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5章 為她打抱不平的出氣
  第2605章 為她打抱不平的出氣

    黎海棠眸光一顫,微微抬起眼簾看向了不遠處的葉楚月。

    溫暖的精神力,像是一陣有勁的微風,使得跪在海麵的黎海棠站了起來。

    “明夜大陸有後生優秀者如斯,上官兄和陳屠老先生們若是知曉,定會自豪的。”

    楚月微笑,“海棠姑娘,明夜,為你而驕傲。”

    黎海棠瞳眸緊縮,泛起了微紅,咽喉欲無聲,頓時哽咽住。

    一直以來,她小心翼翼的修煉,獨來獨往像是個孤僻的怪客,不敢與人交心。

    她總害怕世人嘲諷的眼神,擔心來自下陸的出身,會成為她一生之中最大的恥辱。

    哪怕埋葬父親之時,也隻敢用雙手挖出了墳墓,卻不敢立碑。

    就算她已經修煉到了真元境,看似堅韌的外衣下,卻是無人看穿的卑微與怯懦。

    “真的嗎……”她小聲地問。

    “真的。”

    得到了回答的黎海棠,依舊是不敢相信。

    但內心深處,陡然踴躍出了,一股特殊的情感。

    像是飲茶多年的人,突然喝了一杯酒。

    熱血上頭顱。

    髒腑和血液共燃沸騰之火。

    “海棠姑娘,令尊可是明夜北部祁連關的黎江武神?”

    忽然,一道身影出現在黎海棠的麵前。

    此人正是同為明夜大陸出身的皇甫隕。

    “家父正是黎江。”黎海棠詫異,“你識得家父?”

    “黎江武神,在明夜大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乃明夜大陸的英雄。”

    “他離開明夜去往域外的那年,正是我出生之時,常聽家父提起過。”

    “在明夜大陸的那段歲月裏,每走過一段地方,都會聽到當地的百姓供奉黎江武神,將其作為信仰。若大陸子民得知老武神有這麽優秀的女兒,定會喜出望外的。”

    皇甫隕非常高興地看著黎海棠。

    黎海棠無比地震驚,積鬱內心多年的死結,竟有鬆動之跡象。

    而另一邊,蒼穹寰宇上,夜色伴殺機悄然彌漫。

    虞風姿立在焚天陣法久久不動,一是驚愕,二也是在等四座的諸尊與她共同出手。

    無極老祖拔出了劍,想要當個領頭人。

    世人往往如此,隻要有個出頭鳥,群林的燕雀都會一哄而起。

    “咳。”

    高揚的旗幟在月下輕舞。

    薑君抬手,以拳抵唇輕咳了聲。

    無極老祖的動作頓住,抬起頭來,究極恭敬地看向了薑君。

    “這劍,不錯。”

    在無極老祖和諸多上界之尊的注視等待下,薑君薄唇輕啟,終是緩聲開口道。

    隻雲淡風輕的幾個字,就讓無極老祖心驚肉跳,不由地吞咽了口水。

    薑君笑得越是溫和,無極老祖就越感到雷霆蔓延在四肢百骸。

    “薑……薑……薑君大人,老朽這劍……”無極老祖語無倫次道。

    “無極劍法,尤其玄妙,本君從前得到過殘卷,卻難以修煉到完美,是為遺憾。看來,無極老祖你是知曉此事,故而想給本君展示一套無極劍法了。”

    “老兄,有心了。”

    薑君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無極老祖拔出的劍本該激烈向葉楚月,最後卻是硬著頭皮在高空之上挽起劍花擺了幾個無極劍法的招式,一套下來行雲流水,偶有喝彩聲響起,場麵頗為滑稽,有一瞬凝滯般的定格。

    而一開始還鬱悶的無極老祖,在聲聲的喝彩裏,忘記了最開始的目的,竟是越舞越歡,速度愈發之快。

    身影之絢爛利落。

    可謂是——

    隻有技巧,沒有感情。

    “薑君大人,老朽,獻醜了。”

    無極老祖灰袍在狂風之中鼓蕩。

    一個空翻過後,便漂亮地落在長空,收劍結尾。

    “甚好。”

    薑君淺笑,淡聲讚歎。

    無極老祖登時飄飄然。

    其餘人等,頗為無語地望著這沒個正形的老東西。

    虞風姿的臉色頓時就黑沉了下去。

    “薑君。”

    雙目失明的楚南音忽而高聲道:“對於葉楚月用本源籙陣封印流光海域之事,您有何看法?”

    楚南音著實想不通,薑君為何青睞葉楚月。

    初見的一麵之緣。

    時常的偏愛之心。

    都讓楚南音妒火中燒。

    因而,她不顧父兄和爺爺的感受,冒著得罪薑家的危險,也要問出這讓薑君騎虎難下的話來。

    薑君的任何回答,日後都能被人拿去大做文章。

    楚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楚南音。

    頭一回覺得懂事聰明的楚南音是如此的沒有分寸。

    反觀明月,還知竭力去守護養育自己的大陸。

    薑君冷如寒秋的眼,淡淡然掀起眼皮輕瞥楚南音。

    即便楚南音的眼睛被楚月奪走,依舊感到來自強者的威壓如鉛灌入了天靈蓋,似有岩漿灼燒自己的兩個血窟窿,難受到背脊發麻,渾身顫抖,骨頭像是被放在鼎下一寸寸地擠壓,身上各處的皮膚都要爆裂開。

    “大楚雖已沒落,卻因當年跟隨月族,先輩裏又有不少能人,哪怕見到,也總會讓人禮敬三分。”

    “但區區大楚,也敢來過問本君嗎?”

    薑君笑了。

    “楚祥,你好大的膽。”

    一聲喝,不怒自威,笑裏藏驚雷。

    楚老爺子楚祥立即帶著楚雲城、楚世訣等人匍匐了下去。

    “薑君息怒,南音年紀小,又遭受重創,不懂事衝撞了薑君。”

    楚老爺子瞪向了楚南音,“南音,還不給薑君大人賠禮道歉。”

    “年紀小?”

    薑君揚眉,“活了九萬年的小年紀?她楚南音是個蠢貨,你楚祥也忘記把腦子帶來了嗎?”

    陡然一揮手,狂風如刀,瞬間在楚祥、楚南音爺孫倆的臉上刻下了清晰的“蠢貨”二字。

    剛好一左一右的對稱。

    血一樣的顏色,很快就凝結成痂。

    楚南音吃痛地低呼了聲。

    楚祥枯老的手摸了把臉,摸到了“蠢貨”勾勒出的紋理凸起,眼睛頓時冒火,很快又不甘地壓製了下去。

    薑君。

    大楚惹不起。

    唯有來日明月簡,大楚出了個月族公主。

    才有可能,揚眉吐氣。

    薑君這般施危,其餘人等,更不敢有所動作了。

    一些厭恨楚月封印海域的人,積於胸腔的殺氣俱都與雨後天穹,陰霾消失殆盡。

    楚月眸子微睜,下意識地看向了薑君,輕抿起了嫣紅的唇。

    是她的錯覺嗎?

    薑君此舉……

    更像是為她打抱不平的出氣?

  第2606章 我宗已失趙天罡,不可再失葉楚月

    楚月泛紅的眸,緊盯著薑君看。

    “薑——”

    楚世訣見爺爺和妹妹遭受奇恥大辱,哪怕知曉是楚南音無禮在前也實難接受。

    便往前踏出了一步正欲質問,卻被楚雲城給拽了回去,滿腔的話語都已攔下。

    楚雲城狠狠地瞪了他眼,神識傳音道:

    “你不想活了,大楚還要活。”

    楚世訣張了張嘴,端的是欲言又止。

    望向薑君的眼神充斥著憤懣的敵意。

    “大楚王室,誠不欺本君,入得一家門,堪稱是祖傳的蠢貨。”

    薑君淺笑了一聲,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大楚眾人的麵色黑如鍋底,但沒有麵對葉楚月時的疾言厲色,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憋屈的苦楚從咽喉吞入腹中,甚至還都默契的將這一筆賬算在了葉楚月的身上,典型的欺軟怕硬。

    “葉楚月,虞風姿。”

    薑君挪開了目光,忽然又道。

    楚月海麵作揖。

    虞風姿在陣法當中麵朝薑君,恭敬地低下了頭顱,略收起極端的陰鷙。

    “葉楚月,你雖是在大楚出身,但上界無福,大楚也無福,都留不住一個肝膽仗義的你。”

    “你身為下界帝域葉楚帝,肩負重責,心係天下,是為首要。”

    “你做到了。”

    “你能在諸神之日阻止虞風姿的突破,當著上界諸君的麵封印海域,是你的本事。”

    四下裏,眾人聞言,俱都是一片嘩然。

    悄悄多看薑君幾眼,心裏湧現疑惑。

    薑君作為洪荒十二家最年輕有為的君主,薑家作為後起之秀。

    薑君眾目睽睽下這般袒護葉楚月,當真不怕被整個上界和其他守護洪荒道的世家君主秋後算賬,借題發揮?

    虞風姿皺緊眉頭,貝齒近乎要咬破自己的下嘴唇。

    “虞風姿。”

    薑君合計著一碗水端平,話語傾斜,繼而出聲。

    “上界突破造極境的修行者,有三派思想。”

    “一派是認為造極境生死劫危險係數過大,去下陸突破是最保險的,他們也會永記下陸之恩情。”

    “換一句話說,下陸武者,是上界諸君的恩人。”

    “一派則認為修行悟道,須得腳踏實地一身清白,幹幹淨淨得造化,哪怕多付出幾年的時間也是無愧於心。”

    “至於第三派,則是中和派。”

    “虞風姿,作為上界人,你沒有錯,作為一個想要為父報仇雪恨的女兒,你更沒有錯。”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既由你們開了頭,就得你們來結束。”

    “本君與周隊長在此為你們監察,恩仇皆係於一戰之中,勝敗皆由造化定,不怨神佛不怨人,二位,請吧——”

    薑君長袖一拂,溫和的發號施令,卻有著無法抗拒的逼仄感。

    周隊長懶懶地坐在椅上,卻一直盯著夜墨寒看。

    一雙眼睛,麵無表情宛若露出凶煞的狼。

    笑時,卻好似含情的桃花眸,有狐狸一樣的黠。

    卻說夜色又深了幾分。

    四下裏,圍觀者們聽到薑君的話,暗歎不愧是洪荒世家的君主。

    這番話,說的可謂是天衣無縫,極其漂亮。

    楚月眸光微凝。

    薑君這話,倒是為她排除了潛在的危險。

    如此一來,其餘的上界之人,不會成為虞風姿的左膀右臂。

    這些危險,原是抱枕出麵的,但有了薑君開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楚月深吸了一口氣,攥著雙刀的手用盡全力。

    虞風姿見薑君不偏袒任何一人,心裏痛快了不少。

    她眯起銳利的眼睛,蔓延開薄薄一層的緋霧。

    殺機,從霧中現!

    “小楚,用星雲古陣吧。”

    葛蘭花道。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

    星雲古陣,是老祖的一個想法,但至今都沒人實現過。

    楚月擰了擰眉。

    十萬人啟陣,尚不知危險如何……

    她的身後,不知十萬人。

    但她不願擅自拿這些人的命去賭。

    葛蘭花的拐杖點在火光海麵,驟然出現了一個正在不斷擴大的炫目的金色光圈。

    金色光圈飛掠到了半空。

    “星雲古陣,開天辟地。”

    “古今悟道,能者多艱。”

    葛蘭花白發挽髻,雍容端莊而沉穩。

    她在巨大絢爛的光圈之下,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走。

    “華章漫穹,浩渺如煙。”

    “鬥膽問天,從吾輩始!”

    “陣——起!”

    葛蘭花手中的拐杖,化作光芒,如離弦之箭暴掠而出。

    像畫龍點睛般,點綴在星雲古陣的光陣之上。

    極光驟現。

    微芒如流星墜落。

    楚月眸子緊縮,眼底倒映老人的背影。

    葛蘭花回頭看她。

    “你本視死如歸葉楚帝,百無禁忌葉天驕,又何必唯唯諾諾?”

    “何不回頭看,回頭問,問問這十多萬人,願不願意拿命賭明朝。”

    葛蘭花說到最後,布滿褶皺的和善麵龐,竟浮現了笑。

    光陣濃烈到看不清老人眉目的那一刻。

    老人揚起了下頜,滄桑沙啞的高聲,回蕩在無量的海域。

    “我宗已失趙天罡,不可再失葉楚月!”

    當年宗門的師長們,縱是沒去以卵擊石跟上界搏命。

    雖是理智,卻悔恨終生,成了修行之路最大的心結與魔杖,困惑於神太多太多年。

    “我宗已失趙天罡,不可再失葉楚月!”

