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0章 四處敲詐薅羊毛,靠人賠償討生活
  第2740章 四處敲詐薅羊毛,靠人賠償討生活

    “秦首領,縱火燒我萬花街,妄圖殺人滅口害死陸家公子君子堂之主。”

    楚月往前踏出,冷喝出聲:

    “你作為大炎城主,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不可饒恕!”

    秦首領大怒,“葉楚月,你萬花街走水,豈能構陷於我,你可知汙蔑大炎城首領該當何罪?”

    “沒有汙蔑,秦軸軸放火燒街,我君子堂人,都可以作證!”

    陸猛張嘴大喊,汩汩的血,從咽喉裏噴出來。

    楚月神色複雜。

    她原想,以陸猛的仗義之氣,定能作為個人證,揭發秦軸軸。

    她從未設想陸猛會留住秦軸軸。

    秦軸軸作為大乘真元境,實力高強,想要留住,除非拚上性命。

    更準確說,楚月沒想到的是,陸猛會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下陸共主葉楚月,命不該絕!”

    陸猛瞪著眼睛,猶若見殺父仇人般怒視秦軸軸,竭盡全力,用沙啞的嗓音近乎喊破了喉嚨。

    “秦軸軸,九萬年前,她的親生父親把她丟下無間地獄,都沒能殺死你,你憑什麽覺得自己能燒死她?

    九萬年前,下界魏夢關在她狗籠數年,沒能弄死她,她崩裂原身滋養大地永固太平,

    她在母親的腹中,有人拿著鐵棍對著母親腹部砸了成百上千下,她不僅沒死,她不僅好好活著,她還能站在海域保家衛國,成為洪荒三界三位界主之中最年輕的一位。

    你燒不死她,永遠都燒不死!!”

    那低吼之聲,以此地為中心,朝四周擴散而去。

    響徹了這片夜,震蕩著人群的耳膜,使群人的心髒顫了又顫,深受震撼,久久都不能回。

    乃至於很多年後,都會想起陸猛的這一番話,以及那澎湃高昂的字字句句中,刻畫出的葉楚帝。

    楚月眸光微閃,睫翼輕顫,似有沸騰之水的熱煙撲在眼前,叫她眼熱。

    她抿緊了唇瓣,默不作聲地注視著情緒激動的陸猛。

    腦海裏曆曆在目的,是自己多舛又幸運的一生。

    屠薇薇、蕭離等人聞言,眼睛更是發紅。

    今夜之火,是計中計,局中局的一出戲。

    但陸猛所說的過往之煎熬,卻是楚月的親身經曆。

    沒有人比她們更了解那段悲慘的過去。

    許予站在人群之中,目光深邃地望著楚月。

    他的師妹,吃過太多的苦了。

    便總盼這人世,苦厄少一些,多一點兒甜。

    “師妹。”

    許予收拾好了心情,踏步走出,行色匆匆,急道:

    “你無事便好,我方才從東城門而來,本應該早一點到的,君子堂的諸位兄台也應當與我同來,奈何東城門出了點事,紫陽街以趙鋪主在內的六位鋪主,藏在玲瓏隕,置於藥材箱,帶著賭台玄石連夜出城,若非季陽兄他們攔住,趙鋪主等人恐怕已經離城好遠了。”

    人群一片嘩然。

    尤其是參與了賭台之事的修行者,渾身的神經都在一瞬之間緊繃住了。

    “還有這等事?”楚月目光一閃,驚道:“不可能!我看趙鋪主印堂飽滿,目光清明,是心思純正之人,絕不會做出這等事。莫不是見我萬花街著火,便想著出城去尋求幫助?”

    眾人:“………”

    許予看著神色惟妙惟肖與拔刀對戰截然不同的師妹,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尚且不知結果如何,我見萬花街出事,便沒能久留,想必要不了多久,君子堂那邊就會給出消息。”

    眾人聽到此話,不得不用充滿異樣的眼神去看秦首領。

    蕭離摸著下巴沉了會兒,擰著眉開口:“我聽說修行者把紫陽街堵了,趙鋪主莫不是有那通天的本領,從人山人海之地遁走?”

    “那還不簡單!”人群裏,有一位進烈風錢莊借過錢去賭台的中年劍士惱怒道:“把人支走,不就好了,姑娘你看,我們這會兒,不就來你這萬花街了?要不是你萬花街的火,紫陽街那裏,現在都是人呢。”

    人群議論紛紛,咬著牙,憤怒地看向了秦首領。

    秦首領百口莫辯,焦急不已,就盼望藍雪姬從天而降,救他於水火。

    腦子裏更如漿糊般,千頭萬緒地捋不開,想不通怎麽就演變成這樣了。

    葉楚月沒燒死就算了。

    趙鋪主還沒逃走,害得自己泥足深陷,說是人財兩失都不為過。

    現如今,他隻恨不得腳底抹油,迅速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夜裏。

    “秦首領。”

    楚月眸光冷冽地看向了秦軸軸,“你作為秦家軍的首領,如今深陷蜚語,最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等待徹查,如此也好還你個清白,否則強行離去,隻怕像是畏罪潛逃,就算你真的清白,卻是跳進流光海域都洗不清了。”

    秦首領的臉皮扯了扯。

    事已至此,他當真是走不了。

    “對了——”

    楚月話鋒一轉,回頭看了眼被燒毀的萬花街,“萬花街的閣鋪,除了花自憐閣外,都被燒毀了,且不論秦首領是否和趙鋪主同流合汙,眼下板上釘釘的事,縱火之人,定要賠償閣鋪的損失才是。”

    眼下已是死局,秦首領眼神陰狠,滿臉的不耐煩。

    好在——

    葉楚月雖然活下來了,但閣鋪的鋪主們,就沒那麽好運了。

    隻要人死了,賠償與否,還不是他秦軸軸說了算?

    正當秦首領這般想著,就見萬花街鋪主們及其家眷,從後方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

    他們目瞪口呆,含驚喜之色。

    萬花街向來偏僻,近幾年更是冷清,時長被紫陽街打壓不說,還被秦家軍敲錢,日子過得水深火熱,苦不堪言,偏偏隻能吊著一口氣熬下去,誰也不知啥時候才會是個頭,再過不久,閣鋪期限已至,便不屬於他們。

    若真有縱火之人賠償錢財,那當真是雪中送炭。

    秦首領看著劫後餘生欣喜不已的這群人,後腦勺噔噔地疼,太陽穴瘋狂地跳動。

    突地!

    他心下一驚,腦海稍縱即逝過靈光,似是想到了什麽,錯愕地看向了楚月。

    這一切……

    莫不會,在葉楚月的盤算之內?

    這廝……

    聚不出歸墟丹,登天梯無望,就打算四處敲詐薅羊毛,靠人賠償討生活嗎?

    縱然如此,也不能逮著他秦軸軸一個人薅啊……

  第2741章 能把我的人,還給我了嗎?

    “秦首領,你說說看,縱火之人的賠償,應不應當?”

    楚月話已出聲,笑望著秦首領,猶若接待遠方而來的貴客般。

    然而,當秦首領朝她看去之時,隻看到雙眼裏的冰冷。

    遙遙一望,便有刺骨的寒氣湧上秦首領的四肢百骸,沿著血液脈絡,直衝天靈蓋而去,一點冰意直接在脊椎骨炸開。

    他從未想過,作為真元境大乘的他,竟會在麵對一個歸墟境修行者的時候,有刹那間的膽戰心驚。

    “葉姑娘這是說得哪裏的話,放火行凶的賠償,猶若欠債還錢般天經地義。”

    秦首領的額頭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近乎是硬著頭皮回答了楚月拋出來的問話。

    “秦兄能這般兄,葉某甚是欣慰。”

    楚月一麵說著,一麵往前走。

    殷紅的靴,停在了秦首領一步開外的距離。

    秦首領感受到迎麵而來,逼仄強烈的壓迫感,擰緊了眉頭。

    葉楚月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輩,竟在他這個中年首領麵前道出欣慰二字。

    這不是把他當成孫子了麽?

    正當秦首領懊惱之際,便見楚月半抬著眼皮,幽幽森森地看著秦首領。

    “所以,能把我的人,還給我了嗎?”

    那暗啞的聲音,不含一絲一毫的溫情。

    平淡溫和到,宛若藏在波瀾不興之下滔天殺氣即將破海而出的前一刻。

    秦首領怔了怔,隨即低頭一看,後知後覺地鬆開了魁梧強壯的陸猛,幹笑,“當然可以,葉姑娘,誤會,都是誤會。”

    陸猛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楚月微微俯身,一手托住了陸猛的肩膀。

    陸猛緩緩地抬起頭來,滿臉的鮮血,看見楚月,咧著嘴笑。

    “我還以為,你被燒死了。”

    說完,眼睛又紅了一大圈。

    笑時,唇齒都是粘稠的血液。

    陸猛自出生起,嬰兒時期的體格健碩便是出了名的,導致母親格外的嫌棄。

    他從來都不是冠玉般俊朗的男子,此刻說話時的反差,倒是叫許多人看得順眼,甚至還覺得有幾分的可愛。

    “如陸兄所說,燒不死。”

    楚月淡然說罷,托住陸猛的手掌,五指合攏,稍作用力,便將陸猛給輕鬆地拽了起來。

    如決堤之水般的神農氣力,源源不斷地灌入了陸猛的體內。

    好似久旱之地,得天降甘霖,陸猛壯實的星體,正在強力攫取著神農之力。

    秦首領厭煩地看著眼前一幕,心裏則是慌了神,時不時便用眼角餘光去觀察四周,尋思著藍雪姬怎還沒想出個對策。

    萬花街外的人群則是越來越多。

    多到讓秦首領害怕。

    秦家軍也隨之而來。

    不多時。

    大炎城的副城主出現在了此地。

    人馬浩浩蕩蕩,黑甲衛鐵衣閃寒光。

    走在最前方的副城主,雙鬢發白,眼神犀利暗閃精忙。

    副城主的身邊人群裏,還跟著君子堂的修行者。

    “副城主……”秦首領連忙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低下頭來做人。

    在實力和地位都遠高於他的副城主麵前,完完全全不敢造次。

    “老秦,趙鋪主等六人,攜玄石藏在玲瓏隕內企圖連夜逃出城的事,你可清楚?”副城主問道。

    “副城主,屬下當真不知啊。”

    秦首領單膝跪地。

    “轟!”

    副城主驟然揮袖,強悍的風勁從寬大的袖袍裏掃蕩而出,狠狠地砸在了秦首領的身上。

    秦首領口中吐出血霧,直接跌倒在地,半條胳膊當場脫臼,疼得齜牙咧嘴,赤紅的眼睛裏直冒淚花。

    “屬下……”

    “還想狡辯?”

    副城主氣勢展開,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狼狽的秦首領,“君子堂的人,連夜來我府上說明此事,紫陽街借你的勢開創賭台,你置身事外。今夜紫陽街被城中的修行者圍堵,是萬花街著了火,趙鋪主幾個才有機會逃出城外,你又剛好出現在萬花街,你還說你不知道?”

    秦首領畏畏縮縮在地上,身上和臉上,不是血跡,就是髒汙的塵灰。

    他還想狡辯。

    艱難看到副城主幾乎吃人般的眼神,秦首領惴惴地低下了頭。

    副城主為了平息民憤,隻能推他出來。

    城主不在。

    副城主一人獨大,正是樹立起正直威信的好時候,自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更何況……

    眾口鑠金。

    眾目睽睽。

    他,有口難辯。

    “是屬下鬼迷心竅,一時做了糊塗事,還請副城主寬恕屬下。”

    秦首領閉上了眼睛,懊悔答應藍雪姬。

    從前他隻是私下欺負欺負萬花街這群手無寸鐵之人,這麽多年,從來都沒出過事。

    跟藍雪姬玩了一票大的,差點兒把自己搭在裏邊了。

    “老秦,你讓我,很是失望。”

    副城主搖搖頭,驟然揮手,“來人,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帶下去,削了首領之位,送往雷刑台!”

    “是。”

    一列列黑甲衛們往前衝去,把秦首領拽了起來。

    秦家軍的士兵們見此,瞪大了眼睛。

    四下的修行者們,倒抽冷氣。

    賭台之事,竟是一個局。

    參與賭台的人,有八成都去烈風錢莊借了錢。

    不敢想象,若讓趙鋪主出了城,他們該是何等的窘困。

    思及此,俱都嚇出了滿背的冷汗。

    “副城主大人。”

    前方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吸引了副城主的注意力。

    副城主淡淡掃了一眼。

    是個明媚鮮活,又有恣睢戾氣的女子。

    是不可方物的美豔,亦如妖魔般充滿了邪氣。

    楚月緩抬雙手作揖,直視副城主的眼睛,微笑時朗聲道:“萬花街的閣鋪都被燒毀,秦首領當賠。君子堂的弟兄們,為了留住秦首領,不惜以命相搏,乃是大炎城堂堂正正的君子、戰士,秦首領還得賠。”

    陸猛目光大亮,感動到無以複加。

    君子堂的修行者,無不是鼻青臉腫,衣袍染血的。

    若說賭台壯勢,是跟著陸猛無腦做事。

    攔截秦軸軸,是為了問心無愧。

    那麽,這一刻,他們卻是由衷且發自肺腑的,認可了葉楚月這麽個人。

    哪怕她隻有歸墟境,她甚至上不了歸墟之冊。

    但她這個人的情誼,比千金還重。

  第2742章 他們在焦黑的廢物心花怒放

    在這天的晚上,包括陸猛在內的君子堂弟兄們,都有了個想法。

    他們實力高強,葉楚月前途迷茫,應當護好新結識的仗義妹妹。

    ……

    副城主看著楚月, 一言不發。

    楚月還保持著作揖的姿勢,亦如霽月皓雪,清風兩袖,是行端坐正的磊落和清澈。

    良久。

    副城主笑了。

    “葉姑娘說的是,不僅要賠,還應當獎,我會親自題字賜匾,就如姑娘所言,留下君子之風四個字。”

    君子堂固然有此名。

    陸猛這些人卻很清楚,大炎城的百姓們,都沒把他們當成君子來看待。

    隻覺得是一群實力還算不錯的二流子,湊在一起不幹人事。

    誠然。

    路過之此,地動山搖,實力低階者,無人敢說個不字,昧著良心承認這群人是難得的君子。

    陸猛神情恍惚,高興地過了頭,竟不知作何反應。

    帶著兄弟追求了這麽久的君子之道,卻沒想到會在今日,陰差陽錯下得到認可。

    “陸兄的腦子被打壞了——”

    楚月垂眸落睫,頷首道:“葉某代君子堂,謝過副城主賜匾,葉某相信,若得賜匾,君子堂日後立錐於大炎城,勢必會謹遵大人的教誨,一日為君子,一生是君子!”

    君子堂的人,跟在楚月身後共同朝著副城主抱拳。

    這番畫麵,卻叫人目瞪口呆。

    無數人的視線,不由落在了立在首位的葉楚月身上。

    舉手抬足,言行舉止,那王侯將相之氣無需刻意,自然而然就散發了出來。

    最讓人意外的無非是兩點。

    一來是君子堂的人,脾氣暴烈,臭得跟那陰溝裏熏陶了好多年的硬石頭相差無幾。

    至於其二——

    便也是因為,這般之多的真元境,竟會以歸墟境為首。

    放眼海神界的河山,都找不出幾例來。

    副城主鋒銳如刀劍的目光,淡掃過了君子堂修行者,最終落在了楚月的身上。

    近來幾日,聽得最多的名字,便是這葉楚月了。

    世人惋惜她難留其名歸墟冊。

    他倒覺得,此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算修行之道走到了盡頭,靠這籠絡人心和坑蒙拐騙的本事,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把秦軸軸送去雷刑台時,就會清算他的家產,拿出來賠給萬花街和君子堂的諸位。”

    副城主言罷,在黑甲衛和儀仗隊的簇擁之下,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女子高昂的聲音:

    “葉某,恭送英明神武絕不偏袒如人皇再世的副城主大人。”

    副城主腳步趔趄,險些摔倒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揚了揚,自認為那姑娘,是個有趣的人,難怪有人恨之入骨,也有人……愛不釋手,譬如薑君等……

    圍觀的眾人瞅著楚月那諂媚的樣,頓時捂臉,暗道沒眼看。

    許予倒映出師妹側臉的眸子溫柔如水。

    葉師妹雖會諂媚,卻無猥瑣之氣。

    隻有麵對黃白之物時,才會有遏製不住的猥瑣的銅臭味。

    想到自己對師妹了解這般多,又一路互相扶持至今,眸色便愈發的溫柔,菲薄唇角漾起的笑,也是愈發濃鬱了。

    楚月原地不動,動作如初,直到副城主徹底消失在了萬花街的領地,方才直起了身子。

    “諸位兄台,留在花自憐閣吧,我那裏還有些上好的氣壯丹,可供諸位療傷。”

    “這……”

    陸猛麵紅耳赤,耳朵都滾燙了。

    楚月狐疑地看著他。

    君子堂的兄弟側目看來。

    許予擰起了眉。

    他可得替葉師妹夫,鎮守在此。

    “要不,陸兄還是回君子堂?”楚月嘴角輕抽。

    “不……”

    陸猛梗著脖子正色道:“我怕那秦首領卷土重來,得留在萬花街守著才是。”

    楚月嘴角輕抽了下,看著身負重傷還一本正經的陸猛,頗有幾分哭笑不得的無奈。

    許予眼下,則更警惕了。

    雖說這陸猛的姿色,連他這位許師兄都比不上。

    卻也保不齊師妹腦子抽風。

    一時想不通去驚天地泣鬼神,也是有可能的。

    陸猛驀地看向許予,因負傷而充血的眼底翻湧起萬分的警惕之色,還用顫顫巍巍的手給自己攏了攏衣領,有種良家婦女被地皮無賴盯上的警覺。

    他可聽說。

    有些人。

    就好這口。

    許予:“………”

    氣壯丹的事,則叫四周群人,亮了亮眼睛。

    無上殿十四閣的氣壯丹,藥效包括但不限於:筋脈堵塞、歸墟境以下瓶頸期、骨血氣濃、魔息反噬……

    因此,氣壯丹的盛名,傳了半個大炎城。

    奈何十四閣的定價實在是高,很難買到。

    而提及氣壯丹的時候,月下雲靉靆裏的老者,優哉遊哉,輕笑了聲,

    楚月察覺到流動在人群之間空氣裏的波動,唇角勾了勾,趁勢說道:“諸位,花自憐閣有更好的氣壯丹,價格略低十四閣兩層,共有三百枚,明日在花自憐閣售賣,賣完即止。”

    老者,驀地坐直了身體,快把陳年老牙給咬碎了。

    他這般精明勢力的人,竟被葉楚月擺了一道。

    萬花街前的修行者們,興奮不已。

    而這件事,將會一傳百,百傳千,又有首席長老和十四閣作為基礎,自是搶手的好藥。

    許予扭頭看去,看見小師妹臉上的笑,輕咳了聲。

    這般的銅臭味,才最正宗。

    ……

    ……

    夜色深深。

    萬花街的大火,算是到此告一段落。

    修行者們沒打算合眼,直奔紫陽街去圍堵,但是堵到明日賭台結束。

    萬花街的鋪主及其家眷們,還沉浸在一夜暴富的驚喜之中難以回過神來。

    眾人聚到花自憐閣,私下與楚月道謝。

    “都是一條街的人,應當的。”

    楚月笑了笑,“日後諸位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來花自憐閣做事,葉某定不會虧待諸位。”

    “那是最好!”七嬸脫口而出,眼睛亮起了光。

    凜華眨了眨眼睛,默然地注視著葉楚月,恍然間好似察覺到了誰才是執棋布局謀略的人。

    眾人則興高采烈,一張張疲憊滄桑的臉上寫滿了笑容。

    他們在焦黑的廢墟裏心花怒放。

    眼睛卻在笑時紅了又紅。

  第2742章 那流言蜚語的箭,便近不了她身

    夜深時分的大炎城,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副城主的執行力很強,秦軸軸革去了首領之位,當晚便送往了雷刑台。

    去往雷刑台的路上,路過了修武館。

    秦軸軸仰頭看去——

    修武館高樓雅座的窗旁,藍雪姬手執杯盞,輕飲了口熱酒,垂下了濃密纖長的眼睫,平淡地注視著一落千丈的秦軸軸。

    秦軸軸忽而攢動起來,拚了命的掙紮,眼睛死死地瞪著上方。

    藍雪姬淺蹙起眉頭,滿臉的無情。

    冷漠如霜雪的目光倒映著張牙舞爪卻被黑甲衛給桎梏住的秦首領。

    仿佛在說,他隻是個廢物。

    “藍——”

    秦軸軸咬緊了牙關,就要把藍雪姬的名字給當眾喊出,將其拖下水時,卻見藍雪姬緩抬起的手,握著一個顏彩猶若炫光般的撥浪鼓,輕輕地搖動了兩下,悅耳熟悉的聲音,叫秦軸軸渾身僵住,一刹那好似被活活地抽掉了神魂般的行屍走肉。

    那撥浪鼓——

    是他兒子的!

    他早年間,猶若亡命之徒東奔西跑,誓要在修行之道出人頭地。

    近幾年安穩下來,秦軸軸在大炎城外生了個孩子,今年剛好兩歲,是個很可愛的小家夥,見了他就會咿咿呀呀的笑,缺著牙的模樣也讓他這個鐵漢愛不釋手。

    “咚。”

    “咚。”

    藍雪姬有節奏的,一下一下地晃動著撥浪鼓。

    每一次響起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符合秦軸軸此刻心髒跳動的聲音。

    “秦首領,你適才想說什麽,藍什麽?”

    黑甲衛的士兵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連忙出聲問道。

    修武館就在無上大殿旁,這個時間段也匯聚著不少酒客,無不是在看向秦首領。

    還以為秦軸軸會道出那藍雪姬之名。

    “難受,我很難受。”

    秦首領紅著眼睛,額頭、脖頸、手背的青筋俱都充起。

    他沙啞著聲,從喉嚨裏艱難又痛苦地發出,眼睛的血絲隨之越來越多。

    “我秦軸軸,風光一時,是大炎城首領,乃人間真梟雄,如今一時熏心,便要上雷刑台,是我秦軸軸活該。我不僅要騙城中修行者的錢財,還連累了雪姬小姐進來,都是我秦軸軸一人之錯啊!”

    秦軸軸閉上了眼睛,一雙手死死地攥著,怎麽都不肯鬆開,迎麵的晚風,徹骨冰冷,哪怕不用打開眸子,他都能感受到藍雪姬的注視,是高高在上的壓迫,和完美布局的謀略。

    藍雪姬的勝券在握,不僅是對付葉楚月,更是給他留了一手。

    但藍雪姬想不到的是,會被葉楚月將計就計的反擺一道。

    這兩位姑娘堪稱神仙打架,偏偏隻有他遭殃了。

    黑甲衛士兵互相對視了眼便把秦軸軸帶走。

    秦軸軸的這一番話,算是徹底為藍雪姬正名。

    城中雖還有敏感細膩的修行者,暗暗懷疑藍雪姬,卻是掀不起什麽風浪。

    “砰。”

    藍雪姬目送秦軸軸和黑甲衛遠去,將撥浪鼓壓在了地上,周身氣勢鋒銳冷峻,眼神多了一絲陰鷙般的冷。

    “雪姬。”

    其未婚夫嗓音溫潤,聲線似互相碰動的翡玉。

    白袍織金勝過凜冬雪的男子,掀開珠玉簾,繞過山水屏風,走到了藍雪姬的身後。

    “那孩子,怎麽樣了?”藍雪姬問道。

    “很好。”男子淺笑,“比秦軸軸的天賦好多了,是天生血皇之體。”

    藍雪姬嘴角輕勾。

    “葉楚月,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棘手,好在實力低下,沒有背景身份,否則處理起來會更加的難。”男子又道。

    藍雪姬聽見此名,便是雙目陰狠,自窗外透過深濃的夜色,望向了遙遠的山影輪廓。

    “葉楚月,你定是驕傲自滿了吧,你且好生看著,這一盤棋,不下到最後,便不知鹿死誰手。”

    藍雪姬接過未婚夫遞來的杯盞,將八分熱的酒水一飲而盡。

    略燙的烈酒穿喉而過,像是一把煙火,綻放在胸腔,隨之落下的灰燼還帶著細微的火花沉於腹部,美妙的感覺難以言喻,精神得到了充沛的滿足。

    “雖說趙鋪主沒把錢財帶出去,但秦軸軸的兒子歸我們了,這買賣也不算虧。”

    男子站在藍雪姬的身後,下手有輕重,為其小心翼翼地按揉著雙肩,如嗬護珍寶般對待,並繼而道:“葉楚月明日未能登記在冊,隻怕會淪為大炎城的笑柄,若是登記在冊,凝聚出了歸墟丹,那賭台兩方的錢財,都被坐莊之人拿走,我們,穩賺不賠,儼然立於不敗之地。”

    藍雪姬無聲地笑了笑,眸底閃過了複雜之色。

    她深知。

    她不愛身後的男子。

    每當她想梳理冷淡的時候,就會拿星雲宗長不大的那位來對比。

    對比之鮮明,讓她更加心甘情願地留在這人的身邊。

    ……

    夜色,悄然彌漫。

    萬花街的一場大火,擾了不少人的安寧。

    很快,在萬眾矚目之下,黎明破曉,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穿透氤氳的雲層而灑落在這座恢弘的城池。

    紫陽街又熱鬧了起來。

    哪怕湊在街道四周的人,一夜未眠,依舊難掩興奮熱血的情緒。

    楚月等人,再度出發前往無上殿。

    花自憐閣外,凜華、七叔、七嬸鋪主們,以及君子堂的修行者,整整齊齊的出現,在外等候了許久。

    楚月看著腦袋纏滿軟布就露出一雙充血發紫的眼睛在外的陸猛,皺了皺眉,“昨夜鏖戰,諸位身受重傷,應當留在閣內好生休養。”

    “不嘛。”

    陸猛搖頭如撥浪鼓,語氣堅定地道:“今是大日子,我們不能出席,當與楚姐同在。”

    楚月無奈地看著他。

    目光掃開。

    看見了一張張滿是真摯的麵孔和充滿期待的炙熱眼神。

    猶豫少頃,便揮長袖,溫聲說道:“那便,走吧。”

    眾人歡呼不已,簇擁著楚月踩在焦黑的土地,在熱鬧聲行出一夜之間就已空蕩蕩的萬花街。

    君子堂也好。

    鋪主們也罷。

    都清楚得很,今日楚月勢必要遭人嘲笑。

    於是,他們默契地圍聚在一起,將楚月護在中心,那流言蜚語的箭,便近不了她身。

  第2743章 提前祝賀

    今日上午,自萬花街到無上殿的道上,便能看見那滑稽之景。

    一大夥人,鐵盾城牆般圍了四個麵,整齊統一地往前走。

    有些修行者們一大早見此情形,睡眼惺忪的還以為自己是沒醒過來呢。

    在鐵盾中央的星雲宗人,都是哭笑不得。

    君子堂的人,是把他們當成養在溫室的嬌花了,經不得半點兒的風雨。

    無上殿前。

    斜側的寬敞街道,彌漫著夏日華花香,匆匆一人趕來。

    “二公子。”

    來者,正是大炎陸家的管事。

    “家主正在找你,你快去看看吧。”

    “沒看見正忙著?沒空?”陸猛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家主要你陪他去用早膳。”管事悻悻而言。

    要不是軟布緊繃地纏著陸猛的眼瞼上下,陸猛隻怕還得多翻幾個白眼出來。

    “他都是當老子的人了,自己不知道用膳嗎?又不是三歲稚童。”

    管事見陸猛的一門心思都在葉楚月身上,焦灼不已,思量再三往前湊去,附耳說道:“二公子,家主正在府上大發雷霆之怒,何人都止不住,你且去看看吧,那葉楚月傷了陸青公子,你昨夜不僅救了萬花街,還留宿在花自憐閣,家主聽聞此事,把你收藏的琴譜和古琴,摔掉了大半。”

    陸猛的目光驟然一變。

    想到自己珍藏的琴譜和古琴已經化為滿地狼藉,左側胸腔內的心髒,便有泣血之痛。

    “……好。”

    陸猛陡然間,失去了所有的情緒。

    他強行打起精神與楚月解釋道:“楚姐,家中還有個不能自理的爹,我這就去陪他用膳,很快便回來接你去花自憐閣。”當下看向君子堂人,“弟兄們,當要仔仔細細照顧要月姑娘才是,月姑娘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周邊虎狼環伺都在算計,切莫讓月姑娘受了欺負。”

    “陸大哥,放心吧,你安心回府。”

    陸猛笑了笑,扯到臉上的傷口便倒吸了口冷氣。

    轉身之際,爬滿紅絲且充血的眼睛黯淡無光。

    楚月垂下了眼眸,看向炙熱閃耀著日輝的地麵,指尖輕蜷起了殷紅的袖衫。

    陸家管事的聲音很小,以她的精神之力,能夠聽得真切。

    接下來。

    她便眾人簇擁著進入無上殿。

    兩名守衛喜氣洋洋,看見她便露出了笑容。

    想到再過不久能利用她大賺一筆,便也友好溫和了許多。

    嘴角輕抽了幾下,斂起腦海裏的情緒,一心用在歸墟之冊上。

    主樓廣場,修行者密集此地似山海之多,人潮如織,華衣耀人眼。

    “葉姑娘,好久不見。”

    楚月來時,恰逢盤膝坐在廣場金蓮上的唐焱,適時地睜開了頗為怨恨的眼睛。

    那日臨淵城的人離開主樓廣場後,葉羨魚、孔爻、陳錦南這些人,都對他愛答不理的,格外的冷淡。

    若非葉楚月,他便不會陷入如此難堪窘困的處境。

    楚月邁步走到廣場之上,波瀾不興的眼眸,平靜泰然地睥睨著唐焱。

    唐焱扯著唇,戲謔地說:“唐某提前祝賀葉姑娘,能凝聚出一千枚的歸墟丹,也算是旗開得勝,名滿大炎了。”

    恭賀的字裏行間,充滿了諷刺。

    自問從大夏王朝到今朝,有何人能凝聚出一千歸墟丹?

    一人沒有!

    唐焱特地選在了今日登記,目的就是想在葉楚月丟人現眼的時候,把自己的名字,登記到歸墟之簿裏去。

    他的過往,說不上光明磊落,臨淵城卻是有著充分的準備,鑄血晶是必不可少的。

    楚月看了眼主樓前側懸浮在半空的歸墟之簿,唇角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隨後徐徐地收回了眼神看向唐焱,似是不知自己與唐焱的積怨,搖扇時緩聲說道:

    “唐公子倒是個有眼光的,不過,葉某乍然間聞到了鑄血晶之氣,唐公子可別與歸墟簿失之交臂。”

    唐焱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將鑄血晶妥善地存放好。

    “臨淵城,唐焱。”

    唐焱還想說什麽,便聽到石獅傳來的聲音。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楚月,方才走到金華瀲灩的光團上伽跌坐。

    “星雲宗,葉楚月。”

    石獅再度發出了滿是威嚴的聲音。

    唐焱盤著雙膝回頭看去,虛眯起了眸子。

    眸底,冷光乍現。

    當真是連上天都在相助於他。

    讓葉楚月和他同時入定。

    屆時,葉楚月自是顏麵掃地,自歎不如。

    “葉姑娘,又見麵了。”唐焱揚起少年清俊的麵龐,偏生眼神裏藏著不善之意。

    楚月恣意一坐,半曲著一條腿,搖了搖落雪扇,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瞥著唐焱。

    唐焱皺緊了眉頭,頓感不悅,對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頭在燙水裏掙紮的豬。

    “唐公子。”楚月含笑道:“若是手頭上緊的話,可以找葉某借錢。”

    唐焱狐疑,“借錢做什麽?”

    “去醫館,治腦子。”

    “你——”

    唐焱的右手驟然握緊成拳。

    拳麵罡風陣陣,勁力十足。

    他的拳頭還沒打出去,對上那一雙金色的眼眸,生生地放了下去。

    他冷哼一聲,沉浸於蒲團的金色光華中,不願再與楚月多費口舌。

    等歸墟之簿的結果出來,自能打葉楚月一記響亮的耳光。

    唐焱袖衫之下的手,悄然地握住了鑄血晶,試圖通過血晶之氣,洗幹淨年幼犯下的錯的。

    還沒多久,歸墟之簿便有了動靜。

    隨著沙沙聲作響。

    翻動了一頁。

    同時,發出了讓唐焱心跳快速的話語聲:

    “唐焱,四品歸墟丹……”

    唐焱的唇角遏製不住地往上揚起。

    “九歲,掌摑母親,侮辱母親,導致母親鬱鬱而終。”

    “……”

    唐焱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歸墟之簿。

    “退下吧。”

    歸墟之簿翻動的一頁,落回了原處,像是在刻意逗唐焱玩似得。

    歸墟之簿的虛無空間內,小精靈用一雙機械腿立於地麵,眼神冰冷地看著唐焱,周身散發幽幽殺氣。

    末了。

    悶哼一聲。

    他啊……

    最討厭,對母親不孝的人了。

    不,是牲口。

  第2745章 你好髒啊

    小精靈通過歸墟之簿,看到了唐焱的過往。

    那麽小的男孩,麵目可憎地瞪著母親。

    恨不得飲掉母親的骨血,方才罷休。

    他恨恨地說:“為何?你是父親的妻子,你怎能與其他男人有染?”

    母親是唐家之主的原配妻子。

    因為生育唐焱,落下了很嚴重的病症,卻因此被丈夫厭惡,連帶著唐焱的日子都不好過。

    其母多次尋死,咬著牙挺了過來,把唐焱帶大了不少,自己也蒼老了許多歲。

    年幼之時,唐焱身中劇毒。

    生死交迫。

    母親窮困潦倒,為了救他的性命,不得已委身了旁人。

    唐焱病好後,唐焱無意撞見那不堪的畫麵,白條條的兩人刺激著他。

    他發了瘋地趕走那一個男人,聲淚俱下地質問慌張無措的母親。

    “娘,我從未想過,你竟是這等放蕩的女子。”

    “你與那千人騎萬人踏的風塵人,有何區別?”

    “你好髒啊。”

    “……”

    每一個字,比殺人的刀還要狠,深深地刺激著母親。

    唐焱的淚水,是滾燙的。

    母親為他撫淚時,灼傷了指腹的皮膚,連帶著靈魂都快要化為灰燼了。

    唐焱打了她一巴掌,往後退去,搖著頭,像暴怒的小獅子般瞪著眼睛。

    “我終於知道,爹為什麽不喜歡我,也厭惡你了,因為你真的很討人厭。”

    “都怪你,讓我沒能得到父親的喜愛。”

    那一刻,唐焱轉身便跑,並未看到母親黯淡無光的雙目。

    母親宛如破碎的瓷器,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耷拉著頭,苦苦發笑。

    這個被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孩子,讓她恍惚不已,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當中。

    原來——

    從她腹部誕生的孩子,不會以她為榮。

    哪怕唐家的那個男人,拋棄了他們母子。

    唐焱依舊把他當做崇高之山來仰慕。

    此後,不足半月,她便沒了生機。

    屍體在炎炎夏日發爛發臭,才被人發現。

    人們隻在她的屋子裏,找到了一封鮮血寫成的泣血之信。

    隻剩下觸目驚心的四個大字:

    斷子絕孫。

    ……

    “掌摑母親——”

    無上殿廣場上的修行者們,聽得此話,看著唐焱的眼睛,充滿了厭惡之色。

    楚月沉了沉眸。

    她這一生,擁有過三個母親。

    前世將她丟在月台的母親,曾是她的畢生之痛。

    而在後來,她卻也釋懷,甚至為其歎息。

    她作為女兒,身為母親,都無法理解唐焱過去所犯下的罪行。

    唐焱癱坐在蒲團,臉上毫無血色,錯愕地看向了歸墟之簿,滿是不可置信。

    他低下頭,望向了手掌心紅色的鑄血晶齏粉,顫顫地搖了搖頭,眉頭皺緊赫然形成了三道深又長的溝壑。

    他分明用了鑄血晶,怎麽會沒用呢……

    “不!我沒有!”

    唐焱扯著嗓子嘶吼,“是那個賤婦與人私通,是她不守婦道,為妻為母為女都不如人,我作為兒子,訓斥兩句怎麽了??”

    “砰!”

    楚月起身的刹那,瞬閃到了唐焱的跟前,一腳踹在唐焱的麵門,把唐焱踹得身體倒飛出去,後腦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口鼻當即溢血。

    唐焱頭暈目眩,痛苦當中,眯起眼睛看向了楚月。

    楚月俯瞰著他,眼神格外的冷。

    “她的婦道,非你這個做兒子的說了算,她十月懷胎,一朝臨盆,她滿心歡喜,就生下了你這麽個連人都稱不上的東西!”

    唐焱的精神集中起來,聽到劈頭蓋臉一頓罵,張牙舞爪,怨恨地瞪著楚月。

    “葉楚月,你有何資格說道我?”

    少年瞪目大怒,“你又是什麽好東西?聽聞,你在下陸諸侯神武的時候,就弑殺了當時的養父,諸神之日,你對你的親生父親、爺爺、兄長置之不理,你作為晚輩的孝道又在……”

    刺啦!

    刀刃劃過長空。

    鋒芒留下了閃爍著凜冽寒光的弧度。

    鋒鏑尖處,抵在了少年的眉心。

    一滴滴血珠匯聚成山水流淌般的小河,順著眉心往下蔓延。

    “老子的孝道,靠刀說話,你呢?”

    楚月挑起眉梢,戲謔一笑。

    唐焱敢怒不敢言,脖頸的冰涼,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當他再看向楚月時,宛若看見了催魂的死神。

    “你能與月姑娘相提並論嗎?”

    君子堂名為海少清的修行者往前踏出一步,怒眸直視唐焱,冷喝:

    “月姑娘被生父丟下無間地獄,你的母親,可有做出此等天怒人怨的事情?

    當年,你的母親帶著你在海瀾一帶討生活,你爹穿金戴銀迎娶新人如膠似漆時,你的母親把自己的血販賣給一些魔修之人,含辛茹苦把你帶大了。

    你因自己貪玩,趁母親不在家時,侮辱毒獸之森。

    她一個弱女子,因生下你而失去丹田無法修行,她不管不顧進入毒獸之森把你救回來。

    她寄信給你的父親,從來沒有回應。她請求我行商的祖父,順道把她帶去你父親那裏。

    我的祖父親眼看到,你父親對你的死,毫不在意,任由她跪在地上磕頭乞求到頭破血流,卻與旁人郎情妾意。

    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送你去醫館,才委身於人。

    怎料救了個白眼狼。”

    海少清當年在海瀾之地目睹了事情的經過。

    至今都難以忘懷。

    那個可憐的女人,死在了臭味熏天的夏日,轟動了整個海瀾。

    唐焱瞪著眼睛,不敢相信海少清所說的話。

    他崇拜的父親,怎會不在乎他的死活?

    定是因為厭惡母親,才會這麽做的。

    他的眼裏,滿是陰翳。

    這個女人,就算死了這麽久,還隻是會給他找麻煩!

    他已光鮮亮麗,金鼓饌玉,卻要被一個死人給拖下水額。

    楚月收起了刀,在唐焱的身上擦拭幹淨。

    隨即,一腳踹到唐焱的麵門,直把唐焱鼻梁骨給踹斷。

    唐焱摔在地上,身體拖行了好多下才穩住。

    他忙看向歸廣場上的駐地守衛,“葉楚月 公然傷人,你們不管管嗎?”

    守衛麵無表情。

    他爬過去,拽了拽守衛的甲衣。

    守衛低下頭,麵無表情道:“公子,我自幼失聰,不知你在說什麽。”

    唐焱:“………”

  第2746章 小賭怡情

    唐焱隨之放棄與守衛交談。

    無上殿的另一位侍從,前來與守衛交換站點。

    “到時間了,該我了。”

    “好的。”

    守衛回應過後,直接忽視掉麵前的唐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主樓廣場,震驚了一眾的人。

    唐焱瞪著眼睛,憤憤地看向守衛的背影。

    心底咒罵了幾聲,才把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到了楚月的身上。

    楚月重新回到蒲團坐下。

    金光照耀在猩紅如血的衣裙。

    她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中,緩緩地合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眸。

    唐焱沉鬱的眸,隻盼望歸墟之簿給葉楚月一錘定音,讓葉楚月顏麵掃地。

    ……

    與此同時。

    紫陽街聚集滿了人。

    趙鋪主等人,身穿囚衣在賭台前。

    上空懸浮著偌大的藍色菱形水晶,倒映出了無上殿的情形。

    眾人口誅筆伐聲討完了唐焱,便開始留意葉楚月。

    藍雪姬在賭台的內閣,恰好從透光的間隙裏,能夠看到水晶之景。

    未婚夫隨時隨地都伺候在藍雪姬的身側,隻為添上那一杯八分熱的熱酒。

    紫陽街的酒樓高處,雅座之中,界主自窗台往下看,飲了口香茗,歎道:

    “如今的修行者,當真是狂熱。賭,是萬萬不行的。”

    不多時。

    隨從走進雅座,躬身道:“界主,押好了,一百萬天玄丹,押葉楚月無。”

    界主訕訕一笑,“小賭怡情,小賭怡情……”

    他會從界天宮來到此處,則是因為那日的雷火陣太危險。

    吞噬掉虞牽星後,他作為父親,立即趕來大炎城。

    抵達城內,才知虛驚一場,便尋思著勞逸結合,自在的遊山玩水一番,也是極好的。

    “對了。”

    界主再道:“昨日渺兒傳信,說是認了師父,你去查查,可是那位仙人,來了大炎城。”

    “是。”

    隨從頷首離去。

    界主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便用心注視著藍水晶。

    他是個賢明的界主,界天宮國庫的錢財與天材地寶,他從來不會占為己有。

    當下積蓄,隻有那一百萬天玄丹,是他私下攢了好多年的。

    ……

    大炎城。

    陸家。

    與外麵的熱鬧不同,陸家一派森冷肅穆之景。

    “啪!”

    陸家主一巴掌打在了陸猛的臉上。

    陸猛纏著軟布的臉,瞬間狂湧出鮮血。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混賬!你這個蠢貨!那麽多的錢財,你就拿去打水漂了?你還要給葉楚月壯勢,葉楚月把陸青傷害成那個樣子,你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誰才是你的親人?”

    陸家主氣到胸膛如峰巒波濤,一下一下地起伏而動著。

    “爹,我後麵去秦家軍查過了,是陸青要去花自憐閣騙錢的,還欺負老人,怪不得葉楚月。而且這些年來,秦家軍壓榨剝削花自憐閣的鋪主們,那些人都很可憐的。”陸猛弱弱地說:“爹,兒子覺得,陸青還是另謀差事為好,秦家軍,不是好軍。”

    他天生有些懼怕這位父親。

    他清楚。

    因為生得健碩,麵貌略差,不如陸青英俊,自小父親就喜歡陸青多些。

    非但如此,就連他年幼時心悅的姑娘,都對陸青芳心暗許。

    他哪哪都不如陸青,唯有武道天賦,勝過陸青。

    再加上他性子不好,凶神惡煞,男子也好,女子也罷,多是厭惡他,或者害怕他。

    隻有君子堂的兄弟們,把他當大哥。

    直到那日——

    他滿身殺氣,企圖為陸青一雪前恥。

    那如天神般的女子,有著姣好的容貌,對他伸出了手。

    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和清澈。

    “爹……”

    “啪!”

    陸家主又一巴掌打了過來,“你剩下的琴,我全給燒了,好好的反省下吧,否則你永遠都是這麽魯莽,不知悔改,更不知哪日會給我陸家帶來滅頂之災。”

    “可都是君子堂的錢,我並未用到陸家的錢財,爹為何要訓斥於我,就因為我生得不夠清俊好看嗎?”陸猛反問,字字都是他壓抑多年一朝爆發的傷心,“我喜歡葉楚月,非男女之情的喜歡,我喜歡她的仗義,她的坦然,便遏製不住,想和她成為同伴,何錯之有?”

    陸家主失望地搖頭,“她得罪了上界,還與對她好的本源一族撕破了臉,你還不懂嗎?”

    “那又如何?”

    陸猛反問:“讓我感動和欽佩的朋友,是她這個人,與她的樹敵,與她的靠台,皆無關係。”

    兒子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樣子,叫陸家主腦袋生疼,太陽穴狂跳。

    他揉了揉眉心,發怒道:“她一個連歸墟丹都沒有的人,你為了她頂撞為父損失君子堂所有的錢財,陸猛啊陸猛,你當真是昏了頭。若上界之尊想要對付她,為了保全葉家,我也不得不和你斷絕父子關係了。”

    陸猛眼睛通紅。

    他要父親。

    也想要這份情誼。

    陸家主負手而立在堂內中央,冷嗤了聲。

    屋外腳步匆匆。

    陸府的管事快速前來。

    因跑得過快,還被門檻給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何事?”

    陸家主不苟言笑,神情冷峻威儀不減的問道。

    “無上殿那邊,出結果了。”管事氣喘籲籲,“葉,葉楚月……”

    “沒能登記成功?”陸家主笑了笑。

    陸猛騰地站起,焦急不已。

    這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恐會把葉楚月壓得喘不過氣來。

    如此關鍵的時刻,他定要陪在楚姐的身邊共同麵對才是。

    管事忙道:“葉楚月,以一千枚歸墟丹的資格,登記在冊。她是歸墟之簿曆史上,第一位擁有千枚歸墟丹的修行者,也是第一位……沒有星體卻能登記的修行者。”

    陸家主的麵色僵住,似是不可置信般,皺著眉的時候還緩緩地眨了下眼睛,那迷茫的姿態,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千歸墟丹?”

    陸猛瞪大了眼睛,“這可當真?”

    “剛得到的消息。府邸管事說。

    陸家主神情變幻莫測,震驚之色寫在麵上,對葉楚月此人,充滿了好奇。

    化腐朽為神奇的奇人。

    若非怕連累陸家,他便不會阻攔陸猛結交這樣的朋友。

    卻說主樓廣場,四座皆驚。

  第2747章 石獅長嘯,丹印滿天

    無數雙瞪大到滾圓的眼睛,錯愕地看向了快速翻頁的歸墟之簿。

    “唰。”

    “唰。”

    “唰。”

    “……”

    沙沙作響之聲,傳遍了主樓廣場。

    更通過藍水晶,傳到了人滿為患的紫陽街。

    歸墟之簿,不停地翻動,足足翻了一千頁之多。

    四周滿地除了歸墟簿子的翻頁聲,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蒲團上方金色的光華猶若初升的太陽般耀人眼球。

    隱隱可見紅群,和盤膝入定的那道身影輪廓。

    她依舊閉目。

    雖無仙神之氣,卻在此時此刻,有著叫人無法形容的仙神之姿。

    藍水晶相連主樓廣場。

    歸墟之簿發出的莊嚴肅穆之聲,亦是震顫了紫陽街。

    “星雲宗,葉楚月,千道一品歸墟丹,純正凡軀,無星體。”

    “她竟有千枚歸墟丹?”

    紫陽街人頭攢動,俱已沸騰。

    近乎有九成的人,發出了哀嚎之聲。

    酒樓雅座裏品茶的界主,驀地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往前看,一時之間,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震驚於有生之年得見千道歸墟丹,還是他畢生所攢下的一百萬天玄丹將要化為烏有。

    滿街沸沸揚揚的聲音,都和葉楚月有關。

    “洪荒三界,從未有過千枚歸墟丹的修行者,諸天萬道裏聽說有,但那可是諸天萬道啊。”

    “也沒什麽稀奇的,你剛沒聽說嗎,是一千枚一品歸墟丹,最普通的歸墟丹。”

    “兄台既道稀疏平常,不知兄台可否凝結出兩道一品歸墟丹?”

    先前說話那人啞然無聲。

    他還真凝結不出來。

    尋常人等。

    凝聚一枚歸墟丹,都要耗費九牛二虎之力。

    且歸墟丹,開星體,改凡命。

    就算能夠凝聚多餘的歸墟丹,也要有強悍的精神和靈魂去承受才是,否則的話,必然是魂飛魄散不得善終的下場。

    故而,二者的前提條件缺一不可。

    足以見得想要凝聚更多歸墟丹的難度。

    哪怕隻是一品歸墟丹。

    “哢,哢嚓——”

    藍雪姬手中空蕩蕩的酒杯,在她的用力之下,逐漸開裂,到了一個程度之後便已碎掉。

    酒杯碎片割裂藍雪姬的掌心皮肉,鮮血順著握緊成拳的指縫裏流了出來。

    未婚夫正震驚於藍水晶的倒映之景,聞到流動在空氣裏淡淡的血腥味,低頭看去,心下一驚。

    當即便單膝跪在了地上,握住藍雪姬的手紅了眼睛,著急慌張地找出止血的藥膏塗抹在藍雪姬的傷口,心裏對葉楚月的恨,已經到了入骨的程度。

    “雪姬,她凝聚的都是一品歸墟丹,不必太過於在意。”

    男子低聲寬慰道:“歸墟丹都是定性了,一日是一品,一生都是一品,算不得什麽。你乃小宗師境,是她快馬加鞭千百載都追不上的厲害,賭台之事,也不會損失太多,隻要秦軸軸和趙鋪主別把你道出來就是。”

    “他們,不敢——”

    藍雪姬雙目陰狠,麵龐上流露出的情緒,是一個失敗者的惱怒。

    她原是穩操勝券的人,怎會棋差一招,淪為葉楚月的手下敗將?

    如此一來,雲都那邊豈不是會對她更加的失望?

    藍雪姬氣血上頭,頓感暈眩,抬手用指腹輕捏了捏眉心,就連呼吸的聲音都加重了不少,看得身旁男子心都揪到了一起去。

    “那些鋪主的身邊人,都處理好了嗎?” 藍雪姬閉著眼睛問。

    “好了,昨夜找到機會,私下警告過了紫陽街的那些鋪主。”

    聞言,藍雪姬緊皺的眉峰,方才鬆弛了些許,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氣。

    被羈押在賭台前的趙鋪主等人,懊悔到腸子都要青了。

    早知藍雪姬蛇蠍心腸,他們必然不會為藍雪姬賣命,

    自古以來,俱都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他們隻盼望藍雪姬會有最後的一點良知,給他們的親人一條活路便好,縱然他們下十八層地獄,麵對十殿閻君,也不會道一聲藍雪姬的不是。

    ………

    廣場那邊。

    君子堂、萬花街眾人,麵麵相覷,驚訝傻眼到說不出話來。

    他們押給楚月的錢財,原想著會如流水般消失在紫陽街。

    卻沒想到,不僅能拿回本金,還可以大賺一筆。

    而星雲宗的長老弟子們,哪怕都猜測到了楚月會有一千枚歸墟丹,但當親眼所見時,依舊是震撼。

    金光燦爛流轉。

    展開的歸墟之簿,折射出了千道歸墟丹印,在日光和塵灰之中如宇宙般的浩瀚。

    小精靈瞧見這些人的表情,不由抬起了下頜,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那一刻。

    他在為這個人族的女子而自豪。

    許是想要肆意炫耀一番,便操控歸墟之簿,使得千枚歸墟印,懸浮到了高空。

    廣場兩側的石獅,仰頭大喊,如那山間狼,在月圓之夜長嘯。

    石獅長嘯。

    丹印滿天。

    仔細看去,歸墟丹印,有著火焰搖曳的痕跡。

    宛若千道似火的驕陽,齊聚大炎城。

    許久,光芒散去,萬眾矚目之下,楚月自蒲團上緩緩地起身。

    “葉姑娘,你竟有一千枚歸墟丹,究竟是何時做到的?昨日不還是無嗎?”

    海少清急忙問道。

    他留了個心眼。

    就是擔心日後那些賭徒以為楚月刻意隱瞞歸墟丹,就是為了賺取錢財,從而遺臭萬年。

    楚月聞聲,金眸清澈,婉轉著瀲灩的流光。

    對於君子堂海少清的話中意思,她心領神會,便坦蕩蕩地目視周邊修行者,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少清兄,葉某是於今日天未亮時頓悟,昨夜萬花街被大火焚燒,無數人的家和閣鋪在一夕之間破敗不堪,由此感悟,上達元神破心境,而在剛才,沿著那一份心境,被歸墟簿光普照時,竟凝聚出了千道歸墟丹,這也是葉某意料之外的事情。”

    楚月歎道:“說起來,還得感謝秦首領,改日定要提酒前去雷刑台拜訪一下秦首領。”

    正被羈押在雷刑台的秦首領,遍體鱗傷,兩眼空洞無望,冷不丁打了個鼻涕,茫茫然地看著前方。

    他見秦家軍的士兵匆匆前來探望,便驚喜地問:“歸墟之簿的結果,出了?那葉楚月,是不是屁都沒個?”

    士兵看著秦首領,咽了咽口水,沉吟半晌,才說:“葉楚月……成功凝聚……千枚歸墟丹。”

  第2748章 紫陽街

    秦首領爬滿血汙髒痕的臉龐,笑容刹那凝固,瞪著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秦家軍士兵。

    末了。

    他耷拉著腦袋,像失了心智,不住的自言自語低喃:

    “怎麽會……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打他出生起,從他曾爺爺那一輩開始算,都沒聽說過一千枚歸墟丹的修行者。

    倏地!

    秦首領脊背冷汗潸潸而流,一股寒氣,沿著脊椎往上,直衝到了天靈蓋。

    他瞳眸緊縮,就連血汙都遮不住他麵頰毫無血色的慘白。

    難不成……

    葉楚月早就凝聚出了一千枚歸墟丹?

    若是如此的話。

    葉楚月並非反將一軍,她才是操控棋盤布局的那一個人。

    韜光養晦數日,就是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

    “葉楚月,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秦首領須臾便已毛骨悚然,瞪著如死魚般的眼睛,發怵地瞪著前方。

    饒是想一想葉楚月這個人,就會血髓生寒,頓感恐怖如斯。

    ………

    廣場上,修行者們聽到楚月的話,恍然大悟。

    在此之前,甚至還懷疑過葉楚月刻意隱瞞。

    結合楚月之言,仔細一想,便也能明白。

    若真有這麽多歸墟丹,前麵兩日的登記,豈能蒙混過關?

    難不成,葉楚月還能操控歸墟之簿?

    楚月將眾人的情緒盡收眼底,泛起了一絲漣漪。

    “月姑娘。”

    海少清問:“是否現在前去紫陽街?”

    “不——”

    楚月淺笑。

    “再等等。”

    海少清等人雖不知她在等什麽,但連帶著廣場附近的修行者,都不約而同地靜默下來,持續等待。

    當廣場的最前側,踏來一名風塵仆仆的黑衣女子,楚月方才準備動身。

    “師父。”

    虞牽星單膝跪地前,被楚月單手托住了,“不必行禮,直說即可,如何了?”

    “都帶來大炎城了,我身上有他們貼身佩戴的信物。”虞牽星直起身子回道。

    她聽從楚月的吩咐,動用了下界天宮公主的關係,連夜勘測,到天光亮之時,才找到了六位鋪主的親人,用了一番功夫,才安頓到了大炎城安全的地方,為了掩人耳目,便隻帶著信物前來與楚月相見。

    “很好。”

    楚月輕點螓首,看著虞牽星的眼睛,漾起了粲然的笑意。

    師徒二人的對話,海少清、七嬸這些人,隻覺得聽的雲裏霧裏的完全不懂。

    “現在該怎麽做?”虞牽星問。

    楚月眸色一冷,凜冽如寒風刺骨呼嘯。

    “去,紫陽街。”

    言簡意賅聲鏗鏘。

    說罷,便邁動修長的雙腿,走出主樓廣場和無上殿,自大道前踏奔紫陽而去。

    在廣場的修行者們,俱都下意識地跟在了後邊。

    因而,成百上千的人,並還在源源不斷的增加,乍眼看去,何止是一個浩浩蕩蕩了得。

    紫陽街,多是唉聲歎氣,當看到楚月的麵孔,心底便衍生出了複雜之色。

    人群下意識地流動,朝兩側避開,為其讓出了一條還算寬敞的路。

    有人歎息道:“葉楚月屢屢創下不可能的傳奇,我曾以為,她還再創一次,但卻不敢賭這個可能性,想要穩中取勝,才輸了一把徹底的。”

    眾人垂頭喪氣,想到還要還錢,青天白日裏,便如深陷夢魘般的窒息鬱悶。

    “葉,葉姑娘……”

    趙鋪主發白的衣服上,用純黑的筆墨,勾勒出了醒目的“囚”字。

    “這裏是三百萬的天玄丹,是你此次所得。”

    身穿囚衣的他,不似昨日的意氣風發,才過去一夜,就憔悴了許多,好似蒼老了十載。

    他聽聞葉楚月是心中有大義的人,便希望自己友善一些,來日家人若逢水火,還希望葉楚月路見不平,能伸出援助之手。

    在賭台的博弈當中,讓他清晰地察覺到,葉楚月定是人中龍鳳,來日前程,必不輸給藍雪姬。

    但……

    趙鋪主低頭苦笑。

    許是他異想天開了吧。

    竟希望,葉楚月能幫他的忙。

    ……

    楚月收下了三百萬的天玄丹,望了眼垂首遮掩苦色趙鋪主,問道:

    “諸位鋪主,可是聽命於秦軸軸?”

    突如其來的問話,叫眾人一驚。

    趙鋪主抬眼看來,忙不迭回道:“是……正是他指使的……”

    “難道就無旁人了?隻有秦軸軸一人?”楚月步步相逼,繼而問道。

    趙鋪主張了張嘴,啞然無聲。

    他多想道出藍雪姬之名,但他不敢賭上全家的性命。

    鋪主們眼睛通紅,悲憤交加,卻都隻在搖頭。

    “並無旁人,隻有秦首領一人,葉姑娘莫要多想,從而自尋煩惱。”

    賭台內閣深處,藍雪姬握成拳頭的手,緩緩地舒展開來,虛眯起了一雙清寒薄霧有刀劍出鞘般之鋒利的眼睛。

    “是我,低估了她。”藍雪姬冷聲道:“原來,她早就猜到了,我才是幕後之人。”

    “猜到,不能坐實,又有何用?”男人安慰著她。

    藍雪姬勾了勾唇角。

    但在下一刻,她唇角的笑容,正以飛快的速度消失,清麗美豔的臉,略微地僵住。

    隻見賭台前方,虞牽星拿出了一枚蛟龍玉佩掛在自己的腰上,還有寒晶所鍛的珠花、流蘇青鸞簪、四喜海棠帕……

    六位鋪主,瞠目結舌。

    “諸位,賭台之事,幹係重大,昨夜萬花街被焚燒,葉某必須追根究底,請諸位務必道出實情,必不會有任何的後顧之憂,我葉楚月,可保諸位平安。”

    “是藍雪姬!”

