第一百章
  古早時代地球上有一部叫做《X戰警》的漫畫, 這個漫畫中有一個叫做查爾斯的角色能力是能夠通過自己的超級大腦控製他人, 通過一個腦波增幅器,甚至能夠做到瞬間將整個星球的人全部殺死。

  這樣的超能力漫畫在古早時代有一陣子風靡一時, 但自從奧威爾開始崛起之後,這種東西就仿佛一夕之間都消失了——畢竟自稱是神嘛, 神怎麽能讓凡人隨意編排呢。雲悠在這之前並沒有見過任何真正的超能力者, 但作為一個愛好遊戲的少女, 相關類型的遊戲多多少少還是有接觸的。

  她之前就又被人入侵意識的遭遇, 而此刻的情況與當時又略有不同。她感到自己的感官突然模糊,但依然能對外界的事物清晰反應,甚至更加靈敏,簡直就像是開啟了另一種, 前所未有的感知渠道。光和聲音的傳播以一種新奇的方式反饋給身體,眼前看到的場景像是經過超高頻高速振動之後的模糊, 介質失去了應有的功能,聲音通過空氣也像是從極深的海域之中漂浮上來。

  周圍原本在培養皿中安靜的產品們也都活了過來,它們像是成了某種介於空氣和液體之間的物質,以一種略扭曲的姿態從培養皿中走了出來,他們圍在她的身邊開始竊竊私語。這詩竊竊私語的聲音最初隻是切切查查,聲音卻在一點點增大, 最後像是直接在大腦旁邊說話一樣, 耳朵並沒有感到痛苦, 但它像一柄刀一樣不斷刺激著大腦, 簡直像是把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360立體環繞了一樣。

  緊接著, 她看見薇拉走了出來。

  不,事實上她不太能確定這是不是薇拉——原因無他,是因為她實在…和之前見到的那個太不像了。

  她看見這個薇拉和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起在花園散步,兩人有說有笑,她突然上去抱住他的手臂,然後被對方舉了起來。場景變換,兩人在房間裏發生了爭執不歡而散,隨後就成了她見到了那個行將就木的骷髏,得到了對方由於狂熱之情過於明顯反倒顯得刻意,連最初的親切都被過於明顯的目的性衝淡了的招待。

  之後她就住到了別的地方。抽血,注射,再抽血。每天的生活變得無比乏味,幾乎沒有任何樂趣可言,甚至可以說是提前進入了等死階段——或者說,她現在根本就是在加速走向死亡。

  走向培養皿時她覺得自己恍若成了薇拉,她身後站著從頭武裝到腳的黑頭盔,他們的槍口並沒有端起來,但每個人都全副武裝。她感受到微辣的心中依然還存在著最後一絲的希望。

  她在等他的父親。

  站在培養皿中,帶著呼吸器,每一口伴隨著絕望的呼吸之中,她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入口的方向,希望哪裏能走進來熟悉的人影,能把自己從這裏救走。隻是,直到冰涼的液體漫過頭頂,她等待的人依然沒有出現。

  眼前終於漸漸黑了下去,雲悠不知道是薇拉最後失去了意識還是閉上了眼睛,通感結束之後,她隻覺得自己身體應激反應過於嚴重。眼睛好不容易能聚焦的時候她看見地上不遠處的一片狼藉,差不多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了。

  斯凱把她抱得很緊,這讓她稍微有些不太舒服,但這種時候她已經沒什麽力氣掙脫啦,就先讓這個軟弱的家夥抱一下吧,明明什麽事情都沒有,卻好像一副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的模樣,真是的,沒出息。

  不過好在短暫的痛苦換來一個絕對超值的情報,這個薇拉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就是日記本的主人,而她看到那個男人竟然是林德曼。這個發現過於震驚,簡直讓她一時之間沒什麽反應,短暫懵逼之後,她真是不由自主的感歎一句天不亡我。

  現在他們可以暫時對抗父親,除了這個之外,對於他們來說,比那個父親威脅更大的則是林德曼,這位昔日的奧威爾第一勇士即使已經不是壯年,但依然不愧為第一勇士。跟他一旦正麵對上,別說他還帶著那麽多的戰士,就是隻是他一個人,雲悠也不能保證自己和斯凱可以全身而退。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掌握了一個姑且可以算作是軟肋的東西,就剛才了解到的,林德曼和他女兒的關係似乎非常良好,完全可以用來威脅他一下。