    十萬星雲宗弟子在海麵立於火異口同聲道。

    喊到麵紅耳赤脖子粗,額起青筋竭全力。

    喊到夾火的浪花隨之音量而翻滾。

    楚月和她的刀,眸光齊齊震顫。

    眼熱微微紅。

    她回眸看去。

    同宗的弟子們在對著她笑。

    然後,都不顧一切的衝進了星雲古陣。

    楚月眼梢含淚,嘴角卻在上揚。

    鬢發揚在海中央,體內是無數次後依然溫暖的感動。

    下陸的故人們通過江山焰光圖看到這一幕,無不是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他們也曾這樣在葉楚帝的背後不顧生死。

    “還是記憶裏的小師妹。”冷清霜紅著眼睛笑,清淚爬過臉頰掉落於風。

    燕南姬攬住了她的肩膀,而後一同看向江山焰光圖。

    他們的小師妹,不管在哪一個地方,都會有一群願意追隨而拚命的人。

    不為其他,隻為值得。

    她葉楚月——

    人間值得。

  第2607章 海域震蕩,藍色巨鱷要吃人

    帝域故人,明夜舊徒,九陸精銳部下。

    無不是震撼。

    從下陸走出的修行者有很多。

    卻鮮少有一人,能在海神界創造獨屬於他們這一界的傳奇。

    “下界得一個葉楚帝,堪比天上星。”定元陸主道:“半年時間,便能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驚人。”

    梟雲霸主眼睛微紅,旋即,淡掃四處,“她不該是帝域一陸之楚帝,她當是三百多陸的共主。”

    其餘陸主,紛紛點頭,依舊沉浸於江山焰光圖。

    而這時,秦天柱箍著他的四頭豬抱頭痛哭,頗有幾分煞風景的滑稽,叫人風中淩亂到嘴角狂抽不止。

    流光海域。

    除了梵星語、雲羽等人外,十萬數的星雲弟子,毫無顧忌地踏步進陣。

    哪怕眼前是一條死路,也要踏進這苟活不了的龍潭虎穴裏去。

    玄冥、九幽、華清三宗的弟子,全都入陣。

    孤月傭兵團、皇甫隕、龍非煙亦是如此。

    那梵星語還在做著美夢。

    宗門內的人都死絕了。

    她豈不是一躍而起成為星雲宗主,光宗耀祖榮光覆門楣?

    梵星語稚嫩青澀的臉上,浮現了自鳴得意的笑。

    雲羽皺起眉頭,眼睛裏充滿了恨意。

    她忘不掉,阿兄莫漂泊為雲芸擋招而魂飛魄散的時刻。

    同是妹妹,葉楚月也好,莫漂泊也罷,眼裏都隻有雲芸。

    “那就,一起下地獄好了你們。”

    雲羽閉上了顫動的睫翼,在心底說:“人間自有我在,諸位安心長眠在奈何。”

    “星雲古陣?”

    虞風姿皺了皺眉。

    虞家七十二陣法師之一的老者說道:“不值一提的垃圾陣法罷了,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小姐須得快點結束戰鬥才好,這葉楚月,有古怪,不可輕視,定要一擊斃命,若是留著她的這條賤命,隻會成為虞家無窮的後患。”

    雖說凡人道不足為懼,連天梯都登不了,但是葉楚月的存在讓他們心底難安。

    “嗯。”

    虞風姿淡聲道,眸光落在了星雲古陣,泛起了凜冬般的冷意。

    “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吾也可讓她,有死無生,閻羅殿裏長懺悔!”

    虞風姿說罷,手中長槍揮動開,紫色雷電如蛟龍,被焚天陣法染成了紅色。

    流火鋪天蓋地而下。

    海域的水成了巨鱷的模樣。

    張開了深淵之嘴,欲要吞掉星雲古陣。

    紫雷蛟龍怒紅往前。

    掠過的地方,在空中留下了火花。

    “七十二重天,三十六地罡,焚天陣,誅——”

    虞風姿用長槍畫符籙開陣法,槍尖凝聚著自己的鮮血,眉眼綻放出了自信又從容的笑。

    三千殺機迸射而出。

    滿腔怒恨欲要滔天。

    一陣起,萬靈寂滅。

    壓境又如何?

    輕而易舉便能宰星雲。

    “葉弟子,就差你了。”

    蛟龍直奔往下,殺氣衝天。

    海域震蕩,藍色巨鱷要吃人。

    十幾萬人皆不懼,俱在陣中笑。

    葛蘭花盤膝而坐,微笑地望著楚月。

    對視的刹那,心聲響在楚月的顱腔。

    「別害怕,別擔心,若我們終將死去,是我們的宿命與選擇。」

    楚月眼睛通紅。

    猶豫多時,終還是握起了雙刀,爆發九道傳承奔入陣法,身影掠在半空,衣袂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墨發飛舞,她凝眸瞪目斬雙刀。

    體內所有的力量,都源源不斷地匯入了雙刀當中。

    她狂衝往上,獨自一人斬蛟龍。

    下方。

    夜罌開斧劈巨鱷。

    其餘人等盤膝坐定與陣法深入溝通。

    但很顯然,星雲古陣難敵虞家焚天大陣。

    數量雖多,但武道境地實力的質量不精。

    無人有怨怪。

    隻恨自己的實力太弱,不能幫到許多忙。

    楚月雙臂青筋綻開,金眸直視上方,雙刀死死地抵在陣上阻擋蛟龍。

    一龍難敵。

    虞風姿長槍如畫,接連施展。

    七十二陣法師,統一掐訣施法加強焚天大陣。

    倏然間!

    “轟”聲接連作響,宛若爆雷驚天。

    焚天陣內,出現七十二道火光巨影。

    每一個巨影,都是虞風姿的輪廓。

    攜無上宗師之力,砸向了星雲古陣。

    “完了。”

    卿重霄嘴唇哆嗦,眼睛睜大。

    想到葉小友將要死在陣內,心裏便有無限的惆悵和難過。

    柳三千咬緊了牙關。

    他雖是星雲宗的太上長老,但不能盲目出手,隻能等夜墨寒。

    夜墨寒抽出了劍,眼神殘酷而冷漠,殺氣驟浮現。

    薑君頭頂旗幟以緩慢地速度舞動。

    她的手掌輕抬,巨無上力量。

    恰在此時,遙遠的東方,菩提萬宗之地的星雲宗。

    召集廣場通天樓。

    樓門大開。

    窗戶齊開。

    七道縹緲若祥雲的身影,緩慢清雅就已出現在遙遠之外的流光海域。

    海域蒼穹,黑夜籠罩。

    蒼穹之巔,好似出現了北鬥七星,點亮了數道光。

    七道身影,手執拂塵,霜眉雪發,有男有女。

    “老祖宗!”

    葛蘭花目瞪口呆,熱淚盈眶。

    左天猛深吸了一口氣。

    星雲宗的弟子們驀地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這一刻內心無與倫比的震撼,難以言喻。

    天地間,萬籟俱寂。

    北鬥七宿,乃是當年開創星雲宗的七位老祖宗。

    七人曾在頂峰踏天梯,卻又被貶回星雲界,於人生的落魄時創建了星雲宗。

    誌氣相同的北鬥七宿,放下武道修行的夢,隻想著給宗門弟子和後世留下他們的武道痕跡。

    “虞家尊者,豈可欺我宗的小朋友?”

    “我們這些老東西,雖死於當年,但誌氣永存護宗門。”

    天穹傳來笑聲。

    楚月仰頭看去。

    七位老人麵帶微笑。

    從天邊的七個方向而來,匯聚在七十二道焚火巨影下。

    白發老人火光滿麵將燒胡須。

    他低垂著頭往下看。

    “後生。”

    “老東西們為爾等開一次路。”

    “日後的天下和星雲,都是爾等年輕人的了。”

    “你叫葉楚月吧。”

    “別怕。”

    “地府之下,路芒常亮。”

    轟然間,七道身影宛若七顆星辰,盤旋連接入陣來。

    綻開的光芒,炸碎了七十二焚火影和陣下巨鱷。

    楚月眼睛微紅,雙手猛顫。

    “老祖宗……”

    “你既喊一聲老祖宗,豈容後生你受人欺?”

    老人笑道。

    “星雲宗,不惹事,也不怕事。”

    說罷,七人再激全力,使得星雲古陣徹底地膨脹增長,威猛強勢!

  第2608章 先輩之火,耀吾前路

    眼前的七位老祖宗,都是當年在彌留之際,為星雲宗留下的神識殘魂。

    算是隻有在宗門遇到大劫的時候才會出現。

    今朝星雲宗十萬弟子共同開啟星雲古陣,麵臨大難之際,使得鎮守在通天樓裏的老祖宗們都已覺醒。

    祝老前輩未曾說明白的是,開啟星雲古陣使得最大化的必要條件,就是需要宗門的老祖宗們,作為引路人來開陣,陣法之精密玄妙處,頗有著代代相傳的意味。

    楚月微微緊縮的金眸,赫然倒映出了七位老祖宗的身上,宛若燈燭般,自燃起了引路開陣之火。

    星雲古陣膨脹百倍。

    上斬七十二焚火影。

    下宰海域之水灌溉而成的鱷龍。

    七位老祖,移形換影,看得人目不暇接,隻見道道火光殘影,竟如明燈萬盞般的好看。

    葛蘭花深紅的眼睛,緊盯著老祖宗們看。

    手掌顫抖,血液微冷,蒼老又流有眼淚的麵龐卻是浮現了慈和的笑。

    星雲宗內。

    每一代都會有一位陣法師,被選進通天樓裏,用畢生之心血,去傳承鑽研星雲古陣。

    但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陣法師施展過。

    是了。

    葛蘭花便是這一代被選中的陣法師。

    隻有她知道。

    陣法開啟。

    老祖出樓。

    亦是隕滅之時。

    “這……”

    虞風姿低頭朝下看去,瞳眸緊縮。

    這是中界修行者該有的力量嗎?

    看似輕而易舉的一戰,卻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到讓虞風姿和虞家眾人都瞠目結舌。

    “這些老東西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

    七十二虞家陣法師之一的老者目光警惕,神識傳音道:“但得速戰速決才是,小姐,不可再拖了。”

    “是。”

    虞風姿感受到了一絲的棘手,頗為惱怒。

    上界之尊來海神中界,無不是被供奉的存在。

    她本天驕,卻在流光海域碰壁。

    這將會是她一生之中最大的恥辱。

    虞風姿操控陣法,匯聚最強之力。

    似若山崩地裂,海水逆流。

    她的眼睛裏聚集著強烈的戰意之火。

    嘭!

    星雲古陣,七道火光匯聚成朝陽。

    刺目的光火中,楚月隱約能看到那些蒼老的身影。

    “人啊,不服老不得行,許久未曾出山,一把老骨頭,打不動咯。”

    “人生最後一戰,便如燈滅,自得好好打起精神。”

    “楚月。”

    慈祥和藹的古稀老人,回頭笑望著楚月。

    楚月當即執刀作揖。

    “怕不怕?”

    “弟子不怕。”

    “是個硬骨頭,宗門托付於你,我們相當欣慰。”

    老人笑了笑。

    旋即,看向了楚月手中的天罡刀,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光火愈發的熾烈,完全地遮住了老祖宗們的身影和聲音。

    楚月隻看見——

    陣外。

    焚天古陣,殺氣滔天而來。

    陣內。

    老人隔著火,用手撫了撫她的頭部。

    “好孩子。”

    “該給我宗十長老的碑,上個名了。”

    他們身處通天樓,與人世間飄動在山海之中的靈氣互相感應。

    不知從哪一日開始,總能在紫氣東來的天驕山上,感受到悲涼和惆悵。

    亦不知從哪一日起,星雲宗煥然一新,山巔之上有好兒郎。

    楚月聞言,卻是刹那間熱淚盈眶。

    頭頂上方,溫熱的手掌,觸摸著她的發絲。

    熱氣和力量,瞬間就傳遞到了四肢百骸和五髒六腑。

    光火,徹底地吞噬了老人。

    星雲宗七位老祖在世上的最後一絲痕跡,終是煙消雲散。

    “後生陣法師葛蘭花,恭送北鬥七宿老祖宗!”

