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楊嚴一聽這話, 眼睛睜得很大, 有些瞠目結舌的樣子。

  這......

  還真是說曹操, 曹操就到啊。

  他對陸重淵的觀感原本就還不錯,來京的時候也隻是擔心他對知知不好, 可方才知知同他說了那麽多話,他自然也就放下心了,不忍心這小兩口受感情的折磨, 他連忙起身招呼道:“快, 快去把人請進來。”

  “是。”

  丫鬟福了個身,便去安排了。

  等人走後, 楊嚴才朝蕭知看過去,高興道:“知知,他來了!”可剛剛高興完,他又有些不大高興了, 知知要是跟陸重淵和好了,豈不是更沒有可能同他們一起去西南了?

  十八歲的少年此刻撅著嘴, 垮著臉, 坐在蕭知麵前,倒不像是個兄長, 反而像是一個弟弟。

  好不容易才找到知知, 他還沒享受幾天做兄長的樂趣呢。

  而且......

  他真的很想帶知知去打山雞, 去騎馬啊。

  這京城看著繁華, 但也憋屈, 哪裏比得上西南好玩啊?

  越想。

  越想歎氣。

  “唉。”楊嚴支著下巴, 無比惆悵的歎了口氣。

  蕭知正因為陸重淵的到來而出神,她也沒想到陸重淵竟然會來得那麽快,不知道他過來是因為什麽,也不知道這幾日的分開,他是不是真的走出來了。

  如果沒有......

  她的心裏驀的有些緊張,雙手也忍不住緊握成拳。

  耳邊傳來的歎氣聲倒是讓她收回了一些思緒,蕭知稍稍鬆開了一些緊握的拳頭,轉頭去看他,見他這幅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笑道:“怎麽了?”

  楊嚴也沒瞞她,如實道:“我既想讓你們早些和好,省得你整日不開心,但想到你要是跟陸重淵和好了,就不可能跟我和父王回西南了,又有些不高興。”

  蕭知還挺喜歡楊嚴這個“哥哥”,大方,實誠,有什麽就說什麽。

  正是她最喜歡的性子。

  聽到他這番話,她彎著眼睛,笑著看他,剛想說話,便聽到一陣熟悉的輪椅轉動的聲音......臉上的笑僵在臉上,心也在這一刹那提了起來。

  他來了。

  雙手不自覺又握緊了一些,她僵硬著身子回首去看,果然瞧見她心心念念了好幾日的人就在不遠處,看著她。

  兩人相隔的距離並不算遠。

  蕭知在見到陸重淵的一刹那,就忘記了原本要同楊嚴說的話,怔怔地看著陸重淵了,仿佛這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看起來清瘦了不少,眼下的青黑也有些重,皮膚變得更加蒼白了......

  心裏有些不大好受。

  看來他這幾日過得很不好。

  蕭知在看陸重淵的時候,陸重淵也在看她。

  想到剛才過來的時候,她臉上綻放的笑顏,驚心動魄,讓他差點恍了神,可就在她回首看過來的時候,那抹笑意便又消失了,虛扶在扶手上的手收緊。

  原本清冷的麵容在這一刻也變得低落了許多。

  兩人就這樣對望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夾在中間的楊嚴看看蕭知,又看看陸重淵,雖然沒有喜歡的人,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兩人應該不想要外人在,遂同蕭知說道:“那你們先聊,我去外頭轉轉。”

  想了想,又壓低嗓音,偷偷和蕭知說了一句,“知知,你要是有事記得喊我啊。”

  等人點了頭,他也就沒再多說什麽了,朝陸重淵走過去的時候想打個招呼,但嘴巴一張一合,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稱呼陸都督,有些過於生疏了。

  稱呼妹夫......

  他看了看陸重淵的臉,想到以前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忍不住抖了抖肩膀,他還真是有些叫不出來。

  隻好朝人拱手一禮,領著一眾丫鬟先退下了,慶俞也在旁人走後,把陸重淵推了過去,然後同蕭知行了一禮後便跟著退下了。

  很快。

  這院子裏便隻剩下了蕭知和陸重淵兩個人。

  “你......”

  “你......”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剛出聲便都愣了下。

  “你,你先說吧。”

  蕭知把手撐在桌子底下的膝蓋上,目光微垂,手裏的帕子更是緊握著。

  這是分開後,兩人第一次見麵,也是第一次說話,陸重淵其實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心裏倒是有許多話想說......‘你這幾日過得怎麽樣?’

  ‘夜裏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踢被子?’

  ‘王府的夥食合不合你的口味?’