  隻要方法得當,把握好無效和狂暴的區間,想必這一招在林德曼這裏可以無往不勝。

  在她表明了薇拉的身份之後,斯凱然愣了愣。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已經和那個玻璃培養皿一起爛成了一堆的血肉,指著它想說點什麽,但最後張了張嘴也隻是懊惱的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剛才的行為確實有些太過莽撞,但是如果再來一次他確信自己也會做相同的舉動,沒辦法,這種時候沒有什麽能比雲悠更重要了,別說他當時不知道這個薇拉的身份,就是知道,也隻會殺得幹脆利落。而且仔細想想,處理掉這個家夥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能調換兩個人的意識絕對不是什麽容易對付的能力,尤其是這個能力看起來非常有指向性,現在他們沒有一點容錯性,不能為了以後的便利來冒險。

  歎著氣不甘心的道了一句歉,他感受到雲悠的顫抖似乎正在漸漸停止,於是伸出手輕輕在她背後順毛一般撫摸:“這樣想想,她死了也好,至少現階段我們暫時不用考慮如何處理她,也不用去想再出現這種意識調換的情況應該怎麽辦了。而且連續幾次都是你中招,我覺得這個指向性太強了,現在我們不能冒險。”

  也許本質真的是一個貓科動物,雲悠被這堪稱大師級的擼貓手法安撫的非常舒服,呼吸漸漸平緩時眼睛也眯了起來,就差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了。這種安逸甚至通過她懶洋洋地語氣被帶了出來:“可是又不是隻有一個薇拉,我們隻要把帶走其中的一個就行了啊。”

  “是,我們隻需要……恩?”他愣了一下:“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裏可不止有一個薇拉。”雲悠笑了一聲,她好心的提醒:“你這麽快就忘了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四五二了?”

  她看著碎成渣滓的培養皿,又看了一眼已經停止了運轉,連微弱的嗡嗡聲也聽不見的金屬頂蓋,猜測這可能是個增幅器。畢竟之前他們兩人意識調換的時候並沒有出現諸如此類的症狀,唯一相近的,也不過是他們剛剛出來時在船上自己突然發病,並且用指甲在地板上刻下了遠離父親的信息。那時距離太遠了,如果僅僅是靠個人的能力的話,有這樣可怕的威力為什麽不直接推翻了父親,反而要像現在這樣繼續做他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處理到的移動血袋?就算是那個人確實是邪丨教教丨主,已經完全蠱惑了這裏所有的人……那麽那條信息又是怎麽回事呢?

  剛才感官一片混亂之中,好像有人將許多東西被強塞進了她的腦內,之前囫圇成一團,現在隨著意識和身體的漸漸恢複,這些信息也正在一點點的展開。那位薇拉的血之前被取走的實在太多了,隻看量,幾乎已經把她這個人都要搬空幾次了。其中有幾次畫麵變換,其中有一個便是處在培養皿之中,看到周圍有許多個自己都被浸泡其中,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在對其中的一個指指點點。她聽不見交談的內容,但在片刻之後,原本改在培養皿上的蓋子突然開始向下壓縮。壓縮時原本沉睡在活性水中的產品突然清醒過來了,她開始劇烈掙紮,拍打培養皿,咚咚的聲音不知為何這麽清晰,每一次都打在薇拉的心上,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是拍打的聲音還是心跳的聲音。頂蓋還在不斷壓縮,她已經不得不曲腿彎腰,如同一個球一樣弓起來,拚命地用手去撐住勻速下壓的頂蓋。

  壓縮繼續,薇拉最後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成了一灘無法整合起來的碎片。

  也許是環境所迫,雲悠始終過著和危險賽跑的日子,最初跟著伊紮克星海漂泊,摸過最毒的草,鬥過最凶的獸,不會再因為自己的傷口嗚嗚的哭著找博士安慰之後,她開始學著怎樣從那些給予自己眼淚的東西手中討還代價。博士的鼓勵和鞭策,她自己本身的渴求和願望,都在讓她不斷地變強,變強,變得任何危險想要威脅她的時候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能否承受得住她的報複,讓她直接變成了危險本身。