    “後生宗主左天猛,恭送老祖宗。”

    “……”

    生死一線,他們滿懷虔誠地恭送了老祖宗們。

    每個星雲宗人,俱都是眼含熱淚的。

    虞風姿和七十二陣法師見此無不是喜上眉梢,笑容滿麵。

    七位老祖的消失,就說明此時的星雲古陣相當脆弱。

    這群屬於廢物行列本該不堪一擊的修行者,終將成為他們的陣下魂。

    “死——”

    虞風姿一字說罷,沙啞的聲音充滿了凜冽的寒意和殺氣。

    她與陣法同在,爆發壓境後的無上宗師之力,直衝往下,欲破古陣。

    淚水從楚月禁閉的眼眸之中流出。

    她低下頭,還保持著作揖的姿勢,一字一字念道:

    “晚輩葉楚月,恭送諸位老祖宗。”

    最後的尾字說罷,濕潤的眼睛瞬間睜開。

    宛若寶劍出鞘般的鋒利逼人。

    如一把罕見的凶器,立於亂世之中。

    她抬起頭,目光倒映出虞風姿和強壓而來的焚天陣。

    “老祖宗們安心走,莫怕黃泉路上有小鬼!”

    話音落下,直衝出陣,奔向了虞風姿。

    “找死。”

    楚世訣輕蔑地道了聲。

    楚時修卻震驚於這一場戰鬥的精彩。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不敢相信,一直被自己所看不起的海神中界,竟能爆發出這樣強悍奪目的戰爭。

    而這場絢爛華麗又血腥的戰爭主角,竟會是他想象中如月色飄絮那般柔弱不能自理的溫婉阿妹。

    “虞家著實太廢了,這麽久都沒能解決掉一個葉楚月。”

    楚時修強力按壓下心裏頭湧起的震撼和驚豔,撇著嘴說。

    另外幾個兄長,無不是在幸災樂禍。

    雪挽歌和老族長俱都失望地看了眼這些曾經被他們疼愛進骨子裏的孩子。

    亦不願相信,這些孩子是沒有心的人, 竟絲毫不講手足之情。

    “葉楚月,你可以死了。”

    虞風姿唇角扯開了一抹嘲諷的笑,高挑起了一側的眉梢。

    卻見她手握長槍,身後是焚天陣法帶來的衝擊氣力。

    二合一下,恨不得攪碎掉葉楚月和她身後的戰友們。

    紫色長槍猛砍來的時候,無上宗師境的威力散發到了極致。

    雪挽歌心髒咯噔。

    老族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卻在此時,轟然一聲平地驚響。

    老族長迅速睜大了雙目定睛看了過去。

    卻見站在古陣之上的楚月,雙刀斬開劃出弧度的瞬間,體內的骨頭和髒腑,竟是沿著身上萬千的毛孔往外迸發出了鋪天蓋地的火焰。

    「先輩之火,耀吾前路」

    楚月揮動雙刀,直接斬向了虞風姿的長槍。

    天罡刀,直接爆發出了無上宗師境。

    刀槍相碰的瞬間,海水都在震顫。

    夜色下的黑雲亦跟著裂開了許多處。

  第2609章 敢以歸墟戰宗師

    轟!

    星雲古陣震顫。

    力量源源不斷地匯聚向了楚月。

    一人雙刀,敢以歸墟戰宗師!

    放在洪荒三界和諸天萬道的曆史上,都是相當炸裂的一場戰鬥。

    楚月的武體成了陣眼。

    陣火自體內散發出來,給予了她無上之力。

    她雖隻是一人,但相當於七位老祖宗、趙天罡、謝青煙同時戰鬥,且不說身後還有共同入陣的戰友。

    虞風姿虎口發麻,握槍的手險些鬆開。

    她瞪著眼睛看向了楚月。

    卻見眼前的女子,紅衣映月,嘴角溢血,虎口裂開了皮肉之傷。

    不僅如此。

    每當陣火從她的身體之中流出,她都要先承受一遍火焰焚燒骨頭的疼痛。

    在此之前,她的元神還被燕白楊的執法令給鎮壓過。

    哪怕是這樣,她還能以激昂的姿態來戰。

    “廢物,就是廢物。”

    虞風姿咬著牙,說著殺人誅心的話,“連親生父母都不要的東西,宛若牲口般的存在,豈敢叫囂?”

    二人兵器相碰後,又迅速地分離。

    下一次再次撞出火花閃耀的時刻。

    虞風姿眼睛通紅,繼而沉聲道:

    “說起來——”

    “你還真可憐呢。”

    “本該是大楚的公主,卻淪落到地獄。”

    “我自幼便與楚南音相識,她拿著你的眼睛,享受了太多的好處。”

    “大楚公主的身份,生來就在雲端,而不像你,從地獄到天梯,爬了九萬年都還沒爬到楚南音出生時的起點。”

    “你看,你的父親、爺爺、兄長多麽的疼愛她,對於他們來說,你什麽都不是,還不如沿街的豬狗。”

    楚月雙手拿刀,腦海裏無限循環幾個畫麵。

    墜入無間地獄與楚雲城的對視。

    九萬年前扛下楚南音突破的天劫。

    海域上空大楚眾人虛偽的麵孔和話語。

    薑君蹙了蹙眉。

    部分的上界之尊,心有不悅。

    看著虞風姿的眼神,多了一絲古怪的異樣。

    洪荒三界,俱是崇尚君子之風,虞風姿故意說人短處,自是小人行徑。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容易被刺激得瘋魔,從而在對戰時留下把柄。

    藍雪姬搖搖頭,“雖有天賦,心智卻不堅定,三言兩語就被人擊垮,星雲宗選擇的少宗主,菩提之地的天驕少年,不過如是。”

    正在觀戰的大楚之人聽到這些話,雖說都是事實,麵上卻有些過不去。

    虞風姿看著眼眶漸紅的楚月,便是蔓開了獰笑。

    她抓到了葉楚月的弱點,便趁其薄弱痛苦時出槍。

    槍尖對準了楚月的咽喉。

    就要一槍貫穿!

    眼見血濺三尺之景當現。

    卻不想欲要喪失理智的楚月,身體往後彎曲。

    躲過這一槍的同時,手中的天罡刀迅速斜劈,將虞風姿腰斬。

    虞風姿反應迅速,後撤了點距離。

    但那把刀,還是切割開了她的腰腹,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一幕,刺激著在座的所有人。

    藍雪姬目光閃爍,“她沒有失去理智?”

    薑君眉梢輕挑,心中低笑,“這小子,竟把本君都給騙過去了。”

    “噗嗤!”

    虞風姿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和無數圍觀者一樣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遊刃有餘的葉楚月。

    楚月將天罡刀扛在肩上,歪頭一笑,“靠幾個垃圾,就想亂我心智,風姿姑娘,做人太天真,是會被砍的。”

    楚雲城幾個的臉色瞬間黑沉,緊緊地咬起了後槽牙,看著楚月眼神充滿了憤怒。

    “趙師兄,再助我一臂之力!”

    楚月說罷,舉刀往前,瞬閃而出,劈向了虞風姿的麵龐。

    這一 劈若是成功,虞風姿的顱腔都會被一分為二。

    虞風姿堪堪躲去。

    卻見楚月腳掌借助風力躍到了高空。

    雙刀高舉,猛地劈砍向了虞風姿的天靈蓋。

    虞風姿迅速躲去。

    楚月每施展刀法,就會有老祖陣火從體內爆發出來。

    像是煙花般炸裂滿天。

    七十二陣法師見此,連忙蓄力。

    就在此時!

    浩瀚的夜空當中,有一道身影瞬閃而過。

    雙刀斬下的霎時,前方青煙渺然,身後出現了充滿俠色的巨大身影。

    那道身影,水墨色的衣袍在月下輕揚。

    覆於頭部的鬥笠,輕紗微掀,露出了一雙猶若海納百川卻是微瀾不起的眼睛。

    “在下,趙天罡。”

    他緩聲說:“為小師妹開路!”

    “動吾師妹者,死——”

    趙天罡的聲音,像是叢林裏的蝴蝶扇翅,席卷起了遠方的風暴與山洪。

    楚月展開招式的那一刻,趙天罡身影從她的頭頂上方暴掠而過,直奔虞家七十二位陣法師。

    楚月元神震痛,目光緊眯起。

    她不願趙天罡僅僅是她手中的一把刀。

    是千萬人心中的一個遺憾。

    因此。

    她苦承元神之痛,以星雲古陣之火和精神力、神農之力,再加上九道傳承的輔佐,使得這一招,能讓趙天罡近乎凝為實質般出現在世人麵前再戰一回。

    他將是英雄落幕。

    而不是像當年那樣遭人迫害,世人心知肚明卻不敢提。

    “無上宗師境?”

    虞家老者凝眸,頗為忌憚。

    倏地,灰濁的眼睛驀然瞪大。

    隻見趙天罡抬起了手。

    日月星海,山川河流,百花靈氣,匯聚成了他手掌心的一把刀。

    他施展天罡刀法,宛若俠客行,招招式式如水墨暈染在山巔。

    “無上宗師境,古往今來,趙某當是第一人。”

    一招畢。

    趙天罡站在七十二位陣法師中間,低頭垂眸,長刀負於身後,隻緩緩地掀眸看了眼,便見虞家七十二人七竅流血,齊齊捂著腹部的血色大窟窿,身體一陣一陣地顫抖著,一麵吐血,一麵抬眼看向了趙天罡。

    哪怕生命在流逝,依舊覺得難以置信,一個已死之人,竟能將他們給重創了。

    血霧蕩漾。

    趙天罡回頭看來,微微一笑,是楚月記憶裏的儒雅。

    “小師妹。”

    “師兄來助你了。”

    說罷,身影便已消失不見。

    楚月緊握雙刀,指尖渳開了熟悉的水墨色。

    虞風姿驚愕地望向了重傷的虞家陣法師。

    虞家五千精銳也停止了和風策軍的戰鬥,回頭看來,瞠目結舌。

    “沒人要的孤兒,豈敢傷我虞家長輩!”虞風姿大怒。

    楚月疾衝到了虞風姿的麵前,用天罡刀再次斬向了虞風姿剩下的一臂。

    “葉楚月,你敢!”燕白揚大怒。

    楚月沉眸,旋即一笑。

    虞風姿失去了雙臂,楚月身上冒出的陣火,焚燒虞風姿的身體, 專門焚燒武根和丹田。

    “葉楚月!”燕白楊驟然喝道,“你——”

    楚月不言。

    九道傳承匯雙刀,形成傳承之筆。

    手掌一抬。

    天驕山上的墓碑掠到眼前。

    雙筆龍走有蛇,遒勁有力,赫然寫下:

    家師雲鬣之墓。

    碑名寫完,她立於碑旁俯瞰大海人間,目光淡落在了燕白揚的身上,宛若個儒雅的文人般微微頷首,而後一字一字緩聲道:

    “下陸帝太師雲劍尊,星雲宗十長老雲鬣之徒葉楚月,見過燕隊長。”

    四下,萬籟寂!

  第2610章 不忘來時多艱路,身後舊故裏

    那一座荒涼的墓碑,此刻於世人的眼前,竟展現出了蠻橫的氣息。

    像是巍峨雄渾的一座山,永鎮亂世而不朽。

    碑上的字,龍飛鳳舞,頗為潦草,筆鋒如劍般銳利。

    從神武長安到海神中界,進步飛速的不僅僅是她的實力,還有一手字。

    雖談不上書法大家,但有著自己最獨特的風格。

    且手中的傳承之筆獨一無二,渳開的水墨乃是趙師兄的元神痕跡。

    執法隊長燕白楊和周天四方的眾人,俱是死一般的寂靜,瞪大了一雙雙眼瞳。

    這是雲鬣之名,頭一回響徹於中上兩界。

    屠薇薇、蕭離以及帝域故人們,當他們抬眸望向墓碑的時候,腦子裏閃現了舊時光裏的畫麵。

    那墓碑好似成了驕傲的小老頭。

    雙手負於身後,睥睨四方般,臭氣哄哄地瞅著眾人。

    而當看向楚月的時候,蒼老麵龐笑眯眯的,慈愛裏有些不正經。

    又或是臨窗執筆,燈下寫信,咬著筆杆子為了一封信思考到腦袋掉毛。

    再然後便是在廚房裏忙前忙後,都不用人打下手,一人便可完成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道道菜都是徒兒最愛吃的。

    不知怎的。

    這些畫麵,本該是故人們的想象。

    卻在一瞬間,出現在了無數圍觀者們的眼前。

    世人的視覺裏,不再是一座冰冷的墓碑,更是溫暖的一幕幕。

    唯獨立在墓碑身旁的楚月,未曾看到這些。

    小老頭在窗前看著淅淅瀝瀝的雨珠打在嫩草,黃昏的光襯得他和藹可親。

    忽的。

    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臉龐露出了一抹笑容。

    “有了。”

    隨即便見,他落筆潑墨,濃稠小筆寫下頗有風骨的字:

    「徒兒太優秀,該如何是好?」

    這原是雲鬣提前寫的一封信。

    擔心自己寫信的速度,跟不上徒兒驚世之才。

    於是,他便想著提前寫好, 但卻是來不及把信送出去就劍劍護徒戰死在了帝域的天空戰場。

    陰差陽錯下,這封信還是出現在了世人的視野,像是寄給每一個圍觀此戰的修行者。

    帝域。

    戰爭學院有故人。

    昔日長老賀熊山、權韜等人望著江山焰光圖內映照出的場景,腹誹這小老頭怪讓人討厭的同時,眼睛又紅了一大圈,心內泛起了萬般的不舍。

    仔細想想,已經超過半年沒收到小老頭的信了,時而想起,午夜賞花,悵然若失的感覺叫人對月無眠。

    墓碑上,展現了天空戰場的場景。

    幾個呼吸間,就把那段日子的灰暗和峰回路轉給展現出來了。

    從墓碑上看到葉楚帝的背水一戰,眾人再是心驚。

    難以想象。

    在遙遠貧瘠又孤陋的下陸,竟會有這樣凜然的大義。

    而在這一刻,恍然間,眾人便也明白了過來。

    她拚盡全力守護的大陸,終於得以見到光明,又怎麽甘心任由上界的修行者高舉著仁義道德之旗給毀滅掉呢?

