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搜查(三)
  賊曹掾一聲令下,捕役們頓時分作兩批,一批進屋搜查,一批拖著鐵鍬繞往屋後,顯然是準備驗證田伯休的說辭。

  田籍的破木屋本來就不大,隻過片刻,一名捕役頭目便從屋中返回,顯然有了發現。

  “上吏,屬下等發現屋中多處呈現打鬥劃痕,地上沙土之中,有血跡殘留。雖明顯被覆蓋掩飾,但經我等仔細勘驗,還是露出了馬腳!”

  “哦,有血跡?”賊曹掾掃了一眼田籍,“能否推斷是多久以前的?”

  捕役頭目顯然早有結論,脫口而出:“依屬下經驗,這血跡至少是三天以前留下。”

  “三天前?那不就是曹宴之後不久嗎!”未等賊曹諸吏有所定論,田伯休已經搶先開口,“如此說來,田博聞果然有殺人的嫌疑啊!”

  兜帽女書佐也不失時機地進言道:“不瞞二位上吏,妾亦卜得桑弘麻死於三日前!若諸君信不過我孫氏,何妨讓方士曹的日者再占一卦?”

  這位女書佐是日者?

  眾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匯聚,田籍目光更是一凝,心中思緒不住波動。

  “這倒不必了。”賊曹掾與方士曹掾對視一眼,擺手道,“我等自然信得過孫氏的手段。”

  言罷,他轉向田籍,肅然道:“如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我確有一言。”田籍收回打量女書佐的目光,轉向賊曹掾,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隻是怕上吏不愛聽,不知當講不當講……”

  “本吏秉公辦案,哪有什麽愛不愛聽的!”賊曹掾聽他語氣暗昧,當即吹鼻子瞪眼,“速速講來!”

  “也罷。”

  田籍輕歎一聲,一臉“無奈”地解釋道:“不知諸位是否聽說,約半個月前,我曾遭賊人入屋行凶,險些喪命?”

  “此事我曾到賊曹報案,田曹掾當時也在場。”

  賊曹掾聽他提起這茬,先是一愣,隨即臉色漸漸變得有些不自然。

  “這屋中痕跡、血跡正是那時候留下的。”田籍攤手道,“至於所謂掩飾,我又不擅刑訊之術,哪裏懂這個中門道?不過是見家中狼藉,簡單收拾一二,僅此而已。”

  “嗬嗬,原來是這樣麽……好像,是有那麽一回事哈……”

  賊曹掾語氣驟然軟下,讓兩曹眾人一時有些茫然。

  這……賊曹掾大人這是準備幫田博聞洗脫嫌疑嗎?

  賊曹掾卻顧不了解釋。他一邊擦著冷汗,一邊後知後覺明白田籍為何說自己“不愛聽”了。

  畢竟當初田籍被刺一案,自己因為敏銳地察覺到當中牽涉到義房的鬥爭,甚至田崔二氏的矛盾,所以才盡力避免介入太深。

  反正田籍當時沒有性命無虞,就不了了之。

  雖然事後他讓長子田猛過去處理了禱鬼的事情,但終歸缺失了正常刑訊的必要流程,沒有派人到田籍家中搜證詰問。

  嚴格來說,這是失職。

  特別是今天當著一眾府吏麵前,這事要捅上去了,自己的前途就堪憂了。

  如此想來,剛剛田籍故意閃爍其詞,倒真心為他著想了?

  想到這層,他不再遲疑,果斷向兩曹的人掾解釋道:“本吏想起來了,當時確有此事!如此說來,屋中痕跡、血跡便作不得準了!”

  “可是曹掾,當時根本沒……”捕役頭目還想提醒什麽,不過立即被賊曹掾淩厲的眼神給瞪回去了。

  方士曹掾見同僚如此作態,雖一臉不快,但僅僅冷哼一聲,不再反駁。

  這下,孫氏這邊頓時不滿起來。

  特別是田伯休,他作為首告,若不能坐實田籍罪證,他就成了誣告,於是當即高聲嚷嚷道:“哼哼,就算痕跡血跡不能作證又如何?家中藏屍,鐵證如山,豎子你還想抵賴嗎?”

  兜帽女書佐也上前威脅道:“若平原都府如此草菅人命,我孫氏絕不肯就此罷休!”

  作為孫氏的代表孫智,雖然依舊寡言,但臉上神色已然轉冷,代表了孫氏強硬的態度。

  賊曹掾一時倍感壓力。

  歸根揭底,這次能請動兩曹曹掾親自過來搜捕嫌犯,還不是因為交陌孫氏的強大影響力,甚至平原崔氏也隱隱有助力。

  否則一個小小夕陽裏的命案,賊曹隨便派幾個小吏過來便足以了事。

  那麽話說回來,既然孫氏如此強勢幹預,必然是有信心將此案坐實,將田籍踩在腳下。

  因此兩曹曹掾,甚至都府那邊也早有默契,隻要人贓並獲,那就順水推舟,遂了孫氏的願。

  甚至這次兩曹傾巢出動,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畢竟比起兩大世家的影響力,一個無足輕重的泠然閣,一個新晉的秩一遊者,實在算不得什麽。

  隻要事情不攀扯到自己身上,賊曹掾是萬萬不願交惡孫氏的。

  就在賊曹掾心中焦急計較之時,另一隊捕役的頭目也終於返回,他趁勢別過臉,急聲問道:“找到了嗎?”

  “屋後土地都翻了個遍。”在眾人矚目中,捕役頭目斷然搖頭,“並未發現屍骸!”

  “沒找到?”賊曹掾瞪圓了眼睛,“都挖清楚了嗎?”

  “屬下也怕一夜雨水衝刷,屍骸或有移位,所以擴大了搜查範圍,甚至挖到後方鄰家牆根……但確實沒找到!”

  聽到捕役頭目斬釘截鐵的語氣,眾人一時表情各異。

  兜帽女書佐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不可能”。

  田伯休也是一驚:“我……我昨日親眼所見,怎麽會沒有呢?一定是你們撒謊!對,你撒謊!”

  麵對孫氏這邊質疑,捕役頭目麵不改色,朗聲道:“此地眾目睽睽,我賊曹上下難道還能公然包庇不成?你等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去查看!”

  “這……這……”

  田伯休與兜帽女書佐麵麵相覷,而後齊齊看向孫智。

  後者臉色陰沉,指著田伯休冷聲吩咐:“你,到後麵去看看!”

  田伯休自知此事關乎自己身家性命,哪敢遲疑,連滾帶爬地衝向屋後。

  兜帽女書佐雖然未得吩咐,但也是低著頭默默跟上。

  未幾,屋後便傳來一陣爭執之聲。

  孫智臉色越發陰沉。

  待到兩人從屋後回來時,女書佐神色如何且看不清,但田伯休已有失魂落魄之狀。

  至此,田籍才終於再次開口道:“兩位上吏,既如此,桑弘麻失蹤之事當與我無關了?”

  田籍一口咬定桑弘麻是“失蹤”,兩位曹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見賊曹掾輕咳一聲,對著眾人宣布道:“查無實證,此時便與田博聞無關。”

  田籍點了點頭,隨即指著一旁田伯休,語氣森嚴道:“既然我無罪,那便是他‘誣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