  伊紮克,斯凱,自己身邊的這些朝夕相處的人從未因為什麽事情而真正地感到絕望,遇到打擊,遇到無法忍受的挫折和委屈,遇到沒有對策的困境和危局,他們會沮喪,會恐懼,會短暫的消沉,但絕不會絕望。究其本因,也許是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這整得將自己完全與另一個人綁定,自救者人救之,在絕敬重他們最相信的人永遠都是自己,相信自己能夠突破絕境,然後不斷思考努力,而不是一味的祈禱著能夠獲救。所以絕望這種情緒,從來都難以在他們身上留存,這些人太忙碌了,實在沒有時間絕望,也沒有時間等待他人來營救——很多時候在夥伴趕來之前他們已經把問題解決完了,之等人趕過來的時候掐掉自己的事後煙,吐著煙圈說“喲,你們來遲了”。

  因為對於這些人來說,讓事情糟糕到這種地步,本來就是一種恥辱。他們的生活根本沒有這麽大的容錯性,贏或死,這就是他們經常麵對的選擇。危險磨練出了野獸敏銳的嗅覺、強壯的體魄和聰慧的頭腦,即便他們真的身處在這種情況之中,也絕不回落的隻能絕望的等待他人的救贖——他們決不會讓事情糟糕到這種無可轉圜的地步,也決不會放棄自救的可能。

  但薇拉不同,薇拉已經習慣了萬事都依靠自己強壯而偉大的父親,林德曼也確實憑一己之力將自己的女兒放在了一個溫暖安全的玻璃花房之中,旱澇蟲害從來不曾威脅過她一絲一毫,甚至因為長久沒有和挫折見過麵,她差點已經忘記這事上還有這樣一種令人不愉快的東西存在了。於是驟然與這位其他人的老朋友她自己的新朋友見麵時,她顯然非常不知所措。

  除了每天祈禱父親回來拯救自己之外,薇拉沒有任何努力了——不過確實,這種時候根本沒有任何努力的方向。她在祈禱之中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了。

  絕望不斷侵蝕著她的理智,最後連身體也一並侵蝕了。原本連接在身上的管道已經全部撤走,當看到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站在了自己的麵前,如同之前對著那個被壓成碎肉的人一樣指指點點時,無數畫麵從眼前閃過,最後停在了那個人劇烈掙紮,最後卻徒勞無功的場景上。這場景在她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循環播放,驚懼之下,她相信自己會在不久之後變成與之相同的另一攤爛肉。

  她終於放棄了。

  放棄了對於君王的仁慈的期待,放棄了對於被自己的父親營救的期待,也放棄了對於活著這件事本身的渴望和期待。

  她知道自己死定了,要不了多長時間,頭頂的蓋子就會壓下來,她就會變成和那碎肉一樣的下場。

  ……啊啊,這樣的死法,也太可怕了。

  恐懼和驚慌如同潮水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拍打著她的大腦,她感到防護有一輛老式的蒸汽火車正要從她的腦穿梭而過,巨大的轟鳴聲震的耳朵發痛。緊張令她兩眼無法看見東西,於是,在幾乎全盲的狀態下,牙關顫抖之中,她冰涼而僵硬的手指輕輕的扣住了自己的呼吸麵罩。

  雖然無論那種自盡方式都算不上輕鬆和愉快,這種做法本身也絕不值得提倡,作為三頭龍的一塊龍鱗,她本應為自己的主人貢獻出最後一份力量,最後一滴鮮血,隻要主人需要,她就是主人的劍和盾,要將一切敵人殺滅,要將一切危險阻擋。這也是她最原始的願望。

  但是,但是她害怕了呀。她現在後悔了呀。

  不,她早就害怕了,早就後悔了。

  為什麽爸爸沒有來?為什麽父親是這樣?為什麽自己會變成現在這種最讓她感到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樣的疑問一遍又一遍的出現,無人能給出答案,她隻能一遍又一遍的祈禱祈禱祈禱,在不斷地其導致中度過一天又一天。對於堅定父親一定會來救她的信念,也正在漸漸崩塌。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為現在這種環境做些什麽可以稍微扭轉局麵的事情或者應該往哪個方向努力,讓自己的贏麵更大一些,她隻會不斷的祈禱。