  ‘楊善和楊嚴對你好不好?’

  但其實有些話,無需問也能知道,楊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女兒,怎麽可能讓她受委屈?這幾日,他雖然待在陸家,可外頭的那些消息也不是沒有聽到。

  蕭知剛回到王府的第一日。

  楊善就把京中最好的裁縫和打造珠釵的師傅請到了王府。

  第二日就上書奏折,要給蕭知正名,入了楊家的宗祠。

  第三日上朝的時候“指點”了文安侯一回,當日文安侯回去,就拿鞭子狠狠抽了柳從元一番,連帶著還躺在病床上的白盈盈也被罰了一通。

  第四日......

  陸重淵知道,她這陣子過得很好,至少比在侯府的日子要過得愉快許多,這裏沒有陰謀詭計,也不會有人算計她,她不用成天跟一些不喜歡的人打交道......甚至,他想起剛才進府的時候,底下那些丫鬟說的話。

  “我看王爺倒是想把郡主許配給將軍呢。”

  “將軍自幼養在王爺跟前,人品、才幹都是不必說的,若是能嫁給將軍,王爺自然也就有理由帶郡主回西南了。”

  ......

  驃騎將軍楊嚴,西南王楊善的義子,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陸重淵以往在戰場上見過幾回楊嚴,少年將軍,一把銀槍舞的虎虎生威,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至少比起京中這些腐朽的世家子要好上不少。

  想到剛才兩人坐在一道時的樣子。

  兩人年紀相仿,性子相仿......扣著扶手的手又收緊了一些,他們看起來的確很相配。

  “我這幾日想了很多......”他終於開口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袖子裏把早先準備好的一張紙取了出來,小心翼翼攤放在膝蓋上,低著頭,輕輕撫摸著上頭的幾行字,停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的確不是一個好丈夫。”

  “嘴裏說著不會騙你,愛你,會永遠護著你......卻選擇用卑劣的手段把你留在我的身邊。”

  “這個——”

  陸重淵把手中的紙遞過去,動作很慢,似乎還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選擇遞到了她的麵前。

  “這是什麽?”眼角餘光看到這麽一紙,蕭知有些疑惑的看過去,可在打開看到上麵寫著的“和離書”時,咻得一下就變了臉色......她握著帕子的手有些發抖,就連微微張開的紅唇也跟著顫抖起來。

  這個混蛋!

  她讓他想清楚,他就是這麽想清楚的?!

  她等了這麽久,就等來他的一份和離書?他的腦子究竟在想什麽?!

  心裏有滿腹的話要同他說,委屈、不甘、生氣,剛想抬臉,好好說他一頓,甚至罵他一頓,但不等她開口,坐在輪椅上的那個男人就繼續低頭說道:“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也知道凡事必有因果。”

  “我做錯了事,現在你生氣也好、怨我也罷,我都該認......沒有什麽好解釋、推脫的話,錯了就是錯了。”

  “這份和離書我寫了好幾日。”他的指尖停留在“和離”兩字上,其實統共也就幾十個字,可他卻硬是寫了幾天幾夜。

  “我想過,要不要還你自由,然後重新認真的追求你一次,但真的見到你,我發現還是舍不得......”

  他用力握著手上的紙,啞著聲音說道:“我怕真的給了你,你就真的走了,走得遠遠的,讓我追都追不上,我還怕你會碰到其他比我好很多很好的男人,怕你真的就不要我,和他們在一起了。”

  他沒有一絲避諱,把自己的擔憂和害怕說得真真切切。

  “所以——”

  陸重淵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直視著蕭知,把手裏的和離書重新折了起來,放進自己的袖子裏,“這份和離書,我不能給你。”

  看著她睜大的雙目,他繼續說道:“我知道楊善想帶你回西南。”

  “你現在這個身份和皇家注定脫不了幹係,在京中,你避免不了和以前那些人牽扯,這個時候去西南,對你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這就是他來王府,要同她說得第二件事。

  雖然不舍,但此時去西南,遠離京中是非,對她而言,的確是一件好事。

  “京中的事,你也不必擔心,我和你兄長私下時有聯絡,你父母的冤屈,便交給我和你的兄長,等事成之後......”陸重淵停頓一瞬,然後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道:“我再去接你。”

  “到那個時候,如果你不願意......”