    趙鋪主聽出了弦外之音,扯著嗓子,歇斯底裏地大喊。

    從藍雪姬以家人要挾,他便恨不得當眾撕開藍雪姬的真麵目,讓修行者們看一看這發黑腐爛的蛇蠍心腸,是何等的惡毒。

    “對對對,是藍雪姬。”

    其他的鋪主,紛紛開口,不再有任何的猶豫。

    “藍雪姬和秦軸軸讓我們這麽做的,一切籌謀都是藍雪姬,藍雪姬還說過一句讓我等記憶猶新的話,她說,窮酸的賭徒們就算身無分文,都會賭上餘生去烈風錢莊借錢來孤注一擲。”

    此話便如,一石激起萬道浪,狂風卷出千堆雪,讓紫陽街如炸了鍋般的熱鬧,鼎沸之聲撓人耳。

  第2749章 他笑著跪了下去

    藍雪姬作為海神界第一美人,亦有天賦異稟的武道修行,再加上前段時間成為唯一執洪荒令的修行者,自有不少狂熱癡迷的擁護者。

    哪怕有小部分的人懷疑過藍雪姬會是幕後推手,渺小的聲音不惹塵埃,多半是湮沒世人口水的浪潮裏,翻不起一絲的微瀾。

    而今,趙鋪主的話,近乎就落實了許多人的猜測。

    當人心起了猜測,疑雲就會越卷越大。

    “不可能!”

    一名青年惱怒不已,斬釘截鐵地打斷了趙鋪主的話。

    青年自密集的人群之中踏步而出。

    此人,正是那瓊城尤家的尤京華。

    “雪姬姑娘,被賦予為海神界三千年來第一美人,是得到過正統授勳的修行者,怎麽可能做出此等肮髒之事。趙鋪主,鄙人勸你,莫要狗急跳牆,胡亂汙蔑一個人,否則的話,我定然饒恕不了你。”

    尤京華狠狠地瞪著眼睛,似被觸及逆鱗般咋呼。

    紫陽街內,不少的修行者憤憤不平,怒指趙鋪主,聲聲質問。

    趙鋪主抬起臉來,直視尤京華的眼睛。

    “這位公子,我且問你,若無藍雪姬這號人,我們幾位,何德何能,讓烈風錢莊把借錢的字據拿出來,吾等又憑何去開這個賭台?”

    另一位鋪主也道:“是啊,秦首領雖然與賭台之事脫不了幹係,但大炎城內幾條街的鋪主都清楚,秦首領隻敢壓榨萬花街,他向來欺軟,不求大財,隻圖小錢,又怎麽會籌謀這樣的局?”

    “我不信!”

    有人振臂,聲嘶力竭地喊到沙啞。

    尤京華則思考著鋪主言語之間的可圈可點,察覺到其中的可能性,心便涼了一大截,緊抿起了菲薄的唇瓣,直到唇部發白。

    趙鋪主冷笑。

    他當眾抬掌,打向了自己的額頭,把元神震出了一條裂縫。

    略微的精神之力如同清風拂過,自裂縫裏,取出了一條血色的綢線。

    刺鼻的鮮血味道,叫人蹙緊眉頭捂起了唇。

    “那是什麽?”眾人詫然不已,頓感驚悚。

    趙鋪主臉上像是被抽幹了血色,沒了半條命。

    他慘白的臉龐,露出了笑。

    元神裂縫,七竅流血,詭異到叫人青天白日,都感到脊背發寒,悚然之感恰如雷霆直衝天靈蓋。

    趙鋪主低著頭,苦笑了聲。

    堂堂男兒,淚流滿麵。

    “葉姑娘。”

    他顫聲說:“我無意害諸位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我想救我的女兒,她才那麽大,就沒了丹田和武根,她拚了命的想要修煉,找盡辦法,卻隻會適得其反,損害身體。我隻是希望此次賭台事成之後,藍雪姬能從雲都幫我取來一枚修元固神丹,好讓我的孩子,成為一名真正的武者。”

    他笑著跪了下去。

    烈陽高照。

    璀璨的日輝之下,刺目鮮紅的血線,往下滴著血珠。

    他說:“這是藍雪姬係著玉佩的紅繩,昨日我去烈風錢莊,用的就是這紅繩所係之玉佩,讓烈風錢莊放了字據。玉佩在烈風錢莊,繩子卻在我這裏。昨夜我見出城失敗,怕藍雪姬找到這個,就讓幾位鋪主兄台,共同出手,在元神之上以針穿孔,並將紅繩從針孔裏放進去。”

    其他鋪主幾乎都是貪婪錢財,便枉顧了賭局帶來的惡果,此刻聽聞趙鋪主肺腑泣血之話,垂首間俱是頗為動容。

    好一會兒,才如雨後春筍般,鼓足勇氣,一個接著一個地道出掩埋在灰暗處的真相。

    “藍雪姬前些年,在我們困難的時候,施恩於我等,我們才會聽命於他。”

    “這件事,吾等固然有錯,但罪魁禍首藍雪姬,不該置身事外。”

    “……”

    尤京華眼若冰霜,冷冽地看著激憤不已的鋪主們。

    “既是如此,昨晚,今早,你們為何矢口否認藍雪姬?葉楚月來了,你們才肯道出這所謂的真相?”

    尤京華對崇敬欽佩之人,還留有一線欲碎不碎的希望。

    “你以為我們不想?”

    趙鋪主瞪向尤京華,歇斯底裏地怒吼,“藍雪姬挾持了我們家小,我們敢嗎?捫心自問,若你設身處地臨此窘境,你敢嗎?”

    尤京華被問住了。

    趙鋪主耷拉著頭,顫顫巍巍的手把紅繩交給了楚月。

    楚月想把他扶起來。

    趙鋪主搖頭阻止。

    紅繩落在楚月的掌心,趙鋪主仰起頭滿是滄桑的臉展露出了笑顏。

    “我家囡囡,就交給姑娘了,不求立足武道問萬道,但盼吾女無憂事。”

    “下陸共主,女帝大義。”

    “世人道你心狠手辣,或說你匹夫之勇,但今日你救趙某家小於水火,趙某便知,下陸之共主,心中之大義,謀略與良善,此人間,絕無僅有。”

    “砰!”

    趙鋪主匍匐於下,額頭碰在冰冷的地麵。

    七竅之血,汩汩地往外流,在地上匯聚成血泊。

    這一幕,突如其來,震撼著每個在場之人。

    眾人麵麵相覷,竟對趙鋪主提不起恨意,長歎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趙鋪主。”海少清喊了聲,無人回應他。

    他陡然走至前方,並指點在趙鋪主冰冷的後脖頸,眼睛陡然瞪大,驀地看向四周眾人,驚聲說:“趙鋪主,走了……”

    元神能藏下至關重要的證據,已是逞強了。

    再從元神裏剝離出來,隻有死路一條。

    能在臨終前把遺願道出,趙鋪主死而無憾。

    饒是楚月,見此情形,亦是無法淡然,怔了許久。

    她與藍雪姬博弈,卻是害了旁人。

    哪怕她曆經大風大浪方有今時今日,卻無法做到去漠視每一個值得被敬畏的生命。

    突兀的寒風襲來。

    趙鋪主如刻好的雕塑般,保持著跪地磕頭的姿勢,一動不動。

    六位鋪主淚流滿麵,追悔莫及。

    虞牽星張了張嘴,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隻在書上讀到過人生百態,卻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她養尊處優許多年不曾滿足,不知民之艱苦。

    無數目光,落在了趙鋪主的身上,

    紫陽街一片唏噓聲中,楚月麵朝趙鋪主,作揖頷首,沉默了三個呼吸方才抬眸看向一動不動毫無生機的趙鋪主。

    四周的圍觀者們,詫然地看了看楚月,複又看向了趙鋪主,心裏萬般不是滋味。

    適才還活生生的人,能在頃刻間就消失於天地之中,親眼目睹這不到一刻鍾的變化,情緒總歸是複雜的。

    而每當見過紫陽街趙鋪主之死的眾人,隻要聽到有關於藍雪姬的一切,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之景。

    楚月垂下了睫翼,低眸望見手中的紅繩。

    她的長指,甚至還沾染著趙鋪主的元神之血。

    隨即。

    連眼簾都沒抬一下,便字字清晰,緩聲開口問:“事已至此,藍小姐,還不出來看一看這殘局嗎?”

    一聲藍小姐,登時讓眾人的神經緊繃,四處去找尋藍雪姬的身影卻是徒勞未果。

    內閣深處的藍雪姬,雙目陰狠,惱怒不已。

    她回過頭,冷視獻殷勤的白袍男子,無視男子溫潤的眉目,戾浮唇齒冷喝問道:“趙鋪主的那些家人,你不是說已經處理好了嗎?怎麽能被葉楚月找到?”

    若葉楚月手裏沒有這個籌碼,趙鋪主等人就算是死,也不敢說出她的身份。

    未婚夫麵露惶惶之色,眉峰緊緊地蹙起似也覺得疑惑不解。

    “你我來大炎城多少次,她葉楚月初來乍到大炎城,從下陸來到海神界至今也才大半年的時間,你做事我應當放心,但我沒想到你會被葉楚月乘了先機,”

    藍雪姬揉了揉眉心。

    更讓她鬱悶的是,趙鋪主的手裏,竟還有她的玉佩紅綢。

    近來,她與身旁男子雙、修苦練從稚羹山乾坤袋取得的機緣造化,因急於求成,導致五感的敏銳度差了許多。

    若不然的話,掉玉佩之事,她怎麽可能毫無感覺?

    “抱歉,是我失策了,我會彌補的。”

    “彌補?已然釀成大錯,談何彌補?”

    “你放心,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你,絕對不會。”

    男子說罷,伸出雙手抱了一下藍雪姬。

    “辭玉……”

    藍雪姬顰了顰眉。

    花辭玉淺笑,指腹溫柔地撫摸著藍雪姬的麵龐。

    “雪姬,你是我的妻子,作為丈夫,任何時候,都要有獨當一麵的勇氣和實力。你且安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花辭玉目光繾綣地望著藍雪姬。

    他低下頭,俯身藍雪姬的額間,落下了蜻蜓點水的一吻。

    而後便如英雄般,頎長挺拔的身影,披著合身的雪白錦衣,漫步從賭台的內閣深處走出,過了幾道檻,方才到了人前。

    花辭玉離開之際,藍雪姬看著他的背影,輕挑起了一側的眉梢。

    右手一揮。

    酒香四溢。

    一杯熱酒落在掌心。

    她如上癮之人,飲了一口,心情便舒暢了許多。

    “嘎吱——”

    內屋的雕花檀木雙門打開之際,圍聚在賭台前方的人山人海,登時眼睛鋒銳地看了過去,

    更有甚者,恨不得把藍雪姬給生吞活剝了。

    手上的錢,全部虧了出去不說,還落下一屁股債。

    這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逼?

    ……

    一雙瘦長白潤的手,緩緩地將門打開。

    他直視前方眾人,作了個長揖。

    “花辭玉?”

    四長老兩手環胸,冷嗤,“藍雪姬呢,讓她出來。”

    “褚嬰,你啊,還是這麽的關心雪姬。”

    花辭玉鎮定自若,泰然地笑了笑,“我向來以為,你雖不能如成年人那般,但心智應當成熟才對,沒想到你還活在舊時候,總是忘不掉我家雪姬。”

    四長老麵色森寒。

    他從來都說不過這個花辭玉。

    “當然忘不掉了。”

    虞牽星目光灼灼,直視花辭玉的眼睛,“言而無信,蛇蠍小人,哪是那麽容易忘掉的?

    我家長老,如此優秀,藍雪姬說不定背地裏垂涎欲滴,不得已才成為你的未婚妻,難怪你一見到我家長老,就提起那毫無意義的舊時光。”

    她便是見不得這些個表裏不一的人,變著法來欺負她家心地純良外冷內熱的小長老。

    四長老抬頭看去。

    少女身披日光,側臉熠熠生輝,雙眸猶若寶石般將要溢出璀璨的光,叫他難以挪開深連靈魂的目光。

    酒樓雅座上的界主,喝著酒的動作一頓,狐疑地瞅了瞅四長老,轉念想到翠微山半步通天的仙人,遏製住了將要萌芽的奇怪念頭。

    花辭玉的眸底,漸浮起了一縷落寞之意。

    虞牽星的話雖糙,卻是一針見血,殘忍地紮在了他的傷疤深處。

    “一派胡言。”

    花辭玉說罷,甩袖往前走去,直視眼下眾人。

    他再次作了個長揖。

    “諸位,一人做事一人當,賭台之局,是我花辭玉所設,鋪主家人,是我所擒。六位鋪主的家小都見過我的真實容貌,隨便一查,就能知曉真相如何?”

    “不可能!”海少清惱道:“若是你的話,鋪主們又怎會隻說藍雪姬,字字都不提你花辭玉?”

    “吾與雪姬,夫妻一體,雪姬乃第一美人,自是比我矚目。”

    花辭玉唇角微勾,有條不紊地回答道:“趙鋪主所拿出的證據,是銜玉佩所用之紅綢繩,這等貼身之物,當是作為未婚夫的我,才能擁有。

    至於雪姬,諸位應當知曉,前些年紫陽街趙鋪主等人,身陷囹吾,是雪姬心思純良,解了燃眉之急。雪姬不拘小節,並無尊卑之分,把鋪主們當朋友來往,也是應當的。”

    他刻意地看了眼四長老。

    這些年來,隻要有機會,他便會拿自己與藍雪姬的感情,去刺激四長老。

    藍雪姬明明親眼目睹,卻是佯裝不知。

    隻因她也享受四長老的痛苦和絕望。

    有多痛苦,就說明對她的喜愛還有多少。

    “你——”

    海少清等顯然不信花辭玉的狡辯之詞。

    還想與之爭辯下去。

    楚月緩緩一抬手。

    一切爭執,戛然而止。

    花辭樹無聲一笑。

    他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到時候隻有幫虧錢的修行者墊付部分錢財即可平息民怨。

    楚月平淡地望著花辭玉,“花公子勇於承擔,直麵斥責,此乃好事,隻不過賭局的初衷是為了轉移大炎城無辜百姓的錢財,還踐踏葉某凡人身軀去肆意炫耀,導致許多人借錢也不得不來賭。

    烈風錢莊的錢,就由花公子來還吧,眾人押在賭台的損失,花公子應當賠給下注的諸位。”

  第2750章 人生之長路漫漫,非一日可定論

    花辭玉的麵色驟然一變,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他還以為,以葉楚月的性子,勢必不會放過藍雪姬。

    四下,嘩然一片。

    無數雙黯淡的眼眸瞬間就湧聚起了光和驚喜。

    傾家蕩產負債累累到恢複如初,或許要不了半晌的時間。

    事已至此。

    無人在乎背後是否為藍雪姬。

    隻在乎自己眼前的利益。

    “賠錢!花家賠錢!”

    隻要有人帶頭喊了聲,紫陽街上無數又無數的人便會不約而同地群起高呼。

    “葉姑娘言之有理,既是你花辭玉做的,花家便要賠我們。”

    “我們欠烈風錢莊的錢,應當花家去還。”

    “………”

    花辭玉蹙緊了眉頭。

    這些錢財加在一起,可不是小數目,隻怕會動到花家的根本。

    下月初八,還是他跟藍雪姬大婚的日子。

    事情,沒他想的這麽簡單,脫離了他的掌控。

    回旋來的反噬,隻會比洪水猛獸還要恐怖。

    “葉姑娘。”

    花辭玉說:“賭台上的錢財,你也賺了不少,落入了你的口袋,是不是……”

    “花公子,賭台之上,輸贏由天定,你也說了,這是葉某所賺的錢財。如若葉某沒有一千歸墟丹,這些錢財被在場的諸位拿走,葉某也毫無怨言,因為葉某清楚,矛頭應當直指作惡之人。”

    楚月從容地淺笑,“昨日若不是我星雲宗的許師兄,趙鋪主就帶著賭台所有的不義之財遠走高飛進你花家的錢庫。久聞花公子磊落浩然之名,既是敢做,自得敢當才是。”

    花辭玉啞口無言。

    最讓他過於煩悶躁鬱的是,花家就算要賠這些玄丹玄石,由他自己開口說比較好,這樣被葉楚月牽著鼻子走,好人反而全讓葉楚月做了,花家就算賠滿,也得不到一個好。

    “花公子,不願賠,便說個不願吧。”

    虞牽星道:“左右這也不是你說了算的,花家自有不可或缺的責任,不賠,也得賠。”

    這一番話,好似在一瞬間就點醒了周圍所有的人。

    眾人群情激昂,異口同聲:

    “花家不賠也得賠!”

    “不賠也得賠!!”

    宛若悶雷般的聲音,炸響在花辭玉的耳朵。

    震顫的耳膜,直通元神都在疼痛。

    楚月目光鋒利地看著花辭玉,勾了勾嘴角,不經意地道:“閣下這般勉強,或許有難言之隱,依我之見,閣下是坦蕩蕩之人,如今矯揉造作,扭扭捏捏的不爽快模樣,叫人詫異。該不會是在給藍小姐背鍋?若是如此,情有可原……”

    “不——”

    花辭玉脫口而出,“此事與雪姬無關,錢財之事,我花辭玉,自會賠之。”

    內閣深處,藍雪姬緩緩地閉上了雙目,暗罵花辭玉這個蠢貨。

    她隻能慶幸,如今尚未嫁給花辭玉。

    想到葉楚月得意洋洋的嘴臉,虞牽星在旁側厚顏無恥地附和,藍雪姬便攥緊了雙拳,用力到指節都在泛著白,且腦子裏高速旋轉接下來的應對之策,眸底的陰翳比夜色還要深。

    楚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花辭玉背後的幽幽深處,唇角微勾,噙著似笑非笑落在花辭玉的眼中,讓他有了深深的忌憚。

    這下界而來的女子,總是讓雪姬不快。

    他定要傾盡花家之力,將礙眼之人送到斷頭台,閻羅殿才好。

    “辭玉公子。”

    花辭玉的元神,驟然響起了楚月的神識之音。

    他當下愣住,凝起眼眸,頗為疑惑並加重警惕地看向了楚月。

    葉楚月還是初階歸墟境,實力在他之下,焉能對他神識傳音?

    她是怎麽做到的?

    “你總笑我宗長老愛而不得,被人棄之如敝履,三年五載不曾間斷你的惡意。”

    楚月淡漠如霜地望著他。

    神識之音,還在繼續。

    強而有力的震蕩在花辭玉元神之中。

    使得花辭玉雙足猶若百年的參天古樹紮根在地上百丈多。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通透者,應當未雨綢繆,居安思危,而非想當然的自鳴得意,嘲諷一個重情重義,守信守諾的真君子。”

    “花辭玉,人生之長路漫漫,非一日時間可以下定論的,你又怎知,你非昨日之褚嬰?”

    葉楚月言下之意,是在說他也會和褚嬰一樣被藍雪姬給拋棄。

    “不可能!”花辭玉瞪目,脖頸充血,近乎是歇斯底裏地大喊。

    他原就不是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

    那溫文爾雅腹有詩書的做派,隻是因為雪姬喜歡罷了。

    能得心上人的歡心,戴一輩子的麵具又何妨?

    他和褚嬰那個侏儒不一樣!

    雪姬,是能和他患難與共的結發妻子。

    他曾在無數個夜裏,憧憬盼望過,多年以後,白發覆雪,相戀的人執手死在凜冬的山水,他們的愛會是這料峭蒼涼裏唯一的暖意。

    花辭玉突如其來的喊聲,叫眾人俱都是愣住了。

    “辭玉。”

    人群之後,翩翩一人踏風而來,手中握著一把山海水墨般的油紙傘,悠然淡雅似那畫中仙。

    藍雪姬烏發半挽,明眸善睞,一身高貴清冷之氣,衣袂飄飄如仙人下凡,高深難測的實力,宛若藏在古潭下的深淵,有著獨特到叫人無法忽視卻又不敢直視的氣勢。

    她雙足踩著長空飄飄然如履平地般輕鬆自在。

    幾個呼吸間,就已到了賭台的中央處。

    她看了眼楚月,而後望向了花辭玉。

    “辭玉,你太不理智了,怎麽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她垂眸掃過趙鋪主,歎了口氣,“若非趙鋪主和葉姑娘,你的事諸位隻怕還被蒙在鼓裏了。”

    “雪姬,抱歉,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鬼迷心竅,一時貪婪,生出這些事端。”花辭玉乖巧聽話地低下了頭。

    在藍雪姬的麵前,他不再是方才急赤白臉的模樣。

    似翡玉,如皓月,斐然卓絕,幹幹淨淨到不染塵埃。

    “辭玉,你太讓我失望了。”

    藍雪姬又道了聲。

    從這裏開始,紫陽街的眾人,已經完全把藍雪姬從這次荒唐的賭台事件之中摘除了。

    花辭玉耷拉著腦袋,認下了罪名,竟不敢反駁一個字。

    “我們的婚事,到此為止吧。我不願與一個這樣的人,結為夫妻。”

  第2751章 到此為止,是何意思

    ·藍雪姬失望歎息卻又斬釘截鐵的話,讓花辭玉驀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說出斷情絕愛之話的心上人。

    他盼望成婚,已經盼了好多年。

    就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他就能迎娶愛慕了好多年的女子進門。

    花辭玉紅著眼睛,抿緊唇瓣,雙手的拳頭藏在寬容袖袍之下微微地顫抖著。

    “到此為止,是何意思?”他問。

    “公子不必明知故問。”

    藍雪姬拿出了訂婚時的信物,乃是一卷玉書,丟在了花辭玉的跟邊。

    “信物交還,情誼不再,我隻當蒼天有眼,讓我在成婚前,看到了你的真麵目,從而當斷則斷,才免得泥足深陷。”

    “花辭玉,從此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

    藍雪姬端的是冷漠疏離,恩斷義絕之話信手拈來,仿佛說過好多遍。

    花辭玉陡然想起了什麽,睜大眼睛望向葉楚月。

    “是你!”

    是葉楚月!

    是她!故意而為之,拱火賭台,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且提前部署,就等秦軸軸用熔晶之火去焚燒萬花街。

    並且刻意放出賭台訛局的消息,讓紫陽街夜晚被人堵住。

    讓趙鋪主不得不倉皇逃之,露出馬腳,從距離紫陽街最近的城門離開。

    葉楚月是要報複藍雪姬!

    更不放過他。

    想讓他成為從前的四長老褚嬰!

    花辭玉往前衝去,雙手蓄力綻光,欲要聚集出風暴般的光團毀掉葉楚月。

    許予、四長老、虞牽星以及君子堂、萬花街的人,同一時刻出現在了楚月的麵前。

    虞牽星暴掠而出,一腳踹到花辭玉的麵門,直把花辭玉的鼻梁骨踹斷。

    四長老見狀,眨巴了兩下眼睛,隱約間覺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識。

    這玩意兒……

    不是小天驕的招式嗎?

    當真是他那小天驕命定的新徒,有樣學樣的速度之快已經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花辭玉被踹得人仰馬翻,蓄力的風暴光團,土崩瓦解到七零八碎。

    他和藍雪姬都在心中暗驚。

    這虞牽星看起來是最弱的,沒想到實力竟如此之強。

    虞牽星瞬閃到了花辭玉跌倒的地上,一腳踩在花辭玉的麵龐,腳掌學著楚月的樣子,狠狠地扭動了幾下,任由鮮血在腳底溢開,順著花辭玉的鬢間側臉往下溢。

    楚月眸光一閃。

    屠薇薇幾人心中大驚。

    瞬步雖不是最強大的步法,但想要修煉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不僅需要日積月累下來的身法記憶,還需要天賦的感悟。

    虞牽星是她們幾人之中,修習瞬步最快的一個人!

    酒樓之上。

    界主的手一抖。

    眼珠子一縮。

    便是驚道:“這步伐,好是厲害……”

    界天公儲存珍藏的武技,虞牽星沒有學會幾個。

    但修煉速度又很快。

    都認為是空有境地,而無充盈的內核實力。

    實戰一碰,就能知道是個繡花枕頭。

    “翠微山仙人,果然名不虛傳,他定然是讓渺兒在葉楚月的身邊曆練一段時日,打好基礎再去翠微山修習。”

    界主驚訝之餘,流露出了難以遏住的驕傲自豪之情。

    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起,顯然是忘記了痛失一百萬天玄丹的苦痛。

    末了。

    界主似是瞅見了什麽,眉頭狠狠地一皺。

    “這個叫褚嬰的,當真讓人不痛快。”

    至於哪裏不痛快,他這個界主卻是答不上來。

    隻知曉,看見此人就煩。

    ……

    “呲,呲——”

    虞牽星足底,花辭玉的臉還在往外冒著血。

    她卻驚奇地低下了頭,目光大亮。

    心裏頭暗暗思道:難怪師傅喜歡踹人鼻梁踩人臉,果然叫人爽快且上癮。

    “仿佛看到了葉師妹的身姿。”段清歡眯起眼睛笑著揶揄。

    許予一本正經地打趣兒道:“若能對銅臭歡喜,就更像了。”

    楚月:“………”如她這般老練之人,耳根子竟也微微紅了。

    “虞牽星!”藍雪姬咬牙冷喝。

    許是誤以為她會出手。

    四長老腳掌踏地,迅速掠到了虞牽星的前邊,壓低了頭,警覺無比地看著藍雪姬。

    藍雪姬眸子微縮,指尖輕顫,似有一股涼意,順著神經的方向,抵達到了心髒處。

    虞牽星鬆開了腳,暫時放過花辭玉。

    並垂下了眼眸,一字一字,冷聲說道:“什麽東西,自己情場失意,怨怪他人,動手之前,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藍雪姬棄你不顧,與旁人何幹?”

    界主自高往下地俯瞰,非常滿意的望著說得頭頭是道的女兒,打心底裏的認為,虞牽星的新師父,定是個了不得的人。

    花辭玉滿麵鮮血,眼裏滿含痛苦地看向了藍雪姬。

    “雪姬,賭台之事,都是我之錯,你我相愛多年,莫要分離,可好?”

    “辭玉,開弓哪有回頭箭?”

    說罷,她轉過身,裙擺劃開半月形的弧度,雙手朝四方作揖,頗為歉意地說:“諸位,辭玉所為,我深感抱歉,接下來,我定會摒棄男女之愛,一心追求大道,之後定會在大炎城上古遺址裏,找到上古之力,竭盡全力去守護我們所在的海神界。”

    她再深深地看了眼花辭玉,拂袖折身,穿過人群,隻給花辭玉留下一個毅然決然的無情背影。

    花辭玉的心髒,都在扯著般的疼。

    他對藍雪姬,已無任何的利用價值了。

    今日之他。

    昨日之褚嬰。

    都是一樣的垃圾。

    他蜷縮在地上,不顧眾人充滿異樣的眼神,淚水肆意而流。

    楚月看著藍雪姬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

    上古遺址存在大炎城內,這也是大炎城能夠繁華起來的根本原因。

    登記結束,恰好需要在大炎城內,接受無上殿一段時間的考核。

    這上古遺址,自是非去不可了。

    “葉姑娘。”

    副城主的黑甲衛,氣勢逼人的出現在紫陽街,將幾個空間寶物遞來:“這是秦軸軸賠給萬花街鋪主們的,還有打傷了人,賠給君子堂的,最後,則是給花自憐閣,葉姑娘你的。”

    四周眾人和界主驀地看向了那一道鮮紅似火的聲音。

    恍惚間疑惑。

    怎麽有種全部好處都落在她家的錯覺?

  第2752章 或許,我們能以此為榮

    “副城主英明神武,勞煩閣下辛苦走這一趟了。”

    楚月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幾份空間寶物,分給了萬花街和君子堂。

    黑甲衛首領看著楚月笑著點點頭,心情頗為舒適。

    葉楚月雖隻是個歸墟境,但算是大炎城的風雲人物。

    能得到此人的欽佩和敬重,作為黑甲首領,自是樂嗬的。

    誠然……

    過於油腔滑調耍小聰明的人,適得其反便不討喜了。

    既以封印海域戰上尊的大義聞名四海,不該紈絝郎當失名譽。

    黑甲衛首領掩起失落之色,斂下了萬般情緒。

    隨後看見趙鋪主,揮手下令道:“把此人的屍體,送去亂葬崗。”

    在大炎城,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這亂葬崗便是其中之一。

    亂葬崗,有一群似狼非狼,如狐非狐的凶獸,還有盤旋於天如黑雲壓城般的血色禿鷲,專門啃食送到亂葬崗的屍首與半活人。

    此地叫人聞風喪膽,光是聽一下,靈魂便能震悚。

    久而久之,倒成了亡故罪犯的歸宿。

    黑甲士兵們得到命令,當即颯爽利落地往前走。

    “諸位,且慢——”

    女子清冽之聲,將他們攔住。

    黑甲軍首領和士兵們紛紛側目,便看到那雙璀璨盛輝的金色眼眸。

    “趙鋪主犯下彌天大錯,試圖坑害大炎城人和各地修行者,死有餘辜,不足可惜。但葉某認為,趙鋪主膽大心細,私扣下藍雪姬的玉佩,並留紅綢繩潛藏於靈魂,人死如燈滅,屍首,不如就,入土為安吧。”

    楚月說話時,朝黑甲首領稽首,作了作揖。

    沒等到黑甲首領的回答,她便沒把頭抬起來。

    黑甲首領詫然地看著楚月,眼底劃過一道充滿訝異的光弧。

    他並未急著給出回答,而是細細地端詳著眼前的紅衣女子。

    關於她的諸多傳聞,白紙黑字,茶餘飯後,看見聽到太多,卻不及,真實地一見。

    幾個呼吸過去。

    女子依舊沒有抬頭的打算。

    她保持頷首作揖的姿勢,就和失去生機的趙鋪主一樣。

    像是無法動彈的雕塑,給予了最大的虔誠和敬重,而非道貌岸然,假仁假義,高高在上去要求黑甲軍。

    這一點,讓黑甲首領相當的意外。

    “轟——”

    倏地。

    便見君子堂、萬花街、星雲宗人,俱都拱手低頭。

    無聲的靜默,反倒是有著震撼人心的驚濤之力。

    以死寂為中心蔓延開來的情緒,竟如燎原的火般迅速地擴散。

    賭台前剩下的五位鋪主身穿囚衣,做出同樣的姿勢。

    紫陽大街上,一個又一個的修行者,或許在此之前痛恨過咒罵過趙鋪主,此時此刻,竟都同樣為趙鋪主的屍首求情。

    趙鋪主不是英雄。

    但值得躺棺槨,枯骨在土裏生根發芽,而不是去狐狼凶獸翻江倒海的肚子裏。

    黑甲軍上下,左右看去,縱然見過不少大世麵,卻依舊驚住。

    “葉楚月,為何?”

    黑甲首領問道:“他先前嘲笑你葉楚月無能登記之簿,縱有主謀,卻也不失貪心,縱有可憐之地,卻更有可恨之處。告訴本將,為何?”

    楚月緩緩地抬起眼簾。

    金色的眼眸,絢爛熾烈如此間唯一的太陽。

    中上兩界,人人譏誚金瞳在她之身,不如在南音公主之眶聚仙神氣,玄黃息。

    但這一刻,黑甲首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在某個瞬間,隱隱約約看到了難以捕捉的仙神之氣。

    與修行者們脫離凡骨凡體追求的仙神之氣,截然不同。

    是屬於葉楚月的獨特,在戾色的洪荒之中,溫和的讓人驚豔。

    “大人,生如蜉蝣當有鴻鵠青雲誌,然,順勢而為方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常言道,禍害遺千年,好人不償命,事實證明,偽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罷,不得善終者從古算來並無幾人,世人追求最完美的英雄,不允許瑕疵的存在,但黑白合一,恰到好處的矛盾,是難以規避的人性。能夠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功過互抵,已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一樁。”

    “晚輩隻盼望,洪荒三界、諸天萬道,人族所在之地,修行者們深陷泥潭複雜迷茫之時,踏上岔路左右彷徨之際,少年純良中年世故難辨勝敗的那一刻,能夠如趙鋪主般,救自己於水火,彌補過往之錯。若這世上能因此少了一個行將踏錯之人,葉某今日肺腑之言,生生無憾!”

    整條街,隻響起她的聲音。

    不猖獗。

    不好為人師。

    隻是平靜卻有力量的,把心中所想,道出來。

    “斯人已逝,何故追求身後事?”

    黑甲首領漆黑的瞳仁,躍然綻放出了一簇與往日之他截然不同的光火。

    楚月直視他的眼睛。

    黑與金的相碰。

    好似神性與人性之道的岔路抉擇,又是岔路盡頭是同一條交匯的終點般震響。

    楚月眸光環顧一圈四周,皆如雕塑深作揖,眉眼虔誠無怨事。

    末了。

    目光回到黑甲首領的身上。

    她繼而朗聲說:

    “人族伊始,便有超脫凡俗的信念。光宗耀祖、衣錦還鄉、落葉歸根、入土為安,皆是我人族代代相傳生生不息的信念,為此,可以付出生命,死後的榮光,是他們人世一遭,從生到死,最後的榮光了。人族之所以能夠從萬族之中脫穎而出,強大到今朝,便是靠這些信念。

    各族都道凡人差,凡骨弱,凡體卑如塵,賤似泥。

    晚輩卻道,此生行凡人之道,世人賦吾螻蟻身,吾以螻蟻,錚錚,逆蒼天!”

    她作著揖,目視黑甲首領,寂靜的長街,隻響起她擲地有聲的鏗鏘之音。

    聞者,頗為瞠目。

    恍惚間,好似看見了荒漠,開出了不可思議的血色玫瑰。

    對凡人道的鄙夷,在這一刻,近乎消失殆盡。

    甚至有不少人,想走一走不可能的凡人之道。

    “吾輩凡骨俗身,以此為恥,卻從未想過,或許,我們能以此為榮。”

    人群裏,有青年如斯低喃。

    眾人看去。

    是那位從瓊城來的小天才。

    其名為。

    尤京華。

    這是尤京華,第一次摒棄偏見和舊賬去正視葉楚月。

    卻是回音不絕般的震撼!

    來日追憶,依舊能如鍾鼓般絡繹纏神魂!

  第2753章 權衡利弊半生久,貪婪追求幾十載

    尤京華沉了沉眉。

    看著葉楚月的眸光,難以挪開。

    他看見的不是一個人。

    是凡人之道的光輝未來。

    或許——

    葉楚月沒他想象中的那麽壞。

    楚月側眸,朝他看來。

    “鄙人,葉楚月,此生隻求凡人登天道,永遠以凡骨肉身為榮。”

    她看著尤京華,淡淡說道。

    聲音不大,卻震人心,更震那些有關於凡人之道而陳舊固化的觀念。

    酒樓高處。

    “啪嗒”一聲。

    界主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

    他訝異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女子。

    準確來說,是曾被大楚丟入無間地獄,還能向陽而活的帝王脈凡人修行者。

    那聲音,震耳發聵。

    就連他這位平日裏喜愛偷奸耍滑去摸魚的界主,感到羞愧的同時,都肅然起敬了。

    他歎了口氣,對隨行的侍衛說道:“此番回到界天宮,本座定要吾日三省吾身,勤勉執政,刻苦為社稷謀福祉,直到海神界太平八方,歌舞六合。”

    “界主英明。”

    侍衛說話時,有些難以形容的麻木不仁。

    更準確來說。

    這話,他從界主耳邊聽了好多次。

    回回立誌,回回失信倒頭就睡,還安慰自己勞逸結合,熬成了短命鬼空做那千古一帝也是得不償失之事。

    侍衛司空見慣,已然麻木。

    界主又看了眼四長老。

    “這小不點,頂著個死魚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座欠他幾百萬個天玄丹,叫人生厭。”

    界主悶哼了聲,旋即挪開視線去看楚月和虞牽星,大有洗洗眼睛之意,當下便心花怒放喜逐顏開,欣賞之餘還點點頭以示認真。

    ……

    “好!說得好!”

    紫陽大街,酒樓高處,一溫潤如玉的男子搖著折扇踩著白皙如雪的絲綢,自酒樓高處的雅座窗台,行雲流水般踏步而來。

    雅座再下側。

    對應的剛好是界主所在的地方。

    界主兩眼一黑,惱怒自心生。

    這什麽東西。

    比他這個界主,還有派頭。

    “界主大人,是周孤鴻,通天山玉,周狂人之子。”

    侍衛連忙解釋道。

    “是他?”

    界主擰起了眉,更是厭惡。

    通天山域出事,叛逃者,就有此人的父親,周狂人。

    各大勢力聯合找到周孤鴻,想將周孤鴻就地正法時,這廝倒是好,當場便和周狂人斷絕了父子關係。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孤鴻,不再是周狂人的兒子。”

    “說真的,周狂人那般野蠻粗糙,小生清俊優雅,早便有些懷疑,是不是早年間被抱錯了繈褓。”

    “………”

    這人,四兩撥千斤,從亂局之中靠著厚臉皮和不孝,輕而易舉就脫了身。

    後來,更是為表真誠,四處認新爹,隻是沒人敢當這廝的幹爹,活得好好的誰想找不自在?點頭同意便意味著禍臨己身。

    界主思及此,悶哼了聲。

    周孤鴻搖開折扇,“葉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許予頓生警惕。

    這廝比陸猛生得好看。

    或許是小師妹夫的一大勁敵,不得不防。

    “今聞葉姑娘一番淩雲之言,深受震撼。”周孤鴻道。

    眾人瞧見周孤鴻,登時來了興趣。

    殘廢的爹還在四處逃竄。

    他倒是好。

    吃香喝辣,紙醉金迷。

    一點都不受影響的。

    黑甲首領眯起眼睛看著此人。

    楚月眸光微閃。

    諸神之日後,祁連山燈會,她和抱枕,與這周孤鴻有過一麵之緣。

    說起來,這花自憐閣,和周孤鴻也頗有淵源。

    “周公子謬讚,一些淺談罷。”

    楚月禮貌性地輕點螓首。

    “葉姑娘字字震耳,擲地有聲,鏗鏘有力,不容忽視。聽聞葉姑娘有個兒子,不在身邊,養於龍吟島嶼,深得龍祖的喜愛。不知閣下,可否多認個兒子,在下剛好跟親爹周狂人斷絕了關係,就差個爹了。常言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周孤鴻還是叫世人頭疼的老樣子。

    他最拿手的,便是讓人心生煩悶卻又拿他沒辦法。

    “可以。”

    楚月利落脫口而出的回答,卻讓周孤鴻渾身僵住,忘記搖扇,還眨巴了兩下睫翼濃密如蒲團般的眼睛,險些一個沒拿穩,叫折扇脫手而去。

    周孤鴻嘴角輕抽,這是他為了逃避父親罪責的慣用手法,一向都很好使,沒想到在葉楚月這裏摔了跟頭,被占了大便宜。

    “能有孤鴻這樣的孩子,葉某,心情愉悅。”

    楚月說得一本正經,好似沒看到周孤鴻眼底翻湧的崩潰情緒。

    隨即,含著笑意收回目光,望向黑甲首領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回答。

    “葉姑娘今日之言,黑甲軍和紫陽大街的修行者,隻怕此生難忘。”

    黑甲軍首領沉默半會,終於開了口,應下讓趙鋪主入土為安的請求,“趙鋪主的後事,就交給葉姑娘了。”

    “大人開明有功德,晚輩敬重之。”

    楚月再次作揖。

    “好了。”

    黑甲首領無奈道:“刀口舔血,功德不值一提,問心無愧即好。數日後抱神娘,既是給此次登記歸墟之簿來個收尾,也是上古遺址開啟之前的祈福儀式,聽聞是貴宗長老,切記要好好準備,到時萬人空巷之盛景,不可有差錯。”

    “大人放心即可。”

    “葉楚月。”

    黑甲首領喊了聲。

    楚月金眸澄澈地看向了他。

    “凡人之道,了不起!”

    黑甲首領笑了笑,人到中年的他,頗有幾分來自於長輩的寵溺。

    楚月怔住,隨後,咧著嘴露出燦爛若陽的笑容,年輕蓬勃的朝氣,堪比這日光。

    黑甲軍士兵則上前把剩下的幾位鋪主帶走,動作雖利索,卻放輕了不少。

    五位鋪主感覺到黑甲士兵的柔和,俱都熱淚盈眶。

    是趙鋪主留給他們的好處。

    臨走時,他們在趙鋪主的身邊磕了幾個響頭,方才任由黑甲軍將他們緝拿。

    “趙兄,你且安心去,日後我等將功補過,重新做人,定要做個好人。”

    “權衡利弊半生久,貪婪追求幾十載,看山的那頭又是山,貪欲無止盡,縱猶豫過,卻沒能堅守本心,終負初衷,而今才知,能問心無愧的在夏日午後曬太陽,才是人生最大的美事和自由。”

    鋪主們磕頭笑落淚,無怨無悔階下囚,但盼來日改過自新,還能做個讓後輩足以挺起脊梁骨的好人。

  第2754章 最原始的古武之道(請假)

    自此,紫陽街恢複了安寧。

    楚月先朝趙鋪主匍匐磕頭的屍體作了作揖,然後親自動手,將趙鋪主帶走。

    她以趙鋪主的家人,扳回了一局,無論如何,都得前去看一看趙鋪主的臨終托孤。

    黑甲首領沿著長街從人群中央離去。

    他回過頭來,恰好看到楚月表情平靜不見絲毫嫌棄的觸碰屍體。

    那一刻。

    他打心底裏的欽佩這個年輕人。

    “首領大人,你很青睞葉楚月?”

    同行的愣頭青士兵問道。

    “談不上青睞。”黑甲首領回道:“頗有些欣慰罷了。”

    “欣慰?”愣頭青似懂非懂。

    “她做了這麽大的一個局,原以為是反將一軍,沒想到,她是想為凡人道正名。她想驕傲的做一回凡人,並且希望這天底下的修行者,都能以凡骨而自豪驕傲,更莫要因此自卑如螻蟻。這孩子,用心之良苦,焉能不欣慰?”

    黑甲首領笑了笑,便收回視線,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闊步往前,罡風勁猛,端出了黑甲首領該有的鐵血氣勢。

    士兵詫然地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首領的話中含義。

    葉楚月謀略之深,格局之大,籌謀之遠,真的能有如此之高嗎?

    黑甲首領不言,離開紫陽街前,目光掃過了高牆之上,便淡淡收回,繼而前行。

    高牆映落日,紅磚綠瓦,晶玉生輝雕刻出靈獸圖騰。

    一道曼妙的身影,立在了雲霧繚繞之間。

    藍雪姬垂下了眼眸,倒映出那一抹紅影,緩緩地眯起了一雙明眸。

    末了。

    視線捕捉到四長老。

    見四長老在暗中觀察虞牽星,那欲蓋彌彰的模樣,讓藍雪姬萬分不適。

    偏生虞牽星坦然如風,不見絲毫的嫌棄,麵上還有笑意……

    藍雪姬雙手,緩緩地攥緊成了拳。

    “四日後,爾等,便笑不出來了。”

    她垂下衣袖,翩然乘風,絲毫都不看一眼痛不欲生的花辭玉。

    此局,都道她一敗塗地,唯有她清楚,她才是贏家。

    烈風錢莊的錢財,由花家出,她不會損失絲毫。

    並且通過成婚之事,從花辭玉這裏雙,修習得了武技。

    秦首領兒子的血晶之體,不僅能鍛造出價值不菲的丹藥,還能助她武技大乘。

    最後,她還能順理成章的和花辭玉斷絕關係,追求自己璀璨無限的錦繡前程,怎又不是贏家?

    藍雪姬唇角的笑容,則愈發的濃鬱。

    ……

    卻說楚月一行人離開紫陽街後,去到了安頓六位鋪主家人的住處。

    竟是……

    城主府。

    楚月眸色微凝。

    段清歡:“小星,你怎麽做到的??”

    虞牽星笑了笑,“這不是覺得哪哪都不安全嘛,城主府倒是合適。”

    她不願講自己的來曆,眾人知曉身世不凡,卻也沒有多提。

    城主府恢弘如斯,與無上大殿差不多大。

    若說無上大殿是金碧輝煌的仙境,那麽城主府有一種來自於上古的肅穆。

    城主府的侍衛前來接待,將他們帶到趙囡囡所在的院子裏。

    遠遠地,便能看到,一個沒有丹田和武根的女孩,滿身大汗淋濕了衣裳,雖無靈氣湧動,身體卻不停地練習招式和步伐,一雙手皮開肉綻,拳法卻依舊充滿了勁道。

    那是最原始的勁道。

    沒有修行的點綴。

    曾經,這被稱之為,古武一道。

    楚月頓足不動,遙遙一望。

    “牽星。”

    “師父?”

    虞牽星側眸看去,隻見楚月緩聲回:“你要有師妹了。”

  第2755章 青雲之路,鴻鵠之誌

    師妹?

    虞牽星眸光微顫,睫翼輕顫,怔愣了一下。

    她這拜師儀式都沒個影兒,就有了新師妹。

    落寞才自心頭湧眉梢,就看見拳如罡風,揮動帶血灑長空的女孩。

    忽而覺得,多個師妹,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虞姑娘!”

    望見虞牽星,鋪主的家小們眉開眼笑,一些才幾歲的孩子更是眼睛亮光,邁動著一雙雙小短腿,正欲小跑到虞牽星的身邊去,不經意地撞入了那一雙金色的眼眸,便站在原地不動,梗著脖子向上看,眼睛裏充滿了驚奇之色。

    “大姐姐,你的眼睛裏,好像藏著太陽。”

    小男孩笑著說。

    趙囡囡停下了古武招式的練習,回眸看來,目光落定在了楚月的身上。

    “這是家師,葉楚月。”虞牽星道:“還有這位,乃是星雲宗長老,許予,星雲宗真元境大師兄……”

    虞牽星耐著性子一一解釋,“是家師知曉諸位有危險,方才讓我去四尋諸位的下落。”

    “原來是葉少宗主,多謝葉少宗主出手相助了。”

    眾人紛紛道謝。

    楚月笑著回應。

    不多時。

    趙囡囡走了過來,仰頭看向楚月,“賭台之事,是我爹做局害人嗎?他們都這般說,我不信,你說,我便信。”

    許予等人蹙起了眉頭,思考著要不要婉轉點道出事情的真相。

    怎料。

    楚月沉吟了會兒,便直接說道:“是。”

    滿地寂靜。

    院落裏,覆滿斜陽。

    夏日炎炎,卻生寒氣凝長風,似欲入骨來。

    “我爹和方伯伯他們,坐牢去了嗎?”趙囡囡再問。

    “六位鋪主,五位坐牢,其中一位,將揭穿煽動他們做局之人的證據藏於元神。元神開,證據現,性命無。”楚月還是沒有婉轉,直接道出了殘酷的事實真相。

    “藍雪姬吧?”

    趙囡囡低下了頭,苦苦發笑。

    段清歡幾人心中一驚,許是想不到趙囡囡竟能一語道破天機,透過雜亂窺測出真相。

    “爹太蠢了。”

    “不,是我太不孝了,追求什麽武道,修行什麽靈氣,追著追著,修著修著,把爹弄沒了。”

    趙囡囡垂著的頭不曾抬起,豆大的淚珠從噙滿倔強的眸子裏落出。

    不懂事。

    太不懂事了。

    她曾黯然神傷丹田之事。

    父親用寬厚的大掌撫過她的後腦勺,安慰道:

    “爹聽說,雲都有一丹藥,能夠愈得丹田,修得武根。到時候,我家囡囡,必是在這洪荒三道叱吒風雲的英雄。”

    趙氏一族,隻在乎男孩。

    爺爺、叔叔等強迫父親再生個男孩。

    女子生來被踐踏。

    男兒才能有青雲誌。

    爹為此與家中決裂,帶著母女遠走他鄉。

    他或許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好父親。

    元神藏證據的時候,明知結局如何都是死路一條,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做了。

    隻因不想讓趙囡囡被人戳脊梁骨,用父親的肮髒來詆毀純淨的她。

    “死了好,死了也好。”

    趙囡囡笑著自語,“死後長眠,就不必這麽累了。”

    她連頭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地問:

    “葉姐姐,我爹……死在亂葬崗嗎?”

    “沒有,你是他唯一的女兒,當由你,為他扶棺,讓他入土為安。”

    楚月輕聲說,眉角眼梢是格外的溫柔,語氣不似往日,多了些溫情。

    趙囡囡驀地揚起了臉,淚流滿麵,眼裏卻是有光的,像太陽之光。

    楚月精神力呼嘯而動,趙鋪主出現在了趙囡囡的麵前。

    還是匍匐在地磕頭的姿勢。

    無論楚月如何去使用精神之力,都改變不了趙鋪主的動作。

    也好。

    讓趙囡囡看一看父親臨終前的模樣。

    趙囡囡瞪大了眼睛,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跌撞著衝上前,摔倒的一瞬間緊緊地抱住了父親,屍體冰冷的觸感讓她心髒猛跳,她從哽咽到低吼,喊到撕心裂肺。

    “是囡囡不好,都是囡囡不好,若囡囡是個男兒就好了。”

    在此之前,她不覺得女子之身有何低賤。

    半神楚侯,尚且是女子。

    刀鋒之軍,所過之處,萬獸低頭!

    但看到活生生的父親淪為死人的時候,萬般意誌都已消失,隻剩下無盡的後悔之意猶如千百把的鋼刀割裂著她的血肉和顱腔,讓尚未成人的她,麻木又絕望著。

    “趙青雲!”

    楚月冷著臉,喊了她的大名。

    這是在來的途中,從虞牽星那裏得知的。

    趙囡囡抬眸,定定地看著楚月。

    “女兒當自強,你作為女孩,已經足夠好了。他千方百計,是為了保存住你作為女孩的尊嚴,而不是讓你喪失傲骨,更喪失掉喜愛自己的勇氣。趙鋪主愛你,是父親與孩子的愛,這個孩子,無關男女。你是女孩,他便為你找到尊嚴,為你鋪路,你若是男孩,他照樣愛你。”

    趙囡囡的淚水奪眶而出。

    “青雲之路,鴻鵠之誌,洪荒三界,諸天萬道,總有一條路是適合你的。那是屬於你的路,更是屬於女子的路。”

    楚月麵無表情,直視趙囡囡。

    趙囡囡訥訥地望了過去。

    一刹那。

    仿佛在混沌之中,找到了一條,清晰的道。

    她不分晝夜練習拳法,哪怕世人認為不可能,她依舊想用這凡人之軀,登頂修行榜。

    為的便是告訴趙氏一族,女兒也可,光耀門楣,衣錦還鄉,也可遠走他方立誌出霸業。

    “好!”

    趙囡囡唇角竭力地揚起,吞掉兩行又鹹又苦的眼淚。

    ……

    她不等父親的頭七了。

    次日。

    便去挖了土,把父親埋在了自己的元神空間。

    足足挖了一日,才將熟悉的父親掩埋。

    她一身鵝黃衣裳,髒的滿是泥土。

    她坐在泥坑裏,望著月亮從東邊升起。

    “爹,總有一日,囡囡對得起,青雲之名。”

    “爹,你說你年少時觀看史書,喜歡大夏王朝鼎盛時期的武道文明和風土人情,日後,囡囡帶你去看看大夏王朝的風景。還要帶去你上界,去諸天界看萬道璀璨。”

    “爹,囡囡以後,沒有爹爹了。”

    趙囡囡咬著牙落淚。

    旁側,緩緩走來了一道身影。

    鮮紅的衣裙與黑夜羅織出綺麗的畫作。

    “葉姐姐。”

    楚月俯身,指腹輕撫過趙囡囡眼梢的淚痕,溫聲說:“囡囡,日後改口,叫師父吧。”

  第2756章 凡人之軀,古武之道

    月下,墨藍的霧色湧動。

    趙囡囡目光凝起,詫然地望向了近在咫尺的女子。

    她不會忘記。

    埋葬父親的那個晚上。

    有人穿過曠野的風而來,願接納破爛又稀碎的她為家人。

    “不喜歡嗎?”

    “喜歡,我自是喜歡!”

    趙囡囡跪在坑坑窪窪的泥土裏,連磕三個響頭。

    “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

    趙囡囡起身,楚月輕撫她的頭頂,“日後,師父代趙鋪主,陪在你身邊,看你長大。”

    趙囡囡紅著一雙眼睛,用力點頭,“嗯”了一聲,裂開嘴角笑得天真又粲然。

    ……

    後續。

    楚月把鋪主們的家小,安頓到了花自憐閣。

    接下來的幾日,除了每天必去一趟無上殿,坐在梵音宮裏聽長老們輪流念經,便是教導趙囡囡。

    “阿星、囡囡,你有個大師姐,叫軒轅雨,是下界帝域,諸侯神武的九公主。”

    軒轅雨留在夏日開滿花的盛世長安城,又時常會在抬頭看天之際想起曾經那個驚才豔豔的師父。

    時而也會神情黯淡,夜色裏落寞。

    複雜的是。

    她既盼望師父,在廣闊的天地,越走越遠。

    又不希望,師父忘記渺小的自己。

    但大抵,是會忘記吧。

    無妨。

    獨自記住那段,與師父相伴過的日子便好。

    軒轅雨咧著嘴角笑,目光炙熱地注視著今晚的月。

    月光,像師父那般好看。

    “大師姐?”

    虞牽星愣了一下,點頭:“師父放心,我與囡囡,都會記住大師姐的。”

    “好。”

    趙囡囡言簡意賅一個字,用心去記住了楚月說的話。

    雖為楚月的徒兒,但沒有丹田和武根的她,如何去成為這世上的佼佼者,又能修習什麽?

    不僅是她,周邊人都是如此想著,包括萬花街和君子堂的人。

    萬花街的七嬸拿著新賺來的錢去買瓜子嗑,歎道:

    “葉姑娘當真是我們萬花街的大善人,那孩子,神仙轉世怕是都教不好的,偏生又執意武道。”

    “少說兩句吧。”七叔橫了他一眼,“瓜子再磕下去,給囡囡燉的湯,就要糊了。”

    七嬸撇撇嘴,盛起湯去找趙囡囡,嘴裏還念叨:“今早我見囡囡那孩子吃得少,是得補補身子。”

    路上,陸猛、季陽、海少清等君子堂的人,紛紛趕往了趙囡囡在的地方。

    “聽聞楚姐收徒,給楚姐賀喜來了。”陸猛笑提賀禮。

    君子堂的人提及趙囡囡,也有些擔心,“趙囡囡,楚姑娘教不了吧。”

    季陽:“擔心什麽,猛子哥不是搜集了許多為師之道的書給月姑娘送來。”

    海少清:“月姑娘一下收兩個徒,怕是身子受不住。月姑娘就是心地善良,毫無心機,還視錢財如糞土,又是溫柔大義的結合之人,諸位弟兄定要好好護著月姑娘。”

    路過的許予和四長老,險些雙雙跌倒,目瞪口呆地看著麵露愁容的君子堂修行者們,簡直懷疑這些人口中的姑娘,與他們所認識的葉楚月非同一人。

    “倒也相差無幾。”許予笑道:“曾經星雲上下,聽聞至純至善葉師弟。”

    四長老恍然大悟。

    小天驕一直是這般騙過來的。

    把人騙得死心塌地,再暴露出匪氣,卻讓人更喜歡了。

    “長老。”許予忽而頓足,“可是長高了些?”

    四長老愣住,眼底翻湧起喜色,隨即遏製住情緒,含糊其辭,帶著許予跟上君子堂的步伐。

    許予眉眼含笑。

    想到即將到來的抱神娘,卻又憂心忡忡。

    長的這點高度,在抱神娘時,不亞於杯水車薪的程度。

    花自憐閣,後院。

    眾人湊熱鬧似得圍聚。

    楚月正在教導趙囡囡。

    “師父,我還沒有丹田和武根,要不要先……”

    “不用。”

    楚月說道:“最早的人族,丹田都是有缺陷的,人族被奴役,為牲口,每個人出生起,就會被割裂丹田,目的就是為了防止人族修煉,脫離掌控。

    武根源自於人皇之道的崛起,用武根來彌補丹田的不足,從而暗中修煉,為了有朝一日擺脫奴役。

    可以說,武根和人皇之道息息相關。

    丹田、武根的初始,都是為了修煉。但人各有道,上古時期,雷神武照峰,舍丹田,棄武根,獨修一道,以己身為道,後來成為真神。”

    趙囡囡聽得無比認真又幾近癡迷。

    “隨我來——”

    楚月說罷,斂起渾身的氣勢,就靠凡人之身,一招一式如蛟龍出海,拳風打出似猛虎下山,風的勁道強猛無比,刹那間給人一種比刀劍還要厲害的錯覺。

    趙囡囡雙眼微縮,隨即跟著楚月擺起一招一式。

    每一拳,都有特定的軌跡。

    最後的落點,千變萬化。

    趙囡囡舉一反三,下意識融合自己的拳法。

    一拳下去,狂風湧動,沒有任何絢爛的氣力,花自憐閣竟顫動了一下。

    趙囡囡瞪大了眼睛!

    “師父……?”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打出的拳風!

    是一個連丹田和武根,聚不起天地之氣的人,應該擁有的力量。

    陸猛、七嬸,包括外麵而來的四長老和許予,無不是大驚。

    若非親眼目睹這等場景,隻怕不敢相信。

    “葉姑娘,這是什麽武技,是什麽修行之道?”

    海少清急忙問。

    無數人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等待楚月的回答。

    楚月雙足落地,回身看去,徐徐而道:“凡人之軀,當修古武之道。”

    古武?

    眾人麵麵相覷。

    從未聽說過這等大道。

    “是哪位大能所創?”陸猛問道。

    楚月:“楚傲天。”

    “噗嗤——”屠薇薇剛喝了一口酒,直接就噴了出來。

    蕭離嘴角輕抽。

    陸猛哼了兩聲,看著滿地茫然,緊接著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楚傲天此人,厲害得嘞,我早年看書,略讀一二,震撼肺腑,至今不敢忘。”

    眾人滿目崇拜。

    沒想到這猛子哥還是個文化人。

    楚月靜靜地看著陸猛說謊話草稿都不帶打一個的。

    瞥見花自憐閣的氛圍,嘴角輕抽。

    時間緩緩流逝,如白駒過隙。

    無上殿七日登記時間結束,上古遺址將開,抱神娘的祈福儀式用熱鬧填滿了周邊的大街小巷。

    清晨時分,花自憐閣啟程前,楚月將一枚神農丹帶到了四長老的麵前。

  第2757章 十六座海神像,大炎城內祈福節

    四長老望著女子手上的丹藥,怔了一會兒。

    “小楚……”

    他猶豫著,囁喏著,幾分忐忑和不安。

    “長老且試試。”楚月淺笑了聲。

    見四長老抿唇不語,便再接著說:“長老,切莫因歲月這把殺豬刀,遺忘掉了自己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少年之時,敢愛敢恨,敢跟閻羅王搶當下的愛人,怎麽現在反而丟了這份鋒銳之氣?”

    許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四長老深吸了口氣,接過丹藥,抬眼感激地看向了楚月。

    “小天驕,謝了。”

    “無妨,說不定日後還能盼長老稱一聲師父。”

    “………”

    四長老的臉色瞬間黑沉了下去。

    大清早的就煩得要命,心情鬱悶。

    楚月則在輕笑聲中,集結部分骨幹人物,前往無上殿和修武館。

    途中,簷下長廊,遇到了包紮著傷口,魁梧壯實卻做賊似得陸猛。

    “陸兄?”

