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日暮將雨
  “因為第一個投靠孫氏的管氏日者,正是管叔吾。”

  管離的話如同一聲驚雷,在田籍心間炸響。

  一位十多年前就與當今管氏家主齊名的日者……

  實力大概與後者相當,也就是秩四、秩五上下……

  很可能是導致平原都世家分裂、實力衰退的幕後黑手……

  想到那位暗中針對自己的“謀主”居然是這麽一位能夠攪動一都風雲的大物,田籍早已變得穩固的心神差一點失控。

  之所以是“差一點”,是因為他很快反應過來,“謀主”不可能是管叔吾。

  單單是秩次差距就形成了碾壓,更別說對方在經驗、資源、人脈積累上必定遠遠勝於自己……

  這壓根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如果對方有心殺他,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果然,管離緊接著斷言:“不過博聞所言的日者門客,應該不是管叔吾。”

  “此話怎講?”

  問話的是田猛。

  田籍發現這位紫龍衛軌長,對管離似乎十分信任,既沒過多追問消息的來源,也沒用表示懷疑真實性,不知是否為了在田籍麵前維護隊友的**。

  隻聽管離解釋道:“交陌本家那邊流傳過來這麽一個說法,據說當年管叔吾在與管文信爭奪家主之位時落敗,遭到重創。最後靠著一位孫氏故友援手,才勉強保住性命,至今依然纏綿於病榻之上。”

  “然後管叔吾這一房的日者就都投靠了孫氏?”田籍立即追問道。

  “那倒沒有。”管離搖頭,“那時管叔吾自身難保,他那房人怎麽會跟一位失敗者破家而去?況且管文信也不是趕盡殺絕之輩,家主之位已定,當然是盡力安撫了。反正最後那房人大都留下了。”

  是大都而不是全部,田籍很快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有誰跟著管叔吾去了孫氏?”

  “大概是妻女、忠仆之類的吧?”管離不太確定猜測道,“畢竟牽涉管氏本家的**,恐怕得回去托人打聽一下。”

  “妻女?”雖然管離沒用給出明確答案,但田籍注意還是注意到對方話語裏的細節。

  “哦,管叔吾生有兩女,卻一直無子。據傳這也是他搶不到家主之位的一個原因。”管離解釋道。

  接下來,三人就著這個話題又探討了一陣,不過限於情報不足,對於“謀主”的身份無從確定。

  臨別時,田猛似乎是為避免田籍因這次“調查”而心生芥蒂,不但主動包攬三人酒錢,還承諾後續關於孫氏門客的調查,會跟田籍互通消息。

  田籍本來就有意抱上紫龍衛的大腿,這時對方展露善意,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

  忙碌了半天,修德與震驚體都取得了不錯的進展,尤其後者還成功吸引了紫龍衛的注意,令田籍安全感大增,一掃這些天心中的陰霾。

  然而這種好心情,僅僅持續到夕陽裏的家門前,就因石竹突然冒出的一句話,戛然而止。

  “家裏進賊了。”

  石竹的聲音非常平靜。

  仿佛家裏飛進一隻蚊子,刮進一陣風,而不是一個偷東西的賊人。

  不過話說回來,夕陽裏的這邊家徒四壁,田籍又習慣將值錢的玩意帶在身上,如果隻是一般高來高去的梁上君子,反倒沒什麽可怕的。

  可怕的是這個賊,居然會選擇一間明顯無利可圖的房子下手。

  要麽是新手,要麽醉翁之意不在酒。

  “發現了嗎?”田籍緊張地問道。

  “發現了。”

  田籍深吸一口氣,快步繞道屋後。

  原本微微隆起的土堆,依然那樣子隆起。

  就連他特意插在旁邊的一小節幹枝,都維持著一模一樣的傾斜角度。

  除了麵上的土稍顯濕潤。

  然而此時日暮將雨,天色昏沉,這微小的手感差異,若不是主動湊近摸一下,是難以察覺的。

  手法如此熟練,基本就排除了“恰好一個蠢賊碰巧進了他家並意外發現了埋屍之地”這種可能性。

  於是田籍明白,桑弘麻這顆定時炸彈,終於進入了倒計時。

  ……

  回到屋中,田籍努力平複一下情緒,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基本可以肯定,那個空手而歸的賊就是孫氏的眼線。

  對方確認了桑弘麻的死訊,卻又悄悄將一切複原。那麽顯然,孫氏打算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來一出“人贓並獲”的戲碼。

  換言之,孫氏是打算通過平原都官府的力量“公辦”,而不是憑借自身力量“私了”。

  這再次印證了他之前的設想,孫氏對他的圖謀不能放到明麵上。

  既然如此,他首先排除了放棄一切跑路的選項。

  有官府出麵,加上他方士籍的半官方身份,孫氏不能明目張膽地動武。

  這就有了周旋的空間。

  當然,前提是他必須在官府上門前,悄悄處幹淨掉桑弘麻是屍體。

  幹淨到官府有秩者查不出來的程度。

  此時夕陽裏裏裏外外,說不定已經遍布了孫氏的眼線,留給他活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盤點了一下手中的籌碼。

  泠然閣的身份,雖然能解決一些麻煩,但當麻煩的製造者是孫氏這等大世家時,基本等於無。

  媯魚的北門醫館類似,甚至因為隔著一層人情關係,還稍有不如。

  何況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將媯魚卷入此事,以免連累她姐弟倆。

  可以說,他明麵上的所有身份,在麵對孫氏時,都救不了他。

  他有種感覺,孫氏那位“謀主”很可能早就算計到了這點。

  說不定在得知他晉升秩一不久,對方就設下這個陷阱。

  麵對桑弘麻的刺殺,他輸了,自然是死;若勝了,那麽孫氏就能堂而皇之地以勢壓人。

  而這個陷阱,他就算提早猜到了,也躲不開。

  因為歸根結底,這是他個人與孫氏大世家實力差距所導致的。

  “幸好除了明麵上的身份,我暗地裏還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成員……”

  就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齊一會的實力、底蘊遠高於泠然閣,甚至不遜色於一個大世家。

  至少對上異地作戰的交陌孫氏,是肯定夠的。

  不過齊一會也有其問題。

  首先它是一個隱秘組織,像之前“震驚體”那樣躲在暗處煽風點火還行,直接拉到明麵上對抗大世家,恐怕就違背了其行事準則。

  況且對於他一個毫無根基的新晉“將行人”,顯然齊一會的上層也不可能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更何況,所謂齊一會,本就是一個鬆散的架構,偏向自由交易而非強製命令。

  “對了,交易!”田籍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若答應那位的交易,以換他出手相助,以他的秩次,應該足夠幫我解決這次的麻煩……”

  “隻是那位需要的東西怎麽解決呢?總不能說把石竹借給他用用吧……說不定有去無回……”

  “不過對方所求隻是‘梁殤’,也沒實際接觸過石竹,倒不是非她不可,說不定可以換個思路……”

  “大兄可想到了對策?”或許是田籍沉默太久,石竹終於忍不住發問。

  “有個比較冒險的辦法。”田籍內心計較一番後沉吟道,“不過需要你幫忙確認一個地方的準確位置。”

  石竹心中莫名感到一絲寒意:“大兄想做什麽?”

  “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