  “如果我不願意,你要如何?”蕭知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還有些啞澀。

  從剛才看到和離書,到聽到這番話,她的心情簡直可以算得上是跌宕起伏,她差點以為陸重淵這個混蛋真要跟她和離了,沒想到心剛剛懸起來,他又收了回去。

  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這會聽到他的這番話,看著他臉上的猶豫和躊躇,忍不住又重複問道:“如果我不願意,你要如何,嗯?”

  “那我就每天登門,直到你願意為止。”

  “可若是我一直都不願意,你又當如何?”蕭知心底一動,不知是被他這番話所感,還是因為他那雙執著又堅定的雙目,有些酥酥麻麻的。

  原先緊握帕子的手稍稍鬆了一些,她突然有些想逗逗他。

  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結果。

  這幾日左思右想,甚至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

  此刻,陸重淵直視著蕭知的雙目,抿了抿薄唇,他的聲音有些幹,語氣卻十分堅定:“你不願意,不原諒是你的事,我要做什麽是我的事。”

  他語氣停頓了一瞬,繼而繼續說道:“就算真的等不到也沒什麽,我心甘情願。”

  當初他為留下她,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牢中,而今......他心甘情願,用餘後半生,做她的俘虜。

  ***

  夜裏。

  用完晚膳。

  楊善留下了蕭知。

  楊嚴知道他們父女兩人有話要說,等用完晚膳就先行告退了。

  這會楊善和蕭知兩人就站在廊下,臨近中秋,今晚的月亮顯得格外圓,楊善負手站著,仰頭看著頭頂的月亮,似是無意道:“聽說陸重淵今日來過了?”

  “嗯。”

  蕭知也沒瞞他,同他說道:“他想讓我跟您回西南。”

  想到那個傻子今日午間同她說得那些話,蕭知還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她還真沒想到陸重淵會同她說這樣的話。

  想過許多陸重淵會說的話,例如讓蕭知跟他回家,又或是旁的,倒是沒想到他今日過來說得竟是讓她去西南,楊善心下詫異,他轉頭看著蕭知,第一個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皺著眉,沉聲問道:“你們吵架了?”

  說完。

  語氣又嚴厲幾分,“那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

  但凡蕭知點個頭,或者說一聲“是”,他絕對領著自己的親兵殺到長興侯府去,他可不管什麽侯府不侯府的,也不管陸重淵有怎樣的本事。

  欺負了她的女兒,他就不可能讓他好過。

  看著楊善一臉陰沉,蕭知笑道:“是吵了......”眼見他臉色愈黑,忙又跟著一句,“欺負倒是沒有,我和他之間,若說欺負,隻怕是我欺負他更多些。”

  “那為什麽......”

  楊善緊皺的眉仍舊不曾放鬆。

  有些話,蕭知不好同楊善直白說出,畢竟楊善雖然同父王關係不錯,可同樣,他也是龍椅上那位的左膀右臂,更何況他還是大燕的護國大將軍......

  “他說京中不太平,讓我隨您去西南住一段日子也挺好。”

  聽到這話,楊善緊皺的眉倒是鬆開了一些,連帶著對這個原本並不十分滿意的女婿的觀感也好了許多,不過看著蕭知的眉目,他還是開口問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啊——”

  蕭知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頭頂的月亮,彎著眉眼說道:“我想留下來。”

  以往留在京城,可能有許多原因,父母的冤屈,長興侯府的那些人,總總和和,陸重淵占得地方可能並不大......但如今,她想留下,隻有一個原因。

  她舍不得離開他。

  她是真的愛上了這個男人。

  晚風輕拂蕭知的麵,她身上的紅裙被風吹起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就連頭發都有些被吹亂了,但從始至終,她的臉上始終是帶著笑意的,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她這陣子雖然每日都是笑著的,但笑意從來不達眼底。

  可這會。

  無論是她的臉,還是那雙眼睛,都飽含著燦爛的笑意。

  楊善本來還想張口勸說幾句,但看著她這幅麵容,一時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歎了口氣,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蕭知的肩膀,道:“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夜深了。

  風也有些大。

  楊善擔心她身子弱,收回手,道:“好了,你先回屋吧。”說完,似是想起什麽,又添了一句,“對了,今日我進宮的時候,今上問起你了。”

  “明日,我帶你進宮。”

  蕭知臉上原本還存有的笑意,此時卻僵住了。

  楊善倒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隻當她是害怕,又笑道:“別擔心,他很喜歡小輩,以前......”他張口,但未說完又停住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悵然了。

  等回過神。

  他搖了搖頭,收回思緒,道:“好了,回去吧。”

  蕭知也沒多言,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便同他福身告退了,等到轉身的時候,她朝皇宮的方向看去......終於要見到那些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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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