    燕白楊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聽見了清脆的拍掌聲。

    “啪,啪——”

    燕白楊驟然看向了旗幟下方宛若母儀天下的薑君。

    薑君輕拍了幾下手掌,目光欣慰且溫和地注視著那一人一碑。

    “洪荒三界,不敬鬼神,隻敬英勇無畏的戰士。”

    “葉楚月,作為雲鬣之徒,帝域之主,還是星雲少宗主,你都是值得讓他們驕傲的存在。”

    “世人常言,凡人道難,難於上青天。”

    “吾盼青天如今朝。”

    薑君的話裏話外都是對葉楚月的器重,聽得這些上界之尊們心底裏泛酸。

    楚南音緊握起了手。

    實難相信。

    半步造極境的虞風姿,壓境過後,帶著虞家眾人,竟然敗給了一個葉楚月。

    “若有登天時,酒敬黃土江川,不忘來時多艱路,身後舊故裏。”

    楚月雙手作揖,頷首而笑,低沉喑啞的聲音道出,宛若洪鍾鼓音嘹亮於天。

    薑君目光深深地望著楚月,心底裏的喜歡難以掩蓋。

    不知曉的,還以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呢。

    顱腔有蒼聲,細細長歎道:

    “這孩子,短暫的時間,卻給人這麽多的驚喜。”

    “旁人墮深淵,恨世道險阻殺人如魔,她倒是好,嚐遍苦楚,卻為他人遮擋風雨。”

    “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凡人道,也該出現個了不得的人,去震一震洪荒世家和諸天萬道的那群老東西了。”

    薑君聽聞元神裏的老者話語,麵龐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小乖坐在邊沿,身穿流光裙,一雙肉乎乎的小短腿晃蕩在夜空。

    她歪著頭,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注視著楚月。

    然後又看向了小寶,咧著嘴眯起眼睛笑。

    “奶奶,吼吼看,小乖喜歡。”

    “他們是母子耶!”

    這般說來——

    小乖的眼睛又亮了幾分。

    葉楚月,日後有可能是她的婆婆?

    這般想著, 小乖立即站了起來,板著臉嚴肅相。

    周雲隊長桀驁不羈地坐在椅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眯起眼睛看向了楚月身畔的墓碑,側眸看了眼楚南音,似是想到了什麽,高挑起眉梢說:“薑君,若周某沒記錯的話,九萬年前,大楚那位南音公主,不是轉到下陸帝域突破造極境來著,當時帝域頑強存在,還在洪荒上界引起了一陣轟動。”

    “確實有這麽回事。”薑君點頭。

    登時——

    不管是海神中界的修行者,還是上界之尊,都在小聲議論著帝域之頑強。

    楚南音、虞風姿,兩次渡劫帝域大陸,竟都讓帝域逃了過去。

    倒是個稀奇事。

    一時之間。

    竟不知該說帝域的生命力之強悍,還是運氣好。

    “今朝有葉楚帝封印海域,九萬年前,為何楚南音突破而無人傷亡呢,這是個問題。”

    周雲打了個響指,斜睨了眼一同而來的第七執法隊員,“乾坤陰陽兩不誤,一目窺測天下事,去取乾陽天下道法盤來。”

    “是。”

    執法隊員點了點頭。

    而後,把乾陽天下道法盤取來。

    古色古香的架子,置放於空。

    架上放置著乾陽道法盤。

    周雲拿出執法令牌,宛若秘鑰般將乾陽道法打開。

    又看了眼楚月。

    “葉楚帝,可否借一滴血?得是帝域人的血,才能窺測當年事。”

    “周隊長,這怕是不行。”

    燕白楊道:“葉楚月不是下陸人,她應當是上界的孩子。”

    “不了。”

    楚月赫然踏出一步。

    “葉某帝域五部,淩天神武人士。”

    “家父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帝域之人。”

    “葉某的身上,流著下陸故土最純淨的鮮血。”

  第2611章 黎明破曉前,她親吻著愛人的額角

    此話一出,叫人沸騰又嘩然。

    “難道說——”

    無極老祖震撼,“她從無到有的今天,隻用了二十載?”

    九萬年的努力有了今朝的成績原就匪夷所思。

    而今,這九萬年收縮到了二十載。

    又何止是匪夷所思四個字能夠形容的天賦與奇跡?

    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猛地倒抽冷氣,胸口起伏。

    “這,怎麽可能呢?”

    龍宗瀚喃喃自語。

    其子龍珩咽了咽口水。

    龍遙眉頭緊皺,“時至今日之成就,不過短短二十年?騙人的吧?”

    左右她是不信的。

    大楚眾人麵麵相覷,俱都不相信這番話,隻覺得明月是為了讓他們丟臉罷了,因而不肯承認大楚女兒的身份。

    楚世訣眉頭緊蹙若一個明顯深刻的“川”字。

    在他們的設想裏。

    明月得知自己的身份,應當欣喜若狂,眼巴巴死乞白賴地湊上來。

    卻不曾想,大楚公主的血脈和尊貴,她不僅不屑一顧,還棄之如草芥,相當的嫌棄,像是對待垃圾。

    楚雲城諱莫如深的眼眸,自始至終都落在楚月的身上。

    不知為何。

    聽到楚月說到家父家母卻不是自己相關的時候,心髒便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瞬間便如蛛網般蔓延,疼痛感燒心灼肺,鋼刀刺骨,連帶著眼睛一圈都湧起了刺目的紅,雙手死死地攥緊,咬著牙關。

    這一刻,名為嫉妒的火焰,焚燒楚雲城的髒腑和骨髓。

    卻見墓碑旁邊的楚月,走到了乾陽道法盤上。

    精神之力化作鋒銳的利刃,割破了掌心的皮肉。

    鮮血沿著皮肉往下流淌,滴落在道法盤。

    倏然間。

    道法盤大綻血光。

    穿雲之金芒,炫目暴掠而至。

    九萬年前的場景,倒映出來。

    楚南音金瞳泣血。

    楚雲城發覺另一個女兒在帝域大陸,便讓楚南音來此渡劫。

    他於域外虛無廣袤的蒼穹,睥睨著這座大陸,流下了兩行偽善的淚。

    “莫怪為父,這是你自取的。”

    “你不該活著。”

    “你該聽為父的話,好好的在地獄裏不得超生。”

    “為什麽?不肯聽話呢?”

    海域四方聽到這話的眾人,心情沉重之時,看向楚雲城的眼神,充滿了怒火。

    後來,楚南音於帝域突破渡生死劫。

    渡劫成功的她,便和父親他們離開了帝域。

    殘留的劫難,本該使得帝域大陸寸草不生。

    而就在這時,一人橫空而出,是熟悉的紅衣如血。

    黎明破曉前。

    她親吻愛人的額角。

    隨後孤身走入夜,單刀應天劫。

    一人之軀,扛下本該一陸承受的劫難。

    數根無生釘,紮進了她的皮肉和靈魂當中。

    她的鮮血滋養大地。

    她的骨頭與無數的樹木緊密相連。

    她在土壤裏等待死亡。

    又在時間洪流裏,在某一日覺醒。

    乾陽道法盤裏的這一幕,猛烈地刺激著眾人。

    星雲宗的弟子們看見這些,心疼不已。

    他們隻看到天驕少年嬉皮笑臉的,卻沒想到,這般陽光恣意的一個人,背後竟承受了這麽多。

    她一而再,再而三,於千萬次的置身深淵救黎民於水火。

    “她……”

    楚世訣張大了哆嗦的嘴唇。

    “她是這麽好的一個人嗎?”

    她本該無情無義。

    如同她對大楚的態度。

    可她對下陸的子民,卻是那樣的好。

    有一個瞬間,楚世訣明顯感覺到,自己甚至有些羨慕那些被明月守護的下陸人。

    楚時修蹙起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下陸與她非親非故,為何要這麽做?”

    他不懂。

    大楚之人,都不懂。

    楚雲城抿緊了唇瓣。

    他怎麽都沒想到,帝域的天劫,竟是自己最討厭的女兒所扛下的。

    她一身的正氣和滿腔的大義,與焚世天罡魔體的壞種截然不同。

    此刻,楚雲城神情恍惚,堅持了九萬年的觀念,終於有所動搖,且是第一次的動搖,但當年的事實擺在眼前又不容辯駁,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呢?

    楚雲城兩眼迷茫,怎麽也猜不透。

    但隨之而來的,是四周天地,密如潮水般的異樣目光。

    看著他的眼神多有鄙夷。

    薑君目睹道法盤裏的一切,心底微瀾掀起驚濤,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從未有這樣一個年輕的孩子,讓她如此的愛不釋手,卻又有幾分敬佩。

    哪怕她隻是一個晚輩,一個歸墟境的修行者,但過往功勳,讓人敬重。

    人群當中,陳野的眼神愈發狂熱,初十的眸底壓抑著一抹漣漪,很快就恢複成了波瀾不驚的平靜。

    卻說炎主,雙目如炬地看著楚月,如饑汗遇到什麽珍饈美味般滾動喉結吞咽口水,眼底深處湧動起了近乎熾烈的暗潮。

    像是看見死去的父親,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彼時。

    父親身懷大義,一腔英勇。

    渾身冒著光。

    看不見眉目。

    隻能看到英雄氣概。

    炎主眼睛發紅地看著楚月。

    楚月一扭頭,對上炎主的視線,怪不自在的,惡寒的同時身上還起了不少的雞皮疙瘩,莫名有種被變態盯上的感覺。

    那可不。

    星雲宗弟子都想當她的爹。

    這廝倒好。

    上趕著想當兒子。

    “葉楚帝,你能有今日之成就,實乃不容易。”

    三清道長由衷地稱歎。

    無極老祖點頭,“九萬年,兩次護帝域,確實難得。”

    而在這時,道法盤上,出現了慕傾凰懷有身孕的畫麵。

    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倚靠門楣,笑望著庭院的丈夫。

    一個眉目精致小小年紀就堪稱妖孽的男孩,進入了畫麵之中。

    楚月望著幼年的葉無邪,頓感驚奇,眼底裏流露出了柔和之意。

    “難道說,這女子的腹中,便是涅槃新生的楚帝?”有人問。

    三清道長捋了捋胡須,“人生在世,講究的因果循環,據說,遺憾未了的大義者,會被上天賜予無上機緣,得鳳凰涅槃的命格。看來,葉楚帝便是了。”

    楚世訣等人緊盯著慕傾凰的腹部看。

    “無邪,日後長大了,要保護好你的妹妹,知道嗎?”

    葉天帝道。

    “嗯!”

