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搜查(二)
  “言下之意,諸位認為田博聞有殺人的嫌疑?”賊曹掾沉吟著看向眾人,目光最後停在了孫智的身上。

  然而孫智未置可否,反而一旁的女書佐忽然慨聲道:“桑弘麻雖為孫氏門客,然我主君心中一直視他為師友。”

  “我主君素來寬仁,然則桑弘麻因成全我主君名聲而亡,若再顧念名聲,姑息犯人,反而有負於義!”

  說到這裏,女書佐長長一揖,語氣激昂道:“義之所致,隻希望平原都府能秉公執法,還我交陌孫氏一個公道!”

  見孫氏之人如此作派,兩位曹掾一邊連稱不敢當,一邊感覺頭大無比,兩者身後的屬吏們更是紛紛交頭接耳。

  雖然此女說是“秉公執法”,然而在場大多數人都知道,這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逼著府吏們當場表態。

  畢竟孫氏這麽一個龐然大物,既然鐵了心要搞一個小小的遊者,哪怕證詞有所疏漏,後者也難以安然脫身。

  更何況證人證詞皆齊備;

  更何況孫氏已經請來日者確認了關鍵物證,也即桑弘麻屍體的所在。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事實。”

  田籍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臉上神色依然不見緊張,甚至還有餘暇觀察那位隱藏在兜帽下的神秘女子,對其身份有所猜測。

  就在府吏們為難之際,孫智終於開口:“罷了,孫智既然為客,總不能讓主人難堪。況且田博聞畢竟是叔薑的故人,我總得顧念她的感受。”

  說到這裏,孫智仰天長歎一聲,仿佛作出了某種艱難的決定:“這樣吧,隻要田博聞答應入我孫氏為奴,為桑弘麻守孝三年,這筆血債便算償了!”

  此言一出,場間眾人,上至府吏下至裏民,紛紛稱讚孫氏的仁名。

  當然,有人是真心認為其寬仁,有人則更看重孫氏做事有分寸,見好就收。

  無論如何,孫氏作為異鄉客,這般舉動,大大刷了一把眾人的好感。

  就算之前對證詞仍有所懷疑的人,此時也基本不作多想。

  畢竟人家孫氏也沒有非要置你田博聞於死地嘛!

  不就是為奴三年嘛,雖然有賣身的嫌疑,但這畢竟是交陌孫氏啊,交陌數一數二的大世家啊!多少人想賣人家還不要呢!

  兩位曹掾快速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即賊曹掾率先轉向田籍道:“既然孫氏開出的條件如此寬厚,博聞何妨就此退一步,隱忍保命?”

  “隱忍保命麽?嗬嗬,隻怕到時受製於孫氏,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煉成小石竹那般的陰魂,生不如死呢。”

  田籍心裏冷笑不已。

  不過這當中關節涉及孫氏以及他自身的秘密,難以向外人道。

  且這位賊曹掾畢竟是田猛父親,對自己的態度還算友善,所以他雖然對這個提議不以為然,臉上還是保持了恭謹的神色。

  賊曹掾見田籍依然不為所動,繼續勸道:“本吏知你與孫氏有些嫌隙。但孫氏勢大,如今更是有備而來,可謂人證物證皆不缺,與之對簿公堂,以本吏經驗,你必敗無疑。”

  “幸而對方顧念崔氏的情麵,對你網開一麵。說起來,這也算是崔氏淑女為你攢下的人情,你若還是個男人,就千萬別辜負人家的心意啊!”

  麵對賊曹掾灼灼的目光,田籍目光微微一凝,隨即露出怪異的目光。

  “嘖嘖,想不到開始修德後,薑瀅居然成了我的‘福星’……”

  原來賊曹掾不過順口提了一句薑瀅,居然就觸發了兩個修德方技的效果,將昨夜損耗的理智值補上了!

  心中略略感慨了一下,他麵上淡然道:“不得不說,這條件聽起來的確寬厚。”

  賊曹掾聽到這句話,當即鬆了一口氣,然而田博聞下一句,卻讓這口氣生生憋在了半途。

  “但我拒絕。”

  “你……拒絕?”賊曹掾語氣艱澀,“為何?”

  田籍拱了拱手,不緊不慢地道:“敢問上吏,無緣無故,我為何要接受孫氏的條件?”

  “你殺了孫氏的門客呀,怎麽說無緣無故……”

  “如何證明我殺人了?”田籍反問。

  “桑弘麻拜訪你後再沒出現,更有日者占得他屍體在你家中,你伯父也有證詞,這事你如何解釋?”