    楚月眉梢輕挑,少過了陸猛懷裏捧著的一遝書。

    陸猛冷不丁回頭看來,方才解釋道:“這是猛兒與君子堂弟兄們,共同為你找的書,都是典藏的好書,有的是禦徒之道,為師之道。現在看來楚姐不需要這些書了, 我還是丟……”

    “過來,給我。”

    楚月直接伸出了手。

    陸猛眨巴兩下眼睛,驚喜的把象征著姐弟情誼的書籍,遞給了楚月,便羞赧著,逃也似的離開了。

    而當楚月把這些書翻開的時候,臉色一沉,嘴角猛抽,兀自立在原處風中淩亂了好些時間。

    隻見左一本《風花雪月枕邊師》,右一本《徒兒在上,師不能寐》。

    楚月:“………”

    這也叫為師之道?

    分明是軒轅修才喜歡的東西。

    “師父,你在看什麽?”

    趙囡囡從長廊盡頭走了過來,明眸善睞,頗有蓬勃的朝陽之氣。

    “沒什麽。”

    楚月手一抖,急忙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書放進了元神空間,麵無表情的帶上趙囡囡與人去前院結合。

    這幾日裏,萬花街雖一片焦黑,但有許多人慕名而來,購買氣壯丹,觀望萬花街被大火摧毀的模樣,以及花自憐閣內陸青的血跡。

    花自憐閣,因此算是支棱了起來,尤婆婆的眼睛,也在好的過程中。

    萬花街的男女老少們,目送楚月等人離去。

    凜華推著輪椅上的父親出來。

    滄桑疲憊的父親看向了一張張洋溢著笑容的麵孔。

    忽然,有感而發:“凜兒,萬花街,好久不曾如此熱鬧了。”

    “是啊……”

    “因為,我們街出了個,葉大善人。”

    善人之名,遍四方。

    棄仙神者,葉楚月。

    凜華眼睛一紅,笑得雙眸成了兩條縫兒。

    ……

    修武館和無上殿之間的寬敞大街,人滿為患。

    黑甲軍的人親自出來,鎮守此街,捎帶維持秩序。

    身體強壯,袒露胳膊和腿的男子,扛著一座座海神之像遊走大炎城的每一條街道。

    海神,乃是中界的庇護神。

    洪荒三界當中,唯有海神界的最多。

    夕陽海,最西邊,迎接著每一天的日落。

    流光海域,相連下陸。

    浮屠海,鮫人一族。

    烈焰海,海麵大火,海下生語。

    ……

    在中界,供奉著十六座海神像。

    取之於道法。

    三座神像為天地人。

    五座神像乃五行術。

    八座神像為八卦象。

    庇護海神界,延綿萬年又萬年。

    承上古,銜寰宇,四通方,六達合,方為祈福儀式。

    可以說,大炎城內,每年最熱鬧的,便是這一天了。

    十六座神像被抬往每一條街,不分富貴和貧賤,不談實力的強與弱,皆為祈福爾。

    有身披禪衣的僧人,叩首苦刑,為世間祈福。

    有父親背著彌留之際的孩子,在臨終前,看一眼海神像。

    “爹爹。”

    孩子有氣無力地問:“日後,還能見到三界歸一嗎?”

    父親笑了笑,“能的。”

    “是因為她嗎?”

    孩子看見了那金眸紅衣的女子,率領著一眾人,輕搖落雪扇,翩翩又穩健的出現在人群之中。

    父親順著孩子無力的一指看了過去,瞧見來人,神色僵了下,卻還是昧著良心說:“是的,她會,讓洪荒三界歸一,讓三界沒有上中下之分,修行者,再無高低貴賤。”

    孩子無聲地笑了。

    父親紅著眼睛不敢回頭看,任由淚水流了下來。

    四周的人,望見這對父子,眼神裏多是憐憫,交頭接耳小聲地討論:

    “他還沒放棄那孩子呢,真可憐啊。”

    “這世上哪有狠心的父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

    一名劍客說到了這裏,忽然愣住,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楚月,想到了楚祥和楚雲城父子,心狠堪比虎毒。

    “那孩子,得罪了唐家醫仙,沒有醫師願意治,如今拖垮了,更是治不好了。”

    “話說回來,唐家醫仙的府邸,來了個唐焱,因為侮辱母親而被歸墟之簿除名。”

    說至此處,眾人一片唏噓。

    還要再繼續討論下去,卻見楚月走向了背著孩子的父親。

    便都戛然而止,不再言談。

    “葉,葉姑娘。”

    男人詫然。

    楚月淺淺一笑,稍稍點頭。

    旋即。

    看向了男人背後的孩子。

    半握成拳的手在男孩眼前緩緩地展開。

    一顆七彩琉璃糖衣包裹著的精致小糖,出現在了男孩的麵前。

    “喜歡吃糖嗎?”楚月問道。

    “喜,喜歡。”

    男孩呆呆地望著楚月,想要接,卻猶豫,搖搖頭,“姐姐,不要靠近我,會變得不幸。”

    “為何?”

    “我得罪了人。”

    “無妨。”

    楚月把糖剝開,喂給了男孩。

    而後,拿出了一枚神農丹,放在其父的手上。

    “閣下,他命裏不該絕,這丹藥,你且給他試試看,日後若有需要,大可來萬花街,花自憐閣。”

    男人愣住,眸光顫動,眼睛紅了一大圈。

    眾人一怔,俱在心中笑。

    這孩子,儼然是沒得救了的。

    葉楚月連藥師之名都沒有,談何治病救人?

    藍雪姬在修武館垂眸朝下看來,勾起唇角,半含嘲諷。

    “葉楚月當真是走投無路了,為了拖延時間,竟然做到了如此的地步。她當真以為自己是萬花街一文不值的葉大善人嗎?”

  第2758章 撫摸神的眉梢,祝她萬事大吉

    藍雪姬麵上浮現著淡淡的嘲諷。

    說罷。

    目光如冬日之冰雪,銜霜而過,落在了褚嬰的身上。

    一雙細長的柳葉眉,緩緩地蹙起,流露出了疑惑不解之色。

    褚嬰, 好似長高了不少,那一張臉,亦不再是烏黑色的,特別是眼圈上下,幹幹淨淨的竟有幾分清俊的少年氣,恍惚間好似看見了曾經在大雪中為她出頭的男孩。

    “葉楚月黔驢技窮罷了。”

    檀桌對麵,身穿火紅色麒麟袍的青年,給藍雪姬添了一杯八分熱的茶。

    說話者,不是旁人。

    正是大炎城主的兒子,炎如墨。

    左右兩側。

    一個是瓊城趙氏一族。

    一個是大炎城陸家主。

    “趙伯,你趙家的趙青雲,成了葉楚月之徒,此事傳了滿城,修行者們都道她葉楚月心底純良,是不可多得的至純至善的好人。”

    藍雪姬端起炎如墨遞來的八分熱烈酒,飲了一大口。

    炎如墨癡迷地望著藍雪姬,眸底深處,炙熱如火。

    他盼著藍雪姬離開花辭玉,已經盼了好些個年。

    趙伯左麵袖衫空蕩蕩,斷了半截臂膀,臉上刻有藏青色的毒蛇圖騰。

    隻見他喝了口酒,隨著“砰”的一聲,便將酒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半眯起眼睛,冷哼了聲。

    “什麽趙青雲 ,她乃趙猶娣,是家父賜名。”

    趙伯冷哼,“隻可惜我那沒腦子不中用的弟弟,非要逆了父親之意,取個什麽趙青雲。你們說說,女子罷了,能有什麽青雲誌?頂破了天,也就是嫁得一個好人家,就算了不起了,耀門楣了。”

    或許看見藍雪姬的臉色微變。

    話鋒一轉,連忙改口:

    “雪姬姑娘,你不一樣,你身為女子,萬裏挑一,這人世間,能有幾個你這般人物?就連那葉楚月,也不過如此。”

    藍雪姬神色緩和,繼而端起杯盞飲酒。

    她側過眸,便見吃著糖的男孩,慘白的小臉露出了笑。

    男孩問:“姐姐,我能摸摸你嗎?”

    “胡鬧!”父親嗬斥。

    “爹爹,你不是說,摸一摸神,可以,萬事大吉嗎?”

    父親慌了神。

    周圍的人終是忍俊不禁,心裏直歎童言無忌。

    神?

    葉楚月?

    這孩子,壞掉的不僅是身子,還有腦子呢。

    “可以。”

    哪知,那葉楚月竟是大言不慚地應了下來。

    修武館雅座檀桌四麵的人,聽得此話,便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趙伯笑得粗獷,“要我說,這青雲之名,該給她葉楚月,空有青雲之誌,而無青雲之命,貽笑大方,滑稽如數。”

    藍雪姬自在地飲了口酒。

    當她看向虞牽星之際,眸色陡然鋒利了不少。

    虞牽星好似察覺到了這一份如芒在背的敵意,便抬頭看向了半敞開的雕花窗,目光幽邃了許多。

    ……

    這會兒。

    男孩虛弱地抬起手。

    冰涼的指腹,觸碰楚月的眉梢。

    “姐姐,若真有萬事大吉,我希望這份萬事大吉,是給你的。”

    男孩咧著嘴笑,唇部發白,羸弱病態,似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破碎的眼神裏卻有著對人世苦海猶若佛祖的憐憫。

    人群裏頭,滿麵塵霜,刀痕猙獰如溝壑的青年僧人,額頭是一路跪地磕頭碰觸來的紫紅色。

    楚淩遠遠地看了過去。

    聞言,一笑之。

    阿月總是如此。

    總能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晌午,收獲到最真摯的祝福。

    看見阿月的金眸,楚淩心中有萬分愁。

    須知。

    擁有金眸,而無仙神之氣,便意味著要在充滿質疑的目光中,在詬病蜚語沸沸揚揚裏,繼而走下去,每一步,都會比想象中的難。

    凡人,如何成神?

    楚淩歎了口氣。

    修武館門前,從晨時起,就用陣法凝結出了金色的光華。

    是一個偌大的圓台。

    龍飛鳳舞。

    麒麟送福。

    圓台四周,共有十六道紫金色光華,是用來放置十六座海神像的。

    當海神像被台回陣法圓台,便意味著抱神娘的開始。

    在萬眾矚目的期待之下,修行者們終於抬著十六座海神像出現在修武館前,恭恭敬敬且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圓台的金色光華裏邊。

    虞牽星則被修武館的人帶去,換上神娘的紫翎裙。

    大炎城,以紫為尊。

    紫氣東來送福運,當我上上之簽。

    “褚嬰閣下,請——”

    侍者前來,優雅地做出了請的手勢。

    四長老扭頭看向楚月,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上天賜予他的浮木。

    楚月給的那一枚丹藥,他吞下去了,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變化,但是估計要一段時間,今日虞牽星作為大炎城十六座海神像的祈福神娘,若他以此等身形出現,不怕自己被人嘲笑,卻擔心虞牽星會因此失落。

    侍者見狀,便提醒道:“褚嬰閣下,你放心,我們這次特地為你趕製出了合身的衣裳。”

    藍雪姬對此,嗤之以鼻。

    眾人頓感好笑。

    褚嬰深吸了口氣,冷眼掃向侍者,“那就,有勞了,煩請前麵帶路。”

    楚月望著四長老的背影,一言不發。

    丹藥贈完,便要看長老自己的造化,往後餘生之路,且要獨自去走,心愛的姑娘,當由這世上最頂天立地的男人去熱烈地愛。

    四長老才走進修武館內閣,就看見虞牽星,身穿紫翎裙,鬢間染上紫色痕跡,翎羽畫在額角,梳著流暢漂亮的發髻,明媚到讓人挪不開眼睛。

    “好看嗎?”虞牽星問。

    “好看。”

    四長老點頭,又垂首:“抱歉,要讓你丟臉了。”

    “長老放心,不會丟臉的。”

    四長老聽完這句話,猛地抬頭,瞳眸一縮,察覺到虞牽星要以自己為代價,用界天宮的東西使得他有短暫的成長,心髒猛的跳動,握住了虞牽星的手,“虞牽星,不可以,不準,我生來一條賤命,你不準做我不允許的事,且看在那日我為你解毒的份上。”

    虞牽星抿緊了唇,眸光微閃,內心的想法被褚嬰一眼看穿。

    “虞牽星!”

    他盯著少女,壓低嗓音,一字一字咬著後槽牙警告:“你若敢因此來傷害自己,本長老,明日便在他修武館上吊死了得了。”

  第2759章 抱歉,我來晚了

    周邊的侍女和妝娘,聽得四長老的威脅之話,俱都愣了一下,詫異地望著眼前瞪目鮮活的人兒。

    虞牽星緊咬著下嘴唇,忽而眸光一閃,泛起微瀾,笑容隨之擴散。

    “長老這是在擔心我嗎?”她問。

    四長老一怔,隨即雙手負於身後,目光飄忽不定,目光不自在地掃向了周圍。

    “好,我聽你的。”

    虞牽星咧著嘴笑。

    “當真?”

    “當真!”

    虞牽星伸出了手,四長老望著眼前少女豎起的小拇指,心髒猛地跳動,就連透過窗欞吹進來的風,都能像是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從肌理滲入心髒,使得小鹿亂撞不得停,咽了咽口水後,便故作鎮定地抬起手來,拉鉤蓋章,刹那之諾,倒是比那山盟海誓還要濃烈。

    兩人對視之間,就連風流動的速度,都變得無比緩慢。

    “記好了。”

    四長老哼哧兩聲,便趾高氣昂地大搖大擺進了另一個屋子換衣,頗有花孔雀開屏般的架勢,看得人瞠目結舌,哭笑不得,還有分外的好奇。

    “虞姑娘,該走了。”

    侍女提醒道。

    虞牽星看了眼四長老的背影,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旋即,將如凝雪般的手,搭在了侍女的掌心,步伐平穩,天生自帶矜貴高雅的大方端莊之氣,她的另一隻手則執著花團錦簇的團扇,流蘇躍然,華光綻放。

    團扇輕遮麵。

    神秘引遐想。

    一襲紫翎裙,宛若碧霄瓊雲之上的仙子。

    步步生蓮,緩而踏上十六神像台。

    縱然未見妝容滿麵,卻依舊驚豔四座,看得人呼吸微窒,眼睛像是被勾住了,再難挪開目光。

    人群猶若山海,有人小聲叨叨:“我倒覺得,這虞姑娘,不比第一美人的姿色差。”

    “且不論姿色如何,雪姬姑娘乃是小宗師,她乃何許人也?”

    友人便道。

    藍雪姬居高臨下地俯瞰那一抹紫,心中頗為沉鬱。

    但想到即將到來的滑稽之景,渾身上下,竟是猶若洗筋伐髓般的舒暢。

    然——

    許久不見褚嬰。

    趙伯爽朗笑問:“這褚嬰,該不會是臨陣脫逃了吧?”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炎子墨淺笑,“聽說,他祖父去世,都不敢去看最後一麵,確實是個懦夫。”

    藍雪姬低垂著眼簾一言不發,眼神掃過了道路的盡頭。

    那裏,有兩輛靈鹿馬車,銜輕紗珠玉,不多時就到了十六神像台。

    前側的馬車被掀開,露出了一張略顯疲態的臉,是個眉染憂愁的婦人。

    這婦人,正式褚嬰的母親,旁側還跟著其父親。

    兩馬車內的人,都是四長老褚嬰的家人。

    聽聞祈福儀式是交給褚嬰的,收到消息的時候便從外地趕了過來。

    對於任何人來說,能在大炎城去抱神娘,為上古遺址祈福,是無上的殊榮,既非孤兒,作為家人,千裏迢迢也得趕過來,更別談褚嬰給他們送了信。

    當年褚嬰傷心欲絕,遠走他方,不願給族中丟臉,多年不肯聯係一下。

    誠然……

    這封信是藍雪姬以褚嬰之名送出的。

    “嬰嬰呢?”

    母親蘇夫人著急地去尋。

    前邊圍觀者的談話聲,便已入了耳。

    “都這麽久了,星雲宗褚嬰怎麽還不出來?”

    “大抵是怕了吧。”

    “菩提第一宗長老,就這等氣量?”

    “……”

    刺耳的聲音越來越多。

    聽到這些的母親,麵露傷心之色,低下頭來,喃喃自語:“不會的,嬰嬰都送信來家裏了,怎會臨陣脫逃?”

    “顯而易見,送信之人,不是這小子。”丈夫冷著臉說:“聽聞藍雪姬也在大炎城,定是她的手筆,此等誅心之策,當真是狠辣似蛇蠍,枉費小嬰當年為她試毒,為她割肉喂毒蠍……”

    “那我們還來?”

    “孩子被欺負了,自然是要來的。”

    妻子微愣,眼睛淺紅。

    父子倆人多年不說一句話。

    冷冰冰的像是鐵。

    互相都不肯低下頭,給台階下,心裏卻都是有彼此的。

    眼見著褚嬰還沒出現,嘈雜聲便逐漸聚集。

    “人呢?怎麽還不出來?”唐焱大聲喊道,同時嘲諷地看向楚月。

    修武館的侍者匆匆而至,額頭冷汗潸潸,在眾人的質問之下,急忙解釋道:“褚嬰公子讓我等離開,獨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說自己可以處理,然而久久不回應,屋子裏還都是血腥位,那屋門上了禁製也難以撞開,不知是為何。”

    “還用想!”唐焱急赤白臉的,“定然是那褚嬰不想丟臉,認為登上十六神像台,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就逃了。”

    四下裏,哄堂大笑聲,此起彼伏。

    靈鹿馬車的褚家人,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尚未出言嗬斥,就見一道身影瞬閃到了唐焱的麵前,一腳踹到了他的身上,直把唐焱踹得人仰馬翻。

    唐焱鼻血直流,眼睛上下青紫一片,爬起來瞪過去,看見楚月森寒的臉,沒由來抖了一下。

    “葉楚月!祈福儀式上,你怎敢出手傷人?”唐焱大怒。

    “傷人?”

    楚月挑眉,睥睨往下。

    “看來唐公子是把腦子從臨淵城帶了過來,知曉今日是祈福。祈福儀式,非同小可,關乎大炎城,更關乎海神界,你口口聲聲說丟臉,又道滑稽,侮辱祈福之日,是你活該被傷。”

    “難道不是逃了嗎?”唐焱被人扶起狼狽地擦掉鼻血瞪著眼睛怒問。

    “轟!”

    修武館一樓禁閉的門,被人在裏邊,一腳踹開。

    這一番動靜,登時吸引了無數的人。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偌大的雙門還在輕微搖晃。

    有人從修武館的暗處,踩著流光而來。

    絳紫貴氣的華服籠身,頎長挺拔的身影,勻稱惹眼,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含情脈脈桃花眼,生瀲灩之輝,卻又冷漠如冰,唯獨看向十六神像台的少女,方才溫柔如水,繾綣之情似都要凝出實質。

    天機塔尖的鍾鼎之聲響起。

    猶如金雞報時。

    宛若神音綿延。

    男子腳掌踏地,飛掠而出,輕盈如流雲,矯健藏內裏。

    落在十六神像台的刹那,將少女橫抱而起。

    “抱歉,我來晚了。”

  第2760章 如若,師父不是好人呢

    虞牽星猝不及防落入了溫暖且強而有力的懷抱。

    厚實的胸膛,隔著衣料亦能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和傳遞過來的熱意。

    她以蒲扇遮麵,隻露出一雙眼睛,不期然地望見了熟悉又陌生的人,耳根微微泛紅,眸子都忘記了眨動,天上人間,碧落黃泉,此地此時眼裏心中隻餘一人。

    原來,古書上說的一眼萬年,非先輩誆她,是當真存在的。

    “長老——”

    虞牽星腦袋一團漿糊,複又空白,張了張嘴,隻顫顫然地吐出了兩個字。

    “別說話。”

    男子嗓音醇厚又清潤,煞是好聽,落在耳邊,癢癢的,“該讓我看你了。”

    神娘落扇抬蒼生,是祈福儀式必走的流程。

    虞牽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並不知曉修武館高處雅座上有人的眼睛瞪得似銅鈴,毫無界主的氣概和風範,那等樣子,就差該當場吃一口急效的救心丹了。

    虞牽星緩緩地落下了蒼生扇,露出了足以驚豔褚嬰的麵龐。

    兩兩相望,就連流動纏繞十六座神像台的風,都浸著芬芳的愛意。

    蒼生扇落下,猶如畫師手中的筆,畫出了千裏江山般的蒼生之圖。

    從販夫走卒到王侯將相,從普通平民到無上宗師。

    一花一草一螻蟻。

    一人一魂一世界。

    這些人兒相連,勾勒出了古老的符文,正是上古時期晦澀難懂的字,呈祝福之意。

    末了。

    符文直衝九重天。

    白晝煙花落滿城。

    眾人從褚嬰成人的震驚之中抽過神來,陷入了此刻的狂花,伸出去觸摸符文煙花落下的灰燼,企圖得到神的賜福,佛的憐憫,往後平坦無坎坷,趨吉避凶萬事安。

    修武館上。

    “啪嗒——”

    藍雪姬掌中涼成六分的酒,從手裏脫落,溢了滿地。

    趙伯、陸家主、炎如墨等人,無不是震驚。

    “那個男子,是褚嬰?”趙伯不相信地問:“莫不是褚嬰擔心丟人現眼,特地花錢雇人來的?”

    “不會,是他——”

    藍雪姬說得無比篤定,看著褚嬰的眼神,充滿了複雜之色。

    她曾在無數的午夜夢回裏,期盼憧憬,褚嬰長大成人後的模樣。

    與眼前的男子相差無幾。

    甚至比夢裏的他,還要好看。

    尤其是男子的眼神,讓她在一瞬間,回到了舊年。

    被稱作她未婚夫的男孩,對何人都是冷漠的,唯獨看見她,才會喜逐顏開。

    現如今,這份好,又賜予了旁人。

    藍雪姬的心髒,一陣又一陣快速抽搐痙攣般的疼,發紅的眼睛蓄滿了水霧,還沒凝聚成淚珠往下滴落,便被她用小宗師的真元之氣逼回體內,哪怕知曉這一舉措會傷害到自己苦心經營修行的武體元氣,依舊照做不誤。

    “他竟然能,恢複到成人模樣?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陸家主驚訝不已,腦子裏頓生奇思妙想,下一刻就脫口而出,“莫不成是那葉楚月的功勞吧?”

    趙伯冷嗤:“百毒廢體侏儒症,大羅神仙也難救,葉楚月若有這本事,海神界的九大醫仙都得給她讓道了。”

    “也是。”陸家主淡淡笑了兩聲,眼底卻滿是好奇。

    趙伯則看向了楚月身後的趙囡囡,滿肚子的火氣。

    蠢笨如豬。

    認賊作師。

    果然是他好弟弟的好女兒。

    “趙老兄在想什麽?”陸家主問。

    趙伯悶哼,“一個不得好死的爹,生了個將要不得好死的女兒罷了,趙家的奇恥大辱。”

    陸家主看了眼趙囡囡,並不接話。

    想比雅座裏氛圍的僵硬尷尬,以及修武館最頂部雅座握得嘎吱作響的拳頭,寬敞街道上的修行者們,沐浴在白日煙花裏,興奮不已,一些年紀不大的孩子更是雀躍到手舞足蹈。

    趙囡囡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唇角向上提,為亡故的父親祝禱,盼望父親不是流落人間遭受苦厄的孤魂野鬼,能夠順利踏上往生之路。

    “師父。”

    她睜開了睫翼,扭頭望去。

    “嗯?”

    楚月懶洋洋地應了聲。

    “你是個好人。”

    “………”

    楚月懶散褪去,神情冷凝,眸光有一瞬的恍惚。

    隨後,扯著唇,無聲自嘲一笑之。

    好人?

    她從不是純良溫和之輩。

    她錙銖必較。

    流淌在她四肢百骸的血液裏,有著野獸吃人般的暴戾。

    她殺過許多人,踩著每一具冰冷的屍體形成新的道路走下去,活下去,雙手上的鮮血烙印進靈魂洗不掉。

    “囡囡。”楚月低聲問:“如若,師父不是好人呢?”

    趙囡囡愣了愣,便道:“師父是葉大善人,我就是趙小善人,師父若是大壞人,我便是小壞人,而不管世道怎麽變化,這世上的人是如何談論師父的,在囡囡這裏,師父永遠是洪荒三界第一大好人。”

    一股暖流,湧入心澗,再傳遍楚月的全身。

    她摸了摸女孩的發,笑時的溫柔,自己都沒察覺到。

    修武館最高處。

    界主吃著救心丹自我安慰道:“捧場做戲罷了,沒事,本座非那等錙銖必較的小心眼之人。”

    “轟!”

    十六海神台,驀地震顫。

    太陽光直落。

    通過十六道神像,折射出璀璨的紫色光線。

    光線錯綜的符文,分別烙在了褚嬰和虞牽星的眉宇之間。

    此乃!

    十六神像符!

    傳聞,唯有真正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才能得到此符圖。

    而在大炎城祈福儀式的曆史上,隻有一雙才子佳人得到過神像符圖。

    其可歌可泣的程度,更是成了後世言談不絕的佳話。

    界主跟藍雪姬的麵色,齊齊的黑如鍋底,頗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界主……”

    界天宮而來的侍衛目瞪口呆。

    話語聲才出喉嚨便戛然而止。

    但見界主又在跟不要錢似得,吃那救心的丹藥。

    “無妨。”

    界主瞪了眼他,“如此沉不住氣做什麽?多看看本座,跟在本座身邊,好生學著吧。”

    無妨,無妨,還有翠微山的仙人是公主之師。

    但見趙囡囡驚訝道:“師父,原來師姐和長老早便互生情愫了。”

    界主騰地一下站起。

    他定要把星雲宗上下都給宰了。

    宰了!

    “………”侍衛瑟瑟地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第2761章 起風了,星雲宗不能留了

    界天宮的公主,有多少位無上宗師境的師父。

    就連公主本身的實力境地,就已是小宗師了。

    作為公主之師的葉楚月,至少也得是同境地吧,哪知是個剛在歸墟之冊登記完畢的修行者,這對於界主來說,不亞於是雷霆一擊。

    “界,界主——”

    侍衛見界主冷著一張臉瞪著眼睛尤為可怕,便弓著身子曲起了腿往前,顫顫巍巍的手自桌上拿過了救心丹,小心翼翼地遞給了界主。

    “本座,看起來心髒不好嗎?”

    界主麵無表情,眼神陰沉。

    直視侍衛的時候,侍衛心髒咯噔一跳,就差被當場嚇哭了。

    界主抬起眼簾,淡漠地看向了大炎城的遠方。

    便低聲語:

    “起風了。”

    星雲宗,不能留了。

    ……

    修武館下側的雅座,藍雪姬雙手緊攥成拳,手背青筋抱起。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珍稀罕見的神像圖符。

    “神像圖符,當賜神仙眷侶,福運佳人,他們,這算什麽?”

    她咬著牙不解地問。

    每一個字,嗓音低沉到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蹦出來的。

    炎如墨側眸看向了藍雪姬,意有所指地問:“雪姬,莫不是還在乎這褚嬰?”

    “自是不可能!”

    藍雪姬想也沒想,就斬釘截鐵的否定,勾著唇角冷笑了聲,挑眉時眸光凜冽愈深,“他縱是恢複成人身,也不過如此罷。

    “那便好。”炎如墨淺淺一笑,眼底是藍雪姬看不見的陰鬱,以及如風暴般在夜色裏漸漸凝聚出的危險。

    藍雪姬垂下眸子看過去,神像台上的場景映入再低,再一次的被刺痛。

    褚嬰動作溫柔的將懷中少女放下,並朝她伸出了手。

    虞牽星睫翼輕顫,日光金輝映入眼底,折射出的璀璨,相連褚嬰的心髒。

    “該祈福了。”褚嬰低聲提醒。

    “長老——”

    虞牽星團扇遮麵,往前輕湊了幾分,壓低了聲說:“你真好看。”

    褚嬰耳根微紅,“有多好看?”

    “想與你成親的好看。”

    “………”

    褚嬰渾身定住。

    人潮如織,車水馬龍,山海鼎沸的熱鬧裏,他隻聽見自己那快要撞到泣血的心跳之聲。

    他從未見過這般明媚又嬌俏的少女。

    不是含苞待放。

    是極盡綻放,隻為他綻放的花兒。

    褚嬰心情正複雜,卻不合時宜的覺得腦袋和背部都涼風搜搜,讓人怪不自在的。

    他自沒看到,頭頂上方,九霄雲中央,修武館最高雅座那吃人的眼睛。

    更沒看到,藍雪姬見二人自然又靦腆流露的互動,生出了名為嫉恨的種子。

    “三生有幸。”

    褚嬰強行甩掉那如影隨形陰魂不散的不適感,低聲說罷,朝虞牽星伸出了手。

    虞牽星將陽光下瓷白的小手搭在了褚嬰的掌心。

    男子牽著她,走到第一座神像前,同步朝著神像行禮。

    行禮之後,神像賜光。

    一一行禮十六座神像。

    分別得到的十六道光,匯聚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福字。

    福氣衝天,碧霄震動,整座大炎城,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得清晰。

    生了病的男孩趴在父親的肩頭,虛弱地抬起了手,仿佛想要觸摸到與他格格不入的福。

    “爹爹。”

    “寰宇……”

    父親眼睛通紅。

    他不該為孩子取這麽個名字。

    葉寰宇。

    名太大,孩子命薄,壓不住此等名字。

    “好想活著。”

    男孩側著臉緊緊貼在父親的肩膀。

    淚水打濕了父親的衣裳。

    “會的,我兒,會長命百歲的。”

    男孩雖說收了楚月的丹藥。

    但父親並不覺得,那藥對於孩子來說有用。

    楚月側眸看向這一對父子,眸光微凝,隨即抬頭,繼續看向高空中的金色福字。

    十六道福光匯聚成團,盤旋於上空,遮擋住了驕陽似火。

    祈福儀式在上古遺址開啟前,是因要靠此儀式,取出上古秘鑰。

    有此秘鑰,才能短暫的打開上古之門。

    福光匯聚,便成秘鑰。

    然而——

    久久不見秘鑰出現!

    虞牽星疑惑不已,詫然地看向了褚嬰。

    褚嬰輕輕皺眉。

    藍雪姬在窗前,給了唐焱一個眼神。

    唐焱心領神會,鼻青臉腫的他都不忘說那尖酸刻薄之話。

    “上古秘鑰,唯獨見到不詳之人,才不會出現……”

    唐焱話說到一半,就見風暴轟然散開。

    光團割裂,紫氣折射,徹底破碎後,落下了一把紫色的秘鑰,宛若鋒利的寶劍,飛速下落,直插在了神像台上。

    見此秘鑰,眾人驚呼!

    “賜福秘鑰,統共有十六把,其中,最常見的便是銀鑰,金鑰稀罕,紫鑰還從未見到過。”

    紫氣東來,攜萬載春秋之底蘊,算是最強的三把秘鑰之一。

    紫鑰的出現,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一地的驚呼之聲。

    唐焱訥訥地看著那紫色的秘鑰,嘴裏念叨著:“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一個剛治好侏儒之症的褚嬰,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女,焉能得紫鑰?

    就連褚嬰和虞牽星,都有些怔住。

    不多時,眼底便湧聚狂喜之色。

    楚月往前踏出一步,拱手稽首,高聲道:“吾等,感謝二位的祈福,得此紫鑰,想必我海神界的武道文明,將剛上一層樓,若有修行者在上古遺址得機緣,修正道,乘風破浪扶搖九萬裏,便是整個海神界之榮!”

    界主暗搓搓翻了個白眼,冷睨著旁側的侍衛問:“瞧瞧,這廝都擺出界主的架勢了,幹脆讓她做這界主好了。”

    侍衛低頭頷首,在生死的邊緣冷汗直流,兩股戰戰話都不敢說一個。

    卻說楚月的話傳遍以十六神像台為中心擴散開來的四周。

    震驚之餘,便都朝著褚嬰、虞牽星二人拱手,異口同聲道:

    “吾等,感謝二位的賜福。”

    楚月這話不假,祈福之事,幹係重大,能得紫鑰自是與此二人息息相關。

    而上古遺址,隻要是大炎城內的人,實力足夠,便可進去找尋命定的機緣。

    紫鑰遺址,文明無窮,群雄逐鹿,有實力者,有機緣者,競之。

    藍雪姬兩眼一黑,手下用力猛的攥緊了桌角。

    楚月抬眸,敏銳地看向了窗前的藍雪姬。

    再次,高聲喊:

    “藍姑娘不嫁之恩方得紫鑰造化,吾等感激不盡!”

    眾人微愣,稀裏糊塗跟著君子堂的人混聲喊:

    “吾等感激不盡!”

  第2762章 逆子陸猛,頭腦簡單

    眾人實在是不想跟著喊。

    奈何那威武雄壯的陸猛,實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就屬他喊得最歇斯底裏,表情還惟妙惟肖的。

    藍雪姬眸色森森,看向了陸家主,戲謔地誇道:“陸家主,生了個好兒子。”

    陸家主倒不在乎藍雪姬本身,隻忌憚於藍雪姬背後的雲都和炎如墨。

    “逆子陸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被那葉楚月騙得團團轉,還請藍姑娘見諒。”陸家主道。

    “令公子英勇神武,心機城府卻不深,會被葉楚月利用是正常之事,隻盼不是陸家主的授意,若兩頭討好,反而是適得其反了。”

    藍雪姬唇角噙著不及眼底的微笑。

    陸家主頓生警鍾,“藍姑娘放心,絕不會如此。”

    趙伯吸了口煙袋,舉起酒杯敬向了藍雪姬,緩解這片刻的尷尬。

    “藍姑娘,說起來,能夠解決掉我那個弟弟,還得感謝藍姑娘。”

    “朋友之間,應當做的。”

    藍雪姬回敬烈酒,醇香蔓延唇齒間。

    趙囡囡父親趙鋪主,難逃一死。

    她真正合謀的人,非趙鋪主,而是這位趙伯。

    就算六位鋪主帶著天玄丹逃出了大炎城,也逃不過藍雪姬等人的手掌心。

    藍雪姬是聰明之人,做了兩手打算,若葉楚月當真創造奇跡,便推出花辭玉。

    “隻可惜,趙囡囡成了葉楚月的徒兒,是我的過失。”藍雪姬歎了口氣。

    “來日方長,不急。”

    趙伯冷笑,“犬子腿部殘疾,不得動彈,需要新鮮的人骨更換,趙囡囡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瓊城趙家的修行之法, 容易走火入魔,積攢毒氣,沉澱在腿部。

    趙家功法,隻有男丁能夠修行。

    女兒則修行另一套功法。

    等到男丁走火入魔,有殘疾之症,便換上女子最新鮮的人骨。

    待到重新站起之時,會把趙氏功法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這便是趙鋪主要把趙囡囡帶出瓊城的真正原因。

    在那樣的家族裏,他的女兒,會像牲口一樣活著。

    趙伯膝下最優秀的兒子,原是能在族中挑個年輕女孩的骨血。

    奈何,這一輩的女孩,生了凡骨。

    她們沒有趙囡囡那樣好的父親,便逃不出趙家。

    於是,她們在新年那天,子時之際,吊死在了簷下橫梁。

    許是擔心死後的骨血會被族中男丁利用,臨死之前,她們互相給彼此的體內,注入了鼠血。

    趙伯想到這裏就一肚子的氣。

    趙家好吃好喝對待她們。

    她們竟恩將仇報,做這白眼狼之舉。

    事後。

    那些女孩沒被安葬。

    為了解氣,更為了壓榨掉最後的價值,倒是販賣給了城中一些配冥婚的病癆鬼。

    如今,他反而慶幸,還好有個趙囡囡流落在外,沒想到陰差陽錯成了葉楚月的徒兒。

    ……

    修武館前神像台上。

    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中。

    褚嬰牽著少女的手,走到紫色秘鑰前。

    他將紫鑰取下,交給了虞牽星。

    “你拿著。”虞牽星搖搖頭。

    按照大炎城的規矩,若是銀鑰和金鑰,都是由城主府的人拿著鑰匙去開啟上古遺址。

    但紫鑰不同,需要太大的機緣和氣運,便讓祈福之人去開啟。

    虞牽星想著褚嬰遭受太多的屈辱,借此揚眉吐氣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褚嬰掰開了她的手掌,把紫鑰放上去,溫聲說:“神娘,當配紫鑰,小星,你來——”

    虞牽星眨巴了兩下眼睛。

    紫鑰歸位,祈福儀式算是塵埃落定。

    “小星。”

    虞牽星聞聲,眸光顫動。

    卻見十六神像台消失的那一刻,光如瀑,他低下頭來,蜻蜓點水地吻在了少女柔軟殷紅的唇部。

    陡然放大的俊臉讓虞牽星渾身僵住。

    她貴為公主,久在深宮,縱有小宗師之境地修為,卻是不諳世事,眼睛裏的純粹堪比昨晚的白色月光,叫人心悸動。

    心髒好似停止了跳動。

    愛意和怦然,在這一刻抵達了極致的盡頭。

    是日久生情。

    更是一見鍾情。

    耳邊,響起了男子如鉤子般牽扯心脈的聲:

    “遇見你之前,我頹廢萎靡,厭世墮落,厭惡世間所有的光明。

    遇見你之後,我忽而釋懷前半生的所有。

    不公也好,不甘也罷。

    隻因我知曉,我非不幸倒黴之人,相反,我太過幸運,方才能曆經千帆滿是破敗後,還能遇見如斯美好的你。”

    他何其有幸,荒蕪之身,還能有第二次的怦然心動。

    褚嬰站定在原地不動,低眉垂眸,乃是真正的溫潤如玉。

    虞牽星睜大了眼睛看著安靜地凝視著她的男子。

    隨後,踮起足尖,雙手環繞住了男子的脖頸,大大方方的吻了回去。

    不知何為幹柴烈火,隻知這般堵住他,便已足矣,還睜大了杏眸看她,頗有幾分倔強。

    光芒退散,神像台消失。

    “砰!”藍雪姬拍桌而起,四周有許多道視線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此女,不知廉恥,更不知何為潔身自好,當真是惡心。”

    藍雪姬的臉色在那一瞬間仿佛都綠了。

    左側胸膛內的心,是難以遏製的,撕裂般的疼痛,近乎生不如死,靈魂將在痛苦之中扭曲,覆滿狠毒的陰翳。

    炎如墨掀了掀唇,譏誚地道:“ 雪姬看此人不爽,此人自是不該留的。”

    藍雪姬低頭掩住睿眸泛起的笑,頗有幾分運籌帷幄的意味。

    仿若任何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隻見炎如墨一揮手,事先安排好的彪型壯漢,走出地動山搖之勢,從街道遠方而來,看見虞牽星就兩眼放光,癡迷狂熱,“星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是何人?”褚嬰將少女護在身後,冷漠地看著來者不善的男人。

    壯漢當即指著自己渴望熱切地注視著虞牽星,“我是星兒的丈夫。”

    楚月虛眯起了鋒銳如刀子般的眼眸。

    褚嬰咬緊了後槽牙,怒視此人。

    在此長街的修行者們,驟是倒抽冷氣,眼神裏透露出人性本質的窺探欲。

    藍雪姬支著下頜,目光漣漣,垂眸含笑望。

    “星兒,你怎能在這個男子的身後,我才是你的丈夫啊……”

    壯漢急不可耐,頗有幾分惱怒,看那神情,倒像是真有這麽回事。

    “是嗎?”

    頭頂,頓響威嚴!

    “本座的女兒,界天宮的公主,竟是不知何時成了你的妻子?!”

    “你可知,侮辱公主之罪?”

  第2763章 無上宗師巔峰境,半步通天大宗師

    界主之聲,宛若雷霆震響,周遭修行者們的耳膜鼓蕩欲裂。

    其威嚴從九霄層雲往下。

    無上宗師巔峰境。

    半步通天。

    大宗師。

    說話之際,隻見青色的雷霆之花綻開。

    整座大炎城都在顫動。

    界主所說的話中含義,卻讓修武館上下四麵的人都已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虞牽星,更是不敢相信地循聲望去。

    界主負手而立,不知何時出現在靉靆雲中,淡漠地垂看下側。

    一身黃龍袍,頭戴冠冕垂玉簾。

    那等氣勢,叫人不敢直視。

    無數人紛紛彎腰作揖,整齊統一地行禮:

    “吾等,見過界主大人。”

    海神界之尊,當屬此人。

    任何海神界的正統勢力,都歸屬於界天宮管轄。

    界主乃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常年不露麵。

    包括此次通天山域出現作亂之事,大炎城主、雲都王、臨淵城主俱都前去評定此事,作為界主的他,卻是忽而稱病,抱恙宮中。

    四下黑壓壓的一片,都是低垂下來的後腦勺和墨黑色的發。

    隻一人,便抵千軍萬馬之勢,方才稱得上是界主之尊。

    先前自詡是虞牽星丈夫的男人,此刻臀部抖動,發怵不已,站在原地連行禮都忘記了,縱是想要落荒而逃,卻像是和大地緊密相連難舍難分,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隻敢瞪大充滿恐懼之色的眼睛,慌慌如斷脊之犬般注視著睥睨自己的界主。

    他隻知曉虞牽星可能是個孤兒,無權無勢,為了地位,在褚嬰還是侏儒時期便多加攀附。

    誰能想到,這般女子,竟會是界天宮的公主。

    若早知曉此事,給他一百條命,他也不敢這般做啊。

    那側——

    炎如墨徹底愣住。

    趙伯、陸家主兩個人精,急忙在窗台行禮。

    倒是藍雪姬,臉色難看到似在刹那間就明顯的發青發紫。

    她隻當那虞牽星是漂泊苦海無枝可依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罷了。

    卻不曾想,身份如此之尊貴,連她都望塵莫及。

    藍雪姬睜大了泛紅的眼睛,心髒抽搐痙攣般疼痛迅速擴散。

    不甘。

    難言。

    還有幾分強烈的怒。

    “本座問你,老實道來。”

    界主淡漠地看向那彪形壯漢。

    不怒自威的氣勢,連帶著風都被割裂。

    每一個字說完,就好似有大廈傾塌般的摧城之力衝擊著壯漢顱腔內的元神。

    壯漢滿身大汗濕透了衣裳,使得汗珠如瀑落在地上匯聚出一大片的水漬。

    “撲通!”

    他難頂壓力,屈膝跪在了地上。

    當汗水流幹,便有血水順著身上萬千的毛孔往外流。

    隻見那一身的衣裳,赫然成了鮮豔的血紅之色。

    就連空氣裏,都流動著刺鼻的血腥味。

    楚月默然看去,精神隨之一顫。

    這便是,半步通天大宗師的威力嗎?

    褚嬰則被定在原地。

    他知曉虞牽星非尋常人,但當知曉真實身份的那一刻,心髒還是咯噔了下。

    如火山噴發卻又似細雨綿綿般的感情,在此時,逐漸變得緩慢,隨之凝固住。

    他何許人也,怎敢誤公主?

    虞牽星並未察覺到褚嬰的情緒變化,隻詫異父皇的出現,懊惱地皺起了眉。

    “父皇,你怎麽來了?”

    “再不來——”

    界主強悍有力的神識之音,響徹在虞牽星的元神,叫虞牽星的腦袋瓜子都在突突的疼。

    “本座的外孫女豈不是都要滿月酒了?”

    “………”

    虞牽星扯了扯唇角,頗為心虛地望著界主。

    界主看都沒看褚嬰一眼,右手一掃,火光從袖中衝出。

    焰火凝聚的巨大手掌,與風勁同行,直接掌摑在修武館上。

    位置恰好是藍雪姬、炎如墨所在的那一層雅座。

    使得正正方方佇立在此地修武館,傾斜了不少。

    遠遠看去,欲倒不倒的傾斜修武館,頗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滑稽。

    火焰風暴,沿著修武館的窗台直衝進了雅座之中。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頓時傳出。

    不一會兒。

    便見焦黑的濃煙內,藍雪姬等人從大火之中掠出,狼狽地摔倒在地。

    先前還衣著光鮮華麗的人,這會兒一個個抱頭鼠竄,衣裳損壞,皮膚被灼燒,頭發都被燒了半截。

    藍雪姬大口喘氣,驚魂未定,被炎如墨抱在懷裏。

    神情懨懨的花辭玉,才剛來此街,在看到這般畫麵時,眼睛裏瞬間爬滿了血色紅絲。

    眼球脹痛到似要膨脹到爆裂般的難受。

    “藍雪姬,可否把你適才所道之話,再重說一遍。”

    “不知廉恥是誰,惡心之人又是誰,是界天宮的公主嗎?”

    界主威亞直通往下。

    猶若滾滾天雷。

    一雷接著一雷。

    界主武道修行已是首屈一指,作為雙,修元靈師的精神之力,更是在登峰造極。

    至少在海神界,是獨一份的強。

    藍雪姬滿麵焦黑,鬢邊的肌膚被灼燒開裂,裂隙裏更有火光粼粼,透露出了無言的淒美。

    她靠在炎如墨的身邊,回過神來,深吸了口氣,睜大了眸子看向界主。

    “界主大人,我並不知曉她是您的女兒。”

    “難道旁人的女兒,便可以任由你未經查實隻靠己身心情就能欺辱汙蔑?”

    界主當即反駁,中氣十足之聲端的是不容置疑,天子之氣勢,王者之威悉數掃蕩開來,藍雪姬的顱腔元神有種被天神賜罰的惴惴驚懼。

    “藍雪姬,你乃海神界第一美人,心卻比蛇蠍還要狠毒。”

    “少年時,便背信棄義,棄昔日未婚夫於不顧。”

    “如今你高高在上,便自以為高人一等,你與這天下普通的平民有何區別?”

    “你作為修行界的佼佼者,年輕一輩的翹楚,諸神之日得上界傳承,當要兼濟天下,卻不僅獨善其身,且以勢壓人。若我海神界的年輕天才,都hi如你這般人,那海神界,遲早要完!”

    界主博勃然大怒。

    驟然一甩袖。

    甩出颶風和大火燃在半邊天。

    千萬道綻放在大火之中的青色雷點,迅速成為界天宮的雄獅軍隊,遮天蔽日,擋住了太陽之光,其勢壓城而來,無數人麵色變之又變!

  第2764章 一掌拍碎十萬山,一劍戰盡三萬人

    海神界主,鮮少震怒。

    在修行者們的記憶之中,這樣的場景,還是幾十年前。

    那會兒的動怒,倒是比現在強上許多。

    其妻子喪命於東部藍洋亡命之徒縱橫之地。

    於是。

    一掌拍碎十萬山。

    一劍斬盡三千人。

    火燒天連地。

    他抱著妻子被剝皮抽血後的骨架,從屍橫遍野的大火之中走出,流下了他十年來的第一滴淚。

    那樣的場景,世人忘不掉。

    哪怕沒有親眼目睹,亦是震撼人心的。

    ……

    此時,藍雪姬低垂著頭,萬分的憋屈無處可發。

    眼前之人尊貴為界主。

    她往日的驕傲蕩然無存,消失殆盡,隻能像牲口,如草芥般,被界主肆無忌憚地羞辱。

    她隻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若她是通天境,眼下之人皆屍骨。

    她自認清醒,褚嬰也好、花辭玉和炎如墨也罷,在這會兒,都是軟了膝蓋的懦夫,誰也不能護好她。

    “界主,雪姬何錯之有?”

    炎如墨就要為藍雪姬辯駁,界主一掌淩空往下,力道之大,扇得炎如墨半邊臉腫脹如豬頭,吐血之時,連帶著兩顆後槽牙都跟著滾落了出去。

    “炎老弟不在城中,本座代你父親,好好教訓你這個不知潔身自好敗壞家門的逆子。”

    界主沉聲喝。

    炎如墨忍著撕裂之痛,艱難地張了張嘴。

    話還沒說出去。

    淩空一掌再度從天而降。

    他隻要想開口,界主之掌便打得他骨頭都在疼。

    整個臉部已無往日之清俊,饒是親生的老子見了隻怕都不相識。

    周而複始幾次後,炎如墨一個字都不再說了。

    界主冷笑了一聲。

    當初大炎城主那廝,連贏了他好幾把棋,這也算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

    界主的目光複又落在藍雪姬的身上,精神之力的壓迫隨眼神而動。

    凝聚一體,直奔藍雪姬。

    “撲通!”

    藍雪姬跪在了地上,大汗淋漓。

    與那壯漢一般無二。

    當汗水流得差不多了,血珠便從毛孔溢出,沿著身體和焦黑的衣服往下滴落,於膝下之地匯聚成了一片猩紅刺目的血泊。

    “藍雪姬,你曾代清遠沐府,執洪荒令於流光海域。”

    “你是得上界傳承的天才之一,是雲都王欣賞青睞之人。”

    “你應當肩負重則,以生民為己任,將海神界的未來放在自己的餘生,你且跪上三個晝夜,好好反省。作為一個修行者,有多強的境地,就要擔起多重的責任。強者之所以強,不是靠踐踏弱者,辱之為螻蟻和塵埃,而是看你手中的兵器,能夠庇護這世上多少人。葉楚月,聽懂了沒?”

    冷不丁被點名的楚月,包括四周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懈怠的修行者們,都被這陡然轉彎的話鋒給整得沒能回過神來。

    界主垂眸所視。

    隻見那紅衣似火的女子,眨巴了兩下眼睛。

    原是殺人放火不眨眼的人,表情上竟流露出了幾分疑惑。

    仿佛不知,這火怎麽就燒到自己身上了。

    不是在教訓藍雪姬嗎?

    “回稟大人,晚輩聽懂了。”

    楚月垂首作揖,嘴角輕抽了好幾下,尋思著這老子還不如女兒來得可愛。

    “你是下界的好帝王,好共主,但你之於海神界,不是一個好的修行者。”

    界主又道,語氣鋒利了幾分。

    葉楚月封印流光海域,救萬民於水火,讓下界有了個永恒的世外桃源。

    但曾經的洪荒三界,轉眼就成了兩界,這便是把海神界推到了水深火熱之地。

    他且知曉,葉楚月手中的刀劍不僅鋒銳,更是個口齒伶俐的,哪怕輸人也不輸陣。

    當他以為葉楚月要反駁幾句,或是說些大道理時,卻見那女子低垂下了頭顱,朝他認真作揖,又朝四方作揖,才低聲道:“抱歉,是葉某思慮的不夠全麵。”

    她平靜又謙遜,不願去逃避屬於自己的責任。

    界主所言沒錯。

    對於下界而說,她確實是胸懷大義的救世主。

    但她的行為放在海神界,卻是有爭議的。

    界主怔了一怔。

    大抵是沒想到,會得到這般真摯虔誠的回答。

    又或許說。

    聯合紫陽大街葉楚月暢談凡人之道抬頭看天時的熠熠生輝和野心,眼下低頭時的謙遜,更顯得真誠萬分了。

    “葉楚月。”界主喊了聲。

    楚月抬眸,滿是不解。

    界主悶哼了聲,“長本事了,當公主之師,要與本座平起平坐了?”

    “………”楚月哭笑不得,無奈頷首,“晚輩不敢。”

    “膽大包天如你,你若不敢,還有誰敢?”

    界主揶揄又巧妙的轉移了話題,目光挪開,淡淡掃向了早就看來不爽的褚嬰。

    精明機智如他,當然是看出了褚嬰的忐忑和當下打起的退堂鼓。

    “渺渺,是不是該與本座,介紹一下你的身邊人?”

    虞牽星牽著褚嬰的手就要往前走。

    怎知。

    褚嬰站在原地不動,緩緩地鬆開了她的手。

    她側目看去,眸光激起漣漪,折射出日輝,充斥著疑惑,眼神漸漸暗淡。

    褚嬰抬步走到虞牽星的麵前,對著界主行禮,“在下褚嬰,星雲宗四長老,對公主心生愛慕,並願窮盡一生。褚嬰自知,身份低微,難配公主千金之軀,但褚嬰鬥膽,願試之相配!行道如天梯,晚輩盼望步步登高!”

    虞牽星黯淡的眸子,陡然亮了起來,如煙火絢爛。

    界主滿是嫌棄之色。

    瞧瞧這不值錢的樣子。

    哪像是個公主。

    他早該宰了星雲宗,就沒今日這檔子的事。

    藍雪姬聽聞到這裏,滿身血液溢出的她,竟都聚精會神。

    她隻盼望,界主如對待看門之狗般掃開褚嬰,方才能為之痛快。

    “褚嬰。”

    界主擰眉,冷聲道:“世上武道分境地,有高低,然情之一字,是無價,無法衡量的。你曾願為自己的未婚妻,嚐試百毒,便說明你曾經是個有擔當的男子。但今日之你,能否勝過昨日之你,並非空談。本座不願聽你說什麽,隻想看你做什麽。本座會等你做到那天,是因公主從未這般喜愛過一個男子,本座不願棒打鴛鴦。”

    藍雪姬的手抖了一下,雙目猛地睜大!

  第2765章 意外之喜

    藍雪姬發黑流血的嘴唇微微長大,眸子緊縮,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界主。

    縱然親耳聽到,親眼目睹,也難以相信,界主願意接納一個身份低微的駙馬。

    褚嬰怔了良久,定定地看向界主,眼睛紅了一大圈,隨即作揖低頭:

    “晚輩褚嬰,謹遵界主之教誨,必然是一日都不敢忘。”

    遠道而來的褚家父母,以及家中親人,多是含淚笑望著褚嬰苦盡甘來的這一幕。

    母親想要走下去,卻被丈夫握住了手。

    白了半頭發的男人,幽幽歎息了聲。

    “莫要給小嬰,添堵了,別上趕著認親家,給小嬰丟份。”

    母親聞言,淚如雨下,咬著唇點了點頭,深深地看了看多年未見夢裏想念的兒子,便攜著舟車勞頓的疲憊回到馬車內,卷起的簾子緩緩垂下,遮住了二老年邁的身影。

    界主何等尊貴。

    褚家小門小戶。

    一家老小攀高枝,隻會讓人小看了褚嬰。

    他們的小嬰,吃了太多的苦。

    丈夫抱住了淚流滿麵的妻子。

    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拍妻子的後背,低聲安慰道:“這麽長的路,見到了小嬰,也看到了未來兒媳,是個那麽好的女子,當真是不虛此行。走吧,該回家了。”

    倏地,行駛起來的兩輛馬車驟然挺住。

    褚父皺眉:“怎麽了?”

    他掀起了馬車上的簾子,卻是愣住。

    不知何時。

    褚嬰和虞牽星俱都走到了馬車外,定在原地,望向了憔悴的二老。

    “爹,娘,褚嬰不孝,讓你們操勞多時了。”

    褚嬰曲起雙膝在眾人之間跪在馬車前。

    虞牽星並未跪下,而是作揖頷首,“晚輩渺然,見過二位前輩。”

    界主見狀,唇角微勾,心內感歎,孩子當真長大了,已非當年隻會扯著嗓子亂叫的繈褓嬰兒了。

    楚月的元神裏,冷不丁出現了界主的神識之音:“本座的女兒,如何?”

    語氣頗有幾分莫名的驕傲和自豪。

    楚月眨巴了兩下眼睛。

    差點兒懷疑自己聽錯了。

    嘴角輕抽了好幾下,方才看向了那別扭到沒話找話的界主。

    界主朝她挑起了眉頭,沒個正形的模樣,全然無一界之尊的氣度。

    楚月無奈至極,便以神識回道:“渺然公主,得界主教導,自是優秀的女子。”

    界主麵龐含笑,忽而神情凝固住,錯愕地看向了朝他歪頭揚眉粲然一笑的女子,心下驟然大驚。

    這廝——

    是如何做到對他神識傳音的?

    他可是,大宗師!

    楚月扭過頭,看向褚家母親抱住了四長老,褚父扭過頭用手背悄然地擦拭著眼淚,陽光的暈染之下,倒是有些溫馨。

    藍雪姬跪在地上,雙目陰沉地看向了這一幕。

    褚家人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麵把虞牽星團團圍住,高興的不了。

    此情此景,引得不少人駐足觀望的同時,唏噓一片。

    無上殿的長老們,聚集而來,感悟頗深。

    “世上諸事變化往往讓人始料未及,常言風福禍相依,難斷一時之吉凶。誰能想到,這有著百毒之體的褚嬰,還能恢複如初。”

    沈長老歎息道。

    眉火長老捋了捋胡須,點點頭,扭頭看向四周,察覺到了什麽,便疑惑地問:“林首席呢?”

    “去紫陽街賣掉他這些年攢下來的鋪子了。”

    “賣鋪子?”

    眉火長老感歎:“看來,首席長老在賭台押了不少錢,都輸掉了吧。”

    無上殿長老們被林首席攛掇的虧損太多,雖有花家賠償,但都是一大把年紀的德高望重之人,拉不下這個臉死乞白賴去找花家要錢,畢竟說到底,無非認賭服輸四字。

    卻說林首席把紫陽街的鋪子高價賣掉後,又以低價,買下了萬花街的地。

    “林首席,萬花街是一潭死水,大羅神仙來了都激不起半點漣漪,你當真想好了?”管事之人問道。

    賣掉萬花街地的人,正是渾身纏繞軟布包紮嚴嚴實實躺在擔架上的陸青。

    萬花街有一大片地是陸家的,長租給了鋪主們。

    陸青又靠陸家的關係,進入了秦家軍,並三番五次聽從秦軸軸之言,找鋪主們的麻煩。

    正因被多層壓榨,萬花街苦不堪言的鋪主們,才無生存之希望。

    長租再過不久就要結束,滿地焦黑廢墟。

    陸青眼見陸猛在賭台賺得盆滿鍋滿,便想著賣掉這廉價之地,給父親一點意外之喜。

    “買了。”

    首席長老老神在在地笑。

    陸青用兩條眼縫兒看見首席長老麵龐的笑容,總覺得心裏怪不自在的。

    首席長老簽字畫押把地買下之際,路過陸青的身旁,望著外頭的太陽感歎道:“有時候,站在風口上,就算笨重如豬都能飛起來。因而,找到風口乘風而起的腦子,比什麽都好使。”

    陸青聽得雲裏霧裏,懷疑首席長老是在暗戳戳的罵他卻苦於沒有證據。

    首席長老紅光滿麵,精神矍鑠地走出了恢弘矗立的樓閣,卻遇見黑甲首領帶著上百士兵抬著一些新鮮的骸骨和屍體出現。

    “李首領,這是……?”首席長老疑惑地問。

    “死了些人。”

    黑甲首領麵露沉重之色,“剛查了下,死掉的這些人,很有可能是這次來大炎城登記歸墟之簿的新晉歸墟境,還得再好好的查一下。今日是祈福之日,這麽重要的日子,再加上登記歸墟,一年一度,對於大炎城和海神界都非常重要,此事非同小可,已經去通知了判官府,鑒察司的人一起過來共同處理。”

    首席長老神情大變。

    “李老弟,新晉歸墟境們,都在無上殿登記入冊,由無上殿考察,這件事,無上殿也脫不了幹係。老朽與你們一同排查此事。”

    “若有林老相助,定會事半功倍,這件事,暫且不宜鬧大,先排查著,不過……有可能與葉楚月有關……”

    李首領看了眼界主和葉楚月所在的方向,壓低聲音歎了口氣。

    這段時間裏,大炎城內發生的事當真不少,也不小。

    首席長老盯著那些骸骨,腦子裏浮現了那紅衣金眸殺人又救世的女子。

    而後,漸漸抬起眼簾,用渾濁發灰的瞳,看向了修武館那一邊。

  第2766章 給你臉了,老東西

    修武館,傾斜如初。

    祈福儀式於晌午結束。

    人頭攢動的街道,都在各自打道回府。

    藍雪姬跪在地上,耷拉著頭,目光如鷹隼般犀利,陰沉的仿佛能滴出墨汁來。

    突地。

    一道身影,逆著人群行來。

    一雙緋色軟靴,幹淨精致,停在了她的麵前。

    藍雪姬順著那靴子往上看,瞧見葉楚月那居高臨下的眼神時,滿腔怒氣似如火山噴發,瞪大的眼睛宛若死魚般看著楚月。

    “葉楚月,吾乃小宗師境,縱是一朝落魄,虎落平陽,也由不得犬欺。”

    藍雪姬咬牙切齒,嗓音沙啞充滿了躁鬱的怒。

    她就算被界主嗬斥了,就算今日狼狽至此,但有一身的實力天賦在,有雲都王在,要不了多久,她藍雪姬依舊是海神界最光風霽月的一個人。

    “藍姑娘。”

    楚月垂眸掀唇,淺笑出聲,“智勇如你,逞口舌之氣,太小家子了。”

    她拿著帕子,輕輕地擦拭掉了藍雪姬臉上的髒汙痕跡。

    藍雪姬固有小宗師的實力,但遭受界主重擊,又被界主怒火禁製束縛住了實力,自不能大動幹戈。

    楚月麵無表情,擦拭到藍雪姬側臉火傷的時候,頓了頓,便繼續擦拭。

    帕子,一下又一下摩擦過血肉和火羅織的地方,疼得藍雪姬倒吸了口涼氣。

    “天黑路滑,可得小心著走。”

    楚月一麵擦,一麵說。

    “葉楚月!”