    葉無邪眼睛晶亮。

    楚世訣、楚時修幾人的心裏,聽聞此話,都是湧現著酸溜溜的滋味,是一種惆悵又失落的難受。

    特別是看到楚月望著道法內的葉無邪,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更讓他們渾身鬱悶,一口氣堵在心口難以紓解。

  第2612章 大楚的壞種壓根就不是楚明月

    楚淩目光緊盯著乾陽道法盤裏幼年的葉無邪,呼吸微微一窒,心口割裂般的疼痛,卻又釋然般的苦笑。

    道法盤內,等到慕傾凰和葉天帝走後,葉無邪獨自一人托腮坐在門檻處。

    隱隱間有些像粉雕玉琢的小寶模樣。

    葉無邪發了好久的呆。

    目光深遠。

    好似透過眼前的景致,望向了遙遠的以後。

    “不怕哦。”

    “人間不好,但哥哥會保護好你的。”

    他自言自語,說到了最後,眉角眼梢浮現出極盡溫柔的笑意。

    黝黑純粹的眼睛,好似泛著一層瀲灩的水光,比打磨過後的寶石還要鋥亮。

    楚月瞧見此處,唇角上揚,眼底裏的柔意宛若秋水微漾。

    無極老祖背著陪伴許久的劍,捋著發白的胡須若有所思,眯起眼睛盯著道法盤上,與眾人解釋道:“這位無邪,恐怕就是葉楚帝的兄長。”

    四方天地,上界之尊,竟無一人理會無極老祖。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一位上界之尊說道:“難怪葉楚月對大楚的兄長絲毫不在乎,原來是早就有了自己的哥哥,”

    楚世訣聽得此話,心底裏泛著酸味,渾身哪哪都不痛快,隻得懊惱地蹙緊了一雙凜冽鋒利的劍眉。

    “什麽兄長?”楚時修冷嗤,“一個下陸的廢物,隻會躲在女人背後沒用的東西罷了。”

    他可未曾聽說過有哪一個天才是叫做葉無邪的。

    這位葉無邪,如今隻怕還龜縮在下陸,任由明月保護著。

    顯然是個軟弱無能的窩囊廢,也就明月會把他當個寶。

    “為人兄者,自當守護著妹妹才是,而非是讓女人保護。”

    楚世訣悶哼了聲。

    話雖說如此說著,但常年保護楚南音的他們,還從未感受過被妹妹護著的滋味。

    於是還沒見到那個叫做葉無邪的男子,就已經嫉恨到靈魂都多了一絲獰意了。

    道法盤裏已經沒了葉無邪的身影。

    畫麵回到了數年前。

    正是葉楚月幾步一叩首從神玄學院跪到了長安的城門外。

    四周圍觀的百姓聲音,充入了上界之尊的耳中。

    “丹田破碎,武根毀壞,葉家這小姐,怕是廢了。”

    聽到諸如此類的話語聲,圍聚在流光海域四方的人,無不是目瞪口呆,震驚到咂舌。

    藍雪姬眉頭緊皺,鋒利淡漠的眸光暗藏著一絲訝然,垂下眼睫便沉聲自語:“這件事發生在三年前,三年前的她,若是失去了武根和丹田的話,如今的這一切又是從何而來?”

    未婚夫立在藍雪姬的身旁,抬起的眼簾,遠遠地望著道法盤,驟然便湧現了萬分的震驚。

    “什麽?”

    蒼老臉頰刻有蠢貨二字的楚老爺子,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爬滿血絲的雙眼,且是目不轉睛,死死地瞪著道法盤上,腦子裏甚至還在懷疑道法盤的真實性,猛地滾動了幾下喉結。

    似是想到了什麽,骨子深處,血液流動時,陡然凝結了陣陣冰冷的寒霜,欲要凝固住他的思想,隻餘下驚愕的呆訥。

    “三年前,她竟是這個樣子?”

    楚雲城的呼吸瞬間就變得急驟。

    不僅如此,這漫天上下,四處都是倒抽冷氣之聲,無不是錯愕驚詫!

    “難道說——”

    赤羽宗主驚道:“她葉楚月從無到有,用的不是九萬年,而是……短短的三年?這……可能嗎?”

    “準確說來,是兩年零九個月。”靈仙劍宗之主盯著道法盤傳遞出的信息,驚豔地歎聲道:“這葉楚月,當真是個奇女子。”

    在此之前,都以為她用了九萬年才有今天的成就,已算是非常的優秀了。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所用的時間,連三年都沒有。

    周雲鬆鬆垮垮地靠在了椅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渾身上下,透著股懶勁兒。

    他饒有興味且懶洋洋地掃視了眼四方。

    末了,眸掃夜墨寒,眉梢輕挑起。

    這位殿下,當真是用心良苦,

    不僅請他出山,來流光海域例行執法抽查,還特地提醒他要帶上乾陽道法盤,目的就是為了幫這個叫做葉楚月的女人出一口狠狠地惡氣吧?

    先前他見上界的貴女們被夜尊殿下拒之門外,又見這夜尊時常與自己來往,還以為這廝有什麽龍陽之好,沒想到是用心良苦,潛藏的愛意都在細水流長裏。

    周雲恣睢地勾起了唇角。

    “三年不到?”

    楚南音聽到婢女的講解,手中茶杯“砰”的一下就掉到了地上去。

    杯盞碎裂,茶水四溢。

    “她隻用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就有了今日成就?”

    楚南音呼吸急驟。

    她不相信!

    父親說過。

    焚世天罡魔體,乃是天生的壞種。

    永生永世都會被晦氣給不死不休地糾纏。

    日日夜夜倒大黴。

    若真是如此的話,葉楚月怎麽可能隻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就從薄弱的下陸文明裏脫穎而出,在海神中界的海域留下了足以載入史冊而濃墨重彩的一筆?

    楚南音牙關咬緊。

    眼睛處的兩個血色大窟窿,空洞地望著前方。

    雖然沒了眼球, 卻給人一種詭異的注視感。

    婢女緊緊地壓低著頭,都不敢去看楚南音的血窟窿,纏著聲說:“公主,道法盤上是這樣說明的。”‘

    道法盤,做不得假。

    楚南音無禮地癱坐在了椅上。

    失去光明和顏彩的她,世界隻剩下了沒有焦距的黑。

    胡思亂想之際,腦子裏忽而捕捉到了即將消失的想法。

    莫不成……

    大楚的壞種壓根就不是楚明月。

    而是她?

    有了這個念頭的瞬間,楚南音騰地一下就從椅上站起來,身上的血液冰冷到近乎凝固,蒼白的嘴唇微微張大,呼吸加深時胸腔也隨著上下起伏,顫顫巍巍的一雙手直接攥緊成拳,任由尖銳的指甲鑲嵌進了嬌嫩的掌心皮肉,指縫便被自己的鮮血給填滿。

    “南音。”楚時修沙啞的嗓音響起。

    楚南音嚇得激靈了一下。

    “你怎麽了?”楚時修問。

    “沒,沒怎麽……”

    楚南音驚出了滿背的冷汗。

    這一刻,她的靈魂都在顫抖。

    她害怕不為人知的事實,會和她所設想的那樣。

  第2613章 好在——

    “是不是被明月給嚇到了?”

    楚時修將披風蓋在了楚南音的身上,握住了楚南音冰冷的手掌,將自己的氣力渡送了過去,企圖驅散楚南音的涼意, 用溫暖去裹著她一生之久。

    “她一直都在野蠻之地長大,自是哪哪都比不上你的,粗鄙之人,好生生的一個女子,硬是活成了莽夫樣,隻會讓人心生厭惡罷了。”

    “好在,她不用出現在上界,等過了諸神之日,以後再也不會來惹你的不快了。”

    楚時修的聲音溫和了幾分。

    他重新接來了一杯新的茶,放在了楚南音的掌心,“喝喝看,是你最愛的寒酥茶,七分熱,味道正好,莫要想煩心事。左右一雙眼睛,日後阿兄會給你尋來世上最好看的眼睛,讓你能夠重見光明。”

    楚南音看不見。

    楚時修雖在這般說著,眼角餘光卻是一直瞥著葉楚月在的方向。

    一想到葉無邪和明月之間的兄妹情深,他便是心裏癢癢,來為南音添茶加衣方才能夠抵消掉那一份不適感。

    楚南音動了動嘴角,很快就把適才那荒唐的想法給拋諸腦後。

    就算道法盤顯示出了葉楚月的才能,阿兄們,不還是會在她的身邊……

    “阿兄。”

    楚南音輕抿了一口寒酥茶。

    “謝謝你。”

    她微笑著說。

    楚時修撫了撫她的發絲,“既是阿兄,何來的謝呢?生疏了。”

    “明月……”楚南音張了張口。

    “別提這個晦氣之人。”

    楚時修沉聲道。

    楚南音欲言又止,終是默然。

    無人發現。

    她微垂的頭下,是上揚的唇角。

    道法盤緩緩地閉合。

    周雲笑望了過去,“葉楚月,流光海域太小,這戰場不夠你施展拳腳的,本隊長等你來到上界一鳴驚人的那日,到時候定要請你來好好的喝上一杯。”

    海神中界的修行者並不知情,但上界之尊俱是在麵麵相覷。

    須知——

    執法隊長裏,這周雲是獨樹一幟的難搞。

    說他秉公執法吧,卻又總是鬧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因是背靠大樹,對誰都是不可一世的張揚,鮮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

    這葉楚月……

    倒是成了稀罕的之一。

    “借周隊長吉言。”

    楚月作揖道。

    “周隊長。”燕白楊陰陽怪氣地道:“凡人道者登天梯,可是罕見之事。”

    “燕隊長,知道陳老隊長為何有那麽長的壽命活到今天嗎?”

    周雲隊長不疾不徐地扯開了一個話題。

    燕白楊頗為迷茫地看了過去。

    有些不明白周雲的言下之意。

    卻見周雲薄唇輕掀,含著嘲弄譏諷的笑意,緩聲開口:“因為,陳老隊長,一向話少。”

    燕白楊的麵色驟然一沉,黑得尤其難看。

    周雲如個桀驁不馴的二世祖般攤開了手坐在椅上,漫不經心地掃向了楚南音,頓起好奇之色,“大楚公主的眼睛這是怎麽了?”

    “周隊長,南音的眼睛被那狠心的婦人奪了去。”

    楚世訣抬起手來,指向楚月,眼睛裏的怒火似要焚燒掉葉楚月的身軀。

    周雲當即來了興趣,而當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盯著大楚的眾人看了許久,方才道了一聲:“貴國真亂”。

    楚世訣麵龐呆滯,憤懣都藏在心底裏,認為周雲也不是如傳說中那般的公道之人。

    “楚家公子。”周雲隊長輕抬眸,懶散道:“等你被挖眼睛還能感恩戴德的時候,才有資格和立場去指責一個隻想討回自己公道的人。不說其他,就憑今日一戰,爾等大楚後輩,沐澤上界文明,是快馬加鞭都追不上你口中狠心的婦人。”

    “當年聽聞大楚沒落之說,原還有些奇怪,如今見這蛇鼠一窩,狼心狗肺,倒也是不奇怪了。”

    周雲笑著開口,語氣爽朗,略帶幾分獨屬於第七執法隊長的威嚴。

    這一番看似雲淡風輕的話,不亞於是指著楚世訣的鼻子罵得狗血淋頭。

    這一刻的大楚,在樁樁件件的事下,在無數道目光的交匯中,與那斷脊之犬,並無太大的區別。

    周雲修長如玉的雙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襟,而後看向楚月。

    女子立在夜空之上,手中兩把刀,身後一墓碑,明明該是極盡荒蕪和孤獨的人,卻燦爛若豔陽。

    周雲看得出,天罡刀裏的故人氣息薄弱如遊絲。

    楚月提著刀的手,在竭力遏製著顫抖和冰冷,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她低垂下眼睫,眸底是隱忍的沉痛。

    她不曾想。

    她拿到天罡刀的那日,便是失去天罡刀的時候。

    前仆後繼的故人向死而去,用血肉鑄造出她的兜鍪鎧甲。

    水墨色的刀,溢出了血色的煙霧。

    那是器靈消散於世間的跡象。

    趙天罡被華山老君害得與鬣狗契約,強行扯破契約枷鎖,便要承受著魂魄俱散的代價。

    “天罡……”大長老眼睛通紅,老淚縱橫,一大把年紀竟是全然失控,趙天罡這個名字終究是他心底裏最深的苦痛。

    段清歡等人眸光顫動,低聲喃喃“趙師兄”。

    星雲宗的弟子們,原先肅然的神色被悲痛的氛圍給籠罩。

    血霧暈染在長夜。

    星月不見半點光芒。

    隨著猩紅的霧色從刀中消散。

    這把刀,就愈發有著死氣沉沉的陳舊感,好似破銅爛鐵般的不值錢。

    霧色沿海而去。

    楚月踏步跟上。

    星雲宗上下行走海麵,像是在送別趙天罡。

    然——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半空中,趙天罡的器靈血霧,徹底成了空。

    而這時,天穹下了一場聖潔的雨,雨水落下,卻不入地,似若雲煙,又有光的璀璨。

    此乃……

    神泣!

    唯有踏入諸天萬道有著神之造化的修行者,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會有一場震撼世人的神泣

    趙天罡生前卻隻有無上宗師境,雖在海神界是佼佼者,但縱觀上界和諸天萬道卻算不得什麽,卻引起了一場神泣,再一次的震撼了無數的人。

    三清道長凝眸許久,呼吸微促,拂塵一握,忙道:

    “趙天罡雖隻有無上宗師境,但畢生所行之正道,如同神的造化點撥。常言舉頭三尺有神明,人活一世,所行所言,難逃神明之眼!”