  現在,她終於能夠結束這無盡的等待,和不斷折磨著自己的痛苦和絕望。這是在她看來能夠做的唯一的事情。

  溫涼的液體隨著呼吸吸入口鼻,引發咳嗽卻讓更大量的液體進入,胸腔肺部簡直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眼耳口鼻都能感受到壓迫刺痛和一種劇烈的辛辣感。這種痛苦短暫的蓋過了絕望,激發起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她突然迫切地想活下來,隻是呼吸機就在手邊,她卻因為窒息的抽搐沒有辦法完成將呼吸機拉過來套在自己頭上這個動作。

  白大褂們就這樣如同觀看一場滑稽秀一般看著她的表演,偶爾彼此交頭接耳一下,將自己手上的文件夾打開,在上麵寫寫畫畫。

  沒有人想要打斷她自盡的動作,也沒有想要營救她。

  薇拉此時覺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了兩個人,一部分正在因為身體所反饋的痛苦而瘋狂的渴求著氧氣和活著的機會,而另一部分,則是因為這些人過於冷漠的態度而感到震驚,最後漸漸趨於平靜。這兩種聲音在大腦之中天人交戰,一貫猶豫的性格竟然在中時候也表現了出來,就在這無謂的等待之中,她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保持理智所產生的最後一個念頭,並不是遺憾或怨恨,薇拉隻覺得自己感到非常不解。原本隻是想要像她的父親一樣成為奧威爾三頭龍的力量,即便細小,也能夠得到承認,也能讓自己有所價值。但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有人告訴她,要成為龍鱗,要通過這也讓的方式啊。

  ·

  “你的意思是…這個…薇拉,不,不隻有一個???”斯凱氣息相當不穩,此時他覺得非常煎熬,同時心中還非常不忿。

  他們正在沿著雲悠之前盤上房頂的那條管道與線路絞成的通路不斷往上,光線無法到達這裏,這一段路幾乎是漆黑。偶爾會有一絲光投過來,稍微照亮一點,但這帶著顏色的光除了給眼睛造成了更大的負擔之外根本沒有起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還把眼前晃得深一片淺一片。

  雲悠現在是爬第二遍了,看起來已經大概熟悉了這裏有哪些障礙和容易滑落的地方,她在斯凱之前,經過這些地方都會提醒他一聲。明明剛剛還因為意識轉換帶來的副作用連站立都很困難,現在又生龍活虎了?

  這種他上到一半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走不動,一下也不敢亂動的天梯,她剛剛爬過一遍,體力損耗暫且不說,就說這路行進的難易程度,即便上來過一次也不應該這麽熟練——她還能屢次轉過頭來提醒他。

  在剛剛被標記之後就有這些動作,斯凱感到很不平衡,很難受。

  說好的分享一半的生命呢!為啥我比起你還是這麽一副明顯就屬於老弱病殘的模樣啊!

  他感到非常不服!

  “要到了。”雲悠的聲音傳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家夥肯定又是保持著手腳並用的姿勢轉體半周麵朝自己說話,這種高難度的動作在這種地方就不要施展,她完全都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嗎!

  這種時候即便用不讚同的眼神剁她,雲悠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他隻能從背後提醒對方注意安全,不要老是搞這麽些高難度的動作,小心掉下去。

  雲悠:“哦知道了。”

  斯凱:……別說我們兩個認識這麽長時間了,就是第一次見麵我也知道你這麽說肯定隻是在敷衍我,連我說的話聽見了沒有都很難求證。

  等兩人到達雲悠之前差看過的那個極難過人的洞口,斯凱不得不停下來稍微緩一緩。這個時候雲悠已經上前查看了。這個洞口因為被太多糾纏在一起的管道電線堵塞,旁邊隻有一些極細的縫隙,原本就不寬敞的洞口這樣一來就顯得更加狹窄了,幾乎不可能通過。

  思忖片刻,雲悠順著管道爬下去一點:“我現在有一個想法,這裏過不了人,所以…”

  斯凱:“所以你是不是想把這裏的管子直接割斷,然後從這爬上去。”

  他感到雲悠明顯的一哽,終於扳回一城讓他感到非常舒暢。摸黑找到對方的腦袋胡亂揉了一通,在雲悠打算出手直接把他打落之前,他一副一雪前恥的誌得意滿,輕輕推了雲悠一下:“來雲妹!給拿著武器的你哥哥我讓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