    藍雪姬瞪目,撲向了楚月。

    倏地!

    趙囡囡如豹子般竄到了藍雪姬的身後,一把抓住了藍雪姬的頭發往後扯,連帶著整塊頭皮都要扯掉了。

    頭部火辣辣的疼痛讓藍雪姬下意識地嘶吼出聲。

    眼裏的恨如九霄之瀑從寰宇盡頭垂吊三萬丈。

    趙囡囡死死地攥著藍雪姬的頭發,猛地一個用力,使得藍雪姬的腦袋砸在了地上。

    她用膝蓋壓在藍雪姬的身上,低下頭,怒目瞪著藍雪姬。

    “別、動、我、師父!”

    藍雪姬對楚月出手的那一刻,包括楚月在內,段清歡、屠薇薇這些平時敏銳暴戾的人,竟都原地不動,像是等著趙囡囡出手,並借此機會,短暫地報害父之仇。

    “趙囡囡!”

    趙伯踏步而出,瘸著腿前行,怒視她:“你當真是死了爹的人,被你老子管教的這般無禮,小小年紀莽撞至此,可莫要丟我瓊城趙家的臉。”

    趙囡囡看見來人,眼睛陡然瞪大,指尖一股寒意直衝向了心髒的最深處。

    “葉姑娘,這幾日多謝你照顧猶娣了。”

    趙伯麵朝楚月,臉頰堆起了笑,“我知道,你是大炎城萬花街,出了名的葉大善人,專做好事。如今我們這些家人來了,猶娣便可以跟我們走,不必再勞煩你。”

    趙囡囡竭力地瞪大眼睛。

    “囡囡。”

    楚月神色淡漠如霜,眸光清冽地注視著趙伯,聲線冰冷:“告訴為師,他是你什麽人。”

    “師父,我和父親早跟趙家恩斷義絕,趙家人,和我沒有任何的關係。”

    “那就行了。”

    楚月低低一笑。

    “葉姑娘?”趙伯試探性地出聲。

    隻見一道殘影如流光掠過,出現在趙伯的身後一腳踹去。

    陳蒼穹把趙伯踹出原地,摔砸在楚月的麵前。

    楚月一腳踩在趙伯的麵龐,低頭看了過去,啞聲說:“侮辱老子的人,給你臉了,老東西?”

    趙伯側臉緊貼著地麵,摩擦得生疼,骨頭好似都要被踩斷來。

    陳蒼穹和楚月默契十足的配合,堪稱是天衣無縫。

    趙家的隨行死士,個個都是強中手。

    見此情形,拔出兵器,針鋒相對。

    還沒靠近楚月,便見君子堂的人將他們給圍了起來。

    陸猛的頭上還纏著滲血的布條,他吊著一隻手在胸膛前側。

    邁開粗實的腿走了幾步後,目光堪比野獸暴烈地注視著趙家來人。

    “想做什麽?”

    陸猛低喝:“當我們都死了?江湖道義,罵人不罵爹娘,你趙家老匹夫口無遮攔,就該被揍。”

    “陸猛。”陸家主皺起眉頭,惱怒地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相較之下陸青的武道天賦雖然差些,但卻讓人省心,並足夠的聰明機智。

    “還不讓開?”

    陸家主瞪目喝道。

    “爹,囡囡父親是這老匹夫的親弟弟,死於紫陽街,他非但沒有半點在乎兄弟情義,還惡語相向,是他欠揍。”

    陸猛倔強地看了回去,嘴比自小就長在身上的凡骨還硬,把自家老子氣得不輕。

    陸家主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隻認為陸猛這般無腦跟著葉楚月,遲早要出事。

    他便借此機會,索性做了一直以來都在猶豫的事。

    “陸猛,我看你的眼裏,當真是沒我這個爹了,既然如此,從今往後,你也不是我陸少秋的兒子。”

    他偏要看看,一個真元境,君子堂一堆真元境,能跟著一個歸墟境混出什麽模樣來,是能光宗耀祖的出息,還是到時候橫死街頭都無人收屍。

    陸家主瞪著眼睛,極盡失望地看向陸猛。

    他不得不為陸家著想。

    身為一家之主,當把陸家上下上千人命都隨時隨地係在腦子裏一刻都不敢忘。

    葉楚月非善茬,不過是利用陸猛的兄弟義氣罷了。

    霎時。

    陸猛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睜大了滾圓的眼睛,頗為委屈地看著父親。

    “是不是,早便這樣想了?”陸猛問道。

    “你知道便好。”

    陸家主搖搖頭,喟歎了聲。

    “爹執意如此,我做兒子的又能多說什麽。”

    陸猛苦笑著低下了頭。

    楚月側眸看向陸猛,多了幾許深意。

    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高抬起腿,再猛地一腳踹下,踩在趙伯的側臉,直把趙伯的半張臉都踩得深陷進了裂開的大理石地麵。

    “啊!”趙伯慘叫出聲,眼球似要在這一刹爆裂開來。

    陸家主不再看向一身反骨多為忤逆的兒子。

    陸猛蠢笨,不知曉,藍雪姬謀略之深,心思之狠,是葉楚月玩不過的。

    更別提背後還有個雲都王。

    雲都上邊,則是清遠沐府。

    薑君和夜尊雖在乎葉楚月,但非親非故的,哪能一直想著?

  第2767章 肉眼凡胎看世俗,靈魂和心窺大道

    “葉姑娘,兒大不中用,留不得了。”

    陸家主洵洵儒雅,笑望著楚月,“由此可見,在陸猛的心裏,陸某這個做父親的,比不得你。”

    楚月淡淡然地望著陸家主。

    “陸家主,陸猛兄台,是我平生見過難得的豪邁淩雲仗義執言之人。他很好。”

    話點到為止,不願再多說什麽。

    陸家主人到中年尚未生華發,就已是個城府頗深的老狐狸了。

    他斷絕掉跟陸猛的父子關係,博取藍雪姬、雲都王、炎如墨的信任。

    但楚月若因虞牽星和界主一飛衝天,念在陸猛的份上,日後也會多多關照陸府。

    魚和熊掌他都要。

    隻是現如今,他更偏向於藍雪姬罷了。

    陸猛聞言,回過頭眼睛發紅,委屈又倔強,堂堂九尺壯漢,這會兒竟像是沒有吃到糖的小孩般,難過地望著堅定認可自己的楚月。

    楚月朝他笑了笑。

    “過來。”

    陸猛乖乖地放下刀刃,走到楚月的身邊。

    楚月足下踩著趙伯,向陸猛伸出的手,微蜷起的拳頭緩緩展開,折射出七彩之光。

    猶若琉璃般的精致糖衣,包裹著一顆小小的糖。

    陸猛眨了眨眼睛,頗為迷茫地望著楚月。

    他都不是小孩了。

    誰還愛吃糖?

    “給你。”楚月淺淺一笑,“甜的。”

    陸猛“哦”了一聲,利落果斷地拿走糖,嘴巴還不忘碎碎念,“季陽老弟最是幼稚愛吃糖了,晚點兒我就給他。”

    圍堵趙家修行者的季陽,麵色驟然發黑,就差當場給陸猛翻出兩個頗顯無語的大白眼了。

    楚月好笑地望著陸猛,踩著趙伯臉龐的腳掌愈發用力,任由從趙伯七竅流出的鮮血髒汙了自己的鞋底。

    陸家主看著她腳踩人頭談笑風生的模樣,心底裏充滿了忌憚。

    竟是覺得,眼前從下陸而來的女子,比藍雪姬還要深不可測。

    然,這個想法很快就一掃而空。

    但見甲光向日金鱗開,層雲鍍烈陽,一層層氣力驚濤好似從天穹的盡頭滾滾而來。

    一浪接著一浪。

    濃厚浩瀚的氣勢,比遠方的海域還要凶戾。

    百萬雄獅半壁山上,雲都王身披金甲,氣勢卓絕,頭頂重劍懸浮,劍柄閃龍吟,劍身展鳳翎!

    另一側。

    十六頭火麒麟,載著古車出現。

    古車四麵鏤空,雕刻著古老的圖騰,鑲嵌璀璨溢光的寶石,環繞著胭脂色薄紗。

    古車內坐著的,乃是臨淵城主,君臨淵!

    西邊大風起兮,黑雲遮日陰霾天。

    披著戰甲的森森白骨骷髏傀儡的軍,空洞的眼睛猶如死神注視著大炎城人。

    骷髏軍上,飛過由骨架銜接而成的鳳鳥。

    鳥上王座,坐著一位紫衣女子,正是骨武殿主!

    雲都、臨淵城、骨武殿,三大扛鼎勢力,輔佐界天宮,卻也都有獨當一麵的實力。

    “轟!”

    震響天地的一道聲音出現。

    眾人的元神隨之一顫,耳膜似要破裂。

    便見大炎城主率領部下而來,身後的囚車被鮮血染紅,桎梏著一個斷了腿的白發老者。

    “爹!”炎如墨望見父親,心下一喜,豬頭般臃腫的臉龐,表情瞬間變得豐富了起來。

    大炎城主目光一掃,勃然大怒,“這是怎麽回事?”

    低沉的嗓音掃蕩開來。

    卻見大宗師的界主之威壓,瞬如風雲之變幻。

    “炎老弟不在,代老弟教訓了兩下。”界主說得的風輕雲淡。

    大炎城主快把後槽牙咬碎。

    他就知道。

    當年那一局棋,這小心眼的界主記恨至今。

    “能得界主教訓,是這小子幾世修來的福分。”

    大炎城主低頭頷首,恭恭敬敬,腦子裏尋思著該日若能讓炎如墨娶了渺然公主,方才能消氣。

    界主淡漠地掃向了那囚車上的血衣老者。

    “通天山域的事,解決了?”界主漫不經心地問道。

    “通天山域逃竄的人,都已經擒回,隻剩下獨臂侯,下落不明,正在徹查之中。”

    雲都王接過了話茬,“此次事情的起因,吾等已經查明,乃是這周狂人作亂造孽。”

    大炎城主還要說話,見大炎城主安然無恙地站在麵前,疑惑地問:“界主身子可是好了些?”

    先前要去通天山域之時,界主應當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奈何界主又要閉關,又是身體不行,便留在界天宮休養生息。

    聽得大炎城主的話,其餘幾人,紛紛狐疑地看向界主。

    “咳——”

    界主以拳抵唇,輕咳了幾聲,“當年留下的舊傷,傷及根本,此次平定通天山域之亂,未能和諸位並肩作戰,實乃本座之遺憾。”

    楚月嘴角猛地抽搐了好幾下。

    這界主,未免有些,不靠譜?

    “界主。”

    大炎城主神色凝重嚴肅地說:“周狂人的體內,發現了血煞之氣,須得放入上古之牢焚化。”

    “上古遺址將開,便趁此機會,把他送進上古之牢吧。”界主負手而立,淡掃牢籠裏的周狂人。

    囚車前行。

    周狂人的血往下滴落。

    他耷拉著頭,充血的視線,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周孤鴻。

    還看到了一雙好看的金眸。

    他低聲笑。

    “好久,沒見到這麽純正的仙神之氣了。”

    押解周狂人的侍衛聽到這話,下意識低頭去看。

    望見楚月,怔了怔。

    那金眸,毫無仙神之氣,平平無奇罷了。

    倒不如在楚南音的身上,這個世上還能多一個行仙神之道的人,為人族爭光,說不定來日還能踏過萬道之門去往諸天界。

    周狂人察覺到侍衛的嘲笑,搖了搖頭,目光憐憫地看向這些人。

    肉眼凡胎隻能看世俗。

    靈魂和心,才可窺大道。

    世人不懂遠方巍峨恢弘的山,隻曉得眼前的蠅頭小利和淺薄。

    洪荒三界,諸天萬道,見慣了半神高座廟宇,便不知曉真神藏在泥濘,若非開花結果,又怎能看到?

    “等等。”

    他發出沙啞的聲音。

    侍衛停下。

    大炎城主幾人對視了眼。

    包括大炎城內圍觀的百姓們,都潛意識地看向了周孤鴻。

    或許,是父子之間,要做最後的告別。

    “說——”

    大炎城主道。

    周狂人低頭看向楚月,頭發紅白混亂,灑脫地笑問:“女娃娃,有酒嗎?”

  第2768章 僭越

    無數道目光,驟然看向了烈日炎炎下,長街之上的那一抹紅。

    楚月抿唇,仰頭望那階下囚。

    “周狂人,你僭越了。”

    雲都王心神驟動,目光犀利,四周罡風勁道威猛無比,頭頂重劍之鋒掃蕩開來,精準無劈地劈在了囚籠裏的老人。

    老人身上的劍傷口子如溝壑,汩汩地流出了粘稠鮮紅的血液。

    他無力地靠在囚車,大口大口喘息,唇齒滿血,卻是笑出了聲。

    笑到熱淚盈眶。

    無視旁人,自顧自地念著:

    “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還又向,九重深處,玉階山立。”

    “袖裏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補天西北。”

    念著念著,垂下頭,睜大了老淚縱橫的眼睛,看向已然身影模糊的楚月,收回了適才說話時的氣勢,懨懨地問:“女娃娃,有酒嗎?”

    “有。”

    楚月驟然回道。

    周狂人笑得渾身無力。

    眾人如看失心瘋的人,望著周狂人。

    “界主,這……”

    “讓他喝。”

    界主淡聲道:“他已階下囚,翻不出新浪,由他去吧。”

    經過界主發話,其餘人等方才不再阻攔。

    楚月背部展羽翼,腳掌踩了下趙伯的臉,借力掠來高空,一步步走向囚車,將龍吟島嶼所得的雲霄酒,透過囚車,遞給了身受重創的老人。

    老人顫顫巍巍的手,用盡力道,手背額頭起了不少青筋,方才接住了這一壺酒。

    “女娃娃的眼睛,真好看。”老人笑著說。

    “謝謝。”

    楚月平靜地望著他,“此乃龍祖所贈的雲霄酒,味道一絕,酒國極品。吾兒葉塵, 便養在龍祖膝下,那是個乖孩子,思念父親,懷念母親,卻不肯說。”

    老人拿酒的手猛地一頓,心底激起驚濤駭浪。

    人群長街懶散搖扇不以為然的周孤鴻,眼睛陡然一縮。

    她想說——

    思念父親的是葉塵,更不隻是葉塵。

    周孤鴻低下頭,眸底閃耀著破碎的光,蔓延起了難以擋住的深紅,暴露出了自己痛苦的情緒和白晝黑夜都難言的殤。

    “好孩子,他的父母,必也是思念他的。”

    周狂人說罷,貪婪地喝著酒。

    半壺酒下肚,他饜足地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老人耷拉下的眼皮,落出了淚珠。

    “酒好喝,謝了。”

    老人喘著氣,無力地笑。

    “黃泉路,九幽殿,黑白無常齊喝彩,牛頭馬麵屁兒顛,閻君前來要我命。”

    老人自言自語地喃喃,狀態極差,仿若在說那瘋話。

    “要我命,要我命……”

    “……”

    楚月目光波瀾不興,淡漠地望著囚車裏的老人。

    “葉姑娘,離他遠點。”侍衛提醒道。

    “嗯。”

    楚月深深地看了眼,便回到平地,收起了羽翼。

    頭頂,還傳來老人嘶啞的聲音:

    “通天山域十萬鬼,登天之梯不登天!”

    老人複又笑著瘋癲,念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登天之梯不登天。

    楚月眸子一縮。

    周狂人,莫不是在提醒她?

    “聒噪——”

    骨武殿主手腕纏著花苞。

    花苞盛開,陰冷的毒蛇吐出了蛇信子。

    蛇頭花憑空綻放,猶如巴掌打在周狂人的臉上。

    “雲都王。”

    骨武殿主把玩著垂在肩頭的一縷青絲,眸光淡漠地帶過了跪在地上受罰的藍雪姬,“耀你雲都的第一美人,這是怎麽了?”

    藍雪姬眼皮子一跳,壓低了頭,心卻萬般狂熱且渴望雲都王拯救出陷於困境的自己。

    “藍雪姬,膽大包天,侮辱渺然公主,為人背信棄義,界主罰她跪於修武館前三個晝夜。”

    跟隨在界主身後的侍衛,麵如冷霜,聲線平淡自有一股跟隨界主多年的氣勢。

    “藍美人藝高人膽大,連公主殿下都敢侮辱。”

    骨武殿主“嘖”了一聲,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雲都王淡淡地掃了眼藍雪姬,麵向界主行禮作揖,從善如流地道:“藍雪姬不知死活,界主教訓的是,她在雲都,頗有身份地位,小王作為雲都之首,深感慚愧。隻是……”

    他歎了口氣。

    “隻是什麽?”骨武殿主問。

    “隻是藍雪姬的身上,還有洪荒殘令,事關清遠沐府,洪荒十二道,若隻是侮辱公主之罪,恐會引人詬病,如若事情傳到了上界,傳到清遠沐府,這隻怕……”

    雲都王低頭不去看界主的時候。

    說話時,目光鋒銳凜冽地看了眼藍雪姬,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道藍雪姬是個聰明人,不曾想到會在這等小事之上讓人抓了把柄,叫人失望透頂。

    界主默然不語,眯起了眼睛。

    臉上的笑意悉數斂去,不怒自威的氣勢震蕩開來,哪怕隻字未語,卻也讓雲都王渾身一顫。

    “雲王,本座是做事不如你,還是……腦子不如你?”

    界主淡淡說罷,似有雷霆炸響。

    雲都王深吸了口氣,“小王不敢,請界主恕罪,藍雪姬冒犯公主殿下,罪該萬死。”

    他這誠惶誠恐的姿態和忐忑話語,端的是以退為進的招數,界主反而不好嚴懲藍雪姬了。

    清遠沐府的洪荒殘令,大過於一切。

    身為界主,自當以天下萬民為己任,而非隻有自己的女兒。

    虞牽星倒不在乎何人侮辱自己,但藍雪姬近日所作所為,叫人氣憤,奈何沒有證據,縱然指責也無法把藍雪姬拉下水,更何況還有個清遠沐府作為免死金牌。

    “此番若不嚴懲,日後豈不是更得肆無忌憚的橫行霸道了?”

    虞牽星沉下了眸,歎息了聲。

    她隻恨自己身為公主,身為下界共主之徒,連眼下的懲惡揚善都無能為力。

    “界主,雪姬已為侮辱公主之事付出代價了。”炎如墨腫著一張臉高聲道。

    聲音像是從夾縫裏透過湍流之水傳出來的。

    藍雪姬還跪在地上,扭過頭看向楚月。

    兩人對視的刹那,眼底驟起波濤,似如兵戎相見時的風聲鶴唳。

    楚月平靜如初,眉間光彩自信依舊未變,那胸有成竹的模樣,讓藍雪姬有片刻的慌神。

    葉楚月此刻的模樣,是穩操勝券,更是請君入甕,像是就等著雲都王為藍雪姬求情。

    不……

    這絕不可能!

    藍雪姬雙目卷起冷意——

  第2769章 她踩著日輝而來,酒灑地,祭活人

    “砰!”

    藍雪姬挪動著雙膝,朝向虞牽星,屈辱地磕頭。

    “砰砰砰。”

    連磕三下之後,血液順著皮開肉綻的額角往下流淌。

    “雪姬私下侮辱公主,甘願受罰。”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虞牽星,藏著旁人看不懂的暗潮。

    虞牽星站立在褚嬰的身旁,二人十指相扣,宛若是天造地設,就連這日的太陽光,都格外的偏愛他們,直叫藍雪姬紅了雙眼,心底裏萬分的不甘,悄無聲息,愈發彌漫。

    “我相信,藍小姐並非有心的。”

    虞牽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嚴懲藍雪姬的命令,是父皇所下。

    壓力接踵而至,父皇乃是一界之主,就算是忌憚於清遠沐府,若就此開口,難免損害到界主的威嚴。

    因而,哪怕虞牽星有千萬個不甘,還是開了口。

    “藍小姐。”

    虞牽星深吸了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眸直視藍雪姬。

    “你當年,背信棄義之事,海神界的律法管不到你的為人,但這天下的修行者有眼有珠都看得真切,但望你能真心悔過,莫要再做這令人不齒之事。”

    “公主殿下教訓的是。”

    藍雪姬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底的陰狠。

    低頭俯身之際,洪荒殘令從身上掉落了下來。

    洪荒令多數隻能使用一次。

    使用過後雖是殘令,但發出此令的背後之人,乃是洪荒十二道之一的清遠沐府,地位聲勢,底蘊之渾厚,曆史之悠久,實力之莫測,都在後起之秀薑君的上頭。

    “胡鬧!”雲都王瞪目看去,麵露凶光,佯裝出怒色嗬斥道:“清遠沐府的洪荒殘令,焉能這般隨意地丟落,應當妥善地存放好。還跪著做什麽,你是要折煞公主殿下嗎?沒聽到公主殿下都原諒你了。今乃祈福儀式,大好的日子,跪地喪臉,界主大人不嫌你晦氣,本王還嫌。”

    雲都王看似凶戾斥責,厭惡至極,實則字字都是在外藍雪姬開脫。

    炎如墨匆匆忙忙地扶起藍雪姬,絲毫不顧自己的臉龐腫脹如豬頭。

    乍然看去,竟有幾分郎情妾意的般配,看得人群背後的花辭玉,咬緊了後槽牙。

    藍雪姬的腿部有些僵,得緩慢地站起。

    被扶起的過程中,她目光冷冽地看向了楚月。

    像是一個凱旋的勝利者,肆意炫耀著自己兩手空空的戰利品。

    楚月背後,哪怕有界主出麵,都奈何不了她。

    這便是她和葉楚月,在本質上的區別。

    葉楚月在花自憐閣售賣薑君碰過的東西,不過是投機取巧罷。

    而她不同,她乃洪荒令持有者,他日必要持劍一雪前恥,以葉楚月之流的頭顱和鮮血祭她登天之路。

    讓藍雪姬暗暗惱怒的是,從始至終,楚月的神色都沒有多餘的變化。

    那泰然到波瀾不興的模樣,仿佛天地崩塌於眼前都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當藍雪姬快要站起的刹那——

    終於!

    藍雪姬在她的臉上和那一雙金眸裏看到了猶如冰霜龜裂般的情緒。

    還不等藍雪姬隨之而喜。

    卻見楚月微抬下頜,隻輕聲道了一句:“陳姨。”

    黑色流光,撕裂長空,隨風驟閃而過。

    陳蒼穹破空而出。

    宛若夜下的鬼魅,來去無蹤。

    高抬起一條腿。

    狼骨刀刃,自藍雪姬的後側,抵在了其側麵脖頸的地方。

    鋒芒閃爍在嬌嫩的肌膚之上。

    冰冷的觸感直通近在咫尺的天靈蓋。

    藍雪姬陡然縮起了一雙眼眸。

    炎如墨大喝:“葉楚月!!你要做什麽?!”

    楚月默然不語,取出了一壺雲霄酒,懶卷平淡地喝了兩口,金色的眼眸泛起了瀲灩的光。

    她踩著日輝,一步一步往前,手中還有半壺未喝完的酒。

    藍雪姬警惕又疑惑地看著楚月。

    在她的印象裏。

    葉楚月雖說有匹夫之勇,但不至於如此的魯莽衝動。

    不多時,那一抹翩然的紅裙,便行至藍雪姬的跟前。

    藍雪姬渾身戰栗,隻恨自己的實力遭受界主重創,否則何至於淪落到被廢物所欺。

    雲都王居高臨下地俯瞰,隱忍著想要出手的衝動。

    他為了把藍雪姬從這泥潭深淵裏救出來,已經沒給界主顏麵。

    若再對付葉楚月,界主勢必不會坐以待斃。

    大炎城主等看向楚月的眼神裏,則充滿了好奇。

    “你想殺我?”

    藍雪姬低聲說:“你敢嗎?”

    她扯著唇,笑了笑,被狼骨鋒刃緊密貼著的脖頸,卻不敢有絲毫的動彈。

    盡管如此,依舊被鋒利的刀刃劃出了一條血線。

    血珠沿著陳蒼穹的狼骨腿往下流。

    開出了美麗的紅色花兒。

    藍雪姬笑紅了眼,譏誚地望著楚月,“殺我,大炎律,饒不了你。”

    “藍小姐誤會了。”

    楚月淺聲說:“藍小姐動身,葉某提酒而來,自是敬你。”

    藍雪姬鬆了口氣。

    料葉楚月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殺她而後快。

    她正準備去喝葉楚月敬的酒。

    怎知——

    楚月舉起半壺酒高過藍雪姬的肩膀,隨後手腕傾斜,壺口向下,如祭亡人般將剩下的醇香烈酒灑了一地。

    “葉楚月!”炎如墨喊到麵紅脖子粗。

    這等敬罰,是對待死人的。

    “藍小姐。”

    楚月低低地道:“我說了,天黑路滑,小心為好,壞事做多了,總有鬼敲門才是。”

    “砰!”

    她往後退出一步,將空蕩蕩的酒杯砸在地上,裂成了無數的碎片。

    與此同時,地動山搖。

    黑甲軍、無上殿首席長老帶著數百士兵步伐矯健而來。

    眾人都疑惑不解地看向了黑甲軍李首領與林首席。

    大炎城主垂眸看去。

    李首領麵色凝重。

    林首席蒼老的臉龐浮有慍怒之色。

    一會兒後,黑甲軍來到此地,先向界主、大炎城主等尊者行禮。

    “何事而來?”界主問道。

    “還不快說!”

    大炎城主沉聲喝。

    李首領與林首席互相對視了眼。

    但見黑甲軍李首領拱手稽首道:“回稟界主,此次來無上殿登記的新晉歸墟境,足足死了四十六人,經判官府和鑒察司的調查,確鑿為藍雪姬所殺!”

    藍雪姬呼吸一窒,驀地看向楚月。

    便看到那一張清麗的麵龐,明眸噙著若有似無的邪氣,對她展露出了無聲又粲然的笑顏。

  第2770章 料定的結局

    倏地,滿地都是倒抽冷氣的聲音。

    無數雙眼睛看向了藍雪姬,充滿著不可置信。

    近日,無上殿確實有一批新晉歸墟境失蹤,至今都杳無音信。

    但卻沒有人能想到,會死於藍雪姬之手。

    這批歸墟境,正是那日欺辱夏時歡的人,後被楚月派去四傳消息,才導致賭徒們堵在紫陽街,有了後麵一係列的事。

    當時,藍雪姬調查出來了這群人,便以為是葉楚月的信徒,怒火中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手下的人解決掉了他們。

    殺人比放火隱秘多了,按理來說,無聲無息,應當無人察覺才對。

    藍雪姬察覺到四周充斥著異樣的目光,呼吸加深了許多,頭一次感到了慌張。

    “殺人?”

    雲都王眼皮子一跳,“李首領,此話可不能亂說。”

    “雲王殿下,此事是我和無上殿林首席共同處理,判官府百裏大人鑒察司柳大人一並查明,都是深思熟慮且經過嚴查後的定論,自不會是胡謅。”

    李首領兩手抱拳低下了頭,聲音卻如雷鳴般的洪亮。

    “世上,鮮少有人知曉,洪荒殘令之氣,沾染死人之血,便如跗骨之蛆,死也不滅。”

    “那些新晉歸墟境年輕修行者的屍首骨血內,就有殘令之氣。”

    “試問,海神界內,大炎城中,身懷殘令者,除她藍雪姬外,可還有第二人?”

    李首領從容不迫的說完,抬起了頭,目視雲都王。

    “大炎城主,這便是你管教的人?”雲都王冷嗤。

    大炎城主蹙眉。

    事關重大。

    李酬應當和他這個城主商榷過後,再做打算,而非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擺在明麵上來談。

    在海神界,律法不允許無端殺人。

    但捫心自問,在座的王侯將相,能夠有今日的地位,哪個不是踩著敵人的屍首鋪成前程似錦的道路方才走到今時今日?

    饒是那近來頗有爭議的葉楚月,手上所染的鮮血,恐怕都能匯聚成河了。

    站在山巔之人,有幾個是大善的?

    大炎城主心中這般想著,倒沒訓斥李酬。

    左右這是他的城,李酬是他的人,事已至此不可再丟了大炎城的權威和顏麵。

    哪知李酬是個相當硬氣的。

    他往前踏出一步,一揮手,拖掉了身上的黑色戰甲。

    厚重的戰甲砸在地上,發出轟然沉悶的響聲。

    “在下李酬,乃大炎城黑甲軍首領,指責是保衛一方百姓。人是在我管轄之地所亡,我理當為此負責。如若為民除害,替天行道,會得罪雲王殿下,會讓雲都和大炎城勢同水火,在下可以不當這個首領,但藍雪姬殺人之事,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會追查到底,會給這些亡故之人的親人和天下修行者一個交代!”

    李酬白衣著身,與旁側黑如濃墨的戰甲,在驟然降落的夕陽光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像是一副有著視覺盛宴和靈魂衝擊的大師畫作。

    他的頭頂,是火燒雲漫天。

    他的身後黑甲軍士兵們紛紛脫掉了身上的戰甲,整齊統一,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李酬的沈身後。

    楚月側目看去,將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眼底。

    傍晚的風吹拂而來,掀起了她的一縷鬢發。

    “藍小姐,你有你的秦首領,我有我的,李將軍。”

    她的目光落在了藍雪姬的身上,神識傳音響在藍雪姬的元神,嗓音冷冽,毫無溫情,宛若料峭的風從雪山刮來割裂藍雪姬的靈魂。

    “說起來,葉某還得感謝藍小姐,幫葉某處理掉了那群該死的歸墟境。”

    “藍小姐知道,葉某是萬花街的大善人,焉能做這心狠手辣的惡毒之事?”

    “………”

    從她吩咐那群人去四傳消息的一刻起,便料定了這群人的結局。

    他們有害夏時歡之心,毫無良善之意,所作所為不配為人。

    但楚月宰殺牲口,也有自己的原則,最壞的結局被她阻攔,夏時歡沒有傷及要害,便不能隨意展開屠戮,卻也不甘讓這些人就此逍遙法外,便想著借刀殺人,亦是在賭藍雪姬的狠毒。

    如她所料,藍雪姬誤以為這些都是她的人,全都宰殺了個精光。

    至於殘令之氣,能夠停留在屍體的骨血上,這也是楚月將神侯府放入元神之中,短暫看到了神侯過往,從而知曉的。

    藍雪姬聽到元神裏的聲音,雙目陡然睜大。

    一來是不敢相信葉楚月區區歸墟境能夠對自己神識傳音。

    二來也是憤怒惶恐集於一體,沒想到葉楚月才是布局之人。

    她藍雪姬乃甕中之鱉!

    “你真 該死!”

    藍雪姬沙啞出聲,不顧武體損傷的程度,強行提升實力,一掌就要拍向楚月的麵門。

    “劃拉——”

    身後,陳蒼穹的狼骨鋒刃,徹底地割裂開了藍雪姬脖頸的皮膚。

    鮮血狂湧而出,染紅了衣裙。

    藍雪姬的動作陡然定住,被鋒刃之冰冷和痛感刺激得瞬間清醒,冷汗潸潸往外流。

    楚月雙手白淨細長,指甲晶瑩剔透,半染緋色,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藍雪姬的衣襟。

    末了。

    手掌輕拍了拍藍雪姬的臉,唇角噙著戲謔,淡聲道:“藍小姐敢在大炎城肆意殺人,莫不是認為身懷殘令,就能肆意妄為?那你便大錯特錯了。清遠沐府,世代忠良,捍衛洪荒三界天下蒼生的公道與和平,能夠真正做到以人為本,在整個洪荒上界,都是獨樹一幟的存在,沐府之尊,又可知你執殘令在外敗壞清遠之名?”

    藍雪姬麵色發白。

    雲都王心髒咯噔一顫。

    這樣一來,洪荒殘令和清遠沐府的存在,反而成為了束縛藍雪姬和雲都王的枷鎖。

    “雲王器重你,青睞你,上界傳承於你,我真替他們感到失望。”

    話落,長指輕彈藍雪姬肩上的塵灰,動作清雅,卻讓藍雪姬怒然不已。

    雲都王的臉色瞬間黑沉了下去。

    她什麽身份。

    半點自知之明都沒。

    也敢替他們這等身份尊貴之人來失望。

    無數目光匯聚於祈福這日傍晚的一抹紅。

    楚月轉過身,走向了黑甲軍。

    停在堆積如山的戰甲麵前。

    楚月心神微凝,精神力釋放而出,但見颶風有勁,無形中強悍。

    一件件戰甲,竟在這精神力之下,覆到了李首領和黑甲軍士兵們的身上。

  第2771章 謝了,楚帝

    餘暉下閃爍著寒芒的沉重戰甲,披在李首領和每一個黑甲軍士兵的身上,遮住了內衫的雪白。

    李首領和士兵們驀地怔住,顯然沒想到,為他們穿上戰甲的人,會是從城外而來的葉楚月。

    無數雙的眼睛,翻湧著震驚之色。

    俱如樹根深深盤踞於大地之下,都杵在原地難以動彈。

    楚月站在李首領等人的麵前,正色凝眸望向了他們。

    不多時。

    緩緩地抬起了雙手。

    作了個長揖。

    並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和那一雙淡漠如雪純淨似泉的金眸。

    “諸位前輩,願為無辜者出頭,是大炎城內萬人敬仰的英雄,豈能棄甲?炎城主乃葉某異父異母的手足兄弟,他的所思所想葉某心知肚明,城主為你們自豪,正如這滿城的百姓,時刻為大炎城有諸位前輩這樣的戰士而驕傲。”

    她抬起頭來,看向了李首領的眼睛,淺淺一笑。

    李首領的內心,深受震撼。

    他與葉楚月,不過三麵之緣,卻麵麵驚豔。

    隻怕很多年以後,垂垂老矣拄拐楊柳之下回首今朝,依舊會打心底裏的欽佩。

    初見時,萬花街大火,她自火中踩著焦黑的廢墟和灰燼而來,不卑不亢,談笑風生。

    第二次,紫陽大街賭台前,她言凡道勝天道,灼灼其華如驕陽似火,三言兩語揪出了趙鋪主背後之人。

    第三次,她祭酒美人前,披甲九霄下,不怕木秀於林,眾矢之的,毫不猶豫站出來,給了黑甲軍台階下。

    事關雲都王,背後更是牽扯甚廣,所知的就有清遠沐府,未知的危險更如潛海之深淵難以捕捉。

    大炎城主進退維穀,為誰開口都是罪過。

    反而是葉楚月,輕而易舉破了這該死的局。

    碧雲上下的修行者們,則在聽到“異父異母的手足兄弟”之後,麵龐流露出了古怪之色。

    這葉楚月,沒皮沒臉,厚顏無恥,這曲意逢迎的諂媚樣,哪有世人傳言的共主大義?

    大炎城主嘴角輕抽了下,看著楚月的眼神,卻多了一絲旁人看不到的笑意。

    界主目光泛起微瀾,默然不語,靜靜觀察著葉楚月的一舉一動。

    內心深處,難免感歎:

    這海神界,許久不見如斯狡詐的凡人正道了。

    ……

    “葉楚月,這是大炎城,非你星雲宗,看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回事。”

    雲都王嘲諷道。

    “雲王殿下謬讚,葉某感激不盡,來日定要登門拜訪,謝過殿下。”

    “…………?”

    雲都王陡然瞪著眼睛看向笑若春風的女子,心中多是不忿。

    早在流光海域就吃了這廝的一次虧。

    沒想到大炎城還能重蹈覆轍。

    “嘴皮子功夫再厲害,葉僅限於嘴皮子,修行之道,各憑本事,絕非是口齒伶俐的本事。”

    “謝雲王殿下誇獎!”

    楚月勾唇一笑,雖是拱手頷首,但錚錚鐵骨凡俗肉眼皆能看得真切清晰。

    雲都王扯了扯臉皮,嘴角猛地抽搐了好幾下。

    旋即,恨鐵不成鋼地掃了眼藍雪姬。

    他倒沒想到。

    藍雪姬敢在大炎城殺人,一次性還殺這麽多,且手腳不處理幹淨點。

    他深吸了口氣,不願再開口說話。

    界主威嚴四落,如雷霆滾滾而降。

    一抬手,掌心寬厚紋路粗糙,天地間流動的風赫然凝固住。

    每個人都忘了呼吸,且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在九霄至高處的界主。

    “藍雪姬,廢其五根武道骨,與周狂人一並押入上古之牢,由判官府,鑒察司發落。”

    淡淡的話語聲,自有天子的不怒之威。

    上上下下的眾人,不論是尊貴如雲都王和大炎城主,還是普通的修行者,無不是低頭行禮,異口同聲回了個絕對恭敬的“是”字。

    廢掉武道骨?

    藍雪姬驀地瞪大了猩紅的眼睛,痛苦萬分地看向了界主。

    修行者,根基之本,修行之始,乃武道之骨。

    人的身上,共有兩百多根武道骨。

    骨與骨之間,就像朋克機械的齒輪,互相鑲嵌,完美地咬合,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少一顆齒輪,都會影響一整台的機器。

    一旦有了危險,人之根骨,修為境地,元神之魂,都會大幅度的下降。

    眾人聞言,唏噓不已。

    道道看向藍雪姬的目光,充斥著複雜之色,且是交頭接耳,竊竊議論——

    “藍雪姬身懷傳承,又是小宗師之境,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到無上宗師,人生之變化,當真叫人始料未及。”

    “海神界第一美人淪落上古之牢,洪荒令持有者被斷武道骨,還真是破破天荒頭一遭的大笑話。”

    “什麽海神界第一美人,恐是海神界第一蛇蠍。”

    “………”

    曾經湧向褚嬰和葉楚月的惡意,這一次,平等的湧向了藍雪姬。

    異樣的眼神。

    刺耳的話語。

    從神壇到過節老鼠,不過一夕之間,將人生的風光狼狽,起起落落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

    藍雪姬沙啞出聲,“我不能被削武道骨!”

    李首領給了個眼神,黑甲士兵們當即把藍雪姬給束縛住。

    “雲王殿下。”

    李首領並未及時把藍雪姬帶去,而是恭敬地注視著雲都王,“勞煩殿下問一問清遠沐府,藍雪姬今日之罪行,是否要看在清遠沐府和雲都的顏麵上從輕發落,若要如此的話,本將定會轉告判官府和鑒察院的大人。”

    話裏話外的嘲諷,直把雲都王的臉都說綠了。

    他抿緊唇,下意識地看向了大炎城主。

    大炎城主無奈的神情仿佛在說:沒辦法,誰讓那葉楚月是本座的手足兄弟。

    “………”雲都王的臉上愈加黑了。

    “不必。”

    雲都王咬著牙,每一個字音,似若從喉嚨深處迸出來。

    “洪荒三界,億萬生靈,世人皆知清遠之公正,若情況屬實,秉公辦理即可。”

    “本將謹遵雲王殿下和上界沐府的教訓,定會秉公辦案!”

    李首領像是吐出了心中的一口氣。

    臨行前,與那紅裙擦肩而過,不由頓步。

    “謝了,楚帝。”

    李首領用神識,發出了由衷真摯的感謝。

  第2772章 秋日勝春朝

    “不該謝的。”

    楚月眸色微黯,“我不算清白。”

    聰明人說話,不必打開天窗亮堂來談,點到即止,就已明白了全部。

    若說李首領先前閃過這個念頭,後來隻是猜測的話,現如今已是萬分的篤定了。

    他定定地看著楚月,不驚訝歸墟境為何能對他元神傳音,仿佛眼前年輕的女子,總是這樣,能做到非比尋常的事。

    很意外。

    卻也不算意外。

    “大夏王朝,開界之功勳,一代國主,當留千古盛名,而非苟延殘喘的匍匐於世。”

    “楚帝一路走來,已是負重前行,卻不忘前人未被惠澤之恩,為清歡郡主揚眉吐氣。”

    “若連共主都不清白的話,這世上行於黑白之人,有幾人能談得上清白?”

    他笑了笑,神識的聲音,溫柔的像是一陣風,像一片葉,如長輩寬厚的手,撫過她的頭頂,溫暖她斑駁的元神和在貧瘠之地開出血色之花的靈魂。

    不知怎的。

    那時而狡猾,時而剛烈的女子,竟紅著眼睛朝李首領無聲一笑。

    “你做你該做之事,我行我該行之路,不過是,肩上各有重責罷了。”

    她為清歡郡主討回公道,以另一種方法讓藍雪姬原形畢露。

    他乃大炎城剛正不阿的首領,這一生或許也有過貪婪之心,但在大是大非前,他的雙足,永遠會走向同一條陽光普照的正道。

    “葉楚帝!”

    這一回,不再是神識傳音,李首領高聲道,沉悶如雷響徹街上的每個角落。

    “下陸之共主,雙刀開大義,斬荊棘,諸神之日流光海,誠不欺吾!”

    他爽朗大笑了聲。

    而後,往後退了一步。

    身後的黑甲士兵們,動作整齊劃一,颯爽利落,齊齊地往後邁步。

    等到都穩穩當當站定好,便隨著李酬一起,朝著楚月深作揖。

    此刻的沉默,比天上五雷還要震懾有力。

    良久——

    李首領起身一揮手,輕飄飄卻威嚴的一個眼神掃過去,帶著手底下的人押著藍雪姬撤去這條街。

    落魄到裙擺髒汙的藍雪姬,臉上掛著血跡和不甘,被孔武有力的黑甲士兵們拖行離去。

    藍雪姬的心髒靈魂像是被群蟻啃噬般的痛。

    最讓她難以接受的不是此刻的狼狽。

    而是她跌落進塵埃裏。

    葉楚月卻受人尊重。

    相較之下。

    她過去的努力和一身的天賦武道,儼然像是個笑話。

    “李酬,葉楚月得罪上界,你就不怕,被肆意報複?”

    離開了這條街,她啞著嗓子問。

    李酬側目看她,默然許久,然後扯出了一抹笑。

    “藍小姐,若葉楚月這等修行者的背後空無一人,那你我所在的修行之界,遲早會被蠶食掉。”

    “這個世上,不能隻有一個葉楚月,哪怕多數人皇圖霸業一場空,英雄埋骨枯山下,能走出一個葉楚月,就說明就千千萬萬的葉楚月死在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無怨無悔裏,而你們隻看到了她,看不到滿腔熱血有俠義之心的人來人間遭罪死在發爛發臭的陰溝裏。”、

    “而李某,之於海神界,能夠做到她之於下陸的千萬分之一,就不枉費人間一趟,他日過奈何,上黃泉,更能問心無愧的麵對李家列祖列宗。”

    李酬回頭看,街道深深,華光四起,已經看不見了那旗幟般的紅色輪廓,腦海裏的女子身影卻愈發清晰,麵龐不由浮現了笑。

    他沒問葉楚月的是。

    紫陽大街,葉楚月高談凡人之道。

    不僅僅是想要凡人之道璀璨如烈陽。

    更是想說給他聽。

    希望他能,攜黑甲軍,問責藍雪姬的罪惡。

    賭台之事,有花辭玉頂著,不能讓藍雪姬認罪伏法。

    便明暗雙線,環環相扣,從入城之時就算到了今日之事,為的便是一石二鳥。

    李酬雙目,熱淚盈眶,臉上的笑深了許多,自言自語,自己聽:

    “世人道她匹夫勇,卻不知,今乃秋日勝春朝。”

    葉楚月縝密的心思,精明的籌謀,仁義時來便仁義,殺伐果斷時不眨眼,才是自古以來帝王將相該有的手段,恩威並施,未雨綢繆,千裏之外可將其一軍,運籌帷幄風雨如晦之中,隻盼撥開烏雲見日光,方為太平之初。

    藍雪姬張了張嘴,道不出話來。

    她不理解。

    “李首領,海神界,自有吾輩守護,她葉楚月,下陸人,上界生,憑何攪亂我海神風雲?”

    “就憑她叫葉楚月。”

    李酬目光堅定,沉聲說道。

    人到中年,世故圓滑。

    早忘了修煉之初宏偉的夢。

    不記得那日年少握刀的自己,誌在青雲,而非孱弱於他人的鋒鏑之氣下委曲求全。

    “藍姑娘。”

    李酬神色柔和,目光幽幽,宛若透過此刻的夕陽,看到了那年飄揚,銀裝素裹的大雪。

    “和昌九年,我路過雪之城,遇見了一個弱不禁風,卻執劍斬雪的女孩。”

    雪之城,是夢開始的地方。

    她和褚嬰的故鄉。

    後來很多年,都不曾踏足出生後第一次見到的土地。

    藍雪姬擰著眉,不解地看著惆悵的李酬。

    李酬遙望大炎城外的地方。

    看西邊日落,被深海吞沒。

    “我問她,何故練劍。”

    “她說,等她長大以後,她要執劍斬邪祟,要這上界之陰霾,再也遮不住海神界子民的眉眼。”

    “她說,古有楚神侯,放棄成為真神的資格,以神侯之臣,一掌托神明,一腳鎮人族。她偶得造化,知曉神侯是個女子,來日要成為神侯那樣的人,要青史留名,要千古銘記她的豐功偉業。”

    “………”

    藍雪姬徹底地怔愣住。

    塵封在記憶裏的歲月,早已拋諸腦後。

    她拚了命的向上爬,卻忘了自己為何要一往無前。

    她踩著那些人的屍首,早已習以為常。

    她弄丟了小小的自己和大大的理想,終是負了初衷。

    但——

    藍雪姬目光陰狠,如狂風驟雨密布。

    她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大夏王朝的第一人國主。

    她要從陰溝裏,順勢乘上那萬裏之風。

    “走吧。”

    李酬搖搖頭。

    踏夕陽,緩前行。

  第2773章 攝人心魄的血眸

    殘陽如火。

    晚風拂過長街,帶著幾分燥意。

    藍雪姬被黑甲軍的人帶走,送往了武道斷骨台。

    此台,位於雲都、臨淵城和骨武殿的交接處。

    乍然看去,似有奇景。

    斷骨台高懸於九霄雲上,哪怕四周烈陽密布,唯有斷骨台的上方,永遠是黑雲壓城,雷霆羅織,時而傳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獸吼聲,宛若來自陰司。

    斷骨台,由判官府和鑒察司共同掌控。

    藍雪姬被雷霆鐵鏈捆綁四肢,吊在中央。

    四肢上的雷霆枷鎖,會在特定的時間,成為雷霆刀龍,沿著藍雪姬的身體毛孔蔓延了進去,斷掉獨屬於她的武道骨。

    藍雪姬麵色煞白,額角、鬢間、脊背和頸窩,都滲透出了源源不斷的汗珠,順著衣裳踢一角往下滴落。

    “葉楚月。”

    “褚嬰。”

    “……”

    她咬著牙,恨意入骨,嗓子眼裏蹦出來的嗓音,充滿了扭曲的陰翳。

    她本是海神界光風霽月,獨樹一幟的修行者,卻因葉楚月和褚嬰,淪落至此,成為了天大的笑話!

    藍雪姬的眼球裏爬滿了血絲,狠狠瞪著的眼睛,凸起如死魚般,仿佛隨時都會如煙花般爆裂,恨和怒交織在己身,星體深處似有魔鬼在咆哮著,使得她頭皮發麻,三千青絲倒豎起來。

    “轟!”

    斷骨台的森白鍾鼎敲響出叫人毛骨悚然的聲。

    判官府大人丟出了血色的骨牌。

    披著鬥篷的他,無聲道出一句:“執令——”

    登時!

    遊走在藍雪姬體內的雷霆刀龍,宛若風暴席卷開來!

    “望月大人。”

    恰逢此時,旁側來了一個侍衛,看了眼藍雪姬,湊在判官府望月大人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雲都來人了,是雲王殿下的人,送了九轉金陽丹和不少珍稀法器,說要見大人一麵。”

    望月,乃是判官府一月前新上任的執刑者。

    “大人,要不要,手下留情?”

    侍衛謹慎細微,小心翼翼嚐試性地開口說。

    人族修行者的身上,有兩百多根武道骨。

    斷骨方麵,頗有講究。

    雲都此意,是希望執刑者放點水,斷掉一些相對來說,不會造成嚴重效果的武道骨,後續也好補救。

    而在斷骨台,這也是屢見不鮮的事。

    藍雪姬體內的雷霆,停止了遊動。

    尚有理智和力氣的她,瞧見在望月大人身邊附耳說話的侍衛,緊繃著的神經隨之鬆弛。

    看來,雲都王並未因此放棄她,此番刑法,大抵是走個過場,實在不行,斷掉最差的五根武道骨。

    藍雪姬閉上眼睛,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緩緩地打開了眸子,望向那位望月大人。

    “大人……”

    她虛弱地道出了一聲。

    便見坐在狼首寶座上鬥篷如潑墨般的男子,徐徐地站起了身,目光緊盯著藍雪姬看,且一步一步朝斷骨台的中央走去。

    藍雪姬的眼底,瞬間泛起了希冀的光。

    望月停在了藍雪姬的身邊,修長的手,驟然鉗製住了藍雪姬的下頜。

    用力之程度,生疼得讓藍雪姬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光茫然地看著乖戾恣睢的男子。

    “望月大人?”

    藍雪姬深深地擰起了眉,目光和話語裏都充斥著疑惑不解之色。

    “刺啦!”

    望月赫然伸出的右手,桎梏著刀劍般尖銳的鐵爪。

    五指和鑲嵌在手掌上的鐵爪一並破開了藍雪姬的腹部,抽走了一塊用來保護武根和丹田極為重要的武道骨。

    “啊啊啊啊啊!”

    藍雪姬的發絲垂下,黏著汗纏在脖頸,被抽出一條骨頭的她,驚恐瞪大的眼眸近乎渙散,不由自主便如野獸慘叫出聲,額頭暴起的青筋似要破開皮肉,渾身疼痛到骨血都在發顫,赤紅的眼睛覆滿了淚水,訕訕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隻看到如深淵般的黑色鬥篷,瞧不見半分的眉眼。

    “第一根。”

    望月大人啞聲開口。

    藍雪姬搖搖頭,“不……”

    “刺啦!”

    男人的鐵爪再度深入。

    藍雪姬體內的雷霆蛟龍,仿若有意識般,在血腥的腹腔,與望月大人的鐵爪及時匯合。

    “第二根。”

    望月大人將覆滿鮮紅血液的骨頭抽出。

    “第三根。”

    “……”

    男子低沉暗啞的聲音,如同死神在子夜時分踩著田野去催魂。

    守在武道斷骨台四周的侍衛,饒是見多了血腥的行刑,卻還是頭一次對這位新來的望月大人打心底裏衍生出了駭然恐懼的情緒。

    “啪嗒。”

    五根重要的武道骨,被望月大人抽出。

    藍雪姬身上焦黑的衣裙,早已被血的顏彩所染紅。

    望月爬滿鮮血的手勁道剛猛,再次擒住了藍雪姬的下頜。

    藍雪姬的眉峰痙攣了數下,疼得發不出任何的聲,隻能在無力耷拉著腦袋的情況下,眸光發顫地看向了對方。

    男人一點點地逼近,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下陸共主,不是你能動的,知道嗎?”

    藍雪姬聞言,瞳眸陡然緊縮,不可置信地望著男人。

    在她的印象裏,葉楚月來海神界也不過半年之久,麾下勢力並不算壯大,充其量有星雲宗作為底蘊。

    判官府內,又怎麽會有她的人?

    藍雪姬痛苦當中,百思不得其解。

    望月鬆開了她的下頜,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有條不紊地擦拭著手上粘稠的血液。

    他抬起頭,看向雷霆翻滾的天,被忽然而至的風,掀掉了鬥篷,依舊有麵具遮住臉龐,但露出了比紅寶石還要熠熠生輝的血瞳,倒映出雷霆之景,偶染遺憾。

    這段世間,他最大的遺憾,便是諸神之日和雪祖隕落,兩次關鍵的時刻,沒能在流光海域,與她並肩作戰。

    還好。

    她和從前一樣。

    一次又一次,創造出了不可思議的奇跡。

    臨走前。

    他緩緩地回頭。

    赤瞳戲謔地掃視著藍雪姬。

    藍雪姬頭暈目眩,斷骨之痛如洪水猛獸近乎吞噬掉了自己。

    她大口喘著氣,無力地往前看去。

    華光暈染。

    她視線模糊。

    隻隱隱約約看到一雙能夠攝人心魄的紅眸。

    猶若閻君的孩子。

    而後,便因失血過多,陷入了長久的昏厥。

  第2774章 望月望月,風望月

    “望月大人。”

    侍衛低著頭,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雲都那邊的禮,可如何是好?”

    “收下。”

    男人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衫,說得風輕雲淡。

    侍衛猛地抬頭,瞳孔震驚,不可置信地看著風望月。

    收下珍貴之禮,是要給對方辦事的。

    “雲都見本座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又是秉公辦案的好手,本座自然是要收的,不收,他們會傷心。”

    男子說罷,麵具之內,傳出低低地笑聲。

    聽在侍衛的耳朵裏,似有刺骨的寒意,衝向了天靈蓋。

    “是,屬下這就去妥善存放雲都之禮。”

    侍衛稽首行禮,快步離去。

    “等等。”

    風望月喊到,侍衛雙足立即頓住。

    “藍雪姬要和周狂人一同關押在上古之牢,本座當親自送她去大炎城,也好當麵謝過雲王殿下的大禮。”

    “………”侍衛硬著頭皮回了個是,便腳底抹油,逃也似的溜了。

    新來的望月大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且是亦正亦邪,饒是作為貼身侍衛的他,都揣摩不了這位大人的心思。

    隻是偶爾與大人對視的時候,有一種,深夜凝視惡狼的發怵感。

    風望月摸了摸下巴,向來凶戾的紅眸,這會兒漾起了淺淺如江麵漣漪的笑。

    腦海裏,元神中,驟然響起了仿佛來自太古般的悠遠之聲:

    “海域被封,夜墨寒將永遠的留在下陸,你想借此機會,成為葉塵的後爹,楚帝的新人?”

    “俗不可耐。”

    風望月半眯起了狹長的某,當即回道:“你太低估她和那臭狐狸的感情了,換而言之,小寶可以有後爹,小月,不會有新人。”

    他跋山涉水,來此一趟,不為其他,隻為本心。

    他輕吸了口氣,頭頂雷霆和烏雲,沿著武道台旁側的羊腸小道,走到了最邊緣。

    目之所及,赤紅一片,他閉上眼睛仰頭朝著天,麵具下展露出了無聲的笑顏。

    半會,自言自語道:

    “臭狐狸固然討厭,但太久沒見,甚是想念。”

    “虎女,我想那隻臭狐狸了。”

    “………”

    虎女久久沉默不語,哪怕過去了很久,依舊疼惜此刻的風悲吟。

    他想的不是臭狐狸。

    是那臭狐狸的心上人。

    不知從哪時起,這廝多了個毛病。

    酒過三巡便滿腦子的臭狐狸。

    不知曉的,還以為是有什麽龍陽之好。

    ……

    白月初上,夜色深深。

    夏日的花香,從無上殿,傳到了修武館。

    修武館非往日的正直建築,傾斜在月下反而成了一道難言而獨特的景致。

    此乃,界主的手筆。

    而祈福儀式由此結束,界主、雲都王、臨淵城主等前往大炎城主府,共同商榷此番通天山域的作亂之事。

    上古遺址尚未開啟前,血衣斷腿階下囚的周狂人,則在大炎城雷刑台的大牢裏,倒是和那秦軸軸打了個照麵。

    秦軸軸還盼望著藍雪姬有朝一日,會救自己於水火。

    怎料,秦家軍帶來了藍雪姬被削武道骨的消息。

    秦軸軸痛不欲生,掩麵長泣。

    他實在難以相信,謀略智深如藍雪姬,都會淪為葉楚月的手下敗將。

    時至今日,無限的懊悔。

    哀呼之聲,響徹獄中。

    聽得囚車裏的周狂人,不悅地皺起了眉,看向秦軸軸的眼神,乃是萬分的嫌棄。

    ……

    雷刑台外,幽幽月色小山坡。

    樹影斑駁。

    坡上坐著白衣勝雪的男子,正是那周孤鴻。

    他遠遠地看向了雷刑台,看不見一牆之隔的父親。

    忽的。

    一雙紅色軟靴停在周孤鴻的身側,一壇酒 垂下來。

    周孤鴻抬眸,看見來人,盡是詫然之色,“葉姑娘?”

    “喝一點?”

    楚月晃了晃酒壇。

    周孤鴻抿唇許久,下了決定般,一鼓作氣地接過了酒,痛飲了整整半壇,嗆得眼睛都紅了。

    “祈福儀式圓滿,藍雪姬被斷武道骨,葉姑娘不去萬花街喝慶功酒,來這屍首腐爛之地做什麽?”

    楚月挑眉,拆開一壇新酒,“令尊,是個很有趣的人,想來看看。”

    周孤鴻愣住,苦笑著問:“世人都道家父是心狠手辣的狂人,你卻說他有趣?你不怕他,厭惡他?”

    “為何要怕?”

    楚月側目,頗為不解。

    正是這不解的神情,叫周孤鴻刹那之間就已淚流滿麵。

    淚水淌過俊臉。

    他咧開嘴燦爛地笑著,低聲喃喃道:“是啊,為何要怕……”

    女子長指如蔥,提著酒壇,緩慢而優雅地喝掉了剩下的酒水。

    烈酒醇香,彌漫於唇齒之間。

    她的目光,卻格外的清明。

    不多時。

    便見她站起了身。

    “走了。”

    “走?走去哪裏?”