  第2614章 前仆後繼故人去,一將功成萬骨枯

    “洪荒三界竟有此等的人才,隻可惜隕落於海的塵埃,否則的話,他日必得神的機緣造化,成為諸天萬道裏矚目的新星。”

    三清道長說到這裏,話語之中滿是遺憾。

    未得造化便引神泣。

    古往今來,這趙天罡是第一人。

    滿地唏噓聲。

    海風習習來。

    荒涼若有光。

    被拚湊和縫補的華山老君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

    心底裏,頭一次有了恐懼後悔的並存情緒。

    楚月提著兩把刀,耷拉著頭,訥訥地站在海的中央。

    大海無邊。

    這中央部分,便是她與星雲宗的修行者。

    乍然看去,齊齊的眉間愁色好似送葬吊唁的席間人。

    清涼冷冽的海風吹來,掀起了楚月額前的碎發,緩露出了一雙金色的眼眸。

    她像是一座雕塑,也像是師傅墳前的墓碑,就這樣孤寂的立於塵世。

    這一戰的勝利,並未給她帶來多少喜悅。

    劫後餘生沒有狂歡。

    隻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無奈。

    這人生海海,總要送別太多太多的戰友。

    她踩著故人的屍體去伸手觸摸太陽,又怎敢說自己是當之無愧的戰神?

    而這一幕,宛若寂靜的畫麵,淒涼又美好的讓圍觀者們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生怕叨擾了此刻的美好與平靜。

    “師妹葉楚月,恭送……趙師兄。”

    她低低地道。

    淚珠滲過濃密的睫翼,滴落在了有鯨聲傳出來的大海。

    隨後,微微抬眸,雙刀插入海。

    長臂拂袖劃開利落地弧度,雲霄酒登時就出現在了手掌之中。

    她一口喝完了半壇酒,眼底的戾色和野心交織肆虐成了新一輪的風暴。

    剩下半壇酒,傾灑在海裏。

    “黃泉路上慢慢走,該死之人,我來殺!”

    “砰!”

    精神力,將空蕩蕩的酒壇碾碎。

    酒壇碎片飛揚於空。

    她腳掌踏在海麵,陡然飛掠而起。

    展開遮天鄙夷卻被火焰燒出了無數窟窿的羽翼。

    她冷漠無情地望著太師椅上癱坐著的華山老君,雙手一拂,穩穩當當插在海麵的兩把刀,就在一個呼吸間出現到了雙手。

    墨發飛舞,她微微歪頭,乖戾邪肆像是墮落之神。

    “華山老君。”

    “當年的諸神之日,你以莫須有的罪名夥同其他宗門害死我趙師兄。”

    “殺人不過頭點地,腦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

    “可你罪該萬死,罪無可恕——”

    “你剝取趙師兄的元神來祭刀,你使這般純良端正、磊落浩然之人,與鬣狗契約。”

    “你若不該死,怎還對得起這泱泱洪荒三界一心向善追求正道的修行者?怎可對得起因上界渡劫突破而死?”

    話語鏗鏘,痛和怒都在這聲聲泣血的質問裏。

    最後一個字說完的時候,正是黎明破曉時分。

    清晨的曙光從海平線升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茫茫大地和每一個生靈。

    她懸浮在光中,純金的眼眸泛起了赤紅,如野獸般瞪視著華山老君,恨之入骨毫不掩蓋!

    她當然得恨!

    這華山老君,害得月族在詛咒禁區不人不鬼,師姐長眠鮮少醒,趙師兄遭受的摧殘迫害更是能用喪盡天良、令人發指來形容。

    她怎能不恨?

    她恨不得將華山老君給生吞活剝了。

    她恨不得將這該死的人碎屍萬段!

    但就算如此,也難以解她心頭之恨!

    “胡說八道!”華山老君尖聲反駁,但很明顯的是底氣有所不足。

    那把天罡刀,是從她身旁兵器架上掠出去的。

    而且,神泣足以證明,趙天罡是絕對到能夠感動天神的純良之人。

    “華山老婦!”

    薑君赫然一揮鳳袍,強勁的狂風凝聚為一個手掌,直接甩在了華山老君的臉龐,打得出現了一道四處滲血的手掌印。

    華山老君痛到老淚混濁。

    “你這老婦,死到臨頭,竟還不知悔改,是否胡說八道,上界諸君都是有目共睹的,由不得你來顛倒黑白!”

    “世上修行者,俱是凡人生,自古追神明,求仙道,我洪荒三界難得出現一個能夠得到神之造化的修行者,卻因你的自私狹隘,因為你的惡毒殘忍,而讓他的武道之路和人生都中止於此,你竟還能厚著臉皮不痛不癢的說什麽胡說八道。毒婦!誰給你的勇氣和臉皮?”

    薑君惱怒似欲衝天。

    這一回,不僅僅是因為葉楚月。

    她向來都是惜才愛才之人,趙天罡不但有才,還是得道之人,她自是滿腔的怒火。

    華山老君咬著牙,臉上的掌印徹底血紅,滋滋地往外冒著血珠,卻是敢怒不敢言。

    華山道的其餘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自是因為薑君的身份尊貴,二也是華山老君不占理。

    “華山老君,華山道之尊,德高望重之人,卻做這等叫人不齒之事。”

    周雲撇了撇嘴。

    “周隊長,趙天罡雖是海神中界的宗門弟子,但他引得神泣,事情的嚴重性便非同小可,隻怕是你周雲隊長,也無權直接處理此事。必須上報到總執法處和軍機所,讓他們共同來處理才行。”

    “薑君說的是,周某隻是個執法隊長,無法決策神泣之事。”

    周雲隊長禮貌作揖,“薑君放心,第七執法隊的人即刻就緝拿華山老君,回去後立馬稟報到總執法處、軍機所,不出三日,定會出結果。到時候,執法隊的人也會把結果帶來給趙天罡原先所在的星雲宗。”

    扭頭看向楚月。

    看到女子破損的羽翼,有一瞬間的沉默。

    “葉少宗主,這樣處理,你可滿意?”他問。

    楚月頷首,“有周雲隊長的話,葉某已無憾。”

    “去處理處理自己的傷吧,讓你的趙師兄得知,怕是得讓他死不瞑目了。”

    楚月聞言,微微一愣。

    周雲轉過身去,驟然揮臂,“都給本隊長上,拿下這個醜人多作怪的老妖婆。”

    “是!”

    第七執法隊員異口同聲道,威勢震天,當即颯颯作響,掠步圍剿華山老君。

    “老妖婆,請了——”

    執法隊員一開口,就有無形中的壓迫感。

    華山老君瞪著眼睛。

    她自知自己將一落千丈,難以回到從前。

    隻盼望……

    能夠讓那葉楚月死一回。

  第2615章 薑君該不會是看上了這位姑娘

    於是——

    華山老君目光發狠,眯起了灰濁的眼睛,爆發出渾身的氣力宛若拉弓搭弦係於一箭之上。

    離弦之箭的氣力勁道直奔葉楚月而去。

    她就算是虎落平陽,也要拉著這葉楚月下地獄。

    在今日以前,她是怎麽都想不到,這個平平無奇的宗門弟子,竟會害得她華山老君在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楚月原地不動,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道攻擊。

    恰逢此時。

    黑影閃過。

    風已凝固,薑家旗幟卻微微揚。

    下一刻!

    薑君出現在了葉楚月的麵前,什麽都不做,便讓那攻擊變成子虛烏有。

    “華山老婦,敢動她,你問過本君了嗎?”

    薑君冷喝,“本君在此,豈容你來興風作浪,動手之前是不是該三思一下,自己是否有那個實力,能夠在本君的眼皮子底下耀武揚威?”

    華山老君對上薑君的眼神,眸光微凝,呼吸一窒,有種被碾壓的無力和殿下之臣麵對君王的惶恐感。

    狂風獵獵。

    楚月像是呆頭呆腦的小獸,金眸有些迷茫地看著薑君的背影。

    薑君隻挑了一側的眉頭,周身的氣力風暴直接化作囚籠鎖定了華山老君。

    囚籠裏邊, 出現了無數根對著華山老君的鋒利血刺。

    血刺上方,纏繞著紅色的雷霆。

    華山老君必須保持原有的姿勢不變。

    否則的話,稍微有所動作,身上的皮膚血肉就會被血刺給貫穿不說,還有震骨血雷,穿刺進她的骨髓,讓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華山老君的恐懼點,在這一個瞬間到達了最極致的地步。

    “周隊長,替本君照顧好她。”

    “得嘞。”

    周雲高挑著聲說完,露出了玩味的笑,便意味深長地道:“有薑君這一句話,周某可不得好好照顧好?”

    這樣的一番話,充入了華山老君的耳裏,讓她不寒而栗,渾身一哆嗦的時候,頭皮和身上各處的皮膚就被血刺貫穿,連接骨髓。

    震骨血雷直接穿刺進了華山老君的骨髓深處,疼得她麵容扭曲地吼叫,瘋狂地掙紮。

    然而,一旦掙紮,就會引起更深的痛苦。

    如此周而複始的折磨,在華山老君的身上不再停歇。

    薑君緩緩地收回了眼神。

    她回過頭,看向了身後的女子。

    算是個大人了。

    但在她的眼裏,卻像是個孩子。

    “有本君在,她傷不得你。”薑君說道。

    海域之戰,隻要她出手,區區一個虞家不過五指之下。

    但她不能出手,不能棄身後的薑家於不顧。

    楚月怔怔地望著神情柔和的薑君,心中卻是斷定薑君此前在楚祥和楚南音爺孫臉上刻下蠢貨二字,是為了自己出氣。

    那麽……

    為什麽呢?

    “嚇到了?”薑君溫聲問,有些哄小孩的意味。

    “沒有。”

    楚月搖搖頭,目光卻始終沒從薑君的身上挪開。

    “那本君是需要繼續稱呼你為小帥,還是……小美呢?”

    薑君唇角微揚,極盡韻味和英氣矛盾又恰到好處的臉上,展露出了淡若水的笑意,頗有些揶揄打趣。

    小美……

    與宗門祝老前輩的俏俏,竟是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楚月愣著不動,啞然的時候又有些風中淩亂。

    停頓幾個瞬間,便是露出了發自內腑的笑。

    她——

    很喜歡眼前的這位前輩。

    是打心底裏的歡喜,也是由衷的佩服。

    薑君見她這般,麵龐的笑容便是更深了。

    周雲帶著執法隊員和華山老君從夜尊殿下麵前路過的時候,見狀頓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便自言自語地說:

    “薑君前輩,該不會是看上了這位姑娘吧。”

    夜墨寒身旁的卿重霄、柳三千兩位前輩, 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被雷給狠狠劈到外交內嫩了般的神情。

    按理來說,是極其玄乎的事情,但不知怎的,發生在葉小友的身上,便覺得或許有那麽點真實性。

    “咳……咳咳咳咳咳咳……”

    卿重霄以拳抵唇,起初隻是掩飾尷尬地幹咳,到後邊演變成了劇烈的咳嗽聲。

    周雲身後的執法隊員,還覺得隊長是不知所雲。

    “隊長,薑君和葉姑娘,都是同性,何來的看上?”執法隊員下意識地道。

    “你懂什麽?”周雲隊長那叫個灑脫不羈,驚世駭俗的話語近乎是信手拈來,“同性才是真愛。你且想想看,這世上有的是男歡女愛的感情,隨波逐流是為俗,超脫世俗才可見情比金堅的價值。”

    執法隊員聞聲,腦袋迷茫,半懵半懂的隻覺得周雲隊長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薑君和葉姑娘,個性修行,都不像女子,反而像是勇猛威武的男子。”

    離開的路上,執法隊員跟在周雲的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冷不丁就撞上了周雲的背部,撞得鼻子生疼,不由揉了揉鼻子。

    周雲腳步頓住,回頭看來,臉色是難得的嚴肅和認真。

    “隊……隊長?”

