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搜查(一)
  一夜豪雨後,夕陽裏各處地麵泥濘不堪。

  田伯休從裏門踏泥而出,身上純色的細麻衣沾滿了點點汙漬,下擺處更是如泡了糞水一般,又髒又臭,令他忍不住低聲罵了幾句。

  隨後他目光瞟到不遠處的小高坡時,臉上所有埋怨的神色頓時消失一空,轉而恭恭敬敬地往彼處小步跑去。

  相對於低窪處的泥濘,高坡要幹潔得多。

  此時一輛華蓋馬車停駐其上,車身鑲金包漆,對比起下方破落的閭裏,頗顯幾分高貴的意味。

  未幾,田伯休來到馬車邊,對車上的華服男子躬身行禮:“小吏見過孫氏貴人!”

  馬車上的正是孫智。

  “嗯。”

  孫智微一點頭,隨意地指了指下方的夕陽裏:“可有動靜?”

  “田博聞自昨日回家後,至今未出。”田伯休立即回答。

  孫智眉頭一挑:“一直窩在家中?”

  “豈敢欺瞞貴人?小吏昨早與此地裏正、裏監門打過招呼,各自守在裏中各個關節處,田博聞若有動靜,必定逃不出我等視線範圍。”

  “況且昨夜連綿大雨,裏中根本無人外出走動,我絕不會看漏眼的!”

  田伯休一邊緊張解釋著,一邊急忙抖了抖身上髒兮兮的衣服,既是增加說服力,也帶著些邀功的意思。

  可惜孫智的目光並未停留在他身上,反而轉向同車的一位女子,似是征詢。

  田伯休這才注意到車上還有一人。

  便見此女一身灰白罩袍,兜帽壓得極低,難以看清麵目,他隻能從衣服的質料以及孫智的態度中猜測,這位應該不是普通的婢女。

  咦?此女手握筆、書,看著倒像一位書佐……

  呃,女書佐麽……難不成孫氏貴人好這一口?嗯……回去得好好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投其所好……

  就在田伯休感慨世家子弟就是會玩的時候,後者已經從女子的耳語中得到某種答案,這才點了點頭,隨即對田伯休吩咐道:“既如此,便按計劃行事,你且帶路吧。”

  田伯休低頭應是,但卻沒有立即離開。

  孫智見狀,不由眉頭輕皺。

  田伯休深知此時自己的遲疑姿態會惹貴人不滿,但按照對方的計劃,接下來針對田籍的行動,得由他來打頭陣。

  一想到要直麵那位已登臨有秩的侄兒,他心中不由忐忑。

  為了自家安全,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其……其實小吏尚有一慮!”

  “說來!”

  “田博聞畢竟是泠然閣下長老,且頗得那龐氏老朽賞識,小吏擔心……”

  “泠然閣的人今天不會來。”

  回答他的是那位神秘的兜帽女子。雖然聲音聽著頗為年輕,但那輕描淡寫般的語氣,卻是讓田伯休安心不少。

  “為何?”

  “我家主君已經與許閣主約定,先前曹宴賭約的五百銀刀,將以泠然閣的名義捐出。此時泠然閣的遊者正在都府商議此事。”

  田伯休聽罷,心中疑慮頓時消除大半,同時不得不感慨孫氏家大業大,生生用權勢錢財砸斷了田博聞的後援。

  雖然這位侄兒已經表示無意奪回其父的田產,但卻想分走其中一半收益。

  這對於早已將那部分田產視作禁臠的田伯休,怎麽能忍?

  正好孫氏貴人找上了他,兩人一拍即合。

  “哼哼,有今日這般布置,那豎子插翅難飛了!”