    周孤鴻兩眼迷茫。

    “隔著雷邢台的牆什麽都看不到,不如進去,近距離看看你日思夜想的老人家。”

    夜色中楚月回眸一笑,纖長如玉的手打了個響指,開放魔靈空間。

    經陳蒼穹的事後,魔靈空間能夠短期容納活人,足夠讓周孤鴻去看一眼父親了。

    周孤鴻察覺到對自己打開的空間之門,感受到撲麵而來的魔氣,心髒咯噔了下。

    這樣的魔氣,絕對不是一個魔武雙修者能夠擁有的,似乎藏著未知詭譎的危險,使得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生出警惕之情。

    楚月不言。

    微風襲來,拂起血色的裙擺。

    她便這樣,平靜地注視著他,雙眸死寂如古潭。

    周孤鴻猶豫少頃,還是抬步往前,走進了魔靈空間。

    魔靈空間的四處,都是堆積如山的金子。

    炫目的金輝,讓人直接傻眼了。

    “天黑了,別出聲。”

    楚月食指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下一刻便邁開腿,直接往雷刑台走去。

    她要見一見傳說中罪惡多端的周狂人,解開贈酒時的疑惑。

    周狂人,似乎有話對她說。

    對於此,她還有更深一層的猜測……

    通天山域作亂,周狂人被擒,莫不成是刻意而為之,隻為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她的麵,道出那些旁人似懂非懂的話。

    卻說魔靈空間的周孤鴻,坐在金山裏邊,無所適從,一扭頭,冷不丁看到了一個正在打毛線的小魔王。

  第2775章 葉某與大炎城主稱兄道弟

    周孤鴻喉結滾動,正和小魔王大眼瞪小眼。

    “閣……閣下這是……”什麽玩意兒?

    饒是在此之前,他行過山川萬裏路,自認為見多識廣,卻還是被眼前一幕給驚到了。

    小魔王連翻兩個白眼,一副對方沒見過世麵的模樣,轉了個身,懶得搭理沒見識的這廝。

    周孤鴻嘴角輕抽了幾下,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看見旁側有著一塊雞腿,順手就要拿起來,就見不遠處,還有好幾座真金堆成的墳,墳下傳來朱雀嗷嗚不滿的聲音,“敢偷吃老子的雞腿,腿給你打斷。”

    “別驚訝,那玩意兒,一直都這般吝嗇。”小魔王撇撇嘴。

    無上殿前雷火陣時,楚月的神農空間,被燒為一片灰燼。

    魔靈空間,尚且完好。

    小魔王因是魔靈空間的宿主,能在關鍵時刻就回到此地。

    朱雀、軒轅修、破布等,則要在金墳之下好好養養了。

    便如孵蛋那般。

    周孤鴻眨了眨眼睛。

    有種頭一次發覺世間玄乎的微妙感。

    “年輕人。”

    又一座金墳之下,傳來了軒轅修的聲。

    周孤鴻驀地循聲望去。

    “你坐著朕的話本了,都是珍稀話本,很難買的。”

    “………”

    周孤鴻僵硬著手抽出臀下的話本,望見書頁所寫的《非吾良人》,風中淩亂了好一會兒,頗為哭笑不得,心中暗暗嘲諷什麽名字,難聽的要命。

    “有空的話,幫朕翻翻頁,許久未看,茶飯不思。”

    “哦。”

    周孤鴻坐到了軒轅修的金墳前,按照軒轅修所說翻到指定的那一頁,腹誹著葉楚帝的武體空間內,沒個正經玩意兒,不過他自信,見識過此情此景的他,再見到任何事物,都不會有所驚訝了。

    不一會兒。

    便看到十萬陰鴉從元神處來到了魔靈空間偷懶。

    一隻隻地獄之鳥,汗流浹背的仿若做了苦工回來。

    小魔王見怪不怪懶懶地掀了掀眼皮,“趕緊滾回去,滿屋子的汗臭味討厭死了。”

    陰鴉們發出亂糟糟的尖啼,朝著小魔王表達出自己的不滿,聽得周孤鴻一個頭都有兩個大了。

    與此同時。

    楚月孤身一人,走進了雷刑台。

    雷刑台的兩名守衛,交叉起鋒銳的長槍,擋住了她的去路。

    “勞煩出示通行令。”

    楚月麵無表情,“在下葉楚月,來看一看秦首領,秦首領放火燒我萬花街,我理當來看望一二。”

    守衛互相對視了眼,皺起眉頭。

    按理來說,沒有通行令是不能進入雷刑台的。

    “葉姑娘,非我們要為難你,隻是……”

    “葉某隻是看望一下秦首領,根據雷刑台規矩,囚犯的親屬每日能夠進出看望一次,秦首領差點兒就把葉某給活活燒死,進去一次,也無可厚非吧?通行令之事,倒是好說,隻是天色已晚,須得等明日,二位也知,白日裏葉某是個大忙人,和城主稱兄道弟,還和界主大人是同輩,又和雲王殿下寒暄。”

    周孤鴻聽得這臉不紅心不跳的話,簡直就是目瞪口呆。

    怎麽也想不到,竟還能這般言談。

    “這……”

    守衛陷入了掙紮。

    許久,便放下了攔路的長槍。

    “葉姑娘,這也就是你,若是旁人,萬萬不可的,還請早去早回,莫要讓我們難做。”

    “二位兄台放心。”

    楚月笑吟吟說罷,踏步走了進去。

    等到她離開之後。

    守衛互相靠近,低聲附耳交談——

    “白日周狂人要了葉楚月的酒,須得好好觀察葉楚月和周狂人,另外,將此事稟報到城主府。”

    守衛點點頭,目光鋒銳地看著楚月消失的方向。

    雷邢台內,四周充斥著一股腐爛惡臭引人不適的血腥味,聞得真金墳裏的朱雀止不住的幹嘔出聲,一麵幹嘔還要一麵觀察著周孤鴻,生怕這廝吃掉了自己僅剩不多的雞腿。

    就連周孤鴻都擰了擰眉。

    他悄然地觀察,葉楚月從始至終,麵不改色,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風輕雲淡的宛若信步於自家後花園。

    “葉姑娘,這是秦軸軸所在的牢房。”

    雷刑台的侍衛把楚月帶到了秦軸軸的跟前。

    楚月環顧四周,悄然觀察。

    秦軸軸左前側的囚車,正是周狂人。

    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周狂人望見葉楚月,用盡力氣扯出了笑容。

    “女娃娃,謝了,酒很好喝。”

    “不客氣。”

    楚月淡淡說罷,眼角餘光察覺到有隨行的守衛在暗中觀察自己,隨即停在了秦軸軸的麵前,見秦軸軸耷拉著腦袋睡了過去,直接高抬起腿,一腳踹到了秦軸軸的腹部,踹得秦軸軸口吐鮮血,痛苦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葉楚月的臉,一時間竟比做噩夢般還要萬分的恐懼。

    “葉,葉楚月?你來這裏做什麽?”

    秦軸軸近乎悚然。

    “今朝佳節,自是來與秦首領同樂的。”

    楚月說罷,又一腳踹到了秦軸軸的腹部。

    秦軸軸口溢鮮血,麵容扭曲,看向旁側的邢台侍衛,沙啞著聲說:“救……救我……”

    侍衛眼觀鼻鼻觀心,仿若沒有看見。

    並非他不願出麵。

    奈何這葉楚月跟大炎城主交誼匪淺啊。

    “砰!”

    “砰砰砰砰!”

    楚月一連踹了十幾下,每一回,都是十足的勁道,把秦軸軸踹得髒腑欲裂,痛到失去清醒。

    “秦首領,這些年,壓榨萬花街,收取不義之財,過得可還快活?”

    “和藍雪姬共設賭台之局,恨不得這世上多出千百個即將傾家蕩產的賭徒,你可痛快?”

    秦軸軸並不否認自己壓榨萬花街。

    但在聽到藍雪姬的霎時,便如驚弓之鳥,扯著嗓子猛地喊道:“不!葉楚月,你莫要汙蔑我,我從來沒跟藍雪姬共設賭台之局。”

    “是嗎?”

    楚月唇角微勾,蔓延出薄涼的笑。

    她湊到了秦軸軸的耳邊,說得輕言細語,卻能引起洶湧的驚濤,“秦首領,人到中年,還如此天真嗎,真以為你的親人落到了藍雪姬的手裏,能有天大的好處?紫陽街六位鋪主的家小,險些遭受亡族之災,你以為自己能幸免?”

  第2776章 女娃娃,凶的嘞

    秦軸軸赫然瞪大了駭然不已的眼睛,心髒跳動的速度瘋狂地撞擊著厚實的胸膛,每一下都能讓他頭昏腦漲,刹那間仿佛忘記了渾身的疼痛。

    身側。

    楚月動作優雅輕柔地整理著秦軸軸的衣襟。

    “秦首領,你說,你的親人,是否能免遭毒手?我們,拭目以待。”

    言罷,唇邊的笑容濃鬱加深,兩手拍了拍秦軸軸的肩膀。

    “葉某的時間不多,秦首領且好生想一想。”

    她坐在秦軸軸的旁側,交疊起雙腿,拿出雲霄酒灌入咽喉。

    “女娃娃,凶的嘞。”

    周狂人摸了摸帶血的鼻子,悻悻地說。

    “老頭兒,來一口?”楚月問道。

    “要錢不?”

    “賞你的,不要。”

    楚月把酒壇丟給了周狂人。

    兩人的交流,格外順其自然。

    暗處的守衛目不轉睛,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這一幕。

    楚月喝了一壇又一壇的酒,正想用神識傳音入周狂人的耳。

    怎料神識分離出了獨立縹緲的她。

    周圍的景象變幻莫測。

    血腥暗黑的雷刑台,瞬間就變得黑魆魆不見五指。

    好似誤闖了陰曹地府。

    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過楚月的四肢百骸。

    足底是倒映出自己衣裙的江麵。

    前方出現了一團聖光。

    她深吸了口氣,沿著聖光往前走。

    走出聖光,便看到落英繽紛的灼灼桃花林,雲霧四溢,仙氣遊蕩,林內有波光粼粼的湖,湖岸邊上,停放著竹筏小舟,舟上乃是斷了雙腿身披蓑衣垂吊的白發老者。

    “女娃娃,你來了。”

    老者連頭也不抬一下,隻沉浸於釣魚當中。

    哪怕湖水清澈見底,一條小魚兒都沒。

    “周前輩,可是有話要說?”楚月問道、

    “真聰明,難怪能破了藍雪姬的局,連雲都王都奈何不了你。”

    老者長歎了口氣,“娃娃,這個世界,遠非你所想的那麽好,別去登天梯,別碰執法隊,登天梯的結果,便是淪落到通天山域做那見不得光還要背負千古罵名的階下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楚月眉峰跳動了一下。

    果然如她所想……

    天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通天山域,或許隻是用來囚禁有反骨不受控製的修行者。

    “娃娃,諸神之日海域之戰的事,我們都聽說了,中下兩界,能有你這樣的修行者,老夥計們都很欣慰。老朽是過來人,上過當,吃過虧, 斷了腿,也沒了半條命。”

    “在通天山域,和老夥計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演一出戲,上古遺址將開,作亂的主謀,會被送到上古之牢。而歸墟境,則要來大炎城無上殿考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們也要嚐試一下。”

    “凡人之道,之所以沒有出頭之路,並非此道難行,而是被洪荒上界和諸天萬道打壓。”

    “海神界的界麵壓製,到了快要鬆動的狀態,所謂的登天梯,其實就是以一種新的形式,日積月累,慢慢解開界麵壓製。”

    “屆時,海神界就會是第二個下界。下界一萬多個大陸,到如今,隻剩下三百多陸,才出了一個葉共主,守住下陸的這點血脈。”

    周狂人低頭垂眸望著波瀾不興的湖麵,苦澀地笑了兩聲。

    老人所說的話,卻如一陣微熱的風,刮過了楚月的靈魂深處。

    “女娃娃,天梯由上界把持著,若不想讓你登,又如何能登?無非是把一切的罪過,都推到凡人之道上。”

    “上界為何如此厭惡凡人道?因為他們恐懼,他們懼怕 ,他們千方百計成不了神,所謂的仙神之道無非是自欺欺人,而凡人之道,有著無限的可能。”

    “若要成功登天梯,唯有切割一半的元神,留在天梯存放處,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忠心。”

    周狂人說至此,長歎了口氣。

    若年輕幾歲,他定會讓這正是血氣方剛年紀的女娃娃,去拚,去闖,去叫板天梯,怒斥執法隊,敢罵人世間的不公,然而經曆過種種不公的他,見識了多少人間慘淡,隻盼望這麽好的孩子,能夠安然無恙,細水流長地活下去,就已是極好的事。

    楚月抿唇沉默。

    想到同樣修凡人之道的星雲宗太上長老柳三千,便問:

    “前輩,吾宗長老凡人之道,壓境三千年,能順利通過執法隊進入上界,這是為何?”

    “孩子,你也說了,他壓境三千年,壓境會留下弊端,更別談三千年,對上界造成不了傷害。更何況,也要有一兩個漏網之魚進入上界,否則被修行者們敏銳地察覺到,覺醒了,又怎能太平?”

    老人渾濁的雙目倒映出湖麵,似是能看透世俗,洞悉靈魂。

    “旁人也就罷了,尤其是你,海域封印,阻擋沐府洪荒令,孩子,沐府對你恨之入骨,上界虞家,楚家,恨不得吃你的血肉,平常也就罷了,登天梯,是他們解決掉你的最好時機。而且你是本源一族的新任族長,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更不會放過你。”

    “天梯路,猶若鬼門關。”

    “去的不是天堂,是地獄黃泉啊娃娃。”

    周狂人眼睛通紅,“聽老朽的,你已護住下陸,無需再去上界,在這海神界,當個逍遙自在的少宗主。”

    老人長籲了口氣。

    他顫顫巍巍的手,從胸口拿出一幅卷軸。

    “娃娃,忘了告訴你,通天山域的老夥計們,都很喜歡你,這是特地給你帶的,你收好了。”

    楚月指尖一顫,心髒咯噔。

    隨後,便看到畫卷徐徐地展開,被分成了許多湧動聖光的長格。

    長格裏邊,是不同樣的老人。

    有缺了牙的老頭傻笑,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幹得好,早就看上界那群孫子不上了,就該讓他們也慪氣下,女娃娃,年輕有前途。”

    有半邊臉隻剩下骨頭的老婆婆,露出了慈善溫和的笑。

    “孩子,無間地獄之事,是大楚之錯,不配為人之父,莫要過分苛責自己。若你願意,我們這群老東西們,都可以成為你的親人,哪怕我們未曾見過麵。”

    “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條路,崎嶇坎坷,但你行得精彩,漂亮,比我們這些老東西強。”不知從哪染來綠色發絲的小老頭兒笑眯眯地說。

    “………”

    一個又一個老人,活靈活現。

    楚月眼睛微紅,有了不好的預感,問:“周前輩,此次山域作亂,為解晚輩之惑,這些前輩,是否健在?”

    “走了幾個,無妨,都是老東西了,遲早得走。”

    準確來說,沒了二十多個。

    但隻要能把消息代給這忠義兩全的女娃娃,山域之人,全死了,也是值了的。

    ————

    老良首陽,高燒了三天,今天沒忍住去掛水了舒服了點,大家近期戴好口罩,做好防護。

  第2777章 晚輩乃下陸共主,葉楚月

    若非如此,便引起不了那群高高在上的傲慢之人的重視。

    周狂人依稀記得。

    老夥計渾身是血,危在旦夕,倒於他的懷裏吐著血笑。

    值了。

    都值了。

    未來都是年輕人的。

    老東西們,半截身子入土,若能警示一二,不枉費他們擺這麽個蹩腳的局。

    竹筏小舟上,周狂人低著頭,無聲地笑。

    清澈碧透的湖麵,倒映出他的熱淚盈眶。

    “小娃娃,你要記得,日後若真到了走投無路,孤身之境,便去通天山域。老東西們年紀大了,但若是你,他們願拚最後一把。”

    老骨頭燃起的灰燼,也能鑄造成堅實的盔甲。

    楚月眼睛深紅一片。

    她緊皺著眉,注視著卷軸上的老人。

    每一個,都是不同的鮮活。

    像是殘缺的老頑童。

    楚月作揖稽首,久久不動而沉默著。

    “諸位前輩大恩,晚輩自當銘記,定不會叫諸位失望。”

    “不要。”

    周狂人搖搖頭。

    楚月抬眸看他。

    金色的眼瞳,隱忍著難言的沉痛。

    素未相識的山域老前輩們,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後生肺腑之感動。

    “算不得什麽大恩,修道之人的本分罷了,都是應當做的,若這也算大恩,反而會如一座山壓在你的身上。”

    周狂人扭過頭來,麵目慈和地注視著楚月,寄予了對後輩的仁厚與關懷,還有幾分旁人看不懂的心疼。

    風拂湖麵,乍起漣漪。

    老人和藹和親地迎著風,低聲說:“娃娃,你身上的山,已經夠多了,老朽不想給你多填一座山。

    你看看你,這麽瘦的身子骨,能扛起那麽多的大山。下陸億萬生靈,上界滔天之怒,中界洪水之蜚語。

    重情重義有血有肉的人往往如此,扛著這些大山,艱難前行。外人隻看到你站在海域,怒斥上界,卻沒看到,你的背後,鮮血淋漓,都是你踏平的坎坷。”

    起初,他們在聽到葉楚月之名的時候,隻知是個小少年。

    還是周孤鴻去通天山域的時候,順道說給他們聽的。

    再往後,得知種種,老前輩們都在山域裏憤憤不平。

    一會兒怒斥大楚牲口,狗都不如,連親生女兒都要害的人,當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好死。

    一會兒暗罵上界狗虛偽岸然,專幹些見不得人的事。

    ……

    湖岸邊,小舟前。

    楚月聞聲,頗為動容。

    隱忍多時的情緒,猶如打開了閥口,頃刻間便宣泄而出。

    她抿著唇,淚流不止,咽喉脹痛到難以忍耐。

    “哎唷——”

    老人慌了。

    手掌猛地往自己腦袋上一拍。

    “你看我這個不爭氣的糟老頭,怎麽能把娃娃給弄哭了。小娃娃,你可莫要坑害老朽,若他日去了九幽黃泉,老夥計們,還不得揍死我,怨怪我?”

    “好。”

    楚月咧著嘴微笑,手背輕擦眼尾的淚痕。

    “抱歉,是晚輩失禮了。”

    “………”

    周狂人皺起眉頭,深深地凝視著眼前乖巧懂事到與世人所傳離經叛道壓根不同的女子,臉色狠狠地變了一變。

    在老人的心底裏,對年輕人的心疼,增加了數倍不止。

    他幽幽歎了口氣。

    “娃娃,想哭,就苦,又無外人在。”

    老人忙道:“這算哪門子的失禮?你這孩子,應當拿出斬了虞家父女挖掉楚南音眼睛的氣勢來,沒得事,安心哭,不笑話你。”

    周狂人的話,更是讓那淚水源源不斷。

    她背過身去,閉上眼睛,任由肆意橫流而出。

    在這個世上,有背負罪名卻真摯赤忱的修道之人,為她前仆後繼的開路,她葉楚月生逢人世,何其幸運?

    “前輩。”

    她緩緩地睜開了濕潤的眼睛,抬頭望向了碧藍的天。

    周狂人定定地望著楚月的背影,等待著楚月接下來的話語。

    但見她一寸寸地回首看來,兩行淚水順著眼眶往下流淌,唇角卻在上揚,從咽喉道出的話語聲,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宛若鍾鼓雷鳴,震懾人心,“晚輩來日,定會踏上天梯,掀了他天梯,背上我下陸億萬又億萬枉死的冤魂和山域被汙蔑的前輩們,定要去和他天梯算個清楚明白!”

    周狂人徹底地怔愣住。

    他和共同籌謀的老夥計們,都以為這般說過,楚月會放棄天梯。

    實在想去往上界,可以另尋他法。

    譬如和太上長老一樣,壓境三千年。

    奈何壓境的後遺症太大,會在武體內產生一世都不可逆的病根。

    這種副作用,越是修煉到高境地,便越吃力,就愈發的明顯。

    再加上,他們的目的,就是希望葉楚月能夠知難而退,別跟他們一樣,辛苦半生,在暗無天日的通天山域,過著沒有盼頭的日子。

    周狂人望著女子蓄滿淚水卻比虎狼還要凶狠的金眸,內心深處過了很久都難以平靜。

    在那一刻。

    他好似看到了這年輕人的道。

    她不得不踩著這條路,哪怕雙腿的血肉被割離,隻剩下殘破的兩腿白骨,也要淌著血河往前走去。

    隻因,她非一個人。

    每一個因上界天劫而亡故的下界生靈,都在與她同行。

    “孩子……”

    周狂人唇部連帶著胡須顫動了數下。

    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一時間。

    他老淚縱橫,哽咽道:“逝者已逝,別讓亡故之人,成為了你前行道路上的累贅。”

    “不會是累贅,永遠都不會,哪怕終有一日,晚輩死在我所堅定的大道,那也是命數盡了。”

    楚月拱手作揖,“前輩,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有些路,總要有人去走。”

    周狂人心下一驚。

    他不曾想到,會在年輕人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震耳發聵的話。

    老人的落英空間,隻能容納活人神識短暫的交談。

    而現在,大地在震顫,晴空萬裏的碧藍天穹,被雷霆之刃劈砍開來。

    清澈的湖,出現了許多的魚兒。

    小舟搖晃,如獨行深淵之海,隨時墮落。

    老人似乎感覺不到,隻盯著在末世般混亂之中而立的女子看。

    紅裙拂動。

    黑發輕揚。

    她徐徐地轉過身來,拱手頷首道:

    “晚輩乃,下界共主,葉楚月!”

  第2778章 傾塌

    話音落下之際,整個世界開始崩塌。

    飛沙走石。

    湖水逆流。

    狂風席卷著滿地鮮豔的桃花瓣。

    女子抬眸,微微一笑,意誌如鋼鐵般的堅定。

    周狂人訥訥地看著這一幕。

    好久過去,在滿地廢墟裏笑。

    “好啊,好啊,年輕人,有野心,有憤怒,有誌氣,是好事。”

    “老夥計們,一代比一代強咯。”

    “娃娃我替你們見過了,是個了不得的好娃娃,放心,放心。”

    末日廢墟,徹底把老人的神識掩蓋。

    老人欣慰又慈祥的笑。

    任由落英之泥蓋住了自己的麵孔。

    神識在這一刻傾塌。

    他隻期盼,楚月知曉部分前因後果,明日之路便能好走一些。

    ………

    “咳,咳咳咳……”

    雷邢台內。

    周狂人喝了半壺酒,被酒水給嗆到,劇烈地咳嗽出聲。

    “咳咳咳咳。”

    老人咳到無力,身體軟若無骨般癱倒在了囚車,大口大口的喘氣。

    周孤鴻見父親咳成這般,心裏撕裂般疼,眼睛紅了一大圈,握著軒轅修話本的手不由地攥緊加深了力道,

    他提著酒,對楚月笑:“年紀大了,不中用,還是你們年輕人的身體好使。可惜,老朽再無少年時了。”

    “前輩若重來一次,還會走同樣的路嗎?”

    楚月在秦軸軸的身邊,隔著遠遠地看向老人,忽而問道。

    老人怔住。

    他闔上眼眸,回首往昔。

    這一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裏一一出現。

    喜怒哀樂嗔。

    匯聚出了他的人生畫卷。

    缺一不可。

    他笑著睜開了渾濁濕潤的眼眸,倒映出女子清麗明媚的麵龐。

    “老朽,會的。”

    哪怕不得善終,他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

    楚月沉默不語,提酒仰頭,深深地喝了一口。

    前輩如斯。

    她亦如斯。

    隻不過,她比前輩幸運在,她有一群老前輩們指點迷津,提燈引路。

    周狂人不語,痛快地喝酒。

    “娃娃,還有嗎?”

    “晚輩這兒,別的不多,有的是酒。”

    楚月又丟了一壇酒過去。

    周狂人喝了口,神情僵住。

    隨即用餘光不易察覺地觀察了下暗處的守衛,便不動聲色地接著喝。

    這一壇,不是酒,是滿滿當當的神農之水。

    神農水入體,老人的身體,乃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一些積鬱多時,陰雨連綿天就折磨他的陳年舊病,竟像是久旱逢甘露般,得到了片刻的滋潤。

    這是……何等瓊漿玉液!

    他竟聞所未聞。

    在這世間,定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楚月斂起神色,懶懶地看著萬念俱灰,麵露絕望之色的秦軸軸。

    “秦首領,事已至此,眼下的分叉路,該如何走,命運掌握在何人的手上,是你一人之事。若你能說出事情的真相從而將功補過,葉某會去炎大哥麵前,為你說道一二,興許讓你戴罪立功,偶有自由之身,能夠抽出時間照料家人。”

    周邊的守衛聽得此話,腦袋瓜子突突地疼。

    絞盡腦汁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楚月所說的炎兄,是他們的城主大人。

    當下臉就黑了。

    這廝當真是厚顏無恥,哪有這樣沾親帶故的。

    不知曉的,還以為是和城主大人流著相同鮮血的手足弟弟。

    莫說他們。

    周孤鴻都聽不下去。

    哭笑不得的掩麵。

    小魔王撇撇嘴,嫌棄地看著周孤鴻,“日後習慣就好了,多大點事。”

    “………”周孤鴻額角落下一排黑線,頗為無語地望著小魔王兩手間奇形怪狀的毛團兒。

    秦軸軸則像是沒有聽到楚月的話,瞪著眼睛,如在懸崖峭壁瀕臨絕望的野獸。

    楚月彈了彈秦軸軸肩上的塵灰,咧開嘴一笑,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前走。

    一步。

    兩步。

    ……

    秦軸軸依舊無動於衷。

    腦海內,掙紮,彷徨,和命運做鬥爭。

    額頭的汗如雨下,臉色白得嚇人。

    就在楚月即將消失於他的視野時,像是發瘋的野犬,青筋暴起,麵紅脖子粗,歇斯底裏地大喊:“別,別走,我說,我什麽都說。”

    楚月腳步頓足,尚未回頭,渾身籠罩在自露天窗口折射下來的清冷月色裏。

    秦軸軸紅著眼睛淚流滿麵,哽咽地問:“你當真,能讓我,照顧我的兒子?”

    秦軸軸的親人,是孩子。

    楚月眸色微冷,沉吟片刻。

    秦軸軸見狀,目光黯淡,心髒快衝出皮肉,失望地低垂下了眼睫。

    他當真是異想天開,葉楚月焉能做到?

    他又非三歲稚童,難道還真覺得葉楚月是大炎城主的兄弟?

    “可以。”

    楚月淡聲道:“秦兄,葉某知曉,賭台之事,非你主謀,你也是旁人引誘入局,好在,押注的人沒有太多的損失。

    但,你過往壓榨剝削萬花街鋪主,需登門致歉,且把所吞的錢財都吐出來。此外,把無上殿幾位長老押在賭台從而虧損的天玄丹彌補上去。

    並且能指出背後的真正主謀,我願意盡力一試。我無法徹底洗清你的冤屈,但能保證,能讓你把孩子帶大 。”

    葉楚月說得條件太過於讓人心動。

    秦首領是聰明人。

    楚月如若說得太過美好不現實,反而是騙人。

    他相信,葉楚月能保證他孩子的安全,還能讓他伴隨孩子的成長,就已足夠。

    “好。”

    秦首領點頭應道。

    楚月勾了勾唇角,“識時務者為俊傑,聰明做事,不會吃虧,且靜候佳音吧。”

    她收回眼神,往外走。

    才行數步,身後就再次傳來了聲音。

    “葉楚月。”

    “嗯?”

    “你還真是個,棘手的人。”

    “過獎了。”

    楚月淡然一笑,不以為意,走時帶著風,秦首領目光空空地看了好久,直到她消失在視野裏,回想這段日子裏的跌宕起伏,便恍如隔世般。

    他啊,太低估葉楚月了。

    想來也是。

    一個能從無間地獄活下來的嬰兒。

    一個能短短數載成為下界共主怒斥上界的修行者。

    哪是什麽簡單之人呢?

    秦軸軸低下頭,淒淒地笑了兩聲。

    楚月走出雷邢台,蕭離、屠薇薇幾人正在等候她。

    “小師妹。”

    許予低聲道:“花辭玉背後花家的人來了。”

    楚月眉梢一挑,眸底泛起戲謔之色。

  第2779章 長街深深燈火搖

    花家因花辭玉,替藍雪姬背下了莫須有的罪名。

    麵對四方控訴,起碼要散盡家財,才能彌補這破了天的窟窿。

    更讓花家要命的是。

    就算把窟窿填滿,亦不會有人道花家一聲好,隻會覺得理所應當。

    更有甚者,還會覺得花家乃是咎由自取。

    花家怎堪咽下這一口氣?

    大炎城門內,往東三十丈的距離。

    花家華貴的馬車,正被大炎城中的修行者給圍了個水泄不通,連隻蒼蠅恐怕都飛不進去。

    “混賬!”

    花父甩袖,氣得頭暈眼花,“這花辭玉,長本事了。”

    “爹,你當真覺得是二哥所為嗎?二哥這麽多年,雖闖過禍,但都是小打小鬧,大是大非前他應當拎得清。他這是要害死花家啊。”

    年輕稚嫩身穿水粉色長裙的少女咬緊了牙,氣得鼓起了腮幫子。

    聽到外頭嘈雜沸騰之聲,瞪著圓溜溜的眼眸輕哼了聲。

    “定是藍雪姬,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自從有了這麽個未婚妻,腦子就好像同步消失了一樣,簡直是匪夷所思。”

    “是啊。”其母親眉目冰冷,點頭道:“雪姬平日裏對花家人還行,又是辭玉喜愛,才不管她和褚嬰之事。然,我兒乃花家貴子,竟也要走褚嬰之路。

    不出數日,她藍雪姬就和炎如墨在修武館共同飲酒作樂,這是把我兒的心放在架子上燒啊!”

    花母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然而終歸是十月懷胎從自己身體掉下來的血肉,哪能完全地不在乎?

    “把人群驅散,先讓花辭玉這個逆子來見我們!”

    花父沉聲怒喝。

    花家護衛,隱忍再三,得到花父之令立即結印,施展陣法,驅散人群。

    花家能夠佇立於海神之地揚名立萬許多年,乃是因為花家是陣法世家。

    而最罕見且出名的陣法,當為——

    風鈴花陣。

    一炷香過去。

    花家馬車,狼狽而行,離開了被圍剿之地,四處去尋花辭玉的下落。

    子夜時分,在紫陽街巷子尾的一家老酒館裏,看到了喝到酩酊大醉不知生死的花辭玉。

    一身幹淨瓷白的袍子,髒汙得不像話了。

    玉冠耷拉,青絲鬆鬆垮垮。

    鬢發淩亂。

    他坐在滿地的空酒壇裏,抱著一壇酒,仰頭張嘴,貪婪如嬰兒般吮吸著酒壇內最後幾滴醇香。

    “逆子!”

    花父身形魁梧豪邁,行四方步而至,直接一腳踹到了花辭玉的麵龐。

    他怒指花辭玉,痛恨道:“人可窮,誌不可貧,身為男子,喜愛妻子,守護心上人,是不可推卸的職責所在。但她若不值,你還害己害家人,就是你活該,懂嗎,逆子!!想想你大哥!

    你二哥!

    當初界麵壓製有漏洞,你大哥二哥以身祭陣修補界麵壓製的漏洞,而你呢,一事無成就算了,花家庇蔭,能護你一世無憂。你卻要把花家往絕路上逼啊!”

    花父想到兩個陣法中亡故的兒子,痛不欲生。

    “爹……”

    花辭玉愣了下,如稚童般,抱著父親的腿大哭出來。

    “爹,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孩兒的錯……”

    他受盡委屈,撕心裂肺地嚎啕。

    父親滿肚子的火氣戛然而止,頗為心疼地看著花辭玉。

    這是他最小的兒子。

    如今,也曾了唯一一個還活在世上的兒子。

    他怎麽會不在乎?

    “爹。”

    花辭玉咽了咽口水。

    他睜大了爬上血絲的眼睛,癱坐在地上,順著父親的腿抬起頭往上看,眼神裏充滿了乞求,“爹,把錢還了好嗎,全給還了好不好,求你了,我不想雪姬認為我是一個沒用的人。”

    花辭玉見父親無動於衷,麵色僵硬更似寒霜。

    便挪動著身軀到了母親的身邊,跪地去求母親。

    “娘,你最疼辭玉了,你幫幫我,幫幫我……”

    “清兒,幫幫哥哥,我可是你唯一的哥哥。”

    “啪!”

    花母一巴掌,打在了花辭玉的臉上。

    痛心疾首地望著鮮血從花辭玉的鼻子下方流出來。

    她瞪著花辭玉半晌,身子搖搖晃晃,兩眼發黑,似要暈眩過去。

    “娘。”

    “夫人。”

    丈夫女兒一同護住了她。

    花清清瞪向兄長,失望透頂地說:“二哥,你真的,太讓人失望,太讓人失望了。”

    淚水從少女比月色還要漂亮三分的眼睛裏溢出。

    “為什麽離開人世的是大哥和二哥,而不是你這個敗家子啊!為什麽?!”

    “為什麽連你們也要逼我?我隻是想娶雪姬而已!!”

    花辭玉嘶吼。

    酒館店家和小二,以及部分酒鬼都瑟縮忐忑在角落,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花家父母,似若在一瞬之間,抽幹了力氣。

    當年紀大了的人,打心底裏出現疲憊之態,就會越來越老……

    一家三口,無力地,互相攙扶著,離開了這滿是辛辣酒味的酒館。

    花辭玉跪在地上,雙手捂麵,淚水從指縫流出,哭到雙肩顫抖,嘴裏卻不忘嗚咽地喊著:“雪姬,雪姬……”

    他想一世都陪在雪姬的身邊,隻為斟上那一杯八分熱的酒。

    醉眼朦朧的他,模模糊糊看到——

    長街盡頭,燈火搖曳。

    他的親人,不複風華,佝僂著背,老了好多歲,漸漸地被燈火的光暈給徹底地吞噬了。

    ………

    花家三口,走出了紫陽街。

    欲乘馬車歸去,卻見那紅衣張揚在夜色裏。

    花父、花母警惕地瞅著那背影,狐疑地對視了眼。

    “這位姑娘是……”

    花父才剛把話說完。

    就見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金眸如這夜晚獨特的朝陽。

    笑時,能溢出光來。

    楚月作了作揖。

    “葉某,星雲宗少宗主,見過二位前輩。”

    “就是你!”花父眯起眼睛,蟒袖一抬,怒指過去,“你害我兒至此。”

    “如若揭穿事情的真相,就是害人的話,那麽,葉某願意承擔前輩口中的所謂的罪名。”

    麵對花父的指責,她端的是風輕雲淡,漫不經心。

    泰然的神色,緩露一抹笑顏。

    花父似是一拳打在了軟綿的雲,唯餘無力。

    他垂下手,疲憊地道:“罷了,如若辭玉不是我兒,我會覺得你做得對。”

  第2780章 風鈴花陣

    “但辭玉終是我兒,恕我不能拋開這層關係,用平時的理智去看待這件事。”

    花父甩袖,“葉楚月,你走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楚月站定在原地不動。

    花清清眸色發冷,“沒聽到父親跟你說話嗎?”

    楚月不言,旋即歎了口氣,“葉某此番前來,是想說,此事罪魁禍首為藍雪姬,不應該是花家承擔。”

    花母搖搖頭:“孩子,放棄吧,辭玉喜愛那女子入了骨,你要他斷掉自己的骨,去指證藍雪姬,這可能嗎?更何況,他若無證據,前腳承擔罪名,後腳指證,有何威信?”

    楚月神情淡然,目光如炬:“如若,晚輩,另有他法呢?”

    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如同沙漠之綠洲,黑夜之燈塔。

    花家三口,仿佛從那隻言片語裏,看到了希望的光火。

    “姑娘此話何意?”

    “藍雪姬夥同秦軸軸密謀此局,後事情敗露,以秦軸軸的親生兒子要挾。他已同意。”

    “………”

    夜色,涼如水。

    馬車邊,風微微吹。

    花清清喜極而泣,“這般說,花家有救了?”

    她想到適才自己的蠻橫和無禮,心髒咯噔一下,拱手低頭:

    “葉姑娘,抱歉,方才都是我不好,隻要你能救花家於水火,我願意給姑娘做牛做馬。”

    身著紅衣的女子,往前踏出了一步。

    一雙冷白如霜的手,略帶矜貴之氣,扶起了花清清。

    “救花家的,並非葉某。”

    花家三口,麵麵相覷,全然聽不懂楚月的話中意思。

    清風拂來,掀起楚月鬢間的青絲。

    她仰起頭,金眸烙印這月朗星稀的夜。

    “是花家大公子,二公子,兩位真正有俠肝義膽的陣法師。”

    在此之前,花父幾人從未想過,人族的語言,可以有著堪比雷鳴的震撼感。

    麵前的姑娘,還記得他們親人的功勳。

    花母閉上了深紅的眼睛,低低地笑了笑。

    “能得下陸共主銘記,我兒,沒白死,沒白死,祭陣也是值當的,萬分值當。”

    “隻可惜——”

    說到最後,花母泣不成聲。

    丈夫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相愛多年。

    彼此間的默契,早已融入了流逝的歲月之中。

    於是。

    花父接過了話茬,“隻可惜,我那兩個優秀的兒子,沒能看到今年諸神之日的精彩一戰。他們,定會歡喜你這般的人。”

    世上大義之人,多數有能夠共存的相同點。

    作為父母,為兒子驕傲自豪。

    可若能重頭再來,卻是情願世界崩塌,生靈塗炭,也不願看到兒子屍骨無存,墳固陣法。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又怎麽比不上蒼生泣血呢。

    楚月略微垂眸,“能得二位俠義陣法師的喜歡,是葉某的榮幸。”

    末了,抬起眼簾。

    “花家二位前輩,賭台之事,幹係重大,我懷疑,藍雪姬的背後還有主謀。”

    “還有主謀?始作俑者的目的,會是什麽?”二老大驚。

    花清清猛地眨了下眼睛。

    “或許,他們最早的目的,就是把花家逼到絕境。秦軸軸,藍雪姬惡意殺人,都是意外。”

    “姑娘的意思是……”花父深吸了口氣。

    花母抖動了下。

    楚月與二老對視一眼。

    三人異口同聲說:“風鈴花陣!”

    當年,花家二位公子,用風鈴花陣去修補破損的界麵壓製。

    而風鈴花陣,有無窮可能,是花家最大的底蘊。

    他們是想逼花家窮困潦倒後不得已做出違背祖宗決定拿出風鈴花陣的陣源!

    在花家,風鈴花陣靠的是天賦傳承。

    最能得此傳承的,乃是長子和次子。

    兩位公子祭陣亡故,便是花清清最有天賦。

    藍雪姬作為花辭玉的未婚妻私下嚐試過一次,並不能得到此傳承。

    故而,藍雪姬習得花辭玉的武技之後,借用此事,壓榨花家的錢財給賭徒、烈風錢莊等,堪稱是一舉兩得的完美。

    “該死,我要去告訴那鬼迷心竅的阿兄。”

    花清清轉身就走,被父親揪著後脖頸的衣領給提了回來。

    “爹!你讓我去!”花清清惱道。

    “你去了,你說了,你阿兄便會信了?”花母問道。

    一腔熱血和憤懣的花清清如被一盆冰水澆下,驟然冷靜。

    她耷拉著頭,蔫了。

    “二位。”

    楚月頓了頓,繼而出聲:“事關重大,不妨,徐徐圖之?”

    “姑娘已經有了主意?”花母詫然。

    “二老舟車勞頓,已是辛苦,怎敢讓二老再費心思?”

    楚月作揖,紅裙在風中掀起,垂下濃密的眼睫之際,唇角噙著清淺的笑。

    花父沉默無聲,頓生慚愧之情。

    當下,二話不說,就作揖回禮。

    “葉共主,大義也。”

    楚月抬眸,笑意正深。

    在海神界,若有人願意純粹以下陸楚帝或共主來稱呼她,便算是打心底裏的尊重她。

    隻因界與界之間總有著難以跨越的天塹。

    是世人代代相傳的偏見。

    是高低貴賤下根深盤踞的固化思維。

    花家父母望著女子麵龐粲然若星的笑容,不知怎的,竟也跟著笑了。

    莫名的,便覺得,有些事她能做到。

    哪怕她現如今隻是個歸墟境。

    寒暄幾句,天色不早,楚月便執手告辭。

    花父望著女子漸行漸遠的背影,流露出複雜之色。

    良久,臨風太息了聲——

    “是個好修行者,命卻太苦了。歸墟丹,要從混沌之境煉化歸墟之氣修煉己身,她有一千枚歸墟丹,相當於要承受千倍的摧殘。還是個凡人道,誒。”

    “爹,那大楚的父子,太不是東西了,不如你和阿娘,把她收為義女吧。”

    “胡鬧!!”花父大喝。

    花清清抖了下,忙低垂著頭。

    她還以為父親是膈應楚月的身份和得罪的人。

    父親卻說:“凡人道,帝王脈,若不是慘死於千丈地,便是人皇九萬裏,閻君殿前求長生。若真是如此,你要為父收一代人皇為義女,為父的命格,壓不住。”

    花清清眨了眨眼睛,半懵半懂,又有些許的震撼。

    帝王脈。

    人皇路。

    長生道。

    這樣的葉楚月,和傳聞中有些不同。

    讓人冰冷的血裏,生出了發熱沸騰的悸動!

  第2781章 你還小,不懂

    花清清抿緊了唇瓣,目光炙熱地望向了已無那一抹紅的長街盡頭。

    “清清,走了。”

    “哦,好。”

    花清清掀開珠玉簾子,再看了眼長街,便進入了馬車。

    ……

    ……

    長夜漫漫,月皎皎。

    萬花街。

    沿街擺酒,熱鬧非凡。

    歡聲笑語齊聚一堂,紅綢掛在焦黑的土地任由風揚起,宛若打了勝仗後高昂起來的旗幟。

    鋪主和家眷們,男女老少,都在花自憐閣幫忙做飯,慶祝祈福儀式的完美成功。

    遠道而來的褚家人們,匯聚在此,和褚嬰訴說著這些年都沒說的話。

    烈酒醇香,飄滿萬花街。

    楚月來時,就看到明少俠擺弄著精致的鏡子,摸了摸自己近乎完美的下頜線,由衷自語地感歎道:

    “如若英俊是一種罪過的話,明某,早就罪無可恕了。”

    “………咳。”

    楚月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為了掩飾尷尬,幹咳了聲。

    明少俠循聲望去,當即看見楚月和身後黑著臉的屠薇薇等人。

    他這師兄,倒像是不知何為薄臉皮和窘迫,反倒是問:“師妹們,何故在此,欣賞師兄的俊俏?”

    楚月:“………”

    蕭離:“………”

    如若有罪,判官府的大人們會讓她們上斷骨台。

    而不是在這裏聽明少俠說些毫無邊際的虎狼之詞。

    “葉姑娘回來了!”

    七嬸一貫是個大嗓門的。

    她這一嚎,比那宮廷裏的總管太監,還要洪亮,聲線拉長。

    “葉姑娘。”

    “……”

    頓時間,所有坐在席間的人都站了起來。

    “葉姑娘。”

    七叔端起酒杯,紅著眼睛看了過去。

    話到嘴邊,泣不成聲,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深吸了口氣把眼淚憋回去,笑著說:“別嫌叔是個隻會落淚的懦夫,姑娘,若不是你,萬花街的這些人,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趕出大炎城。我們四海漂泊,早已不知家在何處,為了生計奔波就耗費半生,麻木到無法修煉。是葉姑娘,讓我們,真正像個人一樣活了下去。這一杯酒,我們萬花街,敬姑娘的!”

    七叔、七嬸等萬花街的人,俱都舉起了舉杯,敬向楚月。

    七叔把酒喝完,漲紅了臉,大喊:“祝願姑娘,武道亨通,勝天半子!”

    楚月原地不動,淺淺一笑。

    段清歡給她拿來了第一杯酒。

    她接過酒杯,回敬:“葉某乃是晚輩,當是我敬諸位的,所做之事,都是份內之事,職責所在,良心所在。但願萬花街的諸位,平安順遂,一世無憂。”

    話音落下,將一杯酒直接飲下。

    “葉少宗主。”

    褚父帶著包括四長老褚嬰在內的褚家人起身敬酒。

    “我兒褚嬰,在星雲宗,多謝姑娘的辛苦照拂。”

    褚嬰輕咳了聲,摸了摸鼻子,菲薄的唇輕瞥了瞥,怪不自然地看了眼楚月。

    這話說的,好似,小天驕是長老,他才是那不安分的弟子似得。

    “舉手之勞。”

    楚月知曉對方說的是神農丹,便淡聲回道,喝下了第二杯酒,“諸位千裏迢迢而來,長老能有諸位這樣的家人,是天大的幸事。葉某作為弟子,心亦同樂。”

    褚父點了點頭,眼底閃過讚賞之意。

    難怪會成為一界之主。

    舉手抬足,都是王侯將相的風範。

    小小年紀,眉眼間就已初見崢嶸。

    “師父。”

    第三杯酒,是趙囡囡帶著紫陽街幾位賭台鋪主家小們敬來的。

    趙囡囡猶若青山黛般的眉顯露出剛毅之色。

    “若非師父,我們必遭毒手,救命之恩,湧泉相報,囡囡此生,不嫁人,不生子,要一生修習古武之道,成為此道第一人!”

    “好。”

    楚月欣慰地點了點頭,“囡囡天賦極佳,定可。”

    趙囡囡咧著嘴笑。

    師徒二人相識,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瀲灩的笑意。

    這一場酒,楚月喝到了後半夜。

    起初,身穿麒麟袍的褚家父親,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謙遜中進取閃鋒芒地說:“葉姑娘,褚某,酒國好手,千杯不醉,堪稱褚家第一人。”

    半個時辰之後,楚月提著酒繼而後。

    那男人卻抱著褚嬰哭著說:“小嬰,你都長這麽大了,比為父還高了。”

    褚嬰的臉色發黑難看到了極點。

    甚至有種不想與之相認的衝動。

    “又是夢吧。”

    父親接下來的話,讓他心髒咯噔一跳。

    “小嬰別怕,你什麽樣子,爹都喜歡。”

    褚嬰扭頭看向更遠處,淚水止不住地蓄滿了眼睛。

    褚母把丈夫扯回來,忙道:“小嬰,你爹喝醉了,別管他,他啊,人不行,還喜歡逞能去喝。”

    褚嬰和褚家人把鬼哭狼嚎的褚父送了回去。

    他獨自一人提著酒,準備回到自己的住處。

    黑夜裏,朦朧中,一雙手,自背後環繞住了他,側臉輕靠在他的脊背。

    “回去了?”虞牽星問。

    “嗯。”

    褚嬰不再喝酒,並且用氣力稀釋掉身上的烈酒味道,單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皺緊了凜冽的劍眉,“怎麽,這麽冷?”

    “等你等的。”虞牽星嗔怪地說。

    褚嬰心下一動。

    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虞牽星待他,更是不同的。

    是韶華正好的少女的愛意。

    他回過頭的瞬間,虞牽星踮起腳尖一雙柔荑環繞住了他的脖頸,咬住唇部,繾綣廝磨,炙熱而怦然。

    “褚嬰。”

    她說。

    “我若能,早些遇見你便好。”

    “我不想你苦這麽多年。”

    “還好,還好我還能遇見你。”

    虞牽星莞爾一笑,耳根通透如玉。

    月色光華折射在她的眸底,晶瑩若水,格外的好看。

    褚嬰隱忍的感情,頃刻間便無法收拾。

    他反守為攻。

    攬住少女盈盈一握的腰。

    輕吻柔軟的唇瓣。

    輾轉倒在床榻的那一霎,褚嬰脊背發冷,眉峰緊皺,捂住了虞牽星的眼睛。

    “褚嬰?”虞牽星輕聲問,尾音上揚,有些不解。

    “小星。”

    褚嬰呼出了氣,低聲解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禮,十裏紅妝,缺一不可。日後,日後便好,我們的日子很長,不急於一時。你還小,不懂。”

  第2782章 等我來和你成親

    虞牽星眼前一片漆黑。

    她隻知。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

    而現如今,每時每刻,都是歡愉的。

    虞牽星沒看到的是,四長老的眼神,比今晚的月色還要溫柔。

    他想要再多點的時間,直到有著明媒正娶的資格。

    至於其二,便是希望時間長點,如若有朝一日,人生若隻如初見時的情誼和熱烈退散,公主是否還願意喜愛他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爛人,還未可知。

    他想,給公主留一條後路。

    “褚嬰。”

    “在呢。”

    “你真好。”

    男人掌下,少女殷紅的唇,綻開了燦爛如月的笑容。

    褚嬰愣住,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小星。”

    “嗯?”

    “等我來和你成親。”

    “好嘞,沒問題。”

    “……”

    褚嬰眼含笑意,看了眼窗外,嗓音清潤地歎道:“今晚的星辰,真美。”

    虞牽星耳根紅得宛若熟透了,趁其不備,在褚嬰的手掌狠狠咬了一口。

    褚嬰吃痛,低喊了聲,隨即便見虞牽星撲過來掐他,兩人笑得玩作一團。

    ……

    天亮未亮。

    寬敞的後院裏,佇立著楚月放置在元神空間的雲鬣墓碑。

    楚月拿著帕子,把墓碑擦拭得幹幹淨淨。

    趙囡囡就蹲在另一邊擦。

    “太師,日後,囡囡和公主,都會保護好師父的。”

    楚月擦拭的動作一頓,笑吟吟地看了眼趙囡囡。

    說到師父雲鬣,她便會想到自己的人皇刀法。

    自從在帝域的天空戰場,親眼目睹了師父的人皇劍法,護徒劍,她的刀法就像是遇到了瓶頸,至今都停滯不前。

    反而是從薑君那裏傳承到的雙刀斬,能夠發揮到更好。

    有關人皇刀法,大多時候,她從心底裏難以遏製地抗拒。

    然而,人皇刀法,是她的刀法之初。

    若不繼而精進,掌控到火候,刀法都很難開拓。

    “囡囡。”

    她張了張唇,無力地開口。

    “師父?”

    “師父,沒有師父了。”

    楚月笑著望向她。

    趙囡囡驀地看了過去,看見了一雙緋紅的金眸。

    她緊抿著唇,不知該如何安慰,而是隔著墓碑,握住了師父的手。

    在這段日子裏,師父看起來鋼筋鐵骨,無懈可擊。

    實際上,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有不疼之時?

    ……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灑落在古老的大炎城。

    萬花街一片祥和,濃酒未散。

    大炎城主府,卻是從昨夜到今晨,都未停歇。

    界主懶洋洋地坐於首位,手裏盤著兩顆琥珀色的堅固羊瞳。

    “葉楚月,去了雷邢台?”界主皺眉。

    大炎城主點頭,“昨夜去的,把秦軸軸揍了一頓,還逼秦軸軸,說出背後主謀。”

    “他同意了?”

    “同意了,條件是照顧自己養在城外的孩子。”

    界主挑起了眉,眸光自雲都王、骨武殿主等人的身上一一掃過,“諸位,對於此事,怎麽看??昨晚討論通天山域作亂之事,雲王就說了周狂人性情古怪,找葉楚月討酒喝。”

    “界主,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覺得,那老匹夫,是想把山域的秘密告訴給葉楚月。葉楚月,不能留!”雲王兩手抱拳,沉聲道。

    “也是。”界主動容。

    雲都王滿臉竊喜。

    而後,臉皮扯動宛若抽筋。

    隻見界主轉動著硬如石頭般的兩顆羊瞳,半掀眼皮,淡聲說道:“那你現在去宰了她吧,給在座的諸位都做個表率,豈不美哉?”

    雲都王:“………?”

    那葉楚月的命,比石頭都硬。

    目前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測。

    明麵上去宰殺了葉楚月,如何給人交代?

    “界主,這……”

    “做不到?”

    界主好笑地看著他,“雲王,這不是你說的麽,葉楚月,不能留,你還讓她留在這個世上最什麽,留著過年?”

    雲都王低頭頷首,嘴角猛抽幾下,汗顏不已:“界主恕罪,小王無能。”

    “那就閉嘴,葉楚月縱然木秀於林,那也是薑君青睞的人,要殺她,就得名正言順。當然,雲王殿下,你若真看她不爽快,可以私下將其宰了就是,本座權當沒看到,至於在座的其餘人,是否如此,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界主望著雲都王,冷嗤了聲。

    雲都王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說什麽。

    心中卻奇怪得很,界主為何要多加維護葉楚月。

    就不怕上界之尊怪罪?

    須知——

    海神界的這位界主,是極端虛偽之人。

    每日偷奸耍滑,處理點社稷事物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棘手的事更是讓他們來做,自己則偷得浮生半日閑。

    “界主,今早剛得到的消息,東部藍洋死灰複燃了,看來,上古遺址得盡快開啟。”

    大炎城主低頭道。

    東部藍洋十萬山。

    亡命之徒縱橫天!

    界主聞言,目光森寒。

    害死他妻子的地方,就是東部藍洋。

    東部藍洋,是海神界現如今最亂的地方之一!

    “上界隻怕將會盯著此次上古遺址的開啟,紫鑰,難得一見,為了避免出亂子,臨淵城、骨武殿和雲都,都派重軍過來駐守。”

    界主眸底湧動的暗潮逐漸地抽離,隻餘下正如凜冬寒夜般無盡的冷漠。

    “界主,沐府希望,葉楚月此次,不進入上古遺址之地。”雲都王還是沒忍住開口。

    “雲王,不如,這界主之位,讓你來當吧,左右你也是個能耐的人。”

    界主說得此話之時,浩瀚強勁的精神威壓,猶如傾瀉而出的瀑布,猛砸在雲都王的元神上。

    雲都王麵色大變,心下駭然,當即單膝跪地,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眾所周知,渺然是本座的獨女,她隻有葉楚月這麽一個師父,若渺然傷心欲絕,雲王,本座,唯你是問。一個葉楚月罷了,小小歸墟境,就把你嚇成這樣,若沒膽做這雲都王的位置,海神界英才濟濟,有的是人擠破腦袋來做!”

    界主冷笑,輕抬起下頜,有條不紊地說:“傳令下去,誰若在此次上古遺址當中,得到了紫源同承級別的寶藏和機緣造化,本座,封其為,海神界大元帥,成為界天宮麾下,除雲都、骨武、臨淵三大主心骨外,第四個主心骨!”

  第2783章 殺妻之仇,不共戴天

    界主風輕雲淡的話,讓城主府內在座的諸位,心下俱是一驚。

    海神界的勢力分布,都是早早定好了的。,

    實難更改。

    “界主……”

    骨武殿主紫衣曳地,輕擰細長的柳葉眉,緩聲開口,試圖勸解。

    界主放下了精致的杯盞,起身的舉措便打斷了對方的話。

    “一切,當以上古遺址為首要,不得馬虎。”

    界主扭頭,淡如水的目光落定在了大炎城主的身上。

    “老炎,花家兩位公子祭陣而亡,若賭台之事的背後當真有隱情,切莫傷了花家二老的心。”

    “是。”

    大炎城主兩手抱拳,稽首低聲回。

    界主點了點頭。

    其餘人等,無不是恭送界主。

    大炎城主垂眸望著鋥亮的大理石地麵。

    心中清楚的是。

    界主迫切需要上古遺址內的紫源級別寶藏,便是為了應對東部藍洋死灰複燃的亡命之徒。

    殺妻之仇。

    不共戴天。

    界主這一生,或許不算是個真正的戰士,不是個好界主。

    但他必然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

    次日,天名。

    界天宮的公主之師,十位無上宗師境的老前輩,聞訊而來。

    或是負手而立。

    又或是手執拂塵,輕捋黃須,悶哼出聲。

    “公主殿下,空有武道天賦,不諳世事,不見聰慧,竟放棄我們幾個,要一個歸墟娃娃當師父,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吾等盡心盡力的教導,殿下讓人失望。”

    十位老宗師們提及此事,歎聲連連。

    一日之間,就足以讓事情傳遍五湖四海了。

    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萬花街,修行者們三三兩兩進了花自憐閣購買氣壯丹,或是掏錢欣賞滿地狼藉。

    尤自憐婆婆的簪花等物,則是按照楚月最初商榷的那樣,每月限購。

    逐漸的,萬花街的行人比以往漸多。

    楚月等人作為新晉歸墟境,則要繼續被無上殿所考察。

    修行者需要的歸墟之力,要從混沌之境裏提取煉化出來。

    在海神界,整個混沌之境,則歸無上殿管轄。

    這也是無上殿能夠掐住歸墟境命脈的根本原因之一。

    無上殿,日月修行場,專門開啟混沌之境,供新晉歸墟境們提取。

    楚月一行人,早早來到,盤膝坐在了既定的蒲團之上。

    主樓。

    林首席攜眉火長老、沈長老等人接待從界天宮而來的十位無上宗師。

    “混沌之境,始於東部藍洋。”

    崇老手執折扇,輕敲掌麵,周身散發出無上宗師境該有的氣勢。

    說話時,像是個說書的老先生般。

    “奈何,東部藍洋的散修自私自利,私吞混沌之境,害得海神界進入了很長一段的黑暗時期,倒是歸墟境們止步不前。”

    “林首席,聽說那葉楚月有千枚歸墟丹,且在日月修行場,煉化混沌之境?”

    崇老問道。

    林首席當即聽懂了,“崇遠老兄,如若孩子們能夠得到諸位的指點,必是受益匪淺,此生武道之路定會開闊許多,就是不知,孩子們有沒有這個福氣。”

    “那便賞他們有這個福氣。”

    崇老皮笑肉不笑,一股子無上宗師的高傲。

    用崇老的話來說,便是:辛苦了大半輩子修煉到今朝地位,為的是什麽,便是高人一等,狗眼看人。

    小人行徑雖不容於世,但痛快就夠了。

    修行場。

    日月陣法,晝夜難分。

    星辰簇擁驕陽。

    烈火蔓延的盡頭是白雲裏的皓月。

    日月之間,混沌光團像是宇宙之源,高懸在神秘美麗的星河之上。

    此番,在日月陣修行場控製混沌境的人,乃是陣法師——

    鬱九。

    楚月抬眼,金眸倒映出景致。

    好似太陽在灼燒混沌之神。

    她問了一句:“混沌之力,天地宇宙,萬物起源之處,若能直接使用混沌之力,豈不是比提取出的歸墟之力,更能壯大己身?”

    四下,傳來了一陣不約而同地笑聲。

    臨淵城葉羨魚,身旁放置著兩把鋒利的狂刀。

    她低低地笑了笑,淺聲道:“葉姑娘,混沌之力,饒是上界的人,也不敢隨意占為己有,我們中界修行者,又怎麽能夠做到?”