    “你且記住。”周雲咬字清晰沉聲說道:“勇猛威武,可以用來形容男子,但不限於男子,也可以是女子。不論男女,都無需被個別的字眼枷鎖給禁錮住,同理,男兒可以焚香沐浴喜愛打扮,女子也能馳騁疆場英勇彪悍。這些詞,是用來形容的,而不是……定義的。”

    執法隊員鮮少見到周雲這般的認真。

    雖是想不通周雲作為一個男性,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在細究話裏的深意後,肅然起敬。

    “隊長訓斥的對,都是屬下狹隘了。”

    “狹隘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和根深蒂固無人打破的思想造就了你的狹隘。”

    周雲話音落下,側眸看向了楚月。

    楚月拿著帕子,溫柔地擦拭著沒有器靈生氣的天罡刀,然後妥善地保存好。

    笑時,眼裏卻被淚水濕潤,一貫邪佞恣睢的人,竟有幾分江南煙雨的溫婉。

    楚月收起了兩把刀,便把師父的墓碑,放在了元神空間。

    往日,稍微塞點東西進空間,朱雀、軒轅修、魔靈這些都會抱怨個不停。

    但今日不同。

    他們,麵對雲鬣墓碑的時候,都有著前所未有的敬重。

    “隊長?”執法隊員見周雲遲遲不動,便循著周雲的目光看了過去。

    “走了。”

    周雲懶倦一擺手。

  第2616章 莫要門縫裏看人

    第七執法隊的人,逐漸地消失在晨曦薄紅的雲霧當中。

    周雲的身影愈發縹緲。

    他背對著海域的每一個人以及散於天地間的天罡刀器靈。

    「趙天罡,值得嗎?」

    再無趙天罡來回答他的問題。

    那年,趙天罡被總執法處選中,能夠被破格提入執法隊。

    以趙天罡的天賦和定性,周雲相信,不出三十年,趙天罡就會成為一名執法隊員。

    百年之內,必能在總執法處混出一番名堂。

    當時跟進這件事的人,正是周雲。

    周雲依稀記得——

    當他找到趙天罡的時候,趙天罡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執劍站於高山之巔,還有著淡淡地愁。

    趙天罡問:“進入執法隊,便不可再護宗門了嗎?”

    “不可。”

    “若為人不能光宗耀祖,護佑宗門,意義何在呢?”

    “為人之意義,在於本心。”

    “周隊長,我的本心,是天道。”

    “天道?”

    “天理之道,乃是趙某心中的天道。周隊長,你聽說過月族嗎?我想揭露月族的真相,我若進入執法隊,我還能這麽做嗎?我不能,對不對,我若是這麽做了,青睞器重我的執法處前輩,就會被我連累。”

    周雲聽到這番話的時候,麵上雖無表情,心底裏卻泛起了在不斷擴大的漣漪。

    趙天罡眺望著遠方,問著周雲聽不懂的話。

    “周隊長,你做過夢嗎?”

    “夢?”

    “夢裏,江山萬裏,河清海晏,洪荒三界有祥雲,六合八荒無詭譎。”

    “趙天罡,如你所說,字字是夢,現實與夢,截然不同。現實裏,不會有這樣的澄澈。”

    “是啊,是夢。”

    趙天罡仰頭閉目直麵清澈的寒風,淚水卻從眼眶裏流出,淌在了麵龐之上。

    許久過去。

    他才緩緩地睜開了濕潤烏黑的黑眸。

    眸底深處,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周隊長。”

    “一人之夢,是夢。”

    “若千萬人的夢,那便不是夢。”

    “我可為首破生死,踏閻羅,身後自有層出不窮的人前仆後繼。我的師弟,我的師妹,他們會為此堅持不懈的奮鬥到底。而這,才是凡人武道的真正意義。”

    他笑望著周雲。

    周雲卻在疑惑。

    這天底下,像這樣的傻子,怕就隻有趙天罡一個吧。

    多年以後在海域邊上,他看到了第二個,乃至於無數個的星雲宗傻子。

    第二名為葉楚月。

    是了。

    當他得知月族之事,已經打草驚蛇被華山老君發現,與其坐以待斃,被上界之尊淩遲而死,不如立誌完成一番偉業。

    他要華山老君,倒台!

    故而——

    趙天罡四處查找資料,得知了華山老君私底下的特殊癖好。

    他便當個愣頭青,執意要翻月族之案,實際上是惹惱華山老君,讓華山老君剝離掉自己的元神。

    而這!便是讓華山老君倒台的證據!

    他相信,在未來的諸神之日,會有那麽一個人站出來!也相信自己哪怕失去靈魂也會為後來者開路,直到他化為烏有。

    “誒……”

    第七執法隊完全消失於世人視野的一刻,好似傳來了周雲低聲又無奈地歎息。

    ………

    帝域下陸。

    江山焰光圖內倒映出的場景,停留在這一刻。

    焰光的能力,不足以續航下去,卻讓下界十一陸,欣賞了一場酣暢淋漓卻又驚心動魄的戰鬥。

    “楚爺,又變強了。”

    秦鐵牛眼睛裏的濕意還未褪去,呆呆地注視著江山焰光圖,眸子裏滿是驚豔之光。

    “她從未弱過。”

    頭戴“楚”牌的滄桑豬兒,用著低沉且富有磁性的聲音說到。

    它用睿智的目光凝視著江山焰光定格的畫麵。

    女子撐開破碎的羽翼在黎明時分,金眸如悲憫蒼生渡苦厄的佛,又好似歇斯底裏的猙獰惡魔。

    秦鐵牛和他豢養的四頭豬,每次出現,總會給人煞風景的心情。

    但久而久之,那豬越看越是眉清目秀,反倒是秦鐵牛,醜了許多。

    “太陽存在的意義……”

    燕南姬道:“便是不論在何處,都會灼熱而熾烈,讓人看上一眼,便知太陽之光普照大地。”

    冷清霜側眸看向燕南姬,旋即緩緩地垂下了眼睫,輕遮去了 滿目遺憾。

    在過去的歲月裏,彼此還都是學院的弟子。

    那時——

    她便想著要和小師妹,從淩天戰到整個帝域,然後是域外……

    如今小師妹的身旁有蕭師妹幾個,卻無……她。

    冷清霜眼睛發紅,心口隱隱顫動,遏製住了翻湧如大浪的情緒。

    微涼的手,卻被男人溫熱的大掌給緊密地覆蓋、包裹。

    “守好小師妹的故土,讓有朝一日封印解除的時候,下陸能夠強大到不再需要師妹的保護,而是能夠成為師妹最堅實的後盾,便是與小師妹在並肩作戰,從無缺席。”

    燕南姬溫潤有生氣的聲音傳至冷清霜的耳邊。

    她緩抬起眼簾,深深地注視著身畔的男人。

    良久,福至心靈,咧著嘴由衷的笑。

    “好。”

    這一刻,帝域每個觀戰後的修煉者,都陷入了很久的沉思。

    沉思之後,便是天道酬勤的拚搏。

    拚搏修煉,待厚積薄發之時。

    不遠處的秦錦年身著青衫,臉色透著蒼白,孤獨又羸弱的站立著。

    他的目光,盯著江山焰光圖角落裏執刀的黑夜少女——蕭離!

    “錦年,何為情愛?”秦鐵牛看著屠薇薇,驀地問道。

    “情愛便是,看她越來越遠登高峰時的歡愉和自豪,超過情愛自身帶來的欣喜。”

    秦錦年說:“哥,情愛不是枷鎖,更不是束縛,是美好的祝福。”

    秦鐵牛似懂非懂。

    “霜主,柔帝。”

    梟雲霸主忽而出聲道。

    其他陸主都跟在梟雲霸主的身後。

    各陸精銳更是氣勢磅礴的嚴陣以待,頗有幾分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梟雲霸主,可是有話要說?”冷清霜往前踏出一步,淡然地把握著手中的雙刀。

    “霜主,本座有一個想法,不妨一試。”

    “蛟龍星碑,不會給你們。”步海柔沉聲柔喝。

    梟雲霸主道:“門縫裏看人可不是好習慣,本座這流暢圓潤的頭部線條,都會被二位給看扁了。本座的意思是說,將海域一戰製作成書,送給下界的每一個大陸,且讓每一陸都以楚帝為共主,方才對得起楚帝這一戰的付出。至於蛟龍星碑,二位放心,誰若敢打星碑的注意,吾等,第一個讓他死!”

  第2617章 共主

    梟雲霸主的話讓域外戰場的眾人俱是互相對視,頗為訝然。

    三百多陸的共主,這可是絕無僅有之事。

    但若是形成的話,就會成為下陸武道曆史的裏程碑存在。

    換而言之。

    楚月不再是帝域一陸之主,是整個下陸的共主!

    “下陸需要信仰。”

    定元陸主道:“信仰所帶來的力量和武道文明形式,會比蛟龍星碑還出人意料的完美。”

    “信仰指的是?”冷清霜問。

    “共主:葉楚帝!”

    梟雲霸主站起了身,“吾等願對共主俯首稱臣,此事若是完成,梟雲便可讓出下界第一霸主之位,使帝域成為下界群陸之尊。不為其他,隻為這是誕生了葉楚帝的地方。”

    “柔帝,霜主,我們都聽明白了。”

    “葉楚帝原是上界大楚之人,但她卻絲毫不在乎上界大楚公主的身份,她反而以下陸人士的身份為驕傲。”

    “大楚奸詐,不配為家人,下界億萬修行者,不僅是她的子民,更是她的家人。”

    “長此以往的修煉下去,終有一日,要破出海域封印,讓大楚的狗東西看看,我們的共主,有的是家人和擁護者。”

    “二位,意下如何?”

    梟雲霸主緊盯著她們的眼睛。

    “可以。”

    冷清霜和步海柔對視了眼,便道:“但我們有一個條件。”

    “但說無妨——”

    “在座的諸位大陸,自成一聯盟,據我所知,諸位的聯盟裏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參軍者、資源部、武道之路,都是男子優先,女子隨後。我希望諸位能夠廢除這不公的規矩。有能者居之,不分男女,隻分強弱。且不可強者為王,弱者為蟻。楚帝稱言,強者征途的意義,是在於有朝一日劍在手,可護身後萬千弱者,而不是踐踏、迫害。”

    冷清霜的話,吸引了這些人的注意力。

    男武者優先,已經是九萬年來不變的規矩了。

    尤其是梟雲大陸,能夠成為下界第一霸主,靠的就是這條規矩。

    正因如此,其他隸屬於聯盟的大陸,便會紛紛效仿之。

    梟雲霸主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沒問題。”

    天驕少年海上換紅裝的一幕,不僅驚豔了他,更讓他摒棄了舊時祖訓留下的觀念,開創出了新的想法。

    “帝域之主步海柔,與霜主冷清霜,願意一試之!”

    步海柔作揖道。

    “為了葉共主,為了……下界!”

    梟雲霸主起身拱手,眉目染敬色。

    ……

    海域。

    大荒聖宗的初十弟子,正癡迷地盯著楚月看。

    “師兄,人家孩子都老大了。”小師妹無奈道。

    “哦。”

    初十懨懨地低下頭。

    卻說此刻,那華清宗的陳野,腦袋發熱,眼裏沒有大海和黎明。

    天地之間,隻剩下一個她,再也入不了其他人,聽不見別的聲音。

    “葉姑娘!”

    陳野激動到嗓音都在發顫,麵紅耳赤的模樣,像是個情竇初開不知所起的純情少年。

    他破鑼嗓子般的喊聲,使得楚月慵懶地看了過來,瞧見陳野時,便已怔住。

    華清宗主陳清音盯著陳野看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暗道一聲“不好”。

    “這傻小子又忘記把腦子帶上了。”陳清音頭疼不已。

    還不等她去阻止,就見陳野從麒麟獸上一躍而下,對著楚月鞠了一躬,手裏還捧著一把用契約獸麒麟毛就地做成的花兒~

    “請葉姑娘嫁給在下!”

    陳野相當的高興。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翻身奴把曲兒唱。

    卿、柳二老,風中淩亂之時近乎如雕塑般的石化了。

    “咳——咳咳咳咳。”

    左天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出聲,頗為無語地看著這陳野。

    許予的麵色瞬間黑了下去。

    “陳野,我家師妹,已為人母,你休得放肆!”

    許予怒不可遏。

    這廝先前來星雲宗放肆一回就算了。

    沒想到這會兒又故技重施,是嫌海域戰場還不夠亂的嗎?

    初十見此,卻是極其崇拜地望著做出了他不敢做之事的陳野,

    已為人母?

    陳野還保持著鞠躬的姿勢。

    許是血液衝上了腦袋,衝少了一根筋,通俗易懂的道理和事情,偏生就是轉不過彎來。

    “沒關係!!我不介意!”陳野像是行軍令般大聲地回道。

    許予和立在他肩頭的小獸崽,齊齊的臉色發黑,看著陳野的眼神像是看沒腦袋的大聰明。

    “你不介意,我家師妹和師妹夫自是要介意的。”許予無奈道。

    這陳野平日裏也是個靈光的人,怎麽每次遇到自家師妹的事,腦子這玩意兒就突然間成了擺設。,

    陳野怔了一下,思考好久才反應過來,站起身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陳野。

    “師……妹夫?”