  “那就奇怪了。”田籍攤手道,“自曹宴以後,我根本沒見過桑弘麻!”

  “這人都沒見著,怎麽殺人?”

  “這……”賊曹掾愣了愣,隨即將目光看轉旁邊的孫氏一行,特別是舉報人田伯休,示意其上前對質。

  田伯休見狀,冷笑一聲,拉著裏監門上前:“人證在此,你休要狡辯!那日桑弘麻到訪,進了你家,裏監門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裏監門被田伯休猛一拽著,身形踉蹌,隻得連連點頭稱是。

  “哦?那倒是要請教裏吏,那桑弘麻是何時辰進來咱們夕陽裏,又是何時進的我家?”

  “大……大約是在辰時左右。”裏監門瞥了一眼田伯休,回答道。

  “可曾見桑弘麻與我發生爭執?”

  “小吏不曾見田長老當麵,但桑弘麻進去後,小吏隱約聽到屋中有爭吵聲!”

  “你說謊!”田籍指著裏監門大喝道,“那日我整個白天都待在泠然閣裏,至晚方回,辰時根本不可能見到桑弘麻,此事整個泠然閣的人皆可作證,若諸位不信,自可去查證!”

  “呃……”裏監門看到賊曹掾投來疑惑的目光,一時冷汗直冒,“哎呀,都怪小吏年紀大,一時記糊塗了,桑弘麻是戌時到訪的!”

  “戌時近晚,天已入黑,裏吏確定沒用看錯人?”

  “小吏……確定!”裏監門擦著冷汗道。

  “那就更說不通了!”田籍緊接著道,“在飛鴻宴期間,按照都府規定,夕陽裏作為平原城近郊之地,戌時便開始宵禁。”

  “照此說法,那便是裏吏玩忽職守,違反宵禁放外人入內,而那桑弘麻更是視我平原都府法度為無物!”

  “啊!這,這……”裏監門看著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哪裏還不明白這是對方給自己挖的坑。

  偏偏這事他還無法反駁,因為所謂的目擊,不過是編造的口供,他壓根就沒見過桑弘麻啊!

  無措之下,他隻能將目光投向旁邊的田伯休。

  後者自知此事理虧,不能繼續糾纏時間點這個細節,反正橫豎還有孫氏背書,他也早有預案,便繼續強硬道:“哼,桑弘麻初來我平原城,人生地不熟,一時糊塗犯了宵禁又如何?”

  “倒是你殺人藏屍家中,居心叵測!”

  “是啊,這點對博聞你尤為不利!”賊曹掾原本聽田籍與裏監門的對質,還有些動搖,但孫氏這邊信誓旦旦地指出桑弘麻是屍體所在,想來確有成算。

  然而田籍臉上似笑非笑:“他說屍體在我家,就真的在我家了?什麽時候賊曹不查實證,隻聽一麵之詞辦案了?”

  “這……”

  田籍搬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賊曹掾一時臉上有些掛不住,細聲嘀咕道:“要真的搜出實證,就必須嚴刑查辦了,你作為長老,到時泠然閣這邊無論如何都要有所表示,就怕引起衝突……”

  田籍明白對方擔心什麽。

  無非是賊曹本身隻是個管轄“凡人”的機構,不想牽扯進有秩者的糾紛,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事實上這次拉來方士曹的人馬,除了所謂“循例”外,未嚐不是存了共擔風險的心思。

  簡而言之,對於賊曹掾來說,“平穩”最重要。

  不過方士曹掾似乎對同僚這種兩不得罪的作派有些不滿,此時冷哼道:“此子不識抬舉,田曹掾何必與他廢話?直接進屋搜查,再押到都府大牢一審便知。若是嫌你賊曹大牢不夠堅固,我一廟三曹亦可代勞!”

  鏘!

  見自家長吏強硬表了態,方士曹的勁裝武者紛紛拔出兵刃,往田籍身前圍攏,屬於有秩者獨有的威壓溢出,一時間場間寒光林立,殺氣彌漫。

  圍觀的民眾基本都是普通人,此時全都露出驚懼之色,更有甚者直接腿軟跌倒在地。

  賊曹掾見形勢到了這份上,知道再無轉圜的可能。

  況且,他心中也認同方士曹掾的說法,這田籍確實有些不識抬舉了。

  真以為自己一個小小的秩一,就能跟諾大的孫氏抗衡了?

  乖乖低頭認錯就這麽難嗎?

  還是年輕氣盛啊!

  想到這裏,他不再遲疑,板起臉對身邊捕役下令道:“進屋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