  ……

  半個時辰後,田伯休領著孫智一行,再次進入夕陽裏。

  來到田籍那間破落的木屋前時,裏裏外外站滿了聞訊而來的民眾。

  田伯休與裏正、裏監門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兩位裏吏吆喝著排開外圍民眾,引著孫智一行人進內裏。

  此時以賊曹掾、方士曹掾為首的府吏及各自屬吏、已經堵在木屋前。

  屋主田籍已然步出屋外,正被二曹捕役團團圍住。

  當中有幾位氣質淩厲的勁裝武士,把守住四角方位,隱隱封死了田籍的一切行動路線,一旦此田籍有出格舉動,這些武士便會給予雷霆一擊。

  田伯休見如此陣仗,心中僅剩的一點擔憂也消失了。

  事實上,田籍確實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異常配合捕役的工作,甚至主動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以示自己並沒有藏著什麽利器。

  田伯休猜測對方還仗著泠然閣的身份有恃無恐,不由冷笑一聲無知。

  這時賊曹掾輕咳一聲,對四周眾人正色道:“夕陽裏發生命案,此為賊曹職責所在。但因嫌犯與死者均為有秩者,故按例製,此案當由賊曹主審,方士曹協理。”

  說到這裏,他向方士曹掾相互拱了拱手,這後才正色道:“本案首告何在?”

  田伯休聞聲上前一步:“小吏在!”

  “你便是首告?”兩位曹掾居高臨下地盯著田伯休,不怒自威,“你雖為都府門下吏,但無爵在身,而田博聞為下士。你可知以下告上,若最後查明為誣告,將罪加一等?”

  麵對賊曹掾淩厲的質問,田伯休一瞬間有種想退縮的衝動。但隨後感受到旁邊孫智投過來的目光,一個激靈,立即咬牙道:“好教上吏知曉,那田博聞為小吏仲弟獨子。自仲弟故去後,小吏一直視他為己出。”

  “前些日子喜聞田博聞晉爵,小吏老懷寬慰,昨日正要前來慶賀一番。哪知竟意外發現他家中匿藏了孫氏門客的屍體!”

  “孫氏門客的屍體?”賊曹掾看了一眼孫智,臉上卻並不驚訝,顯然隻是循例詰問而已。

  “你且說清楚,你當時是如何發現屍體,又是如何確定死者為孫氏門客?”

  田伯休對此早有準備:“小吏昨日過來時,但見屋中無人,便繞到屋後去看看,卻發現地上聚了一群烏鴉,小吏懷疑土中藏了些什麽髒東西,一時好奇去翻看,結果便翻出了屍體。”

  “小吏當時也是嚇了一跳!”田伯休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餘悸,“稍後看清死者臉容,發現竟與孫氏門下的桑壯士頗為相似!”

  “田博聞雖為小吏侄兒,但小吏身為公門中人,此事又牽扯到交陌世家,豈敢徇私?故小吏將此事上報賊曹,並轉告孫氏!”

  賊曹掾聽罷不置可否,隻是臉色沉凝地看著一旁書佐抄錄的證詞,逐條與田伯休再三確認。

  隨後他才走到孫智跟前,拱手客氣道:“此事牽涉孫氏,按例須與子睿君這邊對證田伯休的證詞,還望體諒!”

  “這是自然。”孫智大度一笑,隨即吩咐帶著兜帽的女書佐上前,與賊曹掾書佐一一對照證詞,很快,兩邊就梳理出一條初步的時間線:

  首先,自曹宴衝突後,孫智有心息事寧人,桑弘麻知曉主君心意後,當即表現願意負荊請罪——這是孫氏這邊的說法。

  然後,桑弘麻第二天去夕陽裏拜訪田籍,隨即失蹤至今——這個飛鴻館的人可以作證。

  再後,昨日田伯休來訪,而彼時田籍在都府參加孫崔二氏的盟婚。前者有裏正、裏監門作證,後者兩位曹掾自己就能作證。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地方,孫智這邊根據自家日者所卜,結合田伯休的提供的情報,認為桑弘麻此時必在夕陽裏田籍家中。

  “言下之意,諸位認為田博聞有殺人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