    唐焱悶哼了聲。

    雲子君背著琴,回頭看了眼,目光冷淡得像冰一樣。

    便有人說:“子君小姐,神農一族的傳承者,或許有機會試試,神農族的淨化之力,在上古都能排上號的。”

    雲子君麵無表情,闔上了睫翼濃密漆黑的雙眸,靜心提取自己的歸墟之力。

    混沌之境所釋放的歸墟之力有限,傳到海神界的每個角落,淡之又淡。

    修行者的數量密如山海。

    如同千百人搶奪一杯水的資源。

    楚月凝眸,不語,目光緊盯著混沌之境看。

    右側的神魔瞳,深處悄然綻放出了金紅之光。

    比刀劍還要鋒利的視線穿梭過混沌之境,看到了盤根錯節千絲萬縷般的複雜。

    隻見這混沌之境,相連海神界的位麵壓製。

    每當有人提煉混沌之境,就相當於一隻手,從柔軟的內部,砸到了位麵壓製的上邊。

    一隻手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成千上萬隻手。

    而這些,隻有楚月才看得見。

    再往下看,眼睛就會刺痛難耐。

    正隻右側金瞳,都開始充血發脹。

    “葉少宗主怎麽沒有汲取歸墟之氣,是因為不想嗎?”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修行場的屋門打開。

    林首席和界天宮的宗師們踏步而至。

    葉羨魚、雲子君等識得宗師,無不是抱拳頷首,恭恭敬敬地行禮。

    楚月手掌捂住自己右側的眼瞳,用左眸看向了崇老。

    崇老“啪嗒”一聲,搖開了折扇。

    扇麵以濃黑的潑墨,遒勁有力,走筆龍蛇般寫下了四個狷狂的字:

    無上宗師。

    ……

    那等架勢,仿佛生怕旁人不知曉他突破到了無上宗師似得。

    “什麽葉少宗主?”

    又一位無上宗師晃著白色拂塵,老神在在地說:“人家,可是公主之師。”

    “哦?”

    崇老挑眉,捋了捋胡須,戲謔地問:“我們幾個,同為公主之師,不知葉姑娘是否傳授點經驗給老朽。”

    “經驗談不上。”

    楚月自然恣意地擺了擺手,隨性道:“生得好看又年輕就夠了,公主喜歡年輕貌美的。”

    崇老滿麵漲紅。

    手下一個用力。

    差點兒把自己的胡須給揪得禿嚕皮了。

  第2784章 想得美

    這丫頭,是怎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嘲諷,一群無上宗師年邁又醜陋的?

    林首席與沈長老對視了下。

    目光流動,交匯,暗暗讚了讚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可嘉。

    修行場上的其他歸墟境,腦袋冒汗,眼神都不敢飄忽亂看。

    “咳,咳咳咳——”

    林首席以拳抵唇,幹咳了好幾聲。

    “崇老,這孩子一貫如此,莫要見怪,她啊,一來無上殿,可就把老夫給算計了的。對待諸位,還算是有禮貌的。”

    “有禮貌?”

    崇老悶哼,“那當真是有禮貌,生得好看又能如何,那藍雪姬生得貌美如花,還不是被風望月抽掉了五根武道骨。葉楚月,這般與你說吧,公主乃是小宗師的境地,你想要成為公主之師,不說武道境地要比她高,至少在悟道造詣方麵,要有獨特的見解才是。”

    話罷——

    崇老取出了一套心法。

    “此乃,清障斷魔心法,你應當試之一二。”

    “崇老君!”

    修行場的外頭,虞牽星步履匆匆,忙不迭趕來,惱怒的瞪圓了杏眸,“你們這是做什麽?”

    楚月魔修的事並非是什麽秘密。

    崇老拿出這一套心法,強行斷魔,豈不是要師父走火入魔?

    “公主殿下與葉姑娘情同姐妹,亦師亦友,過分關心是人之常情,但老朽這般做,也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此心法,可正根骨,淨邪祟,斷魔氣。葉姑娘作為下陸共主,不懼之,公主莫要擔心。”

    同行的宗師遊老解釋道。

    虞牽星紅了一雙眼睛。

    她雙手蘊滿了氣力,怒火中燒靈魂,即將喪失理智。

    “小星。”

    楚月坐在蒲團之上,背對著虞牽星。

    盈盈腕部白如雪,懶倦地搭在了腿部上方。

    隻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就能讓躁鬱怒然的虞牽星,瞬間恢複理智,冷靜而又清明。

    正是眼前的這一幕,讓界天宮的十位宗師萬般不服。

    退一萬步講。

    虞牽星的新師父,如若是楚南音、虞風姿那樣的人,他們都心服口服,至少境地實力和身份地位兩方麵,都不會讓老人們醫一生驕傲的自尊心嚴重受挫。

    楚月側眸望向了崇老手中的《清障斷魔心法》,“前輩的意思是,葉某若能修得此心法,便算得上是公主之師?”

    “可以這麽說。”

    “師父!”

    虞牽星低喊了聲。

    楚月回頭看來,笑望著她。

    神情,溫柔如那晚的山風。

    “小星千裏迢迢而來,不辭辛苦,為師也該往前適當走一步,是嗎?”

    說話時,那樣一雙好看的金眸在熠熠生輝,比夏日晌午的驕陽還要晃人眼睛。

    虞牽星瞳眸緊縮,深深地吸了口氣。

    旋即,紅著眼睛笑了。

    回了個“是”字。

    楚月朝崇老伸出了手。

    崇老、遊老等暗中對視,卻是猶豫了。

    這心法,隻是想恐嚇下葉楚月,讓葉楚月知難而退,也讓公主知曉此女還是個黃毛丫頭靠不住的。

    “罷了。”崇老冷哼,“你要走火入魔殺人放火了,是不是還得要老朽來負責,想得美。”

    葉楚月若真修習此心法,後果不堪設想。

    這姑娘的小命兒,估計都得交代在這裏。

    崇老等人隻想來給個下馬威,找回幾分被詬病於世人茶餘飯後的顏麵,並非真想要弄死葉楚月才肯罷休。

    哪知年輕的姑娘是個比牛還強的。

    伸出的手,掌心依舊朝上,始終都沒有收回的打算。

    “前輩,讓我試試。”

    “試什麽試?真把自己當成個東西了?”

    崇老吹胡子瞪眼睛的,攥著心法的書,猶若戒尺般惱怒地打在了楚月的手掌,“你可知曉自己是魔修?又可知曉自己乃是凡人道,這心法,你修不了,你不行!葉楚月,聽清楚了,你作為公主之師,哪怕你什麽都不做,是個小廢物,你這一生,都能前程似錦,享盡榮華富貴。”

    話音尾聲,悶哼了聲。

    突地——

    女子的手,握住了心法的另一端。

    崇老神經緊張,瞪大了灰濁的眼睛。

    “近來身上多處不適,若能以此心法正骨,定會登門拜訪前輩,好生感謝。”

    崇老聞言,咂了咂舌,頗為無語地望著語調天真的女子。

    清障斷魔心法正的根骨,是魔道邪祟之氣,而非是靈丹妙藥,為她按摩肩頸,治療有損傷的骨頭。

    “崇老兄,這……”

    遊老幾人壓低了聲音。

    望著翻開心法的楚月乃是欲言又止。

    “她不要命,就隨她去吧。”

    崇老冷哼,搖開偌大的扇子用力掀了幾下,煩悶沉鬱的心情方才隨之舒暢了不少。

    那側,楚月翻開清障心法,沉浸於其中,全神貫注地查看。

    “知道本宮,為何厭惡你們嗎?”

    虞牽星的聲音,吸引了宗師們的注意力。

    麵對虞牽星時,老宗師們的自傲便會下意識地收起,頗有幾分看人下菜的意味。

    “因為本宮想要的師父,是這天地間最不羈的風,是血色的雨,是黑色的雪,是夜裏的曙光,黑暗下的白。她不是按部就班的傳統修行者,她是穿梭在春的氣息裏,打破傳統,找出新道的人。”

    虞牽星紅著眼睛看向他們,“她今日是歸墟,但不會日日是歸墟。她之於本宮,是及時雨,是豔陽天,是修行路上的不可或缺。”

    “沙~”

    清障斷魔心法又翻了一頁。

    隨後,翻頁的速度無限變快,隻在眾人的肉眼留下了道道殘影。

    楚月將心法符文的排列打亂記入腦海,再閉上眼睛,根據文字調運氣息。

    一絲絲溫熱,從骨血衍生而出。

    皮膚表麵,閃耀著淡紅色的光。

    崇老伸長了脖子看過來,猛地眨了眨眼睛。

    “完了。”遊老心思一沉,“要被心法反噬了。”

    清障斷骨心法,饒是他們都不敢隨便修習。

    “轟!”

    一陣風掃蕩開來。

    三千青絲,微微揚。

    楚月緩緩地打開了金眸。

    隻見魔道氣息湧動。

    黑色的六芒星光陣瞬間隨風擴散。

    魔修境地,竟隨之更上一層樓。

    突……

    突破了……?

    崇老張大的嘴,似能塞下個鹹鴨蛋了。

    “哢嚓,哢嚓……”

    清障之力,遊走全身。

    宛若精心按摩般,褪去楚月的疲憊,調整一些錯亂的骨頭。

    修行場的眾人登時目瞪口呆。

    還……真能正骨啊?

  第2785章 家師,雲鬣之碑

    “難道說……這不是本清障的心法,而是正骨技法?”

    崇老眸底倒映出女子愜意的心情。

    蒼老的手,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自言自語。

    絞盡腦汁都想不通。

    按理來說,這心法應當是魔修的克星才是。

    哪還能相助突破?

    “諸位前輩,謝了。”

    楚月緩抬起一雙清亮含笑的眼眸,“近來在大炎城或因水土不服,夜裏多是難免,肩頸骨骼頗為磨損,還全靠諸位的雪中送炭之情。”

    崇老嘴角猛地抽搐了好幾下。

    心情風中淩亂的同時,瘋狂地忍耐住朝著楚月翻白眼的衝動。

    腦子裏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清障心法,莫不是太久無人使用,導致心法不如從前了?

    “修行之路,終歸是你一個人的。”

    崇老陰陽怪調地說:“心法雖能為你正骨,卻不能為你,汲取混沌之境的歸墟之力。”

    “那是自然。”

    楚月淡淡開口,合上了清障斷魔心法。

    並將心法遞還給了崇老。

    修行場內,混沌之境的力量愈發充沛。

    宛若電光遊走,閃爍暗青色的光絲,發出“嗤嗤”聲響,叫人瞬間就能頭皮發麻。

    適才還在觀望楚月修習心法的修行者們,無不是凝神聚氣,專心致誌地觀望混沌之境,找到合適的機會去攫取歸墟之力。

    楚月並未提速修煉,而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混沌之境。

    她在那光輝錯綜的混沌之境,仿佛看到了上古時期的璀璨文明。

    同時。

    雲子君、葉羨魚等此次新晉歸墟境的佼佼者們,已經闔上雙眸,以最快的速度拓展歸墟之力。

    “崇老兄,那位就是雲都的雲子君,是個很不錯的苗子。”

    界天宮的老宗師在崇老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

    “能夠以琴療傷,以音為殺,聽聞她的身上,有著洪荒三界最精純的神農之力,且驚動了上界神農古族的守護族。”

    “神農古族?”

    崇老捋著胡須,眯起眼睛,打量著雲子君,點了點頭,流露出滿意之色,“看來,這一趟,還有意外的收獲,若能收此人為弟子,老朽敢保證,不出十年,讓她成為海神界第一人。”

    崇老自有自己的打算。

    他雖年邁,但誌不短,在青雲。

    從未因此,停下修行和學習的步伐。

    他現如今是無上宗師的巔峰境,十位老宗師裏實力最高的一人。

    在瓶頸期已有五十餘年,最近隱隱摸索到了關鍵,身體和靈魂都有預感,登天梯,去上界,光輝時刻便要發生在不久的將來。

    像雲子君這樣的人才,多多結識、相助,日後去了上界,對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雲子君能得寵老的賞識,是她的榮幸。”

    林首席忙不迭地道,“既是如此,老朽不妨也助個興,將投緣者,收為弟子。”

    楚月耳根子微動,眉梢輕輕地挑起。

    崇老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就疑惑不解地問:“林老,那褚君醉不就是你的關門大弟子嗎?你還收什麽弟子?”

    此等事,聞所未聞。

    首席長老儒雅如斯,精神矍鑠,麵部泛起了從容的笑,“不妨開門收個喜愛的弟子後再去關門,規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麽?”

    崇老眉頭緊皺,默默地打開了和林首席的距離,嫌棄之情溢於言表,寫在眼裏。

    “葉姑娘,不如,來當本首席的徒兒吧。”

    楚月緩緩地睜開了眸子。

    她的心神,師父之碑無限的荒涼。

    崇老嗤笑了聲,就差臉上寫下楚月會去偷著樂了。

    葉楚月若能成為無上殿的首席弟子,身份地位就和從前截然不同,非那星雲宗少宗主能夠媲美的。

    四周潛心煉化混沌之境的年輕修行者們,聽得此話,心底裏不由自主就泛起了酸溜溜之意。

    葉楚月倒是氣運兼備,羨煞旁人,總有這一步登天的好運氣。

    “前輩抬愛、器重,晚輩無限感激。”

    楚月起身,兩手作揖,心如止水平靜無波瀾地道:“隻恨有緣無分,若有來生,晚輩盼望還有榮幸成為前輩的弟子。”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遊老聽不下去了,“你可知曉,你眼前的人,是無上殿首席,你這是要把首席長老拒之門外?”

    楚月沉默不語,精神之力席卷而出,帶來料峭寒夜的蒼涼。

    她身側的寬敞之地,從心神中分離,佇立了一道半人高的墓碑。

    家師,雲鬣之碑。

    寥寥數語,道盡師徒之遺憾。

    遊老的萬千話語,俱已被堵在咽喉深處,瞪著墓碑難以道出。

    “下界戰亂,黑與白,生與死,都係於一戰之間,家師為晚輩戰死。”

    她低低地笑了笑,眼梢彌漫開了淡淡的紅。

    遊老皺緊眉頭,不再說話。

    “走了,一群老東西,擠在這裏看年輕人做什麽,猥瑣不猥瑣?毫無風度。”

    崇老瞪了眼同行的幾人,悶哼過後,甩甩衣袖,率先走出了修行場。

    其餘人等,紛紛跟上。

    崇老看了眼青天。

    “葉楚月——”

    老人如斯說:“是個好徒弟。”

    話到最後,愈發灑脫。

    “罷了,公主喜歡,就由公主去吧。”

    崇老豁然開朗,低頭看了眼清障斷魔心法,沉思了會兒,連腿兒都不盤,直接站立在修行場外,修行起了這有些鈍的心法,嘴裏還不忘念叨:“正骨心法?讓老朽試試。”

    說起來,他這把老骨頭,近日裏總是有點兒小毛病。

    “砰!”

    “噗嗤!”

    清障之力猶若風暴在胸腔掃蕩。

    再隨之炸裂。

    崇老一口鮮血吐在了同伴的身上。

    那同伴就算年邁,向來也是有潔癖的。

    這會兒,萬念俱灰,生無可戀,滿是鮮血淋漓的臉龐就差寫著“我髒了”。

    修行場內,聽得外頭聲音的楚月,立在碑旁,眨巴了兩下眼睛。

    而後,感激地看了眼林首席。

    林首席無意收她為弟子。

    就是為了讓她拒絕,好在讓十位老宗師刮目相看。

    “謝了,前輩。”

    楚月神識傳音道。

    首席長老愣了下,淺笑,蒼老之聲以元神回道:

    “無妨,左右都是一條街上的人了。”

  第2786章 膝下無子女

    楚月聞聲,略微思忖,想到萬花街,唇角的笑容便是濃鬱。

    老人又道:“說起來,若能擁有姑娘這般的徒兒,定是一件值得高興之事。”

    在這個世上,首席長老從未見過這般濃烈的師徒之情。

    與曠野之火般熱烈的情愛和潤物細無聲的親人相比,師徒二字,顯得有些寡淡。

    但洪荒三界的修行者,都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了獨屬於師徒的濃墨重彩。

    楚月笑而不語。

    偶爾低頭垂眸看向墓碑之際,眉角眼梢染上的溫柔,難用世間詞組去形容堆砌。

    周邊的修行者,大部分都沉浸在修行之中。

    隻有很小一部分的人,嫌墓碑的晦氣皺緊了眉頭。

    墓碑無味。

    但有一青年刻意用手擋住了鼻子下方。

    首席長老一改素日裏的不正經,正色嚴肅地看向了墓碑,“雲老弟,你有個好徒兒,她也有個好師父,日後老夫若沒了,也讓君醉那小子這般帶著我去雲遊四海,就怕那小子不肯。小子,哪有姑娘貼心。”

    他朝墓碑作揖,方才和沈長老幾個走出了修行場。

    若論身份,不論如何,他都是在雲鬣之上的。

    然——

    死者為大嘛。

    沈長老、眉火長老幾個,在諸神之日就見識過雲鬣的墓碑。

    今日再見,依舊是萬分的震撼。

    死後能如夏日之花般絢爛。

    那定然是生前身後最精彩的一件事。

    會是這滾滾曆史裏,掀起黃沙漫天的一粒塵埃。

    楚月長袖一揮,催動精神之力,將師父的墓碑收了回去。

    “咳,咳咳咳。”

    左斜方的紅衣青年,放在鼻下的手不肯收回,刻意地咳嗽,便壓低了聲說:“悶,太悶了,不知是不是中邪了。”

    “沒事吧?”有修行者問道。

    “無妨,稍後回去,找個靠譜的道士做做法給我驅驅邪就好了。”

    紅衣青年咧著嘴無力地笑,“撞邪了,也就不好了,怪我,今日出門,沒看個黃曆,衝撞了不幹淨的東西。”

    段清歡瞪著眼睛,怒火滔天,猛地就要站起。

    身側。

    楚月幹淨利落地伸出了手。

    掌心放在段清歡的肩膀,果斷把臀部離開蒲團的段清歡給按了回去。

    楚月的眸光,落在青年袖袍的織金圖騰上,乃是一隻金色的麒麟,若她所料不錯的話,金麒麟在大炎城,為城主府的象征。

    城主膝下無女,有三個兒子。

    長子帶兵,常年駐守在大夏王朝、東部藍洋等苦寒之地。

    次子炎如墨,曾愛慕過藍雪姬。

    自祈福儀式,便一病不起,傷心欲絕在城主府為情所困。

    幼子炎梟,從前都是瘋癲癡傻的狀態,近幾年才治好了腦子開始修煉,速度突飛猛漲,短短數年就有今日的境地,也算是個難能可貴的小天才。

    “咳,咳咳。”

    炎梟又咳嗽了幾聲,麵對四方的關心,則回道:“小問題,不礙事,我認識的法師甚靈,諸位到時候若覺得身上有晦氣,大可來找我,幫你們祛除一下無意染上的死人晦氣。”

    雲鬣之碑,佇立回了楚月的心神之上。

    聽到炎梟說的話。

    她扭過頭,淡淡地看了過去。

    眼底,冷意如刀,鋒利逼人。

    目光所及的地方,似有寒風呼嘯而過。

    “當真嗎?”有人驚訝地問。

    炎梟點頭回:“千真萬確。”

    眼角餘光則是悄然地觀望著楚月。

    他要逼葉楚月對自己動手。

    到時候,父親、界主、雲王殿下,老宗師們,都不會放過葉楚月。

    自打藍雪姬上了斷骨台,阿兄如墨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他知曉,這一切,都是拜葉楚月所賜。

    “諸位,人世間的忌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凡事小心為上,才是人族之根本。有髒東西的時候,切忌要避讓之,莫要沾染到了晦氣。”炎梟低聲說個不停。

    段清歡的麵色因怒而紅。

    章瓷、明少俠幾人的神情更是差到了極致。

    炎梟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句句不提十長老雲鬣,字字卻都在暗諷雲鬣。

    雲鬣,是唯一一位在星雲宗,弟子未曾謀麵,卻打心底裏尊重的長老和前輩。

    “炎公子。”

    楚月眸色薄涼地望著炎梟的背影。

    炎梟回頭看去。

    “人死之後,會去往何處?”

    炎梟一怔,思索了會兒,才回:“不好說,有人去天堂,有人去地獄,執念深者,成為遊蕩的孤魂野鬼不散,久而久之,就成了怨氣。”

    “依你之見,家師,會在何處?”楚月問道。

    炎梟上下打量了番,“陰魂不散。”

    他試圖以此來恐嚇葉楚月。

    楚月平淡如初,卻是勾唇一笑,“謝了,這世上,又多了個人,能夠感受到家師的存在。”

    炎梟睜大雙目,渾身打了個激靈,不住地吞咽口水。

    害怕恐懼的情緒,在此刻沸騰如熱鍋上冒泡的水。

    一股寒意,登時就從炎梟的足底衝到了天靈蓋。

    渾身上下,四肢百骸,起了叫他頭皮發麻的惡寒感。

    大白日裏,炎梟愣是被嚇得毛骨悚然。

    根本就沒法專心修煉。

    楚月不自覺地勾起唇角,視線落定在混沌之境。

    她嚐試用精神之力,在沒有任何煉化的情況下,攫取混沌的氣息,注入到了自己的脊椎骨。

    前不久的日子裏,她在夏時歡的身上,把一些無生釘轉移到了自己。

    天劫入體,已不如從前那般是鑽心刺骨之痛。

    相反。

    這段時間,楚月隱隱感覺到,隨之無生釘的深紮,她與息息相關的帝域故土的每一粒塵埃,每一陣微風,都融入到了靈魂的深處。

    故此,當她把混沌之氣,融入脊椎和無生釘。

    同一時刻的下陸,會出現宛若太陽般的混沌之氣。

    絲絲縷縷的氣息,匯聚的足夠多,就會成為混沌之境。

    等到那時!

    下界武道文明提升一個大進步。

    武者的盡頭,就不隻是武神境。

    而是……

    更高,更強的境地。

    混沌之境,一旦形成。

    就相當於楚月的體內多了一道丹田,也多了一個武根。

    戰鬥之時,她的歸墟丹和修行氣息,隻要帝域不亡,就難以枯竭!

  第2787章 我們的公主,耀眼如太陽

    而隨著混沌之氣的入體,下界亦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湛藍的極光,留在天際。

    遙遠的海域底部,生活在下界的武者們。

    自從星碑蛟龍的出現,武道文明的變化,武者們的潛能和極限都開始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武神境實力的修行者,越來越多。

    但百星武神,就已是高山之巔。

    還想更上一層樓,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對於他們而言。

    沒有混沌之境,便無歸墟之氣,談何步步登高?

    “柔帝,長此以往下去,突破到武神境的武者,會因氣息反噬而亡。”

    各陸之主,紛紛抵達帝域,找到帝域之主步海柔共同商榷此事。

    “下界文明的上升,原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好事,然,下界土地,過於貧瘠,武道資源極差,氣息薄弱,武道文明與中、上兩界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自從葉共主把海域封印,我等沐浴在充沛的氣力之下,天賦異稟的武者層出不窮。但目前為止,停下突破,才是好事。”

    “柔帝,我們在來帝域之前討論出的解決之法,是用寒夜之冰,北方的鳳靈冰星之氣,合二為一,融為一體,將五十星武神境以上的武者,都封印在冰棺之中。”

    步海柔聽得此話,眉頭緊皺。

    她和冷清霜對視了眼。

    旋即,動了動淺紅色的唇,眉峰深鎖,問:“諸位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在找到解決之策前,所以突破五十星的武者,都冰封在棺木,集於一處,直到有了辦法,才把他們從冰棺裏取出,讓他們重新開始修煉。”

    “正是如此。”

    “如若,永遠都沒有解決之策呢。”

    “那便,永遠沉睡在冰棺。”

    “………”

    步海柔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並非她的初心。

    冷清霜騰地站起了身。

    殿外吹拂而來九霄瓊雲的冷風,掀起了深紅如火的衣裙,露出了爬滿黑色彼岸花像是古老巫師神秘的咒語。

    “不行。”

    冷清霜搖搖頭,“這是下下之策,連權宜之計都算不得上,帝域以楚帝的治國信仰為先,崇尚的是以民為本。這般做,無非就是打著為武者好的旗號,行不端之事。就算非要如此,也得是武者自願,而不能有半分的強迫。”

    步海柔讚同:“霜主之說,便是本帝的想法。”

    “共主遠在他鄉,現如今,我們,隻能自救,這是最好的辦法。”

    “霜主,柔帝,你們定要認可這個想法才好,事關下界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是啊,各陸都是打心底裏的認可葉宮主,但不可否認的是,海域封印,世界一分為二,說是天人永隔都不為過。共主不會再管下界了,她在修行道路上光是登天梯就已舉步維艱了,此時不自救,更待何時?”

    “………”

    各陸帝主,因修行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正當此時。

    混沌之氣,自蜿蜒於雲海之下,河山之上的星碑蛟龍釋放出來,正像是炎炎盛夏帶著些許冰涼的瓊漿玉液,救人於水火,震撼此地間。

    “有了,有了……”

    侍衛們步伐匆匆,著急之下,闖入了帝主們的議事殿。

    “有什麽了?”有一位帝主問道。

    “混沌之氣!”

    眾人騰地站起。

    一雙雙眼睛裏都寫滿了萬般的不可置信。

    下界這樣的地方,又怎麽可能出現混沌之氣?

    無數的人,來不及說話。

    俱都下意識不約而同地邁開了步伐,離開議事殿,去往長廊,立在雕花欄杆前,透過浮動的靉靆層雲,望向了天地間的山河輪廓,隱隱約約看到了紫水晶般的星碑蛟龍釋放出的,獨一無二的,渾濁又炙熱的……

    混沌之氣!

    那氣息,就像是滾滾黃沙堆積在一起,很難提取出裏邊的歸墟之力。

    但對於這樣的下界來說,不亞於是及時雨。

    隻要出現希望,擁有鋼鐵般的意誌和冬日大雪涼不掉的熱血,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那是……星碑蛟龍裏的混沌之氣……是……共主嗎?”

    “是她——”

    步海柔身長玉立,舉步輕搖,側眸看去,眼神悠遠且綿長,平靜之下浮現起了溫婉的笑,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千燼陸主。”

    冷清霜薄唇輕啟,連頭都沒回,淡淡道:“共主縱然背井離鄉,遠走他方之道,修行在萬裏又萬裏之外的地方,她也不會忘記,獨屬於她的故鄉。”

    “海域封印,不是一分為二,更不是一刀兩斷。”

    燕南姬分開人群,沿著象牙白的玉石階梯往上走。

    因為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屍傀,動作還是有些僵硬的,身上的冰冷霜氣也未曾徹底的褪掉。

    他的視線,穿過山與海,落在星碑蛟龍的金色瞳孔,繼而說道:

    “封印,是讓她沒有後顧之憂,讓她能夠在自己的道路上,大展拳腳。這個世界,是相對的,共主與她的子民,應該是相互而成的。”

    “不要永遠成為她的累贅,她前行路上揮灑血汗都舍不得放掉的包袱。而是要在無人問津之時,拆掉自己的骨肉,劈戰血肉,把千千萬萬人的修行和頭蓋骨都放在爐鼎裏,熔為她的盔甲,成為她的盾,更要成為她所向披靡的矛。”

    燕南姬湧動著冰霜的麵龐,展露出了溫潤如玉的笑顏。

    小師妹。

    道路艱難險阻。

    狂風驟雨不歇。

    你且,安心登天去。

    帝域,有師兄呢。

    燕南姬睫翼輕顫,微微地闔上了眼眸。

    唇角的笑,愈發濃鬱。

    這日的風,很暖,吹到了每個人的心頭,轉化為了堅不可摧的鬥誌。

    “有救了。”

    步海柔紅著眼,微笑。

    下界,有救了。

    遠方的她,在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挽救故土上的人群。

    她從不會忘記,一路走來的曾經。

    沐浴陽光之下的她,始終銘記著身後陰雨連綿的霾,以及那群生活在陰霾裏窮其一生都看不到光的人。

    月族禁區,簪花棺木。

    焰光仆人蹲在棺前,用火色茫茫的眼睛,看向了混沌之氣的方向,詫然不已。

    每當他以為葉楚帝會徹底消失於海下的世界。

    就會聽見,風傳來屬於她的消息。

    “祖女大人,你看,我們的公主,耀眼如太陽。”

    身後,躺在簪花棺木的晏紅鳶,指尖輕顫,唇角微勾,似是獨屬於阿姐的欣慰和寵溺,又是另一種微妙的、不言而喻的驕傲與自豪。

  第2788章 數年前的病症,可好了些?

    ……

    無上殿。

    日月修行場。

    炎梟小臉煞白,不停地抖動。

    眼角餘光,時不時地掃向了楚月。

    總覺得,楚月的身後,有個長眠地下的老枯骨在瞪著眼睛看他,有種被死神凝視的驚悚感。

    炎梟深吸了口氣。

    他閉上眼睛,試圖攫取歸墟之力,溫暖自己像是浸透著一江涼水般的胸腔。

    然——

    每當他從混沌之境裏煉化到新的歸墟之力。

    還沒等自身的星體汲取歸墟之力,就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拉扯拖拽了過去。

    炎梟周而複始了幾次,驀地睜開了眼睛,回頭看去,卻見伽跌坐蒲團之上的紅衣女子,正優哉遊哉地修煉者他周身四處的歸墟之力。

    許是見到了他滔天的憤怒,便朝他淺淺一笑,全然沒有做了壞事該有的心虛,那泰然自若的模樣,叫炎梟和四周眾人大跌眼鏡。

    而最讓人震驚的是,她的修行,竟是順走旁人的歸墟之力。

    放在日月修行場的曆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稀罕事兒。

    “葉楚月!”

    炎梟起身,怒眸瞪向了她。

    楚月閉目,聚精會神。

    當她在不動聲色之中把足夠的混沌之氣置放進了脊椎骨的天劫和無生釘內,便才開始掠奪炎梟的歸墟之氣。

    “方才,是你嚇唬我是不是?”

    炎梟倒是聰明了。

    指著楚月,怒問——

    “死人就是死人,活的就是活的,哪有那麽多的陰魂,就算有,早就被這夏日之光火給焚燒得連灰燼都不剩下了。”

    楚月坐在濃鬱的歸墟之氣裏,平淡地望著惱羞成怒的炎梟。

    “若是可以,我希望是真的。”

    若真有陰魂不散。

    她情願被師父纏著。

    但又不忍心師父不能通向往生之路,隻能做那可憐的孤魂野鬼。

    人呐。

    往往是糾結的,彷徨的。

    楚月波瀾不興的眸底,泛起的緋紅痛色,讓炎梟一怔。

    炎梟冷哼了聲,“強盜修行,往往是惡有惡報,旁人修行,正道之光,你靠掠奪,罪該萬死,懂嗎?!你自己煉化不出歸墟之力,就來搶奪旁人的,葉楚月,你也就這點能耐了。世人讚你有大義,說你是真正的戰士,海神界的英雄好漢,你真該知道,什麽才是勇士,如我大哥那樣,披甲上陣,永鎮苦寒,作為城主之子,雙足卻踩在深淵。”

    提及炎家大哥的時候,炎梟兩眼放光,炙熱如陽。

    “炎公子,數年前的病症,可好了些?”

    楚月望見炎梟就頭疼不已,太陽穴突突地跳。

    炎梟愣了下。

    楚月再道:“若是沒好全的話,應當再去醫館好生診治一番。”

    炎梟隨後反應過來,瞪目震怒。

    葉楚月此舉,是在嘲諷他腦子不好呢。

    炎梟深吸了口氣,還想開口說話。

    卻見楚月目光鋒利凜冽,閉上眼眸的瞬間,精神之力猶若新一輪的風暴,進入了混沌之境,將混沌之境尚未煉化掉的氣息悉數收去,導致修行場上的歸墟境們,都無法從內部攫取歸墟之力。

    一個個修行者登時停下了修行的動作。

    充滿詫然和不可置信的眼睛,無不是看向了被混沌氣息覆蓋的葉楚月。

    “她尚未煉化,怎麽敢直接吞噬掉混沌之氣的?”

    “歸墟境,修得乃是歸墟之力,混沌氣息,如吞刀子,她怎麽敢的?”

    “………”

    眾人竊竊私語。

    有人不解。

    有人惱怒。

    多是怨聲載道。

    混沌的風中,楚月緩慢地抬起了眼簾,冷淡地望著有些驚的炎梟。

    “炎梟公子,這才叫強盜,懂嗎?”

    楚月勾唇一笑,自塵土飛揚的混沌之氣中抬起了手。

    緋如胭脂的袖衫往下堆疊,露出了一截冷白如瓷的盈盈皓腕。

    隨之打了個響指,所有的混沌氣息,沿著身上的萬千毛孔,進入了體內。

    她站起身來,麵朝炎梟往前走了一步。

    炎梟驀地後退。

    又是幾步。

    直到炎梟的脊背抵在牆壁,退無可退。

    “花自憐閣的氣壯丹,對腦子好,如若有需要的話,公子可以前往萬花街。”

    楚月見炎梟衣襟亂了,便抬起雙手,慢條斯理的為其理了理衣襟。

    炎梟喉結滾動,猛地吞咽口水,皮膚帶過一陣涼意,出現數之不盡的雞皮疙瘩。

    女子懶懶幽幽地垂著眸,低聲說:“既是以大哥為榮,出門在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更不能成為炎家戰神的恥辱才是。”

    “轟!”

    楚月心神微動。

    倏然間,墓碑再度出現。

    把炎梟嚇得老大一跳。

    “告訴葉某,這是什麽?”

    炎梟瑟縮著脖子,呼吸變得急促。

    “令,令師的墓碑。”

    他顫抖著嘴唇,不敢說是死人,發出忐忑不安的聲。

    “恭喜,答對了。”

    楚月勾起唇角,單手扛起墓碑往外走。

    背影之纖細,墓碑是震懾,以及直接修煉混沌之氣的蠻橫還曆曆在目,叫人滿為患的修行場上,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炎梟驚嚇之餘,萬分不解,這個世上,為何有人要隨身攜帶著墓碑,並且將墓碑看得過分之重。

    修行場外,君子堂的陸猛、季陽、海少清等人,在烈日下等候已久。

    按照陸猛的話來說,那便是,以楚月的千道歸墟丹,今日定會受盡委屈,特來壯勢。

    瞧見楚月扛在肩上的墓碑,陸猛怔了好久,感動進肺腑。

    “日後,爹要與我陰陽兩隔了,我也這麽弄個碑。”

    看起來,頗有俠士風範。

    神秘,引人遐想。

    一碑勝過千卷文。

    過了會兒。

    陸猛黯然神傷,“糟糕,忘記了,已跟陸家那位斷了父子緣。”

    說至此,歎息半晌,隻能退而求其次般看著季陽、海少清說道:“二位賢弟,人生無常,若有生死,莫怕後事無人處理。”

    海少清:“……”

    季陽:“……”

    陸猛拍了拍二人,便去相迎楚月。

    “月姑娘,可有攫取歸墟之力?”

    “沒有。”楚月老實搖頭。

    “沒關係的,沒有便沒有。”

    陸猛搜刮腦子裏的墨水,不知如何安慰人,隻歎書到用時方恨少。

    許予則在旁側補了一句話,“葉師妹自是沒有攫取歸墟之力,因為她攫取掉的,都是混沌之力。”

    “………?”陸猛安慰的千萬話語到了嘴邊,凝固成了寫滿疑惑的神情。

  第2789章 月下小山坡,血色倆囚車

    再沒有任何煉化和提取的情況下,直接就修行混沌之氣?

    君子堂的修行者們,以陸猛為首,俱都是愣到瞠目結舌,微微張著嘴儼然說不出話來了。

    “修行混沌之氣?”

    陸猛眨了眨眼睛,圍繞著楚月環顧了一圈,上上下下且仔仔細細地打量觀察了好一會兒,見楚月安然無恙,身體並無任何的波瀾起伏,緊繃著的神經這才鬆弛了下來。

    “混沌之氣,向來不是常人能受的,得給月月姑娘好好補一補。”

    陸猛一麵說,一麵融入了季陽等人的氛圍裏,思考著如何大補。

    “城主府的公子梟,聽說養了一頭藍麒麟,藍麒麟的骨頭湯,最是有營養了,晚點兒找機會偷了燉湯。”陸猛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眾人瞅著那認真到了極致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籌謀何等雄偉的皇圖霸業呢。

    楚月嘴角猛地抽搐了好幾下,心情宛若風中淩亂,苦笑不得又無奈地望著說得有板有眼的陸猛。

    “陸兄,君子如竹,焉能偷盜,豈對得起所拜之關公?”

    許予提醒了聲。

    陸猛隨意地擺了擺手,“無妨,把關公爺的眼睛蒙上,或是將關公雕塑暫時移出君子堂就好了。”

    那輕鬆自在的語氣,仿佛在告訴眾人這是一件多簡單的事。

    而熟稔的模樣,顯然不是第一次這般做了。

    楚月抬手輕揉了揉眉心,額角落下一排黑線,頓感沒眼看了。

    回到萬花街的一路上,陸猛都在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炎梟精心飼養的藍麒麟,楚月則在思忖秦軸軸和花家之事,心裏愈發有了計較。

    晌午時分,東城門口。

    判官府的大人風望月,親自把藍雪姬送到了大炎城,由黑甲軍交接。

    首領李酬迎著烈日,揮了揮手,麾下的黑甲士兵便接過了血淋漓的囚車。

    囚車裏邊,藍雪姬早就沒了往日的風光。

    身體軟若無骨般,衣裙粘著深褐色的血液,癱倒在了囚車之上。

    藍雪姬低垂著眉眼,微啟的嘴唇,用力地呼吸。

    “望月兄,辛苦了。”

    李酬作揖,“還由望月兄親自跑一趟。”

    “應當做的。”

    風望月鬥篷下菲薄的唇發出了喑啞低沉的笑聲,“為民請願,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是本座作為判官府執刑者的首要,秉公辦案,一絲不苟,時刻銘記著判官信條和原則,是為官之本。”

    囚車內。

    風裏流動著濃鬱的血腥味。

    藍雪姬耷拉著頭,聽得此話,血色結痂的紅唇扯開了極盡嘲諷的弧度。

    風望月分明是為了葉楚月才來的大炎城,卻假仁假義滿口虛偽話騙過天下人,乍然之間倒真像是大公無私的好官了。

    “判官府為海神界之虎穴,有望月兄在判官府,這天底下的修行者,不勝感激之。”

    李酬抱了抱拳,曾和風望月有過一麵之緣,打心底裏的賞識風望月。

    二人寒暄幾句,黑甲軍便把囚車送到了上古遺址的外圍山坡。

    月下小山坡,唯有兩輛囚車。

    一是通天山域周狂人。

    至於其二,便是這韶華正好的藍雪姬。

    “雪姬。”

    花辭玉躲在暗處,趁人空隙,連忙溜到了囚車的邊沿。

    他望見藍雪姬的狼狽模樣,猩紅了雙瞳。

    雙手忍不住地觸碰囚車。

    “轟!”

    “嗤嗤!”

    黑色的電光,像是幽冷的毒蛇。

    驟然間,便從囚車裏迸發而出,如刀似劍,割裂花辭玉的手臂。

    滿身酒味的他,一個呼吸就被疼到清醒。

    整條手臂,鮮血淋漓到觸目驚心的程度。

    藍雪姬抬了抬眼簾,望見那帶血的手,穿過囚車,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發絲。

    一下,又一下。

    如年長的人,緩慢晃動老木頭做的搖床。

    藍雪姬眸光顫動,倒映出男人溫柔的麵龐和快要溢出水來的深情。

    “不怕,不怕哦。”

    花辭玉說:“雪姬不怕,沒事的,等日後,我帶你回家。”

    藍雪姬抿緊了唇,不為所動,心底卻泛起了漣漪。

    “花家,賠錢了嗎?”她問。

    “他們不肯賠。”

    花辭玉低下了頭,“怪我沒用。”

    “風鈴花陣,能換錢。”藍雪姬說:“找到風鈴花陣的陣源,把陣源交給我。”

    “有了陣源,你還願嫁給我嗎?”花辭玉問。

    一條條黑色光絲,緊緊地纏繞住他的臂膀。

    勒得皮開肉綻,在骨頭上麵摩擦,疼到他麵色蒼白,卻依舊滿目期冀地望著藍雪姬,試圖得到一個讓自己心花怒放的回答,哪怕是短暫的欺騙,他也能把迷霧裏的砒霜,當成一生之蜜糖。

    藍雪姬怔住,咽喉頗為疼痛,望著花辭玉的眼睛,忽而說不出話來。

    “雪姬你看——”

    花辭玉抽出了血淋漓的臂膀。

    顫顫巍巍的雙手,從懷裏取出了一份八分熱的酒。

    看到酒壺上髒汙的血跡,他咬著牙去擦,卻是越擦越髒。

    “髒了。”

    他像是個無助的孩子,淚水滴落在手背。

    一滴,又一滴。

    宛若濺開的晶瑩之花。

    “你最討厭髒東西了。”

    花辭玉吸了吸鼻子。

    “我願意嫁給你。”

    藍雪姬忽而說道。

    花辭玉驚訝不已,忘了擺出表情。

    “陣源,是你父親的心髒,和母親的第三根肋骨,把陣源給我。”

    藍雪姬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步步緊逼,嗓音低沉地問:“你,願意嗎?”

    “辭玉,你願意把你父親的心髒和母親的骨頭給我,助我完成此生夙願嗎?”

    一股冰冷的霜氣,衝擊花辭玉的脊背。

    他呆訥了好久,不顧臂膀割裂流血的疼痛,著急不已地捧著酒壺,送到了囚車裏邊。

    “你看,你最愛喝的寒梅釀,我用文火熬了半個時辰,祛除了些寒氣,味道會更好喝。你快喝喝看。”

    “啪嗒。”

    藍雪姬一手將他的酒壺揮掉。

    酒水,灑了滿地。

    花辭玉如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般,耷拉著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辭玉。”

    藍雪姬耐心地說:“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你且想想,你的父母年紀大了,又體弱多病,母親更是難以成為一名合格的陣法師,都是半隻腳踩進管材搬到的人,沒幾年活頭了。

    ”

  第2790章 男人都是踏腳石

    “你爹娘他們,不是一直都在懷念著大哥二哥嗎,不如讓他們團圓,又何嚐不是一件順勢而為的事?”

    藍雪姬勸說得苦口婆心。

    那一雙血霧翻湧的眼睛,充斥著絕對的野心。

    男人,都隻是她的踏腳石。

    眼下之坎坷,無非就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

    熬過這段黑暗煎熬的時日,她會成為那乘風破浪第一人。

    她忘不掉。

    幼年所麵臨的一切。

    父母在外恩愛,在家之時,她望見母親稍有不聽話,父親就會拿著刀,在母親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刻下賤奴等字眼。

    她無法擺脫掉那段歲月帶來的夢魘,無法當一個靈魂輕鬆自由隨性的人。

    每一個男子,都像是父親一樣麵目可憎。

    不論有多少人帶著花來見她。

    她隻能看到藏在背後的刀,想象著那些刀日後會如何落在自己的身上。

    “辭玉,我隻要陣源,我已非昨日之我。”

    “落魄如我,狼狽如我,若有陣源在手,我會是這片天地裏,最優異的修行者,千萬個葉楚月,都不如一個我。”

    “辭玉,你願意,你甘心看著我,失敗如斯嗎?”

    藍雪姬哽咽,目光通紅又倔強。

    當遊走的烏雲遮住了遺址之上月,淚水奪眶而出,沿著輪廓完美的下頜線匯聚成帶血的珠,滴落在冰冷的囚車。

    那一刻。

    花辭玉心疼到無法呼吸。

    “我去,我去給你拿。”

    “雪姬,不哭,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拿。”

    “拿到陣源,殺了葉楚月,我們尋得世外桃源,人間仙境,過上泛舟湖上,飲酒賞花與世無爭的日子好不好?”

    花辭玉一鼓作氣地說完,見藍雪姬麵露笑容,咽喉深處吐出了一個“好”字,便也跟著笑了笑。

    他的手穿過囚車禁製和萬難撫摸藍雪姬的臉。

    鐵石心腸多時的藍雪姬,終於有所動容。

    她反握住了花辭玉的手,用臉貼近了男人溫熱的掌心。

    “辭玉。”

    花辭玉深深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我愛你。”

    “……”

    一列黑甲士兵聞訊趕來,把花辭玉給拖走。

    花辭玉笑望著藍雪姬,淚水流滿了臉。

    他啞聲說:“我——也——是。”

    “砰!”

    黑甲士兵把花辭玉丟到了地上。

    “花家公子,盡幹些見不得人的事,要不是看在花家兩位戰神勇士和二老的份上,定不會這麽輕鬆就放過你。”

    “快走吧,遺址重地,不可出現在此。”

    “………”

    小山坡的囚車,藍雪姬閉上了眼睛。

    她撿起滾落在囚車外的酒壺。

    手臂穿過囚車,被黑色光絲割裂出生不如死的疼痛。

    她卻麵露享受暢快的神色。

    仰頭朝天,閉目沐浴著迎麵而至的風。

    風裏,有著上古的神秘和來日的醉意。

    良久——

    她緩緩地睜開了澄澈冷淡的眸。

    唇動無聲,隻輕描淡寫吐露出幾個字:

    “葉楚月,這一局,我看你如何破。”

    這個世界,風雲之變幻,暗潮之湧動,波詭雲譎,難以測量,非你一個上界生,下界養,不人不鬼,無族認領的修行者能夠影響的。

    ……

    子夜時分。

    大炎城主府,宣布次日子夜,上古遺址,由天機塔內的老前輩親自開啟。

    同時,修行者們把花家酒樓圍剿得水泄不通。

    花家的馬車,剛想回酒樓,就被人群給堵了。

    爛菜葉子,堅固的石頭,看也沒看就朝馬車上丟。

    “還錢!花家還錢!”

    “騙我等血汗錢財,天理難容。”

    “還錢!”

    “……”

    花家二老滄桑疲憊。

    花父拉住了氣勢洶洶擼起袖子就要去外麵跟人拚死一戰的花清清。

    鬢發半白的男人,滿麵之絕望。

    “花家千載之英名,終要斷送到我的手裏了,我愧對花家列祖列宗啊。”

    花父眼眶蓄滿了熱淚,痛心疾首到呼吸格外的艱難。

    “辭鏡,辭樹,是當爹的,對不起你們,沒把老三教好。”

    花父頭疼不已。

    花清清擰眉,“葉楚月,不是說會幫我們渡過難關嗎?”

    “她,定有她的難處。”

    花母寬慰道:“她一個從下界來的孩子,又怎能做到運籌千裏之外,若她不能相助,這也是花家必經的劫。花家出此逆子,當有一劫。”

    話落,萎靡疲憊地歎息了好幾聲。

    馬車外,酒樓高聳入雲,恢弘而氣派。

    瓊城趙家的趙伯和大炎城陸家主,則喬裝打扮,混跡人群,嘖嘖讚歎麵前的一幕。

    “還得是藍姑娘厲害。”

    趙伯說道:“不動聲色,就讓烈風錢莊大賺了一筆。”

    “雪姬小姐雖然鋃鐺入獄,但明日之輝煌和落魄,誰又說得準?不過是世事之難料罷了。”陸家主目光冷冽地望著花家馬車。

    炎如墨正被大炎城主關了禁閉,上古遺址徹底開啟之日才會出現。

    陸家主作為烈風錢莊的背後人之一,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得親自來看看花家把錢財吐出來。

    界主、大炎城主等對此不聞不問,不管不顧,恐怕都在對風鈴花陣有想法。

    “藍姑娘雖說進囚車了,但是按照之前說的……”

    趙伯瘸著腿,壓低了聲,試探性地開口。

    “放心,烈風錢莊收來的天玄丹,額外有你的一成。”

    陸家主道:“事成之後,當然少不了趙老兄的,畢竟這一件事,趙老兄功不可沒啊。”

    烈風錢莊放出來的錢財,花家多拖一日,就要多付一天的巨額利息。

    錢財到了一定的數量,就能以正義之師,逼得花家拿風鈴花陣出來還錢。

    “花家牲口,不肯還錢,真該死啊,罪該萬死!”

    有肌肉虯結壯實的赤膊男人,提著兩把短刀就要做那出頭之鳥,紅著眼睛衝向馬車,兩把短刀直接劈砍了下去。

    倏地!

    強悍的精神之力,猶如高山傾塌。

    輕而易舉桎梏住了男人的一雙手。

    男人和圍觀者們驀地看了過去。

    花父神色微凝。

    卻見楚月帶著星雲宗人、君子堂等,自長街的另一側而來。

    “花家,老牌陣法世家,戰神之家,豈容你來羞辱。”

    楚月眸色涼薄如水,聲線清冽似是淬了冰。

  第2791章 血涼於黃泉之下,奈何之前

    精神之力翻湧而動,穿過人群如織的熱鬧長街。

    花家眾人聞言,俱都循聲望去,隻看到鮮豔又熾烈的一抹紅。

    陸家主和趙伯的心髒,則在頃刻間就沉了下去。

    “葉楚月!”

    修行者們當即反應過來,厲聲質問:

    “那日紫陽街,趙鋪主死於你的麵前,你目睹了一切,如今這又是要做什麽?”

    “花家出了兩位戰神不假,難道家中出了戰神,就可以做盡十惡不赦之事嗎?”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花家若不賠錢,難出此街。”

    沸沸揚揚的話語聲,交織在了一處,聽起來高昂憤懣又有節奏感。

    楚月淡漠如初,神色泰然,眸光清冽地掃視了一圈。

    遊走過陸家主和趙伯身上的時候,稍稍一頓。

    兩人心下微凝,頗為做賊心虛,腦袋直冒冷汗。

    楚月收回視線,帶著人邁開修長的腿,踏步走到了花家馬車的前方,隔著精致的珠玉簾,作揖問道:“花家前輩,可有遭受驚嚇?”

    “姑娘放心,我等無恙事。”

    “那便好。”

    楚月淺淺一笑。

    她並未讓秦軸軸立刻揭露出藍雪姬,目的也是為了引蛇出洞。

    如若藍雪姬的背後,有實力高強者出謀劃策,目的直指風鈴花陣。

    那麽,定會殺人滅口下黑手,為了一勞永逸,永絕後患,定要秦軸軸死於牢內。

    奈何楚月的人和黑甲軍首領李酬幫忙守株待兔很久,都沒見背後之人出手。

    “葉楚月,眾目睽睽之下,青天白日裏,你如此偏袒花家,不顧無辜平民之死活,是何居心?!”

    有個背著重劍的中年女子,雙目淩厲,氣勢十足,沉聲喝問。

    楚月回過頭來,冷淡地道:“趙鋪主用生命拿出的證據,是指證藍雪姬的,而不是花家的,花辭玉所說的話,能夠作為花家的證詞嗎?無辜平民之死活自然要顧全,但戰神世家,生來就要流血從而不得好死嗎?”

    花家跟來的陣法師,心中頗為動容。

    花辭鏡、花辭樹兩位還活著的時候,花家如日中天,何人敢欺。

    以身祭陣,亡於界麵壓製,花家得到兩個戰神稱號和功勳的那段時日,確實遭受尊敬。

    然,久而久之,消耗過往底蘊,再無人才,就隻會如同盛放的花兒在寒冬逐步凋零。

    進入大炎城的日子,是花家最難熬的。

    近乎無人相信花家的清白。

    換而言之。

    就算大多數人知曉花家是清白的,也不願意站出來有所仁慈。

    花家安然的話,他們貪婪之錢財,天玄丹之窟窿,又要從何處去填補呢?

    “葉楚月,你想要說什麽?”

    “葉某想要說的是,雷刑台的秦軸軸,大炎城秦家軍前任首領,已經承認,賭台之局的罪魁禍首乃是藍雪姬。花辭玉,不過是出來為藍雪姬的罪行擋刀罷了。”

    “………”

    熱鬧喧囂的長街,幾乎在一瞬之間就已死寂一片。

    眾人麵麵相覷,張了張嘴卻道不出話來。

    陸家主左側胸膛內的心髒猛然撞動,連忙道:

    “若是藍雪姬的話,秦軸軸何故先前不說?這不成立!”

    “秦軸軸多年無子,他作為首領,私下使用大炎城和海神界都勒令禁止了的丹藥。”

    “為此,近幾年才得一兒子,隻敢養在城外風情水秀的安全之地。”

    “賭台之局,他不敢道出實情,因為藍雪姬扣下了他的孩子。”

    “秦軸軸之子,乃天生的血晶之體,體內的鮮血,珍稀可貴。”

    “黑甲軍首領李酬大人和萬花街、君子堂之人,找到秦軸軸之子的時候,發現這孩子身上的血,已經被抽掉了一半。至於血液的去處,無從得知。”

    “關乎此事,全盤告知秦軸軸。”

    “秦軸軸憤怒不已,他以為藍雪姬會善待他的孩子,作為盼子多年的父親,原用己身換孩子的平安,並不是什麽罕見之事。”

    “現如今,判官府的望月大人已經抵達大炎城,將集判官府、鑒察司和黑甲軍三方之力,重新徹查賭台之事。目前為止,與花家無關。”

    楚月一口氣說完,抬步往前走去。

    她走一步。

    人潮洶湧便後退一步。

    馬車內的花清清,蔥白如玉的手,悄然掀開了一側的珠玉簾子。

    自簾子一角,睜大了水滴滴的杏眸往外看去。

    楚月連走三步,緩抬眼簾與下頜,朝四方作揖,凜聲道:

    “賭台之事的罪魁禍首,不該逍遙法外,而讓戰神之家替他人蒙受不白之冤。”

    “祭陣之戰神,泉下若知今朝之事,怕是血涼於黃泉之下,奈何之前。”

    “葉某隻盼望,事情真相大白的那日,堵過花家馬車,說過髒汙之話的人,能有幾分良心,來道一聲抱歉。”

    四下,鴉雀無聲。

    饒是陸家主和趙伯,都已啞口無言。

    心裏卻慌到不行。

    陸家主並未參與賭台之事。

    是秦軸軸淪為階下囚,趙鋪主死於紫陽街,祈福儀式的前夕方才知曉真相。

    藍雪姬作為烈風錢莊的背後人之一,若是把烈風錢莊拉下了水。

    兼管烈風錢莊的陸家,又怎麽能獨善其身?

    陸家主呼吸急促,易容之下的麵龐,無人看到那如同被抽幹了血色般的慘白。

    “陸老弟——”

    趙伯扭頭,正欲說話。

    卻見陸家主的身影,早已湮滅在了擁擠的人群不知何處去。

    趙伯緊緊地皺著花白的眉,還盼望著藍雪姬能夠扳回一局。

    陸家。

    在花自憐閣內被楚月撞得頭破血流的陸靑,經過一段時間的治愈,身上的重創好了不少。

    無需白色軟布包紮,便能著錦衣華服,光鮮亮麗的出現在梧桐庭院。

    陸靑邀請了大炎城內各大世家的青年才俊,共同來陸府梧桐院,商榷上古遺址之事。

    “諸位,那葉楚月,多行不義必自斃,不得好死是遲早的事。”

    陸青喝了口酒,紅著眼睛說:

    “因為她,家兄陸猛不孝不仁,和父親斷絕關係,和我沒了兄弟之情。明日開啟上古遺址,還請諸位,替我揚眉吐氣。”

    “一個外城來,鄉野之地的小女子罷了,何須側目?”

    有麵如冠玉的男子紈絝地躺在兩樹之間的秋千上,懶懶地搖著雪白幹淨的玉骨扇。

  第2792章 亡故之時

    “姬白兄台所言甚是。”

    陸靑笑了笑,麵露陰狠之色。

    “她既在無上殿還有一段考察的日子,定不會讓她好過。”

    “她樹敵太多,人在中界,就得罪了不少上界的人。”

    “自沒有錦繡好前程,所謂未來一眼就能看到頭了。”

    “今晚,大炎世家曆練在外的天才們便要回城了,屆時,怎還由她葉楚月出風頭去?”

    梧桐庭院內的世家才俊,湊在一起,東說西談,宛若一支燃燒著熊熊怒焰的複仇之師。

    “爹。”

    陸靑瞧見父親神色匆匆歸來府中,眉開眼笑溢著光彩,搖了搖手。

    父親卻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腳步飛快的速度。

    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臀部著火了。

    陸靑疑惑不已,偏頭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了梧桐院的視野裏。

    一個時辰過去,梧桐院的眾人,便打算散了,卻見黑甲軍將陸家給包圍了。

    “怎麽回事?”陸靑騰地站起,“李酬首領,到底是怎麽了?”

    李酬麵無表情,冷聲道:“陸青公子,烈風錢莊參與賭台之事,藍雪姬、城主府二公子炎如墨,還有令父,俱與此案有關,須得徹查。明日便是上古遺址開啟之時,故而,今晚要給出交代。”

    “李首領,我來陸府,隻是喝茶賞花,如今也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府了。”

    先前還和陸靑稱兄道弟的人,忙不迭抬手告辭。

    走的時候,猶若腳底抹油般,是快到令人咂舌的程度。

    梧桐院剩餘的人,互相對視了眼,便都以此生最快的速度離開。

    看得陸靑臉色一會兒鐵青,一會兒發黑,堪稱是精彩紛呈的變化。

    饒是那舉手抬足頗有貴公子風範的姬白,文質彬彬且有禮的執扇抱拳,“陸兄,看來,貴府今日事忙,暫遇難題,改日再商榷吧。”

    陸靑咬緊了牙關。

    等人都走幹淨了,再次來到李酬的身邊,問:

    “李首領,我聽說,賭台之事,確定是花家所為,怎麽又和烈風錢莊有關係了?”

    “葉姑娘去找秦軸軸,重新翻案,或與花家無關。”

    李酬臉龐宛若秋日清霜,聲線平淡無起伏,近乎是不含任何的溫情。

    “是葉楚月?!”

    陸靑渾身的青筋暴起,眼底的恨意翻湧如驚濤拍岸。

    自打葉楚月的名字出現,他的安穩人生,便如波瀾壯闊的海水般激蕩難以平靜度日。

    葉楚月這個人,就好似他的劫,更像是揮之不去的陰霾天,永恒地,擋住了他的光明。

    “秦軸軸,葉楚月把你害得如斯田地,你竟跟著他對我陸家恩將仇報,你這個蠢貨!”

    陸靑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愈合了些的傷口,再次崩裂。

    疼痛感一激靈,渾身而去。

    鮮血從傷口流出,揮灑在陽光下質地極好的華服之上。

    陸家主被黑甲士兵桎梏身體兩側拖拽出來的時候,滿臉的絕望。

    “爹……”

    陸靑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撲到了父親的身邊。

    “靑兒。”

    陸家主說:“記住為父的話,千萬不要招惹,葉楚月。你定要記住,切莫忘記。若為父有什麽事,去找你兄長陸猛,切記,不可與你阿兄發生衝突。”

    “爹?”陸靑不可置信。

    葉楚月什麽東西。

    他們什麽身份?

    何須在此人麵前低聲下氣?

    “爹你糊塗了,葉楚月雖是大楚人,但她根本就不是大楚的公主,大楚完全不認可她。”

    “你記住為父的話就行。”

    陸家主還想多交代一些,李酬揮了揮手,鐵麵無情的黑甲士兵淺淡一聲打擾了就把至關重要的陸家主給帶走了。

    陸靑癱倒在原地,血液從裂開的皮肉之間湧出,順著肌膚紋理的表麵往下流淌,凝聚,落在了青石板的地麵。

    “怎麽樣會這樣……”

    陸靑晃了神。

    整個陸家,都被黑甲軍控製住。

    陸家主離開,群龍無首般,陸家人都是膽戰心驚的。

    在大炎城,大炎城主最讓人信服的一點便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被關禁閉室反省思過的炎二公子,在這一件事中,並無任何溫柔的待遇。

    如陸家主般,一同被請出了城主府。

    “二哥!”

    炎梟紅著眼睛一路小跑跟上,拽住了炎如墨,如憤怒的小獸般瞪著眼睛怒視李酬和黑甲士兵。

    “滾!”

    “都滾!你們這群奴才,休想動我二哥。”

    “就算烈風錢莊之事當真是我二哥做的又怎麽了?我二哥是城主之子,有什麽做不得的?那群庸俗無知的人若非自己貪婪利欲熏心,何愁會落得一屁股債的下場?他們自己罪該萬死,卻還想著脫罪找他人來替罪!”

    炎梟死死地抱住了阿兄。

    還如個小大人般寬慰。

    “二哥,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

    “我知道了,我不過是在修行場罵了兩句葉楚月之師的死人墓碑,葉楚月是要報複我們。我絕不會放過她的,絕不會!”

    炎如墨長臂輕擁住了炎梟,張了張嘴,話到咽喉,終是一聲歎息過唇齒,

    “葉楚月奸詐狠毒,自有天收,大人的事,小弟別管。”

    炎如墨目光薄涼,“二哥出來之時,便是她葉楚月滅亡之日。”

    葉楚月步步緊逼,就別怪他在來日趕盡殺絕了。

    炎梟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紅水盈。

    炎如墨安撫小弟,一抬眸,就看見了出現在前方的父親大炎城主。

    “爹——”

    他頓感慚愧窘迫地低下了頭。

    “啪!”

    大炎城主一巴掌甩了過去,重重地打在了兒子的臉龐。

    炎如墨口吐鮮血,耷拉著頭,不敢直麵父親的威嚴。

    “把身上的髒東西和邪氣,洗幹淨了再滾回來,怨天尤人,怪不得誰,隻怪你自己蠢笨,作為城主之子,卻長了個豬腦袋。你既享受錦衣玉食,香車寶馬,就要知民生之艱苦,而非自私自利,自以為是,不配為人!!”

    大炎城主怒喝之聲,震顫九重雲霄。

    李酬拱了拱手,就和黑甲軍帶走炎如墨。

    一日之間,大炎城之變化叫人始料未及。

    同一時刻,還有一件驚喜如期而至。

    當晚——

    楚月邀請花家至萬花街共飲雲霄酒。

    花辭玉適時而來,跪地認錯……

  第2793章 枯海孤舟

    萬花街盛宴當中,花辭玉洗滌了一身酒氣,幹幹淨淨的白似是不染塵埃。

    “爹,娘,小妹,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花辭玉跪在地上的雙膝往前一下又一下挪動。

    到了父母的身邊,他顫顫巍巍伸出的手,抓住了父親垂下的衣擺。

    “爹,別不要我,都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為了一個女人,忤逆父母,做出離經叛道,天理難容之事來,辜負了二老所望,更辜負了兩位哥哥黃泉路上的期盼。”

    花父再是決絕和失望,眼下之人,終歸是和自己相承一脈,體內流著同樣鮮血的孩子。

    “知錯就好,改了就好。”

    花父歎了口氣。

    不知從何時起,鬢發全白了。

    他彎下腰,把兒子扶了起來。

    “人生之路,哪能一帆風順,十之八九不如意才是常態之事。”

    花父握住兒子的手,寬慰道:“人生之事,哪能都對,總有年少無知,鬼迷心竅,一意孤行之事,若能幡然醒悟,懸崖勒馬,便是大好事。從前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你的路還很長,日子還很多,不該拘於情愛,困其一生,從而丟了自己的初衷。”

    父親說得苦口婆心。

    言語之間,已無往日的嚴厲。

    花辭玉眼閃淚花,通紅了一大圈。

    “日後,不可再讓爹生氣了。”

    花清清到底是向著自家阿兄的。

    雖也曾恨鐵不成鋼,也曾詛咒過這樣的阿兄死了得了。

    但——

    那畢竟是自己嫡親的阿兄。

    “我會的。”

    花辭玉扯了扯唇。

    母親欣慰地笑,淚珠源源不斷地往下流。

    花辭玉挪動雙膝,調轉方向,緊緊地抱住了母親的腿。

    “娘,孩兒日後,不會再讓你掉眼淚了。”

    “好,好,那便是好的。”

    一家四口,和諧溫馨,其樂融融到讓萬花街的其餘人鼻腔微微發酸,眼睛有所脹痛。

    “葉葉,你怎麽看?”前來蹭酒的周孤鴻低聲問。

    楚月提著一壺酒,恣意不羈地靠在紮實的柱前。

    飲了一口醇香的烈酒,金眸瀲灩淡掃向了花辭玉,紅唇微啟,不疾不徐地道:

    “一個人的改變,絕非一朝一夕的承諾,而是朝朝夕夕不辭辛苦的漫長之事。”

    楚月的心內長歎了口氣。

    或許——

    是她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著花辭玉為人兒子的人性罷了。

    旁側,許予摩挲著“葉葉”二字,眉梢淡淡地挑起,眸光裏的涼意,冰冷的不像話。

    周孤鴻則是忽然間感到涼風嗖嗖徹骨之冷,這突如其來該死的如芒在背之感,叫他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楚月放下酒杯,並未摻和花家人自己的事。

    而是去到後院,等來星雲宗人,共同商榷上古遺址的開啟。

    “葉葉師妹,酒好喝嗎?”

    許予兩手環胸,擦肩而過之際,冷不丁地問。

    楚月眉頭微蹙,暗暗思索著這沒營養的怪調。

    是她的錯覺嗎?

    怎麽有一股子陰陽怪氣?

    “還不錯。”楚月神色從容,淡聲回。

    “葉葉師妹,陸靑今日召集了大炎城世家之子進陸府,你怎麽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葉葉師妹,……”

    楚月揉了揉狂跳的眉心,嘴角連續抽搐了好多下,頗為無語的樣子讓許予暫且收勢,不再去那生死的邊緣反複橫跳,心中卻是萬般的不爽。

    他抵不過葉塵的父親便也罷了,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他作為大師兄,還能比不上一個周孤鴻嗎?

    楚月自是不知許予從何時起內心戲如此的豐富,一心都在上古遺址和花家身上,並把自己在修行場混沌之境的所見所聞道了出來。

    “諸位,混沌之境和海神界的界麵壓製息息相關。”

    眾人聞言,俱都是一怔。

    “突破到歸墟境的修行者越多,界麵壓製就會在內部鬆動,便如同,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會把海神界先輩用血肉築成的界麵壓製,成為一盤不攻自破的散沙,如今,也已經到了散沙的邊緣。”

    楚月說得語重心長。

    最棘手的是,她隻能與星雲宗人說。

    海神界的頂部勢力,不知被上界滲透了多少。

    換而言之。

    她並不知曉,這一件事,是否有海神界自己人的參與。

    兵荒馬亂的世道和太平年代,都不缺賣國求榮的狗賊。

    她不管是作為下界共主,還是星雲宗的少宗主,從來不是孤軍奮戰的孑然人。

    故而,隻有把未知的危險道出來,才能齊心協力去麵對,且多一成渺然的勝算。

    “這般說來,歸墟境修行者所修煉的氣力,都是攻向先輩的無形之劍?”

    章瓷愕然道。

    明少俠放下了倒映出自己英俊麵龐的鏡子,神色漸漸的凝固住。

    他以嚴肅的眼神注視楚月,沉聲開口:

    “這必然又是上界的詭計。

    下界一萬多陸,億萬生靈,隻剩下枯海孤舟般的三百多陸。

    三百多陸,壓根支撐不了上界所需要的渡劫容器。

    神不知鬼不覺瓦解掉海神界,再使海神界淪為當初的下界。”

    明少俠心底生起了一片涼意。

    “當初——”

    段清歡目光犀利,泛起少年熱血的憤懣之意,如大江大河吞噬陰影下的山川。

    “洪荒界三分天下,分庭杭禮,各有春秋,難分伯仲。

    後來,諸天萬道之亂,為在血腥亂世存活下去,洪荒將所有的資源傾斜給了上界。

    中下兩界,隨之下沉。

    上界之主和三百萬修行者在起誓書下,用鮮血寫下自己的決心。

    說是來日上界穩固地位,永不忘記另外兩位兄弟。”

    說到這裏,段清歡的咽喉泛著苦味,搖著頭譏誚嘲諷地笑了笑。

    許予眸色冷涼,勾唇一笑,接過了段清歡的話茬:

    “卻不曾想,上界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吃掉中下兩界的血肉,一吃就是九萬年。”

    “上界修行者不會記得中下兩界的付出,更不知他們的優渥和超前的武道文明來自於中下兩界的犧牲,他們隻會把中下兩界分為低等的卑賤者,洋洋得意的敲骨吮血,吃掉中下兩界的苦行者們,再流兩滴假仁假義的眼淚。”

  第2794章 你終於來到,我腳下的這片新土

    後院,死寂而靜默。

    眾人的情緒低落,如被黑雲覆蓋。

    “小星是界天宮的公主,這件事,要告訴她嗎?”

    明少俠問道:“以我們之力,不亞於杯水車薪,滄海一粟,她不一樣,她是公主,父親是界主。”

    楚月搖頭,“事關重大,且無實際性的證據,貿然道出,隻會打草驚蛇。小星性子剛烈,身為公主肩負重責,定不會坐視不管,知道太多反而對她無益處。”

    “說的對。”四長老讚同:“這件事,暫且瞞著小星。”

    楚月和褚嬰對視了眼,便接著說:“許多年前,花家的風鈴花陣,修補了界麵壓製的窟窿……”

    “難道說!”

    屠薇薇眼睛一亮,“風鈴花陣的存在,對界麵壓製有好處,被上界所用,操控混沌之境傷害位麵戒指的人,和逼花家出風鈴花陣的背後之人,是同一人?”

    楚月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輕點螓首:“不排除這個可能,且是極大的可能性。”

    正因如此,她才必須把自己所知的實情道出。

    楚月徹徹底底封印了下界,上界渡劫之壓力,就全部給到了海神界。

    起碼會提前海神界的災難。

    否則的話,上界會等到下陸武者全部亡故,再全身心的麵對中界。

    楚月自認為自己加速了這一切,便要負部分的責任。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月半眯起了眸子,“多加留意花辭玉,小心駛得萬年船,明日的上古遺址,定要謹慎應之。”

    “是!”

    眾人不約而同地齊聲應道。

    四長老應完,驀地反應過來,自己乃是長輩,怎麽像是楚月的跟班?

    他撇撇嘴,極端的不爽快,正要說些什麽,楚月便離開了後院。

    而最讓四長老不爽快的是,他和楚月身份顛倒,這滿後院的人,竟無一人覺得不對勁。

    四長老兩手負於身後,悶悶不樂地離開,哼哼唧唧的似是受盡委屈。

    “長老!”

    屋門打開,一道身影疾衝而出,八爪魚般猛撲在了他的身上,四肢胡亂並用纏抱著。

    四長老的陰霾一掃而空,滿目都是驚喜。

    “不是在城主府嗎?”

    他順其自然地抱住了懷中的少女,“怎麽過來了?”

    虞牽星靠在他的頸窩,說話時唇齒噴灑著讓人骨頭酥麻的熱氣,“想你了,就來了。”

    褚嬰眉眼漾起了漣漪般的笑,如月牙兒般好看,快要溢出比今晚月色還要皎潔的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少女,動作輕柔將其放在桌上,略微俯身,兩人額頭對著額頭,無需任何的繾綣旎熱和肌膚之親,彼此心髒怦然跳動間宛若蜜糖般的甜膩,就已勝過世間萬千。

    ……

    夜色深深,月清清。

    楚月盤膝而坐在冰冷的地麵,修煉著今日攫取的混沌之氣。

    歸墟境,鍛星體,衍天地之靈,生日月之華。

    凡人之道,凡體凡骨凡胎,便難以鍛造出星體。

    卻也因禍得福,能夠完美順暢地修行混沌之氣。

    小魔王打著毛線,好奇地問:“既然凡人之道對混沌之氣暢通無阻,為何在此之前從來沒人嚐試過修行混沌之氣,而是從混沌之氣裏提取歸墟之氣,反而阻攔了凡人之道的進程?”

    楚月眸子微睜,涼薄如一江秋水。

    她問:“世上的規則,由上位者製定,滔滔江水之人來履行。自古以來,根深蒂固,人人都按部就班,誰能想到,逆常人之不能行,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修行之道?”

    小魔王停下了雙手間的毛線,睜大了眼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

    楚月修行了會兒,推開門,走到長廊,便看到廊上盡頭,孤獨纖瘦而頎長的身形,立在海棠盆栽前,墨藍色的夜,如溫柔吃人的野獸,在一點一滴地吞噬著她的邊沿輪廓。

    右腿狼骨,鋒利逼人,在月的照耀下,閃爍著寒冽孤寂的冷弧。

    陳蒼穹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來,便看到瑩瑩之手提著一壺酒。

    “陳姨,來一口?”

    “正有此意。”

    陳蒼穹接過了酒壺,身上的孤獨,藏在靈魂,卻從傾斜拉長的影子裏滲透出來。

    “想五叔了?”楚月問。

    “怕他冷。”

    陳蒼穹眼眶微紅。

    “他體質不好,從小就怕冷,修行難有出頭之日,自創機械之道驚豔了帝域。”

    陳蒼穹深吸了口氣,“他一搗鼓起喜愛的那些機械,就會忘掉時間,忘掉吃飯,忘掉冷。”

    說至此,又飲了口酒。

    “我知道,他定然還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廢寢忘食,專研機械。”

    “諸天萬道,並無機械之道,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的機械之道,能在諸天萬道有一席之地。我隻有加倍努力,就能和他頂峰相遇。”

    “小楚……”

    陳蒼穹把酒水全部飲下,哽咽地道:“你沒見過他,你不知曉,你五叔,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男子,是最好的男子。他澄澈如江海之水,幹淨似高山之雪,我怕,有人欺負他。”

    她翻山越嶺,跨過萬難,想成為少年郎白月光手裏最犀利的劍,身上最是刀槍不入的鎧甲。

    “小楚,我還能見到他嗎?”

    “能的,一定能。”

    楚月握住了陳姨冰冷的手,“走過洪荒三界,諸天萬道,山川河流,我們總能在這個世上的一角,找到五叔。”

    陳蒼穹淚流滿麵,卻展露出了最粲然的笑顏。

    無人看到的是。

    夏日的夜色寂寥。

    萬花街焦黑的廢墟和坍塌的樓閣外,有一道身影,坐在輪椅之上。

    他戴著稻草人般的鬼臉麵具,目光深邃隱忍著沉痛注視著街道最內的花自憐閣。

    “五叔,該回去休養了。”

    身後,推著輪椅的少年低聲道。

    “嗯,回吧。”

    男人的聲音有著曆經滄桑的沙啞。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倒映著皓月之下廢土盡頭的閣樓。

    ——小月啊。

    ——你終於來到了,我腳下的這片新土。

    ——五叔等了你,好久,好久。

    少年推著詭怪的輪椅,消失在深濃的夜色之中,不在風中留下任何的微痕。

  第2795章 懷中陣法堆積如山

    ……

    次日,天明。

    晨光熹微。

    遙遠的東方盡頭,翻起魚肚白,掀一片瀲灩的霞色如瀑灑滿了大地。

    上古遺址,位於大炎城的禁地,乃是黃色漫天交織著白雪的荒漠當中。

    遺址之地,驟然響起了神佛鍾鼓之音,傳遍了整個大炎城。

    修行者們飲著露珠,踏上征程,直奔上古遺址。

    楚月集結星雲宗、君子堂兩批人馬,於花自憐閣前。

    “葉姑娘。”

    花家四口,出現在了陽光之下,“若是不嫌棄的話,可否帶上我們幾個。”

    “花前輩是海神界的老牌陣法師,當為晚輩之榮幸,哪能是嫌棄?”

    楚月端的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花父頗為欣賞,隨意地擺了擺手,“誒,哪算得上老牌陣法師,現如今,身體頑疾,鬱於心,早已無當年鮮衣怒馬之意氣風發了。”

    喪子之痛。

    白發人送黑發人。

    成為了他的心魔。

    他已經算不得是一名合格的陣法師了。

    但在那之後,學了一些算卦的皮毛。

    昨夜晚間,臨窗為葉姑娘算了一卦,發現是凶多吉少,便才拖家帶口而來。

    花辭玉的目光,流露出了一抹犀利之色。

    當楚月朝他看來的時候,花辭玉清俊的麵龐便浮現了溫和如水的笑容。

    “葉姑娘,先前的事,我都很抱歉,請你不要往心裏去。”

    花辭玉洵洵儒雅,猶若謙謙君子般作了作揖,神色間已不見昨日醉酒愛而不得的頹廢之態。

    “花某曆經此生最痛,已經決定改過自新,代替兩位兄長在父母膝前孝敬。”

    “此番還得感謝葉姑娘,為我花家洗清冤屈,險些釀造出大禍。”

    花辭玉說至此處,頗為愧疚,眸色黯淡無光。

    “阿兄,都過去了。”

    花清清挽起了兄長的胳膊,“日後,我們兄妹二人,定能振興花家。”

    花辭玉扯著臉,皮笑肉不笑,安慰似得抬起手,用厚實的掌心拍了拍花清清的手背。

    “花公子,你有很好的父母,定要好好珍惜。”

    楚月並未多言,隻留下意味深長的話,“把流著相同鮮血的家人推向無間地獄,是魔鬼才會做的事,對嗎?”

    花辭玉心髒咯噔一跳,呼吸變得急促,臉色也不再正常。

    對上楚月目光的刹那,心底裏直發怵,掌心冷汗四溢,身子都顫了一下。

    楚月將其神色變化盡收眼底,隨即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去,率領眾人正欲出發。

    “小月姑娘。”

    侍女推著尤自憐老婆婆出來。

    “婆婆。”

    楚月目光溫柔如水,聲線不再清冽,柔和了稍許。

    婆婆蒼老如枯樹的手,在瓷白的瓶裏輕舀了一點兒的水珠,灑在楚月的裙擺。

    “無根之水,聖潔如瓊漿,可洗滌晦氣,辟諸邪。老婆子我,便在閣內,等著你回來。”

    楚月淺淺一笑,俯身下去,纖長的雙手環繞住婆婆的脖頸,輕輕相擁了一下,便才離開了萬花街。

    萬花街外,無上殿的林首席、沈長老、鬱九等,帶著密密麻麻的隊伍等候已久。

    楚月等作為在無上殿考察的修行者,若要進入上古遺址,須得跟隨無上殿進去。

    同行之人,還有葉羨魚、雲子君、尤京華等。

    “小月,這是祈福陣。”

    途中,鬱九快步來到楚月的跟前,右手出現一個金色的六芒星陣法光圈,散發著一陣陣猶若江麵漣漪往外不斷擴的極晝之光。

    “祈福陣法,可為你增加氣運,尤其是在上古遺址這等地方。”

    “還有這個。”

    鬱九掌心暗閃黑紫色的光弧,宛若沉浸墮落於深淵的一鐮彎月。

    “此乃天羅陣,會為你桎梏住對方。”

    “這是寒霜陣,若對戰實力高強之人,可冰凍對方片刻。”

    “此乃祝火陣,能將一些毒獸焚燒為灰燼。”

    “………”

    鬱九接連取出了好多個陣法。

    光陣堆滿了楚月的懷中。

    像一座閃爍著光的小山,擋住了女子清麗又茫然的麵孔。

    把同為陣法師的花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花父以拳抵唇,幹咳了聲,“鬱靈師,冒昧的問一句,閣下的陣法,都是不要錢的嗎?”

    鍛造一個陣法,從材料,到心神精力,都是枯燥乏味的大工程。

    更何況還是這麽多不同類型的陣法。

    “要的。”

    鬱九一本正經地回:“還不便宜。”

    花父愣了下,試探性地提醒道:“鬱靈師常年閉關,或有一事不知。”

    鬱九雙目澄澈迷惘地望著花父。

    花父則說:“葉姑娘,已然婚配,還育有一子,養在龍吟島嶼。”

    花母亦是頗為警惕地注視著鬱九。

    生怕鬱九有什麽不軌之心。

    陸猛後知後覺猛地反應過來,冷哼了聲,怪裏怪氣地說:“是啊,兒子都老大了呢,鬱靈師。”

    鬱九怔了好久,驟然反應過來,饒是沉著如他,耳根子不免也紅的如熟透了的蘋果。

    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在原地咳嗽了好久,望著花家父母,張了張嘴,半晌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出來。

    楚月抬手扶額,望著花家二老背影的眼底,卻多了些暖意。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掃視到了花辭玉陰冷的麵龐和顫動泛紅的眸光。

    他像是蟄伏在樹梢暗處的毒蛇……

    楚月指尖微蜷,半眯起了眼睛。

    “花公子。”

    她低喊了聲。

    花辭玉驚得滿背大汗,警惕地看向了她。

    楚月指向了地上的玉佩,輕描淡寫道:“你的東西,掉了。”

    “謝,謝了。”

    花辭玉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蹲身把玉佩撿起。

    花清清留意到這一幕,去往上古遺址的途中,等到花辭玉不注意的時候,來到楚月的身邊,開門見山地問:“葉姑娘,家兄,是否有問題?”

    楚月眸光落在花清清的身上,抿唇不語。

    “姑娘但說無妨。”

    “如若葉某說,辭玉公子暗藏殺心,殺機對向了花家人,清清小姐可會信?”

    家是歸途。

    世人永遠,都傾向於相信家人。

    這也是在未有確鑿證據前,楚月情願閉口緘默的原因之一。

    兩人之間,似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

    花清清抬眸。

    她說:“我信。”

  第2796章 因是多日難眠,眼下烏青沉沉

    楚月眸底,輕起微瀾。

    花清清紅了眼眸,輕吸了吸鼻子。

    “一個寧願得罪陸家和城主府二公子,都要救我花家於水火的陌路之人,一個不顧花家死活把父母族人推向深淵的阿兄,我更願意,傾向於前者。”

    花清清的頭腦和語言都是理智的,隻是淚水還是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她不敢轉過身去,怕被人發現異樣。

    楚月為她拭去了眼尾的淚痕,寬慰道:“一個猜測罷了,或許並非如此呢?”

    花清清不言,竭力地扯著唇對她笑,萬分的委屈都刻寫在了眉眼之間。

    “怪我無用,既不是優秀的陣法師,在修行方麵也無天賦,不能為花家排憂解難。”

    少女頹廢地耷拉著頭,說著自言自語的話。

    乍然間的絕望,還有著一絲對花辭玉的期冀。

    一路上,花家父母則很關心這迷途知返的兒子。

    甚至彼此還在反思從前是否太過於苛刻,才讓花辭玉在情愛的沼澤裏不可自拔。

    二老接連歎息。

    望見逐漸陽光的兒子,心裏又滿是欣慰。

    花辭玉則在無人處,悄悄地拿出了一把漆黑的毒蜂鉤。

    自打他見過藍雪姬思考風鈴花陣的陣源之事,就有人從天而降,把這個毒蜂鉤丟給他。

    作為陣法世家後裔的他,自然清楚的是,毒蜂鉤是用來鉤陣源的……

    因是多日難眠,眼下烏青沉沉。

    眸子裏,似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了陰翳的血色。

    掙紮,糾結,彷徨。

    弑父,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深吸了口氣,把毒蜂鉤藏好。

    “辭玉,這是護心陣。”

    花父把陣法交給了他,“護心陣,作為花家本源陣法之一,向來隻有族長才能用。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如今,便給你了,你以此陣法護心,在上古遺址,或許能多得到一些機緣。”

    花辭玉訥訥地望著璀璨生輝的護心陣。

    入目所及,是滿滿當當的深沉父愛。

    往事曆曆在目。

    從稚嫩,到青年。

    他曾騎在父親的脖子之上去看遠方的山。

    盼著長大後,能夠成為讓父親依靠的巍峨之山。

    卻不想,漸行漸遠,更多的是淡漠疏離,張牙舞爪對立時的不理解。

    “爹,你不是覺得,我不如兩位阿兄?為何把護心陣交給我?”他哽咽地問。

    “你年紀小,需要曆練,沒有人生來就是完美的戰士,完美的背後,是千錘百煉的痕跡。龍生九子,且各有不同,我與你母親的孩子,自也不同。你阿兄有阿兄的優秀,你有你自己出色的地方。辭玉,跌倒了不可怕,再站起來便好,若很累,就歇會兒再站起來。”

    花父說得語重心長,在花辭玉的肩頭,鄭重地拍了拍。

    他打算,把花家的擔子交給花辭玉,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花辭玉捧著護心陣,低下了頭。

    淚珠從眼眶滑出,滴落在夏日的草地。

    ……

    傍晚時分。

    無上殿的隊伍,抵達到了上古遺址的外圍。

    神佛之音自天上來。

    鍾鼓之聲環繞四麵。

    遠遠便看到,黃沙滾滾封天而去。

    大雪紛紛揚揚,寒酥瓷器般的白蓋不住一望無際的荒漠。

    近處,則看到周狂人和藍雪姬的兩座囚車。

    “雪姬……”

    花辭玉的心髒猛然緊縮,對此心疼不已,不由自主就往前多走了一步。

    藍雪姬半身鮮血,幹成了深褐色。

    她躺靠在囚車,眼睛無力地睜開,雙手緊緊地抱著花辭玉先前留下的酒壺。

    見狀,花辭玉的靈魂仿佛都是揪著一樣疼。

    “辭玉?”

    花母眉頭微皺。

    花辭玉斂起神色,冷冰冰地麵對著藍雪姬。

    花父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寬慰道:“兒子隨我,是個癡情種,一時半會兒難以走出來也屬正常,隻要他有想要走出來的心,就已是成熟懂事了不少,是好兆頭。”

    妻子略微點點頭,沉鬱煩悶的心好受了不少。

    盛夏溫度高升。

    囚車的血腥味無比濃厚。

    藍雪姬昏昏沉沉,虛弱無比。

    她艱難抬起的眼皮,從光與光的縫兒之中望見她此生最恨的紅。

    “又見麵了,葉楚月。”

    藍雪姬緩緩地抬起了下頜,眉梢輕挑起,唇動無聲。

    雖是狼狽落魄的處境,卻有斐然的傲氣,從骨子裏邊滲透出來。

    楚月立在無上殿的人群裏,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那眉間綻放出自信光彩的女子,殷紅的唇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恰逢此時,鍾鼓之音,震耳欲聾般直衝九霄,蕩開聚集長空的黃沙形成了新的風暴。

    “天機塔!是天機塔!”

    四周,人聲鼎沸——

    無數雙眼睛,都驚奇地看向了同一處。

    上古遺址,遙遠的東方,紫霞覆滿半壁蒼穹。

    霞色之中,塔尖高聳。

    猶如海市蜃樓般的景致,正是大炎城內最神秘的天機塔。

    “先前有過傳聞,天機塔和上古遺址有著密不可切的關係,唯有紫鑰,才能引起天機塔的注意。看來,傳聞誠不欺吾。”

    “今日之上古遺址,是由天機塔打開的。天機塔內,究竟是何許人也。”

    “………”

    楚月看向了紫霞蒼穹下邊的東方塔樓。

    正是初入大炎城所看到的天機塔。

    “天機塔,據說是上古神算一族,夏族的傳人。”

    花父驚歎道:“上古夏氏,算神明,窺輪回,望陰陽,數命格,得天機。夏氏忠於上古之神,後來,神族沒落,夏氏自願陪葬,使得神算師成為了最罕見稀有的存在。現在都是些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沒幾個是有實力傍身的。”

    楚月的腦海裏,登時浮現了一道人影。

    是恣意清貴少年郎,隨性灑脫的那年故人。

    夏山。

    昔日一別,遙遙不知何時再相見。

    萬般機緣,皆係於己身造化。

    “葉姑娘,你生養在下界,應當沒聽說過神算一族。”花父繼而道。

    “咳。”

    蕭離輕咳了聲。

    九萬年前的鬼皇,給神算一族提過字。

    九萬年後的神玄學院,小月姐姐與神算後人夏山稱兄道弟。

    如若花父知曉,怕是會當場傻眼了。

    花父像是多年未見的長輩般,用著充滿心疼的眼神看向楚月。

    多可憐的孩子。

    孤苦無依。

    就靠一腔熱血走到了今日。

    好不容易有家人了,卻都被封印在下界。

    縱觀上界,近乎是無親無故。

  第2797章 戰神,多半是亡故之人 (二合一)

    花父思及此,內心長歎。

    “葉姑娘在無上殿修行場,修行的乃是混沌之氣?”

    花父又問。

    楚月輕點螓首。

    花父看向楚月的眼神,多有憐憫之情。

    凡人之道太過艱難,連歸墟之氣都無法提取,隻能被混沌之氣所煎熬。

    花父忽而做賊似得左看右看,來到楚月的身邊,從寬大的袖口掏出了一方陣法。

    “姑娘,此乃淨靈陣,花家三大本源陣法之一,你且收著。凡人之路,從來都不好走。”

    楚月訥訥地望著眼前如父親般的男人。

    想到花辭玉眼底稍縱即逝的殺意,心口裂開的間隙,便衍生出了滔天的怒意。

    花家最強大的陣法,乃祖傳陣法:風鈴花陣。

    此陣,五萬年來,唯有花家兩位公子在界麵壓製出現窟窿之時開啟過。

    因而,除此之外,最讓人覬覦的,當為三大本源之陣。

    護心、淨靈、斷魂。

    唯有族長和繼承者,才能夠擁有這三大陣法。

    楚月搖了搖頭,“前輩心中積壓愁鬱,心結難解,心魔難融,這淨靈陣對前輩有大用。”

    花父怔住。

    這孩子,竟能在無任何接觸的情況下,看出他的心結。

    花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眼角耷拉略微疲態的眸子,泛起了紅。

    “心魔無礙,此陣可淨化你的混沌之氣,幫你提取歸墟之力,修煉更上一層樓。”花父沉聲:“混沌之氣,會傷害你的武體。”

    楚月靜靜地望著花父手裏光芒湧動的陣法。

    心底,宛若冰川融化般的暖。

    終是意料之外的烈陽,照耀在盛滿寒霜的溝壑。

    “前輩,我這般早被血雨腥風摧殘過的物體,與渾濁的混沌之氣相得益彰。”

    她笑了笑,執扇作揖,隨即搖開落雪扇,恣意隨性到了另一處。

    “好孩子。”花母眼睛又紅了一圈。

    花父歎:“大楚何德何能,能夠擁有這麽好的孩子,若是在我們家該多好。”

    如若是花家的孩子,他與妻子,定會好好嗬護。

    花清清聞聲,眨巴了兩下眼睛,摸了摸下巴思考。

    有一個這樣的阿姐,好似也不錯?

    ……

    此時,囚車周邊,圍聚著許多正義凜然的修行者。

    “周狂人,去死。”

    “壞事做盡,天賜你報應。”

    “通天山域的狗賊,不得好死才是最後的歸宿。”

    有人拿著順手的酒壺砸向了周狂人。

    周狂人的手穿過囚車,不顧禁製噬臂之痛,將跌落在外的酒壺撿起。

    “年輕人,別浪費,這可是好酒。”

    他貪婪地喝完了底部的幾口酒水,閉上眼睛回味無窮,“南明山,老廟寺下菩提樹葉之露珠,北陵地帶的初雪,釀造出的菩提酒,臨死前喝上一口,不虛此生,不枉費老朽來人間一趟。年輕人,謝了。”

    砸酒壺的人怔愣住。

    靜默了好一會兒。

    圍在周遭的人方才繼續咒罵。

    似是聲音越高昂激憤,便有著身處至高處審判罪人的痛快感。

    楚月淡淡地看著這一幕。

    君子堂內,和陸猛同行的周孤鴻,望見猶若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般的父親,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與陸猛等人談笑風生,仿若與那囚車裏的斷腿老人從未相識。

    這會兒,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來者,乃是大炎城四大世家的族長和年輕人。

    其中便有被黑甲軍帶走的陸家主。

    “陸家主,昨晚在黑甲軍,可是辛苦了?”

    作為陣法傳承世家的錢家之主錢康壽,蟒袍著身,大步流星,笑眯眯地說。

    “李酬首領,盡職盡責,實乃好事。”陸家主道:“正因如此,才洗清我陸家冤屈,賭台之事,是藍雪姬一意孤行,和陸某,如墨公子,並無關係。”

    陸家主說到這裏,看了眼沉浸於修煉之中的楚月。

    “如墨公子,天賦絕佳,若不來這上古遺址,實在是可惜。”姬家主惋惜地道。

    陸家主含笑,“如墨公子,得城主之風采,應當是會來的。”

    “那便好。”

    四大世家之主及其家眷,與無上殿林首席寒暄了一陣,又和葉羨、雲子君、褚君醉等武道佼佼者誇讚了一番,便走上了上古遺址外圍的高台。

    高台恢弘,氣派萬分,能夠觀賞遺址之景。

    錢家、陸家的小輩們,則靠近了葉楚月的那一邊。

    “葉姑娘,幸會。”

    錢家小女錢玉瑤,身穿墨色勁裝,腰配長劍,眉間一點綠焰,眸子暗閃青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楚月。

    錢玉瑤,正是和陸青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她對陸青的感情不深,但左右是她的人。

    前段時間在府中閉關,如今出關聽聞此事,哪能吞下這一口氣。

    陸猛、周孤鴻等君子堂的人,立即起身,周身翻湧鋒銳之氣。

    星雲宗之人,二話不說,就來到了楚月的後邊。

    楚月緩緩地睜開了金色的眸子,平靜如海,冷淡地看向了來者不善的錢玉瑤。

    目光穿過錢玉瑤,落在了後邊的陸青身上。

    “陸猛兄,越活越糊塗了。”

    錢玉瑤扯著唇笑,“閉關一趟,同宗的弟弟不要了,親生的爹也不要了,就為了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子?”

    “錢玉瑤,我的事與你無關,葉楚月乃是下陸共主,星雲宗少宗主,請你尊重她。”

    陸猛慍怒,目光似能噴火。

    月姑娘是大炎城內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還隻是歸墟境。

    他們,定要護好重情重義的月姑娘。

    陸青和陸家小輩,望著阿兄胳膊肘往外拐,惱怒不已。

    錢玉瑤嗤笑了聲,“尊重?向來隻有強者才能得到尊重,葉楚月,你初入星雲宗,靠陣法師去嘩眾取寵,你也確實用陣法封印了海域,但卻是雪祖之陣法。不如,讓我看看,你星雲宗的陣法之道。”

    楚月用餘光掃了眼周狂人,隨即搖著折扇,徐徐起身,挑眉笑道:“不妨一試?”

    錢家,是和花家齊名的陣法世家。

    但沒出過戰神。

    戰神,多半是亡故之人,燃盡最後的生命,取得的榮耀。

    花家雖有兩位戰神,後續的陣法人才和實力底蘊,卻遠遠比不上大炎城的錢家。

    錢玉瑤作為年輕一輩中優秀的陣法師,陣法實力自然在半吊子的葉楚月之上。

    隻不過……

    錢玉瑤眉頭緊皺。

    讓她心生疑惑的是。

    無上殿隨行之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隔壁的二傻子般。

    此刻,周遭的目光,都匯聚於此。

    就連那些苛刻刁難周狂人的修行者,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葉楚月和錢玉瑤的身上。

    囚車兩道,唯有周狂人被刁難。

    藍雪姬的四周,並無麵目猙獰之人。

    隻因為眾人清楚,周狂人永無翻身日,藍雪姬曾執有洪荒令,一旦東山再起,落井下石之人則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錢姑娘。”

    楚月輕搖折扇,微微一笑,淡聲道:“陣法之道,奧義無窮,姑娘正是登堂入室的階段,莫要爭強好勝,若論陣法,你,不如我。”

    她言笑晏晏,明眸皓齒的張揚,說得眾人心下一驚。

    好狂妄的人!

    那可是錢玉瑤!

    “陣法無眼,若是傷了姑娘,莫怪我沒手下留情了。”

    錢玉瑤冷哼了聲,往前踏出一步,雙手結印閃光,眼神在光中如狼似虎般的犀利,浸著刀和劍的鋒銳寒芒。

    綠焰如群星四散,暗閃微光。

    冰藍色的霜花,猶若蛟龍出海,凝結一體,形成了偌大的光陣。

    此乃——

    錢玉瑤幼年一戰成名的霜焰陣。

    以霜防之。

    以焰攻之。

    攻守兼備之陣,且是獨一無二!

    陸青展露笑顏,“葉楚月前段時間淬煉過雷火陣,又藝高人膽大,敢吸收混沌之氣,武體斑駁,此時用霜焰陣,能逼退葉楚月的修為。”

    笑容才擴散到整張臉,就徹底地凝固住了。

    卻見站在原地不動的楚月,直到綠色焰火撲麵而來,才有所動作。

    她摸著下巴思忖了好一會兒,嘴裏還氣死人的念叨著,“用哪個陣呢。”

    眼見陣法攻擊席卷而至。

    便看到她不緊不慢地丟出了一個陣法:

    天羅陣。

    天羅陣瞬間成為枷鎖,桎梏了錢玉瑤。

    楚月又丟出了個寒霜陣。

    以陣凍陣。

    直接冰凍住了對方的陣法。

    而後又在挑挑揀揀,丟出了個祝火陣。

    丟完,眨了眨眼睛,驚訝道: “完了,丟錯了,這是用來對付毒獸的陣法,玉瑤姑娘乃是人,非毒獸,不能這般用。”

    她對著被禁錮的錢玉瑤咧開了嘴角,笑得童叟無欺,“錢姑娘,莫要介意,初次用這陣法,難免用錯了。”

    錢玉瑤的整張臉都黑了下去。

    圍觀者一臉茫然。

    陣法比試,還帶這樣的……?

    用別人的陣法去比試?

    錢玉瑤更沒想到,葉楚月厚顏無恥,敢當眾用旁人的陣法。

    最該死的是,她還奈何不了葉楚月。

    隻因事先並未說好規則。

    葉楚月笑了笑,又開始翻找陣法。

    中途,還輕蹙了蹙眉,“陣法太多,也是一件苦惱的事呢。”

    錢玉瑤的臉色極差。

    陸青大怒,“葉楚月,作為修行者,你的武德何在?”

    楚月隨手丟出了個百蟻陣。

    不知怎的,那陣法打到了陸青身上去。

    陸青慘叫出聲。

    陣法湧動,鑽入體內,在骨血深處暢遊,如一隻隻不可計數的毒蟻,啃噬著他的血肉。

    從五髒六腑和流動的鮮血裏透露出來的癢,讓他不顧形象地用手去抓破身上的皮膚。

    楚月眸光一閃,“陸青公子,抱歉,初次使用,還不太熟練,丟錯了方向。你且忍忍。”

    陸青正要破口大罵,奇癢難耐的感受猶若洪水猛獸衝來。

    讓他失去理智,在身上狂抓,怎麽樣都不痛快。

    今日晨時精挑細選出的錦衣華服,被抓破了好多處。

    破皮的鮮血,凝聚在指甲縫內。

    陸青眼睛通紅,爬滿眼淚。

    高台之上,已經落座的陸家主和錢康壽望見這一幕,四周的風都冷如寒冬。

    然而——

    既是錢玉瑤挑起來的事,作為世家之主和長輩,大庭廣眾之下,還是要有自己的身份和權威,不能隨意插手。

    姬家後輩,姬白身穿玄色長袍,優雅地搖動著玉骨扇。

    他頗為疑惑地看了眼無人圍剿的周狂人。

    是他的錯覺嗎?

    葉楚月看似在出氣,實則是將計就計,讓周狂人有喘息的機會?

    他深深地端詳著葉楚月,不見半分的深沉,更無智者之氣。

    更多的是魯莽。

    若僅僅隻有魯莽,當真能活到今時今日嗎?

    姬白垂眸落睫,陷入了很長的沉思當中。

    “啊啊啊啊。”

    陸靑理智全無,猩紅著眼睛,在自己的身上又抓又撓,試圖在痛苦之中獲得片刻的舒暢。

    “夠了,我認輸,收陣吧。”

    錢玉瑤閉上眼睛,能屈能伸。

    楚月打了個響指,全部的陣法收回陣法。

    一道道光圈疊合,散發出了浩瀚神秘的力量。

    那是屬於陣法的魅力。

    陸青跌倒在地,被陸家兄妹扶著,大口大口的喘氣。

    錢玉瑤失去了陣法的桎梏,失望地看向了鬱九。

    “鬱靈師,我自小,以你為榮,想在長大後拜入你的門下,你今日之作為,卻讓人,心寒。”

    她當然看得出,葉楚月拋出的每一個陣法,都是鬱九辛苦凝結出的。

    相當於和她對戰的人是鬱九。

    焉能鬥過?

    數年前——

    鬱九曾誇讚過她,日後會成為海神界一等一的陣法師。

    “葉姑娘在雷火陣受傷,險些喪命,我以新陣護她周全,乃理所當然之事。”鬱九心如止水。

    錢玉瑤看向楚月,冷嗤:“本源新任族長,連自己的陣法都沒有。姑娘以雪祖之陣,封印海域,雪祖不久後便隕落人間,與世長辭,榮耀和風光卻被姑娘得了去。姑娘挖走南音公主的金瞳,可惜凡人之道,追不到仙神之氣。陣法之道,也隻能借鬱靈師之勢。輸給你,我心服口服。但再見之時,我定不會再吃虧。這世道,靠的是實力說話,而不是投機取巧。”

    “雲鬣之徒,不過如此,連自己的陣法都沒有。”

    錢玉瑤固然冷傲,卻也是極為聰明的。

    她三言兩語,就把雪祖之死,推到了葉楚月的身上。

    想為葉楚月,埋下一個禍患無窮的種子。

    他日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每一道枝條,都會成為貫穿葉楚月血肉之軀的箭矢。

    錢玉瑤更知曉,師父雲鬣,便可殺人誅心,以此來羞辱葉楚月。

    楚月目光沉沉,不言——

    深海之下白骨山得公道的那日,世人便會知曉雪祖為何而死。

    “我們走——”

    錢玉瑤振臂一呼。

    浩浩蕩蕩的人馬跟著她轉身。

    楚月眸色幽冷倒映出錢玉瑤的背影。

    “錢姑娘,誰跟你說,葉某,並無陣法了?”

    刹那間,黑霧彌漫,天地一片墨色。

  第2798章 天山孤星照墓碑,紅衣閻羅雙刀陣

    一點暗黑,自蒼穹以東而至,彌漫到了整個天際。

    烈火炙烤荒漠外的大地。

    寰宇四方,不見日月。

    唯有孤星如燈盞,綴在那高處。

    周遭的圍觀者們,刹那間杵在原地。

    一個個宛若石像雕塑般不得動彈。

    無數雙眼睛倒映出長夜孤星之景。

    卻見烈火大地的盡頭,孤星之下的漫長夜色裏,佇立著一座無名的碑。

    哪怕隻字未寫,在場的每一個人,竟都心頭猛顫,知曉那是星雲宗十長老的墓碑。

    其震撼之感,難以用古書上的詞話來形容。

    錢玉瑤、陸青之流腳步頓住,且都是不約而同地回眸看去。

    一襲紅衣飄揚的女子,淡然若霜,自若地立在原處,兩把刀刃,提在掌中。

    青焰神秘。

    天罡有俠氣。

    俱是與世長辭的故人。

    鬱九望見那把純黑如墨的天罡刀,眼睛濕潤,唇角微勾。

    一時之間,仿若是回到了遙遠的從前。

    少年仗劍縱馬歎江湖。

    “嚓,嚓嚓——”

    隨著楚月的前行,拖在地上的雙刀,摩擦出了溝壑,發出刺耳的聲響。

    錢玉瑤瞳眸緊縮,呼吸微窒。

    卻見楚月走出十步開外的距離,腳掌踏地,似若流星追月般飛掠而起。

    雙刀在一個呼吸裏,就斬出了幾十道的刀鋒。

    刀鋒交錯,接二連三往前劈去。

    不多時,鋪天蓋地都是刀鋒。

    刀鋒相連孤星之下的墓碑。

    墓碑之前,大地之火匯聚成了一道身影。

    猶若月族禁區的焰光仆人那般。

    烈火身影,依稀可見,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

    老人時而臨窗寫信。

    時而庭院練劍。

    老人捋了捋胡須,低低一笑。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食指淩空一點,超強的壓迫力,撕裂長空,震蕩狂風,以摧枯拉朽之勢往前。

    不僅如此,周身的烈焰都如同風暴席卷往前。

    失去了所有烈焰的老人,在某一個瞬間,有著讓楚月熱淚盈眶的血肉之軀。

    老人白發蒼蒼,灰袍著身,發與衣裳在獵獵風聲裏翻滾作響。

    他在孤星之下,朝著楚月遙遙一笑。

    是女子記憶中的慈善。

    一如當年初見。

    是他命定的徒兒。

    隻一個瞬間,老人便如煙花易逝,成為無數灰燼,自四麵八方的軌道而消失著。

    楚月將眼下一切拋諸腦後,咧著嘴笑,眼睛紅了很大一圈。

    老頭兒。

    我們,又見麵了。

    ……

    焰光老人的食指之力,攜萬千光火直逼錢玉瑤。

    烈火焚燒錢玉瑤的身體。

    一指之力點在錢玉瑤的眉心。

    顱骨承受著大廈傾塌般的壓力。

    錢玉瑤滿身纏繞著火焰,脖頸額頭青筋暴起。

    “噗嗤”一聲。

    直接吐出了傾灑而出的大片血霧。

    “玉瑤。”

    陸青憂心忡忡地低呼出聲,當即使出全力,抱住了錢玉瑤,用身體覆蓋錢玉瑤身上的陣法大地之火。

    錢玉瑤驚恐之餘,被撲倒在地的她,忘記了後腦勺砸地的疼痛,訥訥地望著不顧危險的陸青。

    這是她頭一次打心底裏的認可了這個不學無術沒什麽武道天賦的未婚夫。

    “玉瑤,你沒事吧?”

    陸青身上破皮多處,被烈焰灼燒的皮肉交纏帶血。

    他好似不知曉疼痛,隻在乎錢玉瑤。

    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晌,見錢玉瑤沒有大礙,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安然地落回了原處,不住發顫的嘴還止不住地念叨: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錢玉瑤抿緊了唇。

    被風吹起的漣漪,烙在了心底的至深處,是難言的悸動。

    她睜大了眼睛,看向在那不遠處的葉楚月。

    葉楚月並未關注陣法造成的傷害。

    她注視著那一座孤獨的墓碑。

    錢玉瑤愣住。

    她修習陣法之道多年,卻是頭一回見到這般震撼人心的陣法。

    以亡故之人為陣源,以執念作為中樞,開創出獨一無二分,隻屬於自己的陣法。

    陣法的威懾力不算大,隻因葉楚月還隻是個歸墟境。

    但葉楚月的陣法目的,是為了看故人一眼。

    隻一眼,便已足矣。

    這般重情的女子,當真會是個糟糕透頂的女子嗎?

    錢玉瑤忘記起身,躺在地上忽而迷茫,腦海裏的思緒亂如麻。

    部分年長有實力的人,亦是有所觸動。

    尤其是為人師長的老一輩,何嚐不會為此動容?

    授業一場。

    師徒一場。

    若身死他鄉,有徒兒如斯,諸天鬼雄裂我身軀拖拽去十八層地獄又有何懼之?

    楚月凝望了好久。

    金眸雖紅,卻已心花怒放。

    她從來不算是合格的陣法師。

    在此之前,未曾擁有屬於自己的陣法。

    陣法如同悟道,需要機緣、感悟、天賦,猶若天時地利人和般缺一不可。

    她背負著小老頭的墓碑,帶著亡故的前輩看山一程水一程,欣賞沿途的景色。

    或是清秀。

    或是血腥。

    執念入骨。

    墓碑常背。

    再經過錢玉瑤畫龍點睛的刺激,便使得陣法形成。

    錢玉瑤被人攙扶起來,臉色白了一圈。

    陸青同父同母的妹妹陸瑗,攙著錢玉瑤的臂膀,憤怒地看向了楚月,瞪著眼睛就要大喝出聲。

    錢玉瑤卻先一步開口問:“此陣,可有名字?”

    楚月眼簾輕抬,眸光落在錢玉瑤的身上。

    沉默半晌而不語。

    “問你話呢。”陸瑗盛怒,蠻橫喝道。

    “瑗瑗。”錢玉瑤皺眉。

    陸瑗不解。

    以玉瑤嫂子錙銖必較爆裂如雷的性子,吃了這麽一回虧,不把葉楚月生吞活剝了都算她葉楚月走運,怎麽突然就變成了禮儀人?

    陸瑗欲言又止,終是閉嘴,緘口不言。

    “孤星。”

    良久,楚月唇動出聲。

    錢玉瑤怔怔的。

    下一刻。

    看向了漸漸透明的天上孤星。

    星下墓碑。

    墓碑前的古人雙刀開陣,紅衣如閻羅,似神佛。

    楚月低低一笑,“它乃,孤星陣,好聽嗎?”

    “好聽……”錢玉瑤近乎脫口而出地回。

    陸青、陸瑗兄妹以及圍聚在錢玉瑤身邊的大炎城世家小輩,無不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錢玉瑤。

    不僅如此。

    無上殿隊伍。

    君子堂諸君。

    圍觀修行者。

    都已風中石化。

    原以為這兩女子當不死不休,這奇特又微妙的友好又是怎麽回事?

  第2799章 錢玉瑤的腦子被陣法打壞了

    楚月由內至外的高興。

    錢玉瑤陰差陽錯,讓她開創出了獨屬於自己的孤星陣。

    日後,想師父的時候,不再是摸著冰冷的墓碑,能夠開啟孤星陣,看一眼師父。

    隻一眼,便得償所願。

    否則的話,亡故的雲鬣,遲早會成為她的心魔。

    這世上,並沒有那麽多的通透豁達之人。

    極端,偏執,壓抑,畫地為牢,才是人生常態。

    楚月深吸了口氣,雙刀交叉背在身後,踏步往前,停在錢玉瑤的身邊。

    陸青護在錢玉瑤的前邊,瞪著楚月,“葉楚月,你休得再出手傷人。”

    楚月待他如空氣,看不見也聽不見,金眸淡望錢玉瑤。

    “四舍五入,孤星陣也有錢姑娘的一份力,謝了。”

    “應……應該的……”錢玉瑤磕巴地回。

    楚月淺笑了聲,丟給她一枚紅白相間的丹藥。

    “這是花自憐閣的氣壯丹,陣法留下的皮外之傷,可用此丹愈合。”

    “氣壯丹?”錢玉瑤握著丹藥怪不自在的。

    她第一回聽說這樣的丹藥,見多識廣之人,自能一眼看出,是個珍品丹藥。

    複雜的心緒環繞著錢玉瑤。

    滔天的敵意和怒火悄然瓦解。

    她抿緊唇瓣,擰著眉,尚未說話那紅衣如火的女子就已遠去。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陸靑對這氣壯丹都有巨大的心理陰影了。

    看見氣壯丹便已頭皮發麻。

    那日雷火陣,無上殿前,葉楚月一箱子的氣壯丹,讓君子堂一群人都丟了腦子下了降頭般。

    而隻有被葉楚月砸得頭破血流還被訛了十萬天玄丹的他,才知曉那女人的蛇蠍心腸和陰鷙。

    錢玉瑤把氣壯丹收起,眼神冷冽地看向了陸靑。

    “在你眼裏,我隻是隻雞?”

    “………”

    陸靑瞪著眼睛,半晌都給不出一個完整的回答。

    腦子千回百繞的打了結,如何都解不開。

    “葉姑娘以德報怨,一片冰心,萬花街葉大善人名不虛傳,陸靑,你太沒男兒氣概了,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錢玉瑤神色微冷,如秋夜清霜。

    陸靑低著頭,宛如做錯事的小狗,一言不發,任由打罵。

    錢玉瑤滔滔不絕的嗬責,在看到陸靑身上被烈火燒傷的痕跡,方才默然。

    孤星陣閉,黑霧散去。

    錢康壽關心女兒,從高台之上帶著錢家精銳浩浩蕩蕩的快步而來。

    饒是他自詡德高望重的權威之人,不做掉價之事,見烈火焚燒愛女之身,哪還能袖手旁觀。

    孤星陣的殺傷力並不算強,讓人意外的是,卻能隔絕修行者的探視和感知能力。

    於是——

    適才錢玉瑤和葉楚月的對話,錢康壽並不知曉。

    他氣勢洶洶,雷霆之怒,行大開大擺的官步而至。

    “葉楚月,速速滾來。”

    錢康壽惱怒不已。

    錢家眾人望見錢玉瑤被燒毀的衣裙,情緒更如火山噴發。

    葉楚月隻要一日不被大楚的楚雲城認可,就一日屬於下界人。

    上界之威,壓人膝蓋斷人傲骨是稀疏平常再正常不過的事。

    下界卑賤,低微如塵埃,豈能以下犯上,踐踏大炎城世家小姐的尊嚴?

    “爹!”

    錢玉瑤急了,健步往前。

    “玉瑤莫怕,為父來了,定不會讓傷你之人有喘息的機會。”錢康壽心疼不已,急忙安慰女兒。

    “什麽啊。”

    錢玉瑤瞪目,湊上前壓低了聲音,“你若仗勢欺人,欺負了葉姑娘,等爺爺回來,我便告訴爺爺去。”

    錢康壽有些懵,呆若木雞,似是不認識自家女兒般。

    此刻,喊打喊殺,火冒三丈要去拚命才符合女兒的秉性。

    “玉瑤,你腦子被那陣法打壞了?”錢康壽絞盡腦汁,除此便找不出第二個完美的理由了。

    錢玉瑤張了張嘴,話湧咽喉卻是無言,頗為無語地看著說不出正經話的父親。

    “爹,今日之事,矛頭在我,葉楚月被動應戰,怪不得她。再鬧下去,你這錢家主,要臉不要?小輩的事,摻和這麽多做什麽?”

    錢康壽愈聽,愈發覺得錢玉瑤的腦子被孤星陣打壞了。

    等上古遺址結束,要讓技藝精湛的醫師來看看錢玉瑤的天靈蓋才好。

    就這樣,錢康壽被錢玉瑤推回了高台,場麵一度陷入滑稽。

    錢康壽回到高台,麵對幾大世家之主及其夫人家眷的眼神,以拳抵唇,幹咳了兩聲。

    “年輕之人有血性,打打鬧鬧實屬正常,作為長輩理應旁觀,而非讓事情愈演愈烈。”

    錢康壽大馬金刀地坐在高台之上的座椅,抬起下頜看向四方。

    姬家主挑眉不言,戲謔地掃了眼錢康壽。

    末了。

    目光犀利如鋒鏑之氣,看向了人群之中的葉楚月。

    花家三口,激動不已,把楚月圍了起來。

    “葉姑娘,適才那陣法,奧義獨創,理念和思想聞所未聞。”

    花清清眼底的驚豔之色還沒來得及褪去,“你若專修陣法,不出三百年,定會成為海神界最優秀的陣法師。爹,五長老不是入土為安了,花家還缺個長老空位,不妨給葉姑娘吧。”

    長老隻是個身份噱頭。

    唯有如此,楚月才能順理成章的進入花家,修習花家的陣法之道。

    像楚月這般的陣法師,留在星雲宗修習不到什麽。

    唯有底蘊渾厚,至少有數年前曆史的陣法世家,才能給予成長的機會。

    花父聽得女兒的話,旋即便被口水給嗆得咳嗽出聲,頗為無奈地望著花清清。

    不過——

    花父看向楚月,心內驚歎,確實是個陣法的好苗子。

    隻是,陣法的根基是歸墟境形成的星辰體質。

    葉楚月行凡人之道,隻有凡人武體。

    強行修習陣法,猶如拔苗助長,久而久之,還會是背道而馳,互相排斥。

    孤星陣固然驚豔,卻如花拳繡腿沒有殺傷力。

    花父心中雖是如此想著,麵上卻還是淡若春風般說:

    “花家若有葉姑娘這般的長老,是花家榮幸,你的兩位阿兄在天之靈,亦會欣慰。隻要葉姑娘願意,花家長老之位,可為姑娘留著。”

    在人前,他還是想護一護這行路艱難的女子,而非駁了顏麵,讓其被世人恥笑。

    左右一個長老之位。

    能讓葉楚月眉梢有笑,便也值了。

    “砰!”

    藍雪姬的身體撞動了下囚車。

    她充斥著不甘的血紅色眼睛,死死地瞪著前方。

  第2800章 話到嘴邊戛然止,難過這美人關

    花家五長老亡故之時,藍雪姬還參加了老人的葬禮。

    長老之位,她覬覦多時。

    期間,旁敲側擊,讓花辭玉出麵牽頭。

    奈何花父以她太過於年輕拒絕了。

    關乎此事,藍雪姬並未有太多的遺憾,但看到葉楚月輕飄飄,就能得到花家的長老之位,她恨得目光猙獰,神情近乎扭曲。

    如若憤懣能夠吃人的話,花家二老隻怕連骨頭都不剩了。

    花辭玉察覺到藍雪姬的不滿,猶豫少頃,還是開口道:

    “爹,長老之位應當是位高年長之人得之,葉姑娘雖有天賦,卻太過於稚嫩,與花家長老之位格格不入。”

    “為父聽聞——”

    花父侃侃而道:“葉姑娘尚未成為共主前,十幾歲的年紀,就成了下界帝域戰爭學院的九長老。戰爭學院對於海神界的諸君來說,或許算不得什麽,但在帝域,乃是了不得的學院。

    後來,戰爭學院在葉姑娘的率領之下,成為了帝域第一學院。

    因而,花家若能得姑娘這般的年輕長老,是花家之幸。”

    楚月沉吟不語。

    她看得出來,花父是想用長老之位,回報花家冤屈被洗之恩。

    “葉姑娘,父親精通易經之道,能算命,測風水,哪怕你什麽都不做,都能給花家帶來好運。”

    花清清的眼睛睜大到滾圓,水汪汪的杏眸,宛若滾圓的紫葡萄,澄澈碧透,藏著少女獨有的靈氣以及眼巴巴的渴望。

    葉姑娘若願成為花家長老的話,便意味著,等到葉姑娘在無上殿的考察結束,也能多加來往,而非消弭於山水之間。

    “好。”

    楚月唇角微勾,噙著清淺春暉般的笑意。

    許予眼皮子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這位小師妹,不懼血雨腥風,不怕刀山火海,一貫吃軟不吃硬,難過這美人關。

    花清清咧著嘴囅然一笑,挽起楚月的胳膊,笑吟吟的看向父親,脆生生地說:

    “爹,你看,花家的好運長老來了。”

    花父寵溺的看著女兒和新長老,麵龐流露出了溫和之色。

    花辭玉抿緊了菲薄的唇,袖袍下的雙手死死地攥緊。

    千言萬語,話到嘴邊,便是戛然而止。

    “辭玉。”

    花父低聲道:“此次上古遺址之曆練,你當全力以赴,聚精會神,晚些時候,為父便把本源之一的斷魂陣交給你。”

    花辭玉愣住,“爹……?”

    鬢發生雪的父親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低聲道:“從大炎城走出,你便是花家當之無愧的少族長,莫要在小事上斤斤計較。花家曆來的規矩,是成為族長之前,由花家的滔天陣考核數月,屆時,為父也要快活逍遙安度晚年,這花家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花辭玉瞳眸驟然緊縮。

    他自知天賦秉性不如兩位兄長。

    父親把持著族長之位,壓根沒有給他的念頭。

    “爹,孩兒能行嗎?”

    “你是我花滿山的兒子,你自然是能行的。”

    花辭玉望著紅光滿麵,眉眼熠熠自豪而驕傲的父親,心底翻湧著澎湃。

    “兒子,別怪爹,從前苛刻不得已,為人父,為花家之族長,都有應盡的職責。”

    男人擁了下兒子,重重地拍著花辭玉的脊背。

    “好兒子,好好幹,花家,是璀璨的。當初的第一陣法世家,能再見輝煌。”

    “別怕走錯路,做錯事,年輕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

    花滿山深吸了口氣,隨即和妻子走向了群雄薈萃的高台。

    上古遺址,是年輕人曆練之地。

    多數護送的長輩,便是相逢於高台,觀望這一場猶若盛宴般的曆練。

    花辭玉暗暗給了藍雪姬一個眼神。

    等到他成為族長。

    便要葉楚月這長老,失去本不屬於自己的身份。

    趙囡囡背著古色古香的空間寶箱,將一個個精致頗有冰霜的小壇子自空間寶箱裏邊拿出,派發給周邊的人,還包括了花辭玉。

    “辭玉公子,你喝喝看,自憐婆婆昨晚做的青梅釀,清爽可口。”

    “嗯。”

    花辭玉冷淡地應了聲,優雅地接過了青梅釀。

    趙囡囡轉身準備送給下一個人。

    身後的花辭玉,握著壇子的手掌鬆開,使得青梅釀掉落在地。

    趙囡囡回頭看去,神情發怔,捕捉到了花辭玉眼底稍縱即逝的嫌棄之情。

    昨夜,她陪著自憐婆婆,在後院做了一整晚的青梅釀。

    自憐婆婆熬到晨時,眼睛都要瞎了。

    她告訴趙囡囡,上古遺址內雪山荒漠,氣候對修行者的身體不好,青梅釀,能夠驅寒潤身,進入遺址前喝上一口,自是有好處的。

    “抱歉。”

    花辭玉說:“沒有拿穩,趙姑娘應當不會怪我的。”

    趙囡囡抿緊了唇。

    她低著頭,看見破裂的酒壺。

    剩下的半截酒壺,裝著無人問津的青梅釀。

    她仿佛看到婆婆渾濁發紅的眼睛,和那一雙爛掉了手,以及廉價如垃圾的心意。

    趙囡囡咬緊了後槽牙。

    她原是不喜花辭玉此等男子,奈何花家父母對待師父甚好,否則的話,這般珍貴的青梅釀,定不會贈予不識明珠的花辭玉。

    倏地。

    花清清踏步而來。

    青衫如玉,眉如黛。

    “清清……”

    花辭玉動了動唇。

    花清清卻是長袖一拂,蹲下去撿起了半截底部的酒壇,直接當眾飲了下去。

    破裂的酒壇,鋒利異常,割破了花清清的唇角,鮮血點綴往外流。

    “你做什麽?”花辭玉慍怒。

    花清清不言,低下頭,氣力微動,將地上的酒壇碎片用帕子包了起來,再脫掉手上的鐲子,一並放到了趙囡囡的寶箱裏邊。

    “囡囡,打碎了酒壇,應當賠錢,此乃天經地義之事,縱然葉姑娘是花家的長老,也不應該破例。酒壇好賠,自憐婆婆的心意,卻是無價的,勞煩囡囡多加解釋,莫讓婆婆誤會。”

    花清清唇角微掀,綻開笑顏,明眸漾著光,比那似火驕陽還要晃眼。

    趙囡囡望著近在咫尺的人,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輕眨了眨纖長如鴉羽的睫翼。

    楚月側眸,淡淡地掃了眼眉頭緊皺的花辭玉。

  第2801章 清涼丹,青梅酒,自找苦吃花辭玉

    花辭玉有怒不發,隱忍積鬱心之澗。

    等他成為花家族長,一切難題,必都迎刃而解。

    如花清清這般不給阿兄半分顏麵的小妹,首當其衝,以儆效尤。

    “囡囡,這青梅釀相當好喝,不如再給我一壇。”

    “好。”

    趙囡囡從寶箱裏,取出了一壇,昨晚自己裝進去的青梅釀給花清清。

    看著花清清把青梅釀喝下,趙囡囡不由自主地眉開眼笑。

    “阿兄,你無福消受這般好的青梅釀了。”

    花清清聳了聳肩,嗔了眼臉色難看的花辭玉。

    花辭玉眸色冰冷,看向小妹手中青梅釀,如同看一個不值錢的垃圾。

    瓊城瞎了眼的尤自憐,幾十載的無家人。

    外加趙囡囡這麽一個沒有武根和丹田的小廢物。

    搞出的青梅釀,怕隻會髒汙了他花家少族長的唇齒。

    花辭玉微微抬起下頜,白衣勝雪,傲然站立在人群外的邊沿。

    也是無上殿隊伍裏,距離藍雪姬最近的地方。

    趙囡囡則繼續把剩下的青梅釀派發了出去。

    楚月手握青梅釀,輕抿了一口。

    頭頂上方,靉靆層雲湧聚在九霄之巔。

    雲間金鑾殿,輝煌如曜日。

    鳳鳴龍吟之聲,伴隨神佛鍾鼓之音響起。

    修行者的肉眼,隱約能夠看到金鑾殿上的界主、雲都王、大炎城主等響當當的人物。

    旭日般的鎏金殿門前,雲和風中,擺放著一張香案。

    上古遺址內的荒漠黃沙,匯聚成威震四方的蛟龍。

    晶瑩的雪花飄揚在洪流之上,似有風之靈的仙子,於大雪之中跳一曲驚世之舞。

    案上的三炷香,以飛快的速度燃盡。

    氤氳的香煙,促成了古老神秘的符文光陣。

    符文光陣,是進入上古遺址的唯一通道。

    通過此光陣,能把每一個來曆練的修行者,送到上古遺址內。

    光陣四周風暴密集。

    須等到風暴的消失,才能依次進入光針。

    但自打光陣出現,溫度便驟然上升,猶如烈火炙烤著脆弱的皮膚。

    徹骨的熱氣,直通髒腑,引人不適。

    “把清涼丹吃了。”

    錢玉瑤一聲令下,大炎城的世家小輩,都在服用事先準備好的清涼丹。

    光陣四周和遺址外圍不比高台自有沁人心脾的微風。

    不止是世家小輩。

    修行者們有條件者服用珍貴的清涼丹,或是喝下青提水來降低體內灼熱的炙感。

    花辭玉扭頭看了看四周,有些慌神。

    他並未提前備好。

    作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自小到大,金鼓饌玉,享受優渥。

    從來不會動用自己的腦子,更何況他滿心都是藍雪姬交代的事,糾結彷徨的滿背冷汗就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哪能想到要去備好清涼丹。

    “小妹可帶了清涼丹?”花辭玉忙問道。

    花清清搖了搖頭。

    花辭玉瞪目,“你來上古遺址,不知帶清涼丹,好在兩位阿兄都已駕鶴西去,否則的話,定要被你這不中用的樣子給活活氣死。當初母親十月懷胎,血崩榻上才生下你,你卻連個清涼丹都不知道帶?”

    花清清咬牙切齒,不可置信地望著嘴上不饒人的阿兄。

    不知從何時起,記憶裏可以任由自己當馬騎爬滿院,在自己不高興時會吹走古怪的曲子逗她高興的阿兄,死在了她成長的某一天。

    花辭玉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收起了嚴厲的臉色,臉上堆積溫潤的笑容。

    乍眼看去,倒像是個謙謙君子。

    “葉姑娘。”

    似若忘記了過往的糾葛。

    他笑著問:“你乃智勇雙全之人,應當提前備好了清涼丹才是,不知花某是否有這個榮幸,得到一枚?”

    陣法炙烤,左右就煎熬二字。

    他可受盡折磨與摧殘,囚車之內血淋漓的心上人,卻不能遭罪。

    花辭玉打算從葉楚月這裏得到清涼丹,後續找到機會,送到囚車。

    楚月飲完酒壇的最後一口青梅釀,優哉遊哉,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又幾分焦急的花辭玉。

    “花公子,忘了告訴你,這青梅釀的效果,隻會在清涼丹之上。”

    她滿意地望著花辭玉漸漸龜裂的神色,掩起了眼底的戲謔之色,緩聲說道:

    “隻不過很可惜的是,青梅釀珍稀難得,注定與花公子你無緣,下回,花公子可得記著,莫要手抖了。”

    花辭玉做夢都沒想到,那上不得台麵的廉價釀水,竟有如此的奇效。

    “青梅釀,沒有了?”花辭玉問。

    “還有一壇,囡囡,拿來。”

    “是。”

    趙囡囡不情不願從空間寶箱裏把最後一壇的青梅釀遞給了楚月。

    青梅釀的清霜氣息,撲麵而來。

    宛若夏日傍晚,海岸的涼風。

    花辭玉瞧見酒壇的瞬間,眸光發亮,似若點燃起了燈火。

    他的部分注意力,則通過眼角餘光,觀察著囚車的藍雪姬。

    藍雪姬身上的汗水流淌得過於多,使得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

    非但如此。

    她的臉色白到嚇人。

    血珠流到後邊,滲透出了淡紅色的血。

    自打祈福儀式以來,藍雪姬承受了界主的攻擊,便沒能好好地治愈過。

    饒是真元境巔峰的小宗師,亦抵不過武體內愈發嚴重的受創。

    花辭玉迫不及待伸出手,從楚月手中去接過先前還讓他嗤之以鼻的青梅釀。

    楚月遞來的過程中,微蜷的長指,緩慢地鬆開。

    “啪嗒”一聲。

    酒壇裂開。

    青梅釀灑了一地。

    在此之前,為了不浪費自憐婆婆的心意,楚月用神農之力,攫取掉了青梅釀的精髓所在。

    “葉楚月?!”

    花辭玉盛怒。

    葉楚月此舉,不加掩飾的羞辱他。

    不亞於當眾打了他一巴掌。

    “抱歉,手抖了。”

    楚月笑得風輕雲淡,直把花辭玉氣得齜牙咧嘴。

    符文光陣外的溫度,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炙熱。

    花辭玉滿額大汗,難受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也沒閑情雅致去關心藍雪姬。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身體虛弱了不少,頭暈又眼花的。

    “又見麵了,藍小姐。”

    楚月路過囚車,頓足停下,悄然無息間通過神農之力,把攫取的青梅釀,送到了身後周狂人的囚車。

    周狂人熱到發燥,忽然間血液髒腑清涼如水。

    老人茫茫然地抬起了眼皮。

    看見那一抹紅影的霎時,便知曉原因所在。

  第2802章 天穹雲,金鑾殿,群英薈萃高台處

    囚車裏的老人紅了眼眶,詫然地望著楚月的背影。

    天穹雲,金鑾殿,群英薈萃。

    高台處,望四方,臥虎藏龍。

    一個歸墟之境,竟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幫他一把。

    這等潛能和實力,讓老人心底翻湧起止不住的驚濤駭浪,裂開了一隙遺憾。

    如他這般階下囚,斷脊犬,年輕時招搖過市,晚年之淒慘不複往日的風光,怕是活不到葉楚月在這海神界佇立於高山之巔的那日了。

    老人連歎息聲都不敢發出,佯裝出火燒皮膚的炙熱,流露備受煎熬的神情。

    “砰。”

    藍雪姬顫顫巍巍的手,攥住了囚車的一根柱子。

    囚車邊沿的雷霆禁製,宛若啃噬腐肉的禿鷲,瘋狂地侵蝕著她的手掌。

    她瞪著眼睛,死死地看著楚月。

    仰視良久,猩紅的眸和美豔的麵龐,扯開了極致的笑容。

    “又見麵了,大楚的公主。”

    藍雪姬笑著道:“藍某在此,恭祝公主旗開得勝,日後能在仙神之道,萬眾矚目,萬人之上。”

    字字恭喜,卻也字字嘲諷和挖苦。

    她絞盡腦汁,想將葉楚月的軍,更想誅葉楚月的心。

    縱觀河山萬裏的大楚,隻有一個公主,那便是楚南音。

    金眸在楚南音的身上,雖說是渾濁的狀態,不夠純粹,但也能讓她追求仙神之道。

    反觀楚月,奪得所謂屬於自己的金眸,卻遲遲不走仙神之道,不見仙神之氣,還是凡體凡胎,顯得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趙囡囡等人往前踏步,瞪目俯瞰藍雪姬。

    欲要開口。

    楚月緩緩一抬手,無數之人,話到咽喉卻是整齊的不發一聲。

    “借你吉言,羽化成仙,得三尺神之庇護。”

    話鋒一轉,她淺笑勾唇,繼而道:“隻不過,這陣法的灼熱,許是烤壞了藍小姐的腦袋,還是該說藍小姐貴人多忘事,同在海域得授業功法,焉能不知,葉某與大楚,山歸山,水歸水,毫無關係。”

    女子紅衣濃豔,清麗的麵頰,不見半分的氣急敗壞。

    從容平淡,依舊如初。

    轉身之際,裙擺的弧度,輕拂過藍雪姬的麵頰。

    楚月一麵走,一麵低聲說:

    “看來,人活一世,還得恪守己身,避免鋃鐺入獄之景。坐牢坐多了,腦子容易壞。囡囡,記住了嗎?”

    “記住了。”

    趙囡囡全神貫注,用心去記住師父所說的每一個字。

    藍雪姬雙目陰翳。

    而更讓她在頃刻間便撕心裂肺到生不如死,還是因為虞牽星和褚嬰執手相牽,無視掉了狼狽又落魄的她,信步在楚月的身後。

    男子麵如冠玉,清雋俊朗,身形挺拔頎長如若高竹,斐然之氣幾分清冷,幾分內斂的沉著。

    少女黑色勁裝,眉似青山黛,雙眸清澈宛若山間流水,有著年輕的朝氣蓬勃和獨特的英氣嫵媚。

    二人執手,恍惚間白首,當真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褚嬰作為星雲宗的長老,年紀不屬於進入上古遺址的特定修行人群。

    虞牽星年齡剛好,奈何實力過強,小宗師之境也被排除在外。

    上古遺址,隻允許三十歲以內,初段真元境及以下的修行者。

    “師父,願你凱旋,我與長老,隻能在符文陣等候你了。”

    虞牽星撇撇嘴。

    “神娘,自有神娘的使命。”

    楚月安慰道:“若在上古遺址遇到有趣的,給你帶來。”

    虞牽星眸光微亮,喜逐顏開。

    年輕的姑娘,最是好哄。

    一點兒的陰霾,來得快,去得也快。

    “二師姐,我也給你找好東西。”趙囡囡道。

    “好。”

    虞牽星唇邊的笑容正濃。

    陣法將開之時。

    褚嬰和虞牽星作為在祈福儀式,於十六神像台拿到上古紫鑰的人。

    便要帶著紫鑰進入符文光陣,為修行者們蓄滿傳送之力。

    二人走進光陣,出現在陣法光芒的最上方。

    天青色的煙霧氤氳。

    彼此閉目,宛若神像。

    “轟!”

    陣法顫動。

    一道麒麟梯,從陣法蔓延而出。

    作為符文傳送的陣法靈獸火麒麟,曾被凡人之道的契約者。

    故此,許多年來,修行凡人之道者,鮮少踏足充滿神秘奇跡和寶藏機遇的上古遺址。

    但凡有凡人之道出現在必經的麒麟梯,就會被麒麟浩瀚強大的神識給審判。

    其厲害和痛苦的程度,不亞於用鐵鉤穿進人的顱骨,把元神硬生生地勾出來,然後踩在足底狠狠地扭動腳掌去踐踏,去粉碎。

    金鑾殿,高台之上,眾人詫然不已。

    雲都王盤著兩顆狸貓頭骨,經年之久,便已鋥亮打油。

    他垂下眼簾,穿過雲層,眉梢輕輕跳,唇角微微勾。

    “麒麟審判,共有三境,多數是第一境的普通審判。

    既有紫鑰在前,葉楚月的凡人之道和反骨又是這幾年來最熾盛的,居然直接到了第三境的萬象審判。

    麒麟之力可摧城,萬象之力擎天地。

    葉楚月,怕是連這陣法之門都進不去了。”

    雲都王說的話,金鑾殿的海神界上位者都很認可。

    大炎城主歎息:“以葉楚月的天資,第一境凡人之道,應當能過,第二境的審判,也可勉勉強強,這第三境,怕是艱難險阻如若登天了。”

    骨武殿主慵懶似午後山間沐浴著日光的狐狸,披著鬆鬆垮垮的紅袍,隨性愜意地靠在了椅上,長指蜷起輕托太陽穴,另一隻手把玩著垂落下的青絲。

    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還想看這葉楚月,在上古遺址,能掀多大的波瀾,沒想到要止步於門前了。”

    臨淵城之主,則目光緊盯著遺址外圍的雲巔盡頭。

    那裏,一夥人乘坐著冰焰搖曳的藍鳳凰而來。

    乍然看去,雲霧穿透。

    個個風采光鮮,韶華正好。

    為首之人,金眸凜冽,似如神佛,戴著瞳孔同色的麵具。

    一把比人還高的烈焰狂刀,如影隨形。

    “看來紫鑰的誘惑很大,翠微山的人都來了。”

    臨淵城主戲謔地道。

    翠微山,猶若是海神界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是追求大道之人在此界所盼望的天堂。

  第2803章 一言九鼎真君子

    聽得這翠微山,界主的肉在疼,心都在泣血。

    他看了看仙風道骨,氣勢逼人的翠微山之人。

    又看了看正在研究麒麟梯的楚月。

    同樣的金眸,不同的人生。

    更別提。

    他還以為自己的公主,會是翠微山仙人的徒兒。

    哪知是個凡人之道的歸墟境。

    界主的心情甚是複雜,可以說是欲哭無淚。

    殿上四座八方的人,見界主目光冷凝,神情嚴肅,端的是不怒自威,還以為界主正在思考海神界的江山社稷等首要事情,內心不由欽佩之。

    “金眸黑袍,這位應當是翠微山三萬年來實力最好的凡人道,蕭憩了。”

    骨武殿主支著下頜,饒有興味,笑意在妖異的眼底,帶起了一陣微瀾,“這下,可精彩了。”

    當下的海神界,蕭憩也好,葉楚月也罷,都是凡人之道的佼佼者。

    而麒麟梯的萬象審判,便針對凡人之道。

    高台之上的無上殿長老和大炎城世家,都被這一幕所吸引。

    錢康壽若有所思,“這蕭憩和葉楚月有所不同,勝算大些。”

    “錢兄所言甚是。”陸家主點點頭,讚同道:“蕭憩的母親,是翠微山的仙人,天資之好,驚動了當時的總執法處,共有三支執法隊,請她去上界。

    然而,其母親,愛上了麒麟罪獸,與之相愛,甚至誕下了蕭憩。”

    這件事,在當時轟動一世,驚詫兩界。

    麒麟罪獸,關押在虛妄山的罰罪之淵。

    罰罪之淵,都是些罪獸。

    蕭憩之母蕭金翎,被翠微山派去鎮守罰罪之淵。

    卻不想因此與麒麟罪獸相識相知相愛。

    誕下蕭憩的那日。

    最有仙道天賦的蕭金翎,亡故在小河畔。

    “蕭憩是罕見的半魔。”

    姬家主放在琉璃桌麵的長指有節奏地敲動了兩聲,目光悠遠,望向了漸行漸近的翠微山眾弟子。

    “正因是半魔,他的凡人之道,和葉楚月、夜罌之流的凡人之道才截然不同。

    他曆經十幾載,褪去骨血所帶的罪惡和麒麟魔氣,才成為了凡人。

    像蕭憩這般鍥而不舍的堅韌之人,凡人之道隻是他的根基,他日後的仙道天賦,恐怕會比母親更加出色。”

    姬家主說話之際,翠微山一行人,就已經來到了符文傳送陣的上方。

    同時。

    烈馬馳騁,自外圍的通道口而來。

    來者,正是城主府的兩兄弟。

    與楚月打過照麵的炎如墨、炎梟讓人以及城主府浩浩蕩蕩且紅紅火火的儀仗隊。

    以炎家兄弟為中心,身後和頭頂,青龍載著大炎城曆練在外的天才歸來,還有青年禦劍飛行,白袍如雪,眉目似霜,都是風華絕代的年輕修行者。

    “他們,回來了!”

    陸靑激動不已,險些掐了把大腿。

    錢玉瑤杏眸遠望,微微亮。

    “阿姐,是阿姐。”陸靑的情緒,宛若熱鍋上沸騰的水,頗有些得意洋洋之色。

    陸瑗驚豔道:“看來,阿姐又強了呢。”

    陸佳人,陸家的大小姐。

    是陸家上下,最引以為傲的存在。

    此刻,陸佳人立在蒼龍的脊背。

    蒼龍通體晶瑩,龍鱗折射的光,照耀在陸佳人的眼的麵龐,有著極強的壓迫感,仿若是謫仙人和墮魔者的結合體。

    陸靑陰狠地看了眼楚月。

    前仇舊恨,所有的賬湧上頭顱。

    憤怒滔天的他,恨不得立刻和葉楚月宣戰,傾陸家全族之力,也要此人不得好死。

    他陸靑,自小到大,從來沒栽過跟頭,受過這般大的委屈。

    而這些,都是拜葉楚月所賜。

    心中痛恨難耐,都已經無法站立在原地,巴不得去到大姐麵前訴說連日來的屈辱,還要控訴陸猛胳膊肘往外拐為了不三不四之人還要和父親斷絕關係不相往來。

    陣光烈烈。

    囚車血腥。

    熾烈的日光下,炙熱無比的藍雪姬,看到了陸靑的憤恨,唇角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陸靑作為秦家軍的關係戶,原是因為太過於年輕,隻在秦家軍內走個過場,曆練半年。

    那日——

    秦軸軸派陸靑去花自憐閣打家劫舍,吆喝恐嚇,原也是她事先側麵指點的功勞。

    為的,就是陸家和葉楚月,勢不兩立,宛若水火不相容。

    最後,成為不死不休,跗骨之蛆般的仇恨。

    如今看來,她的傑作,略有成效。

    陸佳人出現的霎時,直接看向了陸猛。

    陸猛下意識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如被血脈壓製。

    “陸猛,你出息了。”

    陸佳人眸光冷冽,嗤笑:“爹不該把你的琴給封了,你不該玩刀,應當繼續玩你的琴去彈出風塵之音。”

    琴道,乃是陸猛的啟蒙道法。

    他雖生來強壯魁梧,但有一顆繞指柔的心。

    喜歡作詞。

    對月吟詩。

    在初雪的日子裏,彈奏出動人的天籟之音。

    陸猛的琴音,過於柔和,被陸家主禁止修習,逼迫他去修煉刀法。

    “蠻橫王霸的刀法,才是男人該具備的,而不是賣弄風騷的琴音。你若彈出殺音,便也罷了,春風秋月的琴音,是風塵之地才該有的東西。你是陸家的兒子,不是風塵裏的娼婦。”

    哪怕過去很多年,垂垂老矣拄拐楊柳樹下,陸猛也絕不會忘記父親當年所說的暴戾狠話。

    從那以後,陸猛不能再碰琴,隻有刀法練得血肉翻開,過了父親和阿姐的那一關,才能遠觀一下自己的琴。

    直到他跟在葉楚月的身邊,父親忍無可忍,把琴砸毀了。

    陸猛雙手握拳,眼睛通紅。

    他自小的刀法,是眼前這位阿姐教的。

    “陸猛,我作為長姐,有責任,有重擔。我給你機會,從現在起,當眾發誓,遠離該遠離的人,老死不相往來,再回陸家,你還是我的弟弟。”陸佳人冷聲道。

    楚月擰了擰眉。

    陸猛之事,放在洪荒三界,不管哪一界,都屬於離經叛道不容於世的性質。

    她還是不願陸猛難做。

    且不論何時,都把陸猛當成自己人。

    “陸……”

    “抱歉,長姐,我不適合陸家。”

    陸猛直截了當道:“君子堂主,一諾既出,駟馬難追。我不想做背信棄義的小人,也不遠做虛偽假義的偽君子。”

    他陸猛,一言九鼎真君子!

  第2804章 龍族太子怎麽是個漂亮女子

    陸佳人神情冷凝,眉頭緊蹙,狹長的鳳眸凜冽而慍怒地注視著陸猛。

    “長大了,翅膀硬了。”

    陸佳人側目,淡淡掃向楚月。

    “葉共主是吧,傳聞大義凜然之人,遙遙便佩服之。”

    “然,心懷大義的人,又怎會拆散父子姐弟再作壁上觀,此等齷齪之舉,與姑娘格格不入。”

    陸佳人的聲線平淡如昨晚的風,並無絲毫的嘲諷之意,卻咄咄逼人到如頃刻間的刀出鞘。

    她繼而道:“但願,是我言過了,遺址境內,願見姑娘的真章。世道很長,苦楚頗多,花拳繡腿難登大雅之堂,修行之道,包括凡人之道,唯有真本事的人,才能悟得永恒的真理,而非靠投機取巧。”

    “長姐!”

    陸猛臉紅脖子粗,赫然大怒。

    “有你說話的份嗎?”陸佳人厲聲反問。

    陸猛咬著牙,眼睛通紅。

    時間追溯,好似回到了年幼時期。

    當初的自己,麵對被封的琴,無能為力。

    如今依舊是個廢物,有了想要護著的同伴,卻害得她受盡屈辱。

    陸佳人沉聲喝時,怒焰噴發,周身纏繞著氤氳著光的蒼龍。

    龍身蜿蜒。

    龍首自她的肩膀上方顯露。

    琥珀色的豎瞳透出無盡的威壓,龍須隨著風輕揚。

    “吼!”

    蒼龍張開了嘴,森白的牙叫人不寒而栗,怒吼之聲, 長風湧動,幻化成了一巴掌甩向陸猛的臉龐。

    陸猛抬頭,不敢動彈。

    不敢他年長到何時,也改變不了刀法是眼前長姐所教授的事實。

    “咻——”

    倏地。

    斜側之地,罡風陣陣。

    那一抹紅影,踏著利落的瞬步,以最快的速度留下殘影來到了陸猛的麵前。

    右臂雷霆閃爍,魔氣震蕩,再融合千道歸墟之力。

    “轟”然間,抬臂之時,拳風鋒利割裂長空,一拳砸在了龍吟掌上。

    四周的修行者,金鑾殿高台上的德高望重之人,無不是驚訝。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初期的歸墟境,剛接下真元境的一掌。

    哪怕這一掌並未用心全力,隻是契約獸的震吼,那也不是歸墟境能夠蚍蜉撼樹的。

    陸佳人半眯起眼睛,泛起了冷笑的漣漪。

    炎家兄弟好整以暇,頗有幾分旁觀好戲的恣意。

    “嘭!”

    拳掌相撞的瞬間,雷光綻放,颶風大作,閃電一圈一圈外擴,龍吟聲加劇。

    “哢嚓”一聲作響。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楚月的右拳。

    掌骨,裂開了一道痕跡。

    雲都王搖搖頭,“愚不可及。”

    陸家主喝了杯酒,“佳人新得的九爪冥龍,甚好。”

    下一刻,眾人的神情僵住。

    卻見龍吟掌散開,如齏粉、似灰燼,往下墜落。

    纏在陸佳人身上的九爪冥龍,無人看見,豎瞳倒映出楚月之時,流露出了驚詫之色。

    雷霆右臂和龍吟掌相碰的時候,九爪冥龍方才感受到龍族太子的血脈。

    楚月眸底,紫光暗閃,很快就如石沉大海般消弭不見。

    陸佳人皺眉,疑惑不解地看了眼楚月。

    視線下移,便看到楚月血淋漓的右手。

    “小月姑娘。”陸猛驚呼。

    楚月不言,往前踏出一步,一手幹淨,一手淌血,緩慢而平穩的作揖道:“受教了。”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透著海納百川的浩瀚。

    使得陸佳人的九爪冥龍之掌和先前言辭犀利的話,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軟而無力。

    她垂著眼簾,收回了幾分戲謔,“難怪陸猛對你,沒腦子的對你死心塌地,不過是乍見之歡,我且等著,日久見人心之時,陸猛必然追悔不已。”

    話落,丟了一枚丹藥在楚月的懷中。

    “我陸佳人,從不以大欺小,恃強淩弱,你乃歸墟境,又封遺址開,且收著吧。”

    陸佳人拂袖,轉身就走,纏在身上的九爪冥龍,哪怕陸佳人轉身遠去,龍首還保持著同樣的角度,直勾勾地盯著楚月看。

    若非它已被陸佳人契約,便會匍匐在那人的腳下。

    龍族太子。

    血脈純正。

    龍晶有著神勇之威!

    陸瑗看到那龍脖子都快轉得打結了,還在看著楚月,兩手環胸,冷哼了聲,“九爪冥龍,當真有靈性,與長姐同仇敵愾,恨不得吃了這葉楚月。”

    九爪冥龍的腦子裏卻在思考,龍族太子應當是公龍,怎麽會是龍族的女子。

    生得,還怪好看的。

    九爪冥龍梗著脖子,宛若成年人的腦袋直接扭轉向後看,目不轉睛地盯著楚月。

    陸靑則是特意在錢玉瑤麵前彰顯自己的博學多才和見識。

    “九爪冥龍,嗜殺成性,暴怒難控,乃是龍族眾多旁係龍裏最為記仇的了。看來,它此生必與葉楚月不死不休。”

    錢玉瑤聞聲,麵露難言之色。

    她直直地端詳著那條脖頸柔韌性極好的九爪冥龍,隻覺得這龍,不像是記仇的樣子?

    “佳人,不該給她丹藥的。”炎如墨道。

    “無妨,陸家的顏麵和尊嚴要顧全,且不說葉楚月是重麵子之徒,定不會要嗟來之食。”

    陸佳人回頭輕描淡寫地看了眼。

    “月姑娘。”

    陸猛、季陽等人,將楚月護起。

    趙囡囡瞪著眼睛,死死地看著陸佳人的身影,對其是恨之入骨。

    卻見楚月淡然自若地服用了陸佳人所給的金魂愈骨丹。

    愈骨丹之中,金魂乃是上上品。

    丹藥入口即化,猶若神來之水,潤澤武體四處。

    潤澤數個小周天後,便聚集在右手裂開的掌骨,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治療好了傷口。

    整條雷霆右臂,甚至是比以往更加的勇猛了,此乃上上品丹藥的好處之一。

    “陸小姐,謝了。”

    楚月挑了挑眉,盈盈一笑,大大方方的姿態堪稱是完美漂亮,挑剔不出半點兒的毛病。

    陸佳人神色微沉,不可思議地望著笑容粲然的女子。

    炎如墨眯起了冰冷的眼眸。

    炎梟歎道:“陸小姐,你不知曉,這葉楚月有多厚顏無恥。”

    他在修行場得到的歸墟之力都能像賊匪一樣槍掉,更何況陸佳人送上門的丹藥。

    陸佳人頗為咂舌。

    楚月周遭的人訝然不已,還以為楚月會一怒之下把丹藥丟了,或是靜觀其變暫且不動。

  第2805章 罪惡烙印,麒麟圖騰

    哪曉得葉楚月竟能堂而皇之的服用金魂愈骨丹。

    陸佳人的咽喉深處,發出了悶聲。

    “這葉楚月年紀不大,倒像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油條。”

    錢家天賦最為優異出色的次子身長九尺,眉間一點朱砂痣,淡淡道。

    “可見沒把心思放到修行和大道之上,猶若散沙,不堪一擊。”姬家天才把玩著一個玉佩,笑吟吟地說。

    陸佳人沉默不語。

    光陣氣力強烈。

    她抬眸看去,觸目所至,翠微山弟子以蕭憩為首已經到達了符文傳送陣的邊沿。

    城主府兩位公子和世家天才、小輩便跟過去和蕭憩之流打了個照麵,猶若多年不見的老友,互相寒暄。

    在海神界,權貴世家的後輩,又都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交情不說深厚,卻也稱得上是君子之交。

    這些讓普通修行者望其項背的天下們,凝聚之時,宛若一股繩互相絞成了密不透風的牆。

    而這一麵固若金湯的牆,徹底將寒門修行者排斥在外。

    “陸姑娘此次曆練,收獲不小,九爪冥龍性子最烈,沒想到能被姑娘收至囊中。”

    翠微山著青綠長袍的女弟子道:“陸姑娘的馴獸天賦,叫人欽佩,翠微山的萬獸宗,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向姑娘拋出橄欖枝,到時,你我同為翠微山弟子,我還得叫你一聲師妹。 ”

    “若能進翠微山,與諸位成為同門,是我之福分。”陸佳人道。

    年輕亮麗的修行者們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和尋常修煉者有著難以穿破的壁壘。

    一些海神界柴門出身,部分從下界大陸來的修行者,曾也是萬人之上的天才,如今卻和這群鮮衣怒馬的光鮮之人隔著天塹,心中難免浮出壓抑陰鬱的喪氣,第無數次去歎蒼天之不公,可恨分出三六九等,而站在金字塔之巔的貴子們,常常喊著公道,唯有被壓迫被踐踏的第九等人才知世上無公道而言。

    “陸家主,恭喜。”

    錢康壽於高台舉杯臨風敬酒,“佳人若是去了翠微山,前程似錦,一片光明,來日上得九重天,莫忘在座的叔伯。”

    “這是自然。”陸家主回敬。

    四下觥籌交錯,座上貴人高聲語。

    直到蕭憩邁動了修長的腿,踏步走上了第一道麒麟階。

    遺址外圍,天地間靜默如斯。

    一個個修行者,屏住了呼吸。

    一雙雙眼睛,匯聚於一處。

    陸佳人望著蕭憩的眼神,有著旁人看不懂的炙熱。

    蕭憩舉手抬足,透露出凡夫俗子鮮少得見的高貴之氣。

    明明是半魔,卻像是仙神的孩子,偏偏獨行凡人之道。

    而這被諸天萬道所瞧不起的凡人之道,是蕭憩千錘百煉,曆經萬苦,方才得到的珍貴。

    蕭憩織金描龍的水墨色靴子,踩在熠熠生輝的麒麟梯,足底濺出微光水珠。

    他穩穩當當地踏上了第二街。

    “吼!”

    “吼!”

    麒麟梯,第三境,萬象審判之神識,如高山傾塌隻為粉碎一隻渺小的螻蟻。

    憤然的獸吼聲震耳欲聾,直徹雲霄。

    周遭眾人,真元境以下的修行者,耳膜似是鼓蕩欲裂。

    楚月眸色深邃如海,平靜泰然地望著蕭憩的背影,觀察麒麟階的動靜。

    “吼!”

    “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一道道怒吼聲。

    一座座傾塌的山,無數又無數次地砸向了那一隻渺小的螻蟻。

    蕭憩迎著萬難,踩到了第三道麒麟階。

    麒麟之階,共有九十九道。

    九九歸一,符文傳送陣。

    蕭憩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走到第八道麒麟階開始,蕭憩的足底,便留下了血色的腳印。

    吹過他身的風,便有了新色。

    是被鮮血渲染的顏色。

    這一幕,深深地刺激著所有的人。

    “吼!”

    第二十道麒麟階,獸吼成壁障,一頭幻化出的麒麟巨獸,高高在上俯瞰著蕭憩。

    麒麟巨獸低下頭來,冒火的頭部和憤怒的眼睛,怒視蕭憩。

    蕭憩抬頭看向麒麟巨獸,眉宇之間平平淡淡,不見絲毫的膽怯懼意。

    他緩緩地伸出了手,掌心放在麒麟獸的頭部。

    神識相通。

    蕭憩的背部朝上方氤氳出了一陣火色煙霧。

    煙霧內,是麒麟圖騰。

    他的父親,是麒麟罪獸。

    有著罰罪之淵的罪惡烙印。

    罪惡烙印,會隨著傳宗接代,留給囚徒的後輩。

    一代一代,生來即罪者,永遭審判。

    而蕭憩的麒麟圖騰,沒有任何的罪惡烙印,是純淨的麒麟獸圖,隱隱有祥瑞送福之氣。

    一高一低,一大一小的兩頭麒麟互相凝視。

    麒麟審判睥睨良久,當一陣風襲來,便消散於世人的視野。

    “多謝前輩。”

    蕭憩彎腰低頭,拱了拱手,而後踏著淌血的雙足,沿著麒麟階梯往上走。

    身後的麒麟圖騰消失。

    千萬人注視著這一道堅韌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

    先前還心有不甘的柴門修行者們,見此情形,卻也欽佩,認為蕭憩所得之身份地位,是應當的。

    “不愧是蕭憩師兄。”

    那與陸佳人寒暄的翠微山的女弟子顧青綠說罷,與陸佳人對視了眼,目光落在楚月的身上,便拉住要踏上麒麟階的同門弟子,笑望著楚月,拂袖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修武館祈福儀式,貴宗四長老於十六神像台得到了上古紫鑰。”

    顧青綠言笑晏晏,“葉姑娘作為星雲宗弟子,諸位應當先行這麒麟階。”

    她是個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明著挖坑送葉楚月上路,話說得滴水不漏,笑容明媚而無陰險。

    眾人正待楚月回應。

    無上殿弟子以首席長老的關門大弟子褚君醉為首,擔憂地看向了楚月。

    “如此,多謝了。”

    楚月行禮如儀,作了作揖,帶著眾人走上麒麟階。

    她作為踏步第一人,又行凡人之道,直麵麒麟萬象的審判。

    麒麟摧城。

    萬象之力。

    呼嘯而來。

    鋼筋鐵骨的她,猶若螻蟻渺小。

    楚月不動聲色,頓足一會兒,抬腿走上第二階。

    她的體內,龍族太子之血脈,萬妖之王的獸骨,還秉承著海域深處,白骨麒麟的意誌。

    生來便是鋼鐵戰士。

    何懼這萬象審判如山傾塌?

    作為螻蟻的她,再次抬腿,如塵埃扛起萬座山,直行第三階!

  第2806章 九十九階風中梯,電閃雷鳴風雨日

    “轟!”

    “轟!”

    “轟!”

    “……”

    九十九階風中長梯,震蕩不已。

    猶若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

    似若驚濤激流群鯊血口追逐海麵上無援的孤舟。

    一陣陣的壓力,激蕩而至。

    一道道目光,落定於此。

    囚車裏的周狂人和藍雪姬,無不是看向此處。

    “她挺不住了。”

    雲都王歎道:“凡人道,還得看翠微山蕭憩的。”

    “轟!”

    長階震顫。

    蕩漾搖晃。

    猶若風暴之中的藤蔓,即將被那洪水猛獸吞噬個幹幹淨淨。

    “吼!”

    “吼!”

    聲聲怒吼,接踵而至。

    山巒傾塌,飛沙走石。

    塵埃和螻蟻,在風暴之中寸步難行。

    麒麟階和符文傳送陣外的圍觀者們,或是憂心忡忡,或是凝神靜氣,亦或是噙著淡淡的嘲笑看這下陸共主從神壇跌落淪為這世上最滑稽的笑話。

    很顯然。

    萬象審判,比先前的蕭憩還要強。

    蕭憩父親留下的麒麟之意,多少有點幫助。

    葉楚月孑然一身的凡人之道,孤立無援。

    最純粹的凡人之道,反而會引來麒麟最是滔天的怒火。

    “小月姑娘。”

    “葉師妹。”

    君子堂、星雲宗的人,跟在後邊,眼睛通紅。

    陸猛著急地往上衝,卻是被許予提住了後脖頸的衣襟。

    “許兄,讓我過去,這麒麟萬象之審判,小月姑娘受不了的。”

    “那你就受得了嗎?”許予反問。

    陸猛愣住,隨即道:“我陸猛,一條賤命,糟糕爛透的人生,無所求,無意誌,常以君子侃己身,實則不如埋頭辛勤的牛馬。我不值錢。小月姑娘不一樣,她是下陸共主,承載著下陸的希望。她還要走天梯,踏青雲,去上界大展拳腳,去大楚找回自己曾經丟掉的尊嚴。”

    許予怔怔地望著聲音哽咽逐漸模糊沙啞的陸猛。

    攥著陸猛的手,遲遲未能鬆開。

    陸猛更是不解。

    他看得出,許予對葉楚月的在乎,又為何要冷眼旁觀,甚至還要阻止他。

    “陸兄,讓她往上走,讓她獨自往上走,這是她的凡人之道。”

    出其不意才是葉共主。

    觸底反彈才是殺手鐧。

    她非屢屢創造傳奇之人。

    她的存在,即是傳奇。

    是這碧海蒼天下的奇跡之花。

    唯有用欣賞的目光,才能看到花兒極致的綻放。

    漫天的謾罵,壓不住從塵埃之中登天而去的凡女。

    這是他作為師兄,作為愛而不得的男子,一路相伴而來的見證。

    陸猛愣愣地望著許予。

    “那可是,萬象審判。”

    他低聲喃喃。

    許予淺淺笑,“但她是,我宗,葉天驕。”

    陸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還是不願聽從許予叫人懵懂咂舌的話,充斥著擔心的目光看向了如柳絮飄零的火紅色身影。

    錢玉瑤抿著唇瓣仰頭看去。

    耳邊是陸靑、陸瑗兄妹等人的話語聲。

    “區區螻蟻,孤掌難鳴,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星雲宗賜名葉天驕,不如大炎城賜其名為葉螻蟻吧。”

    “葉蜉蝣也是不錯,葉孤掌,葉難鳴,都比天驕適用。”

    “所言甚是,下陸之人,怎敢來海神界作天驕?”

    連他們這群人,都不敢自稱天驕。

    葉楚月,哪來的勇氣?

    這會兒,萬花街的凜華、七叔、七嬸推著花自憐婆婆等,偷偷地,遠遠地趕了過來。

    凜華穿著楚月所贈的靴子,泛紅的眼眸蓄滿了淚,卻是倔強又固執地咬緊了下嘴唇。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七嬸自語,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雙手合十置放於胸前,閉上眼睛心對天祈禱,“諸天神佛,可要睜眼看看這世道,總不能回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吧。這麽好的姑娘,可不能有事啊。”

    “婦道人家就是沉不住氣,葉姑娘是何許人也,怎會有事?”

    七叔抽著煙袋悶哼了聲。

    話雖是如此說著。

    這位到了中年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拿著煙袋的手卻是發抖,四肢冰冷。

    顫顫巍巍的手送了幾下煙袋,都沒能吸上一口。

    花自憐婆婆的手,緊攥著輪椅兩側。

    有人無聲祈禱。

    有人肆意諷刺。

    “吼吼吼!”

    麒麟怒吼。

    宛若萬箭穿心。

    眼見著葉楚月就要被逼而下。

    “砰!”

    她抬起的腿,腳掌艱難地踏在了第四階。

    眼眸有著一閃而過的紫光。

    身體內兩百多根武道骨,都燃起了骨火。

    她的腳掌生出火焰,整條脊椎閃爍著星光。

    同時——

    帝域五部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地震。

    神秘的麒麟獸吼傳出。

    無盡的萬象審判由上至下。

    這片大地的子民,便看到,他們引以為傲,日夜祝禱的星碑蛟龍,在審判之下要瓦解,要破碎。

    “楚帝有難。”

    一道道聲音,傳到五湖四海去。

    年邁的老人出關離山,就地盤起伽跌坐,神識之力直衝青天上的麒麟萬象。

    結伴曆練的少年,二話不說,就放下了鋒利的兵器,俱如老僧入定般穩穩不動。

    “陳爺!”有人低呼。

    便見遠方的少年紅衣黑發背三尺狂刀,黑眸凜冽,戰意燃起,不要命的對抗萬象審判。

    她輕啟薄唇,低聲語:“麒麟祥瑞護四海,大公至正送青雲,豈敢審我苦海苟活的千古大帝?”

    “楚帝,晚輩來助你!”

    她雙掌打出畢生積攢的氣力。

    蜿蜒山中的士兵們停下了步伐。

    飄搖的旗幟烙印著醒目的“紀”字。

    紀瑤身穿嫁衣,脊背捆綁喜袍鮮豔的男人。

    正是逍遙城湖畔的鳳冠霞帔。

    是逐漸塵封的經年記憶。

    “楚帝有難,竭力助之。”

    紀瑤長槍一甩,從馬背上躍下,目光灼灼望向九霄,冷視麒麟萬象。

    “洪荒下界葉共主,可不是你能審判的,小牲口。”

    “起陣!助力!”

    紀瑤旋身掠空,開啟蓄力陣。

    陣之力湧聚,衝向九重霄!

    諸侯神武,長安城。

    “師父!”

    軒轅雨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急衝衝地往外衝,碰上了同樣著急的父皇、羅丞相和斷臂的蕭天佑大將軍。

    “父皇,師父出事了。”

    軒轅雨吸了吸鼻子。

  第2807章 她是被風困住的塵埃覺醒當成王

    神武皇帝怒目仰頭。

    “羅丞相,蕭將軍。”

    頗顯疲憊的他,九五之尊怒火燒,低沉的聲音響在震蕩如末世的一日。

    “老臣在。”

    “末將在。”

    神武皇帝咬牙切齒,眼神裏流露出狠厲。

    “看見了嗎,有人要欺負我們的大將軍了。”

    “我們幾個,是老了,不是死絕了。”

    “上!”

    神武皇帝一聲令下。

    羅丞相:“老臣遵旨。”

    蕭天佑:“末將領命。”

    三人一行,實力不高,拚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搏了這條老命,哪怕窮其一切也僅僅隻是杯水車薪!

    軒轅雨與匆匆趕來的太子對視了眼,兄妹兩人,二話不說,相助楚帝,席卷麒麟審判。

    一人之力,是杯水車薪。

    眾人之力,乃大海無量!

    帝王的大地和虛空,不計其數的武者,目光堅定,無所顧忌,展出全身的氣力。

    有帝從無間地獄來,鎮守帝域五部,護太平盛世。

    他們自當心甘情願,成為她手中的利劍,她足下的基石,她脊椎裏的一點意誌!

    柔帝霜主,在風中默契地對視了眼,共同出手。

    風卷塵埃,步海柔身穿碧藍的女帝長袍,晦澀難懂的符文流動,她翻卷出了無藥醫書。

    冷清霜掀起開叉的裙擺露出雪白的大腿,兩把鋒利逼人的短刀尖銳之處割裂開肌膚任由鮮血流被那漆黑如墨的彼岸花給貪婪地汲取著。

    鮮血綻放的彼岸花,與她的氣力一起斬向麒麟意誌。

    “帝域五部,聽本帝之令,助我楚帝!”

    “虛空之境聽令,楚帝有難,鼎力相助!”

    兩人同時沉聲喝。

    帝域大陸上下,五湖四海,八荒六合,每一個角落,都傳出了匯聚在一起可撼天地的聲音:

    “吾等,得令!”

    “………”

    楚月承萬難,骨衍火,疼痛傳遍四肢百骸。

    固然有萬獸之王的獸骨,卻並未覺醒。

    麒麟不歸屬龍族,楚月的太子之力尚且沒有徹底綻放。

    因此,她要承這痛,受這苦,隻因她是凡人之道的王。

    她是——

    葉楚月!!!

    忽然間。

    更多的氣力和意誌,從脊椎骨湧來。

    她詫然。

    內飾脊椎看星碑,得見眾生整齊統一,助她破此難。

    楚月眸光顫動,愣在原地。

    一滴淚,從眼梢滑落,飄落在風中。

    泛紅的金眸,是視覺震撼下的感動。

    萬千的暖意和溫馨早已消融了舊年的冬雪。

    “砰!”

    在無數道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她走到了第五階。

    “吼吼吼吼吼吼吼。”

    麒麟怒吼,一聲更比一聲強。

    她是被困颶風的塵埃。

    “砰!”

    第六道。

    “砰!”

    第七階。

    “砰砰砰!”

    她的足下沒有血色的腳印。

    因為她的心中有故土,脊椎有故土的舊戰友。

    並非一人被審判。

    是千萬人被審判。

    這樣的情況,是麒麟之靈從未見過的 。

    凶猛暴戾的麒麟之獸,一時間竟忘了繼續發出猙獰可怖的怒吼聲。

    呆訥半會,咆哮繼續。

    “ 吼吼吼……”

    楚月踏步走到十五階,不再暢通,有所難度。

    她落下了鴉羽般的睫翼,輕遮璀璨生輝的金眸,得見眾人的神色各異。

    她看到七嬸雙手合十,閉目小聲說著些什麽,好似在請求菩薩。

    她看見凜華穿上了那雙她精挑細選的鞋。

    看見了周狂人的著急和藍雪姬眼底的得意。

    帝域之力,全部用完。

    所有的武者,頃刻間就已枯竭。

    貧瘠的土地,榨幹了最後的力量。

    “嘭!”

    轟然之間,帝域之門大開。

    三百多陸,武者通天,試圖碾壓意誌。

    “共主有難,她的子民,怎堪袖手旁觀?”

    梟雲陸主勾唇一笑。

    定元陸主大喝,“定元大陸,助我大帝!”

    “北冥大陸,助我大帝!”

    “乾承之域,助我大帝!”

    “………”

    三百多聲喊出滾燙翻騰的熱血。

    山海般的武者,不計後果,噴發出全力。

    大炎城,上古遺址。

    符文傳送陣外。

    陸家主餘光流轉,在那高台刻意地說:“花家主,你府上這位還沒上任的新長老,恐要不行了。”

    花家二老臉色難看,更多的卻是對楚月的擔心。

    陸家主笑著斟酒入杯,提起杯盞輕呷了一口。

    突地,眼睛瞪大,杯盞忘記拿走,酒水從唇角流出。

    隻見楚月抬步,如履平地般輕鬆自在。

    塵埃迎著萬難連走五階。

    轉瞬已是二十階。

    她停頓片刻,眼睛更紅了。

    她望見下界三百所陸的齊心協力。

    這些武者隻有一個理想和信仰。

    若非要取個名字的話,便叫做葉楚月。

    如果說不久前,楚月封印海域,並未去思考太多值不值當,隻靠著一股衝動和意誌以及使命去做的話。

    那麽,現在,她隻想說,萬分值當,無比值得。

    這,即是她要護著的人。

    這些,都是她故土的子民。

    每當有稚嫩的孩童,想要看一看傳說中的楚帝。

    父親就會讓他抬頭,看向那一條碧海藍天下的紫色龍碑。

    晶瑩剔透。

    璀璨奪目。

    楚帝在哪,天便在哪。

    三百多陸的神識合一。

    無數的人和楚月同在。

    她踏上了三十階。

    久久不見麒麟巨獸。

    她繼續往上走。

    三十五。

    四十。

    四十五。

    緩慢,卻不曾停下。

    長階高處,陣光所在地。

    蕭憩金眸往下看。

    陣外。

    修行者抬頭往上瞧。

    詫然又詫然著。

    第……

    五十階!

    “吼!”

    巨大麒麟神獸幻化出的光影,發出了嘶吼聲。

    麒麟俯身,頭部在楚月的前方。

    血紅色的眼眸,怒視著眼前渺小的人類。

    還有一點點的疑惑。

    眼前是一人。

    卻也是千千萬萬人。

    這凡女,是如何做到的?

    周邊眾人,屏息眯眸,緊盯著此處。

    分水嶺已至,重頭戲來了,當見真章。

    葉楚月沒有麒麟父親,哪能過這坎坷關?

    楚月體內的骨火,燃燒的越來越旺盛。

    她負手而立,微抬下頜,紅衣如火,墨黑色的發與此間的長風交織。

    下界三百多陸,億萬武者,精疲力盡。

    他們看著恐怖如斯的麒麟萬象意誌,陷入了絕望。

    “吼!”

    “吼!”

    “吼吼吼吼吼吼吼!”

    麒麟的怒吼,從上古遺址,到下界大陸。

    威懾世人。

    楚月平靜像遠方無風無浪的深海,難見微瀾。

    “螻蟻,當死!”

    麒麟怒吼,似有遙遠的人聲出現。

    麒麟巨大的蹄,遮天蔽日般,踩向了楚月。

    無數道心驚膽戰的目光注視之下,麒麟蹄猛朝下,即將把凡女踐踏成可悲的肉泥。

    凡人之死,微不足道。

    依舊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轟!

    眾人定睛看去。

    隻見麒麟蹄下,女子紅衣獵獵翻滾。

    她隻低語:“見到本王,還不,跪下!”

  第2808章 以下犯上是大忌,凡人不敢比天高

    紅色的衣擺在飛揚著塵土的光輝之中揚起。

    她低沉沙啞的聲音,驚了四下。

    在瑞獸麒麟之靈前,她怎敢如此的放肆?

    以下犯上,是為大忌。

    凡人不敢比天高。

    “瘋了,當真瘋了……”

    錢康壽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往前看,對此顯然是震驚不已。

    他和許多人,隻等麒麟蹄下的血色肉泥白色漿。

    然——

    止步不前的麒麟巨掌,偏偏停在上方用巨大的陰影遮蓋住渺小的人,卻遲遲未落。

    一個低頭向下。

    一個負手而立,抬眸往上。

    一人一獸,不動如山,宛如定格的畫麵。

    若非四周還有人在呼吸,在眨眼,在嘩然驚訝,隻怕圍觀的修行者便要以為時間凝滯了。

    無人看見。

    楚月的百骸,燃燒著劇烈的骨火。

    鑽心刺骨之痛,她偏如深海般的寧靜,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左側的臂骨,火焰搖曳,猶若鋒銳的刀刃,割裂開了一條縫隙。

    骨縫之中,是覺醒的獸王骨。

    雖隻有一點,卻足以麵對眼前的場景。

    以骨縫為中心往外擴,大概有一個拳頭大小的血色圖騰。

    且是晦澀難懂,古老而又複雜,神秘的同時,還充斥著不可褻瀆的神聖和威嚴。

    狂風卷過,發絲輕揚。

    她凜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五十麒麟階,直麵古來瑞獸。

    這些年,不乏有人行走過麒麟階。

    唯有她,昂首挺胸,脊背未曾有半點的彎曲,頭部更沒有低下過。

    饒是蕭憩那般人,都要微頷首,抬手撫摸瑞獸給出自己的誠心,讓麒麟之靈放自己一馬。

    能做到這一步,就已是令人咂舌的萬般難度。

    葉楚月更是猖狂,竟要碾壓麒麟的審判意識,反客為主,反守為攻,以主動的威震往上走。

    這般程度,難如上青天。

    “吼!”

    畫麵定格數個呼吸之後,麒麟張開血盆大嘴宛若開門迎客的深淵。

    貼臉的嘶吼咆哮聲傳遍了四方。

    憤怒。

    壓抑。

    躁鬱。

    集於一體。

    聽得麒麟吼,見得此狀,囚車內略微是瞠目結舌的呆滯的藍雪姬,蒼白的唇緩緩張開,鬆了一大口的氣。

    藍雪姬漸露猙獰陰翳之色, 似笑非笑宛若扭曲的麵容,提前享受勝利者的痛快,就盼葉楚月從麒麟五十階掉落進本該屬於的泥濘歸宿。

    “吼!”

    “吼!”

    “吼!”

    “吼!”

    麒麟獸頭部朝天,一會兒對著東,一會兒向著西,毫無章法和規矩可循的咆哮。

    它喊了足足數百聲,喊到聲嘶力竭。

    而後——

    再度抬起了麒麟掌。

    又緩緩地落下。

    放下之際,強悍如摧城,撕毀長空,令空間扭曲,兩邊罡風快到如刀子般鋒利。

    來了……

    麒麟之怒,伏屍百萬。

    足以要得葉楚月一人之命!

    眾目睽睽之下,還以為麒麟掌要踐踏掉葉楚月挺拔若勁鬆雖清瘦卻似鋼鐵般的身影。

    讓人意想不到的卻是,麒麟掌沒直接把葉楚月的天靈蓋變作齏粉,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旁邊,並且屈下了膝蓋。

    龐然巨獸,紅火封天。

    塵灰和光輝熾盛彌漫中。

    遠遠便見半空之上,麒麟獸做出單膝跪地的姿勢。

    是那殿下之臣見太子,匍匐於金鑾殿。

    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場景,深深地震撼了每個人的心髒,並抓住了每一雙眼睛的焦距。

    麒麟之靈第三境,前所未有的萬象審判,沒把那下界來的凡女榨幹,竟還臣服於她?

    若非在此親眼目睹,饒是君子堂等自己人,都覺得難以置信,實在是叫人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天地之間,人山人海,氣力翻騰。

    本該熱鬧非凡之地,卻是沉寂到落針可聞。

    滿地鴉雀無聞。

    過了一會兒。

    便似是商榷好了般,一浪接著一浪,乃是喧嘩和唏噓羅織出的嘈雜之聲。

    “這——”

    錢康壽伸長的脖子忘記縮回,瞪著眼睛又閉上,重新睜開見畫麵未曾改變,複又震撼了一遍。

    陸家主老繭密布的粗糲手中,一半酒水的杯盞掉落下去,跌在自己的大腿,冰冰涼的酒水打濕上等質地和繡工的蟒袍。

    花滿山愣了下,大笑出聲,率先打破了這高台的寂。

    “陸兄啊,讓你失望了,花家新長老,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花滿山眉眼之間都是燦爛的笑意,言語之中難免嘚瑟,如自己孩子金榜題名般,驕傲和自豪都寫在了堆滿滄桑的臉上。

    陸家主的臉色差得不行,隱隱有所發綠。

    扭頭望向花滿山之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挽回顏麵的話,到了咽喉卻是無法從唇齒裏道出,隻能窘迫尷尬的幹瞪眼,與花滿山的大笑酣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也難怪陸家主。

    誰能想到。

    麒麟之靈的審判,成了臣服和膜拜。

    乃是破天荒的事。

    囚車之中,藍雪姬呆滯,臉龐白到毫無血色,呼吸加深從而急促,胸腔則隨著如山丘般陣陣起伏。

    麒麟五十階。

    楚月神色泰然,金眸淡漠地望著麒麟之靈幻化出的獸形。

    哪怕跪在階上,龐然之體亦是比她高。

    她往前走了一步。

    單膝跪地的麒麟小心翼翼地往後挪了一點。

    她走一階。

    它退一格。

    用最原始和簡單的方式,送她進入符文傳送陣。

    四下眾人,瞪大了雙目。

    這還是……

    對凡人恨之入骨,深惡痛絕的麒麟之靈嗎?

    便是九重雲霄金鑾殿,一眾位高權重的九五之人,也在目瞪口呆。

    雖說站高看遠,但看得再遠,眼前之景,實事求是來說終歸是千古一見,三生難遇,哪怕時隔多年回首今日,依舊會被驚豔到小酌一杯來回味的地步。

    下界三百多陸和帝域。

    聚集全力,難滅審判。

    大地震動,原是萬念俱灰,心是絕望。

    然而,沒一會兒,就看到紫龍星碑之上,摘一朵天邊的紅霞之花, 匯聚出了血色的身影。

    麒麟圖騰,屈膝下跪。

    血色身影,在麒麟的後退之中前行。

    每前行一步,審判之力就會不斷地下降。

    下界的武者子民,隔著一片天,再次看到了葉楚帝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