    “就是寶寶的爹爹。”

    小寶笑眯眯地道。

    已有小少年的模樣。

    眉眼間卻依舊青澀稚嫩。

    奶白色的皮膚,粉雕玉琢的模樣,讓人遠遠看上一眼就覺得心都要化了。

    陳野張著嘴,錯愕地看向了小寶。

    小寶作了作揖,便接著道來,“大哥哥能夠喜歡娘親,寶寶很高興,但娘親說過,有緣無分並非遺憾,很抱歉哦, 娘親已經是爹爹的了。你不會喜歡一個見異思遷的女子對不對?我娘親,從來都不是見異思遷之人,相反,她很愛我的爹爹。”

    “她戎馬一生,總覺得虧欠爹爹太多,虧欠我太多,因為她的心思都在武道上。”

    “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不虧欠爹爹,也不虧欠我,因為我們像她愛我們那樣愛著她。”

    “陳野哥哥,你很勇敢。”

    “娘親還說過,遇到優秀的人,要向他學習。”

    “所以,日後我遇到了喜歡的女子,也會像你這樣去大聲說出來,哪怕是有緣無分。”

    楚月和夜墨寒,俱都在這一刻看向了身上流著他們血液的孩子。

    乖巧。

    懂事。

    知禮更知理。

    小小年紀,就像個大人般。

    適才還尷尬的陳野,幾乎在一瞬之間,豁然開朗。

    他看著小寶好久,忽而揚起了和煦的笑。

    “你的爹爹,一定是個,非常優秀的男子。”

    “是噠!!”

    小寶笑道。

    薑君訝異地望著三言兩語就化解了陳野窘迫的孩子。

    心裏癢癢的。

    嗯。

    有點喜歡。

  第2618章 在光芒熾烈一瞬的黎明親吻你

    小寶許是察覺到了什麽。

    在薑君朝下看來的時候,仰頭往上看去。

    紫棠猶若鑲碎鑽的眼睛,恰似星芒善良,透露出了不含雜質的純粹,好奇地盯著薑君看,微微歪了歪頭。

    隨後,便在薑君的身後,看到了一個和自己相差不大的女孩。

    女孩性格外向,活潑機敏,對著小寶咧開嘴笑,燦爛的好似個小太陽。

    “葉少宗主,抱歉——”

    陳野愧疚地低下了頭。

    “坦蕩之事,談不上抱歉。”

    楚月輕笑了聲。

    她正欲收起破碎的羽翼。

    恰逢此時,一道紫色的身影與陳野擦肩而過,來到了她的麵前。

    “葉姑娘。”

    楚月循聲望去,卻見頎長挺拔的那道身影,正在一步步地朝她走來。

    “你受傷了。”

    他頓足停下,修長溫熱的手,輕撫在她羽翼之上的傷口。

    鮮血從冒著火光的窟窿裏往外流出。

    一雙巨大的羽翼,隻剩下斑駁相連,隨時都會徹底地垮掉。

    男人手掌碰到的那一刻,羽翼輕抖了一下。

    “別擔心。”

    “在下,略懂醫術。”

    碰觸羽翼的手掌下方,浮現了一層粼粼金光。

    似若朝陽,灑在微瀾迭起的湖麵,自晨曦的薄霧,送入過路者的眼睛。

    “祝由術?”無極老祖目光一閃,“祝由術不是早在上古時期就失傳了嗎?”

    祝由術,通過符籙來治療傷者,從皮肉之傷到心靈床傷,根據醫者的水品,都能治好。

    “想不到,這位夜尊殿下,竟懂得失傳已久的祝由術。”三清道長驚訝。

    “祝由術?”薑君眸子微凝,輕含深意,用神識與顱腔內的老者交談:“非也。隻怕是,祝月術!”

    “跟祝月術相比,那祝由術,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蒼聲響起,“薑女,你此次來海神界,怕是撿到了寶。”

    “嗯——”

    薑君麵帶微笑,冷淡地回道,看向楚月的眼神,溫柔如秋水。

    有後生如斯,焉能不樂?

    死去的趙天罡。

    活著的葉楚月,都是洪荒三界新一代修行者裏的指路明燈。

    她算是不枉一趟了。

    祝月術下,楚月破碎的羽翼,生機逐漸濃烈,正在以流水般緩慢的速度而愈合著。

    “夜尊殿下屈尊,晚輩不敢當。”楚月垂下睫翼低聲道。

    一聲晚輩,讓男人的眼裏漸起漣漪,眉梢以不易察覺的弧度輕挑起,而在看到羽翼的傷痕和楚月嘴角留下的血跡時,漣漪盡被黑暗的漩渦吞噬掉,隻餘下萬分的心跳和沉痛。

    “葉少宗主,當得起。”

    他冷漠的話語聲裏傳遍海域無數的人,隻有她聽懂了那潛藏在深處獨屬於自己的繾綣。

    楚月抿緊了殷紅的唇瓣,立在原地,側眸看向了她。

    “夜尊殿下。”

    “嗯?”

    “我的丈夫,和你一樣,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夜墨寒用祝月術治愈的過程,微微一滯,諱莫如深的眸平靜如古潭般望著近在眼前卻難以擁入懷的她。

    女子粲然一笑,清麗又明媚。

    眸光卻是濕潤,蔓起了緋紅如霧。

    “你的丈夫,定是個,榮幸之人。”

    他說。

    “丈夫?”

    虞家軍裏的一位士兵高聲道:“我怎麽記得,葉塵是未婚先孕所誕下的孩子,迄今為止,葉楚月和葉塵父親都未曾成婚,何來的丈夫?”

    楚月並未回頭看去,金眸裏依舊是夜墨寒。

    她望著他,一字一字道:

    “九萬年前初相識,卻是生逢亂世,疲於奔戰,沒有時間去說好聽的話。而今,我來海神中界,與他相隔一界之遠,時間依舊是漫長而又短暫。於我而言,成婚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丈夫,隻有他一人。”

    “他理解我,支持我,不論我做什麽,他都不會怨怪半分。”

    “自古忠義難兩全,今我亦不能兩全。”

    “是,是我不好。”

    淚珠掛在睫翼,她在晨風中笑。

    諸神之日的最後一天已經到來。

    別離轉瞬即止。

    楚月清楚。

    讓夜墨寒在旁側觀戰,比讓他敗一戰都還難受。

    這每時每刻,他煎熬如立刀劍而度日。

    虞家士兵懨懨地道不出話了。

    當一個人,一個女子,靈魂足以強大論道的時候,世俗的流言蜚語便擊不垮她。

    夜墨寒的心口好似裂開了一道縫,從而隱隱作痛,難以忍耐。

    像在心髒撒了一把糖。

    螞蟻順著骨髓走進去,蠶食了這些蜜糖。

    “葉少宗主是海神界最優秀的人,若他喜愛你,又怎會覺得你不好?身為男子,吾倒是認為, 他該好好的反省,為何不在戰時出現於葉少宗主的麵前,而不是躲在葉少宗主的身後,自始至終都未曾出現。”

    楚月深深地望他。

    兩兩對視,都在彼此的眼裏,看到了深痛、包容和愧疚。

    “不——”

    “他很好。”

    楚月堅定地道。

    “若他足夠好,便是因為你足夠好。”

    “……”

    靜默無聲。

    治愈還在繼續。

    溫熱沿著羽翼遊走楚月的全身,溫暖著她身體的每一次。

    像是戀人怦然心動地擁抱。

    溫暖,再溫暖。

    熾熱的光迷人眼。

    鼎盛的那一刻,讓人看得不真切。

    光芒晃動,隻有一個瞬間。

    男人衣角翻飛猩紅色,捕捉到了這個瞬間,將她攬入懷中,在楚月柔軟的唇畔蜻蜓點水地落下了一吻。

    “阿楚。”

    “你很好。”

    “……”

    光芒消散,恢複如常。

    男人的手從治愈完畢乍然看去完好無損的羽翼處拿了下來。

    “葉少宗主,你的傷好了,日後請務必保重身體,莫要讓你的丈夫擔心。”

    夜墨寒說罷便走了幾步,來到薑君的身邊作了個長揖。

    “晚輩聽聞薑君大人酷愛望舒酒,恰好晚輩那裏有幾壇,還請薑君笑納。”

    聽到這裏,眾人恍然大悟。

    難怪這夜尊殿下對葉楚月如斯之好。

    感情是看在薑君的份上。

    反倒是薑君,看著夜尊半晌,反倒有種自己被當成工具使用的感覺。

    “夜尊,有心了。”薑君淡聲道。

    大楚那邊,鬆了口氣。

    楚老爺子道:“看來,這夜尊殿下,對小月,並無半點私情,隻是逢場作戲罷了。”

    是啊。

    這洪荒上界有門道的修行者,哪個不是人精?

    七殺天的夜尊,自當是人精中的人精,狐狸中的狐狸。

  第2619章 人潮如織山與海,他愛無言

    “爹——”

    楚雲城擰起了眉,對楚老爺子的弦外之音極其不讚同。

    “這位夜尊,時刻針對我們大楚,你該不會還想撮合他和南音吧?”

    “適才你也看見了。”

    “這就是個捧高踩低唯利是圖的人,從前就對南音愛答不理,如今南音失了雙眼,又怎麽還會在乎?”

    楚雲城越說越是鬱悶。

    這次回到大楚,估計得受盡冷眼。

    今年的諸神之日,最丟臉的就是他們這一群人。

    那葉楚月,倒是風光了。

    又在洪荒三界的武道史上嶄露頭角。

    “你啊, 還是太年輕了。”

    楚老爺子負手而立,臉上的蠢貨二字已經被新拿來的白色獅頭麵具所覆蓋。

    “還請父親明示。”

    “我曾聽焰光大人說過,月族曾和祝月術一族訂下了婚約。你想想看,明月簡在手,南音便是月族公主。”

    “祝月術一族和月氏息息相關,他既然懂得祝月術,怎能不知婚約之事?”

    “先前為父就很疑惑,大楚與夜尊無冤無仇,他為何總是要針對大楚,如今便已明了。”

    “很簡單!”

    白獅麵具下,楚老爺子笑得豁然開朗。

    “隻怕是夜尊不願接受婚約的束縛,所以才頻繁針對大楚。”

    “南音啊,爺爺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楚老爺子攙扶住了失去雙眼的楚南音。

    楚南音兩個血窟窿已經被白色軟布給纏上,臉上被刻下的蠢貨字眼,亦被取來的麵紗所擋。

    楚南音眉頭緊皺,腦子裏閃現過月族禁區被華山老君攻戰時,從修羅地界而來的男子……

    “聽懂了。”

    楚南音低垂下頭。

    她已殘軀,無法選擇自己的情愛之路。

    若為利搏,甘願以婚姻餘生為賭注。

    “既是如此,那就好辦很多了,算是今日唯一的幸事。”楚老爺子說到了最後,忽而拔高聲音大笑,笑聲傳出了大楚區域飄到很遠,無極老祖等上界之尊紛紛聞聲看了過來,瞧見楚老爺子那高興的模樣,還以為這老頭兒是被一係列的事給刺激到失心瘋了。

    薑君垂眸淡掃楚老爺子。

    蒼聲響在顱。

    “那老東西,瘋了?”

    “沒瘋。”薑君戲謔地笑,眼底愈發冰冷,“這世上,瘋掉的永遠都是至純至善,至真至性的人,而非像這樣利益熏心大義滅親,狼心狗肺還不自知的畜生。要不然怎麽會有好人活不長,禍害遺千年的說法?”

    “說來,也是。”

    蒼者陷入了沉思。

    那邊,楚月掰扯了下自己的羽翼,發現羽翼裏藏著硬邦邦的物件,便用元神收到自己的空間。

    刹那間,便見朱雀、軒轅修、魔獸、寒光戰甲、小魔王以及神獸等都湊了腦袋過來,用圓溜溜的眼睛觀察著夜墨寒藏在羽翼乾坤下的物件。

    是一個空間寶物,緞麵的長形錦盒。

    “什麽東西?”朱雀支著腦袋好奇地問。

    軒轅修搖搖頭,“怪神秘的。”

    他剛要把錦盒打開——

    就見楚月抽了一縷神識進入空間,親自去把錦盒打開。

    明明可以等等再來。

    卻是難得的迫不及待,心性不堅定。

    楚月凝視了會兒,便伸出雙手,將緞麵錦盒緩緩地打開。

    一抹瀲灩的紅色微光,照耀在了楚月的麵龐。

    瞳孔,倒映出一件疊好的喜服。

    鮮豔的顏彩,叫人挪不開目光。

    “解憂流霜裙。”

    小魔王目光一閃,流露出驚豔之色。

    “解憂流霜?”朱雀迷茫地看了過來。

    “相傳——”

    小魔王徐徐道來:“上古時期,有一件嫁衣,是神族神後流傳之物,其名為解憂流霜裙。”

    “後來,上古的修行者們為此爭得頭破血流,入目所見皆是屍山骨海。”

    “這些前仆後繼的修行者們,有人是想讓自己的妻子在新婚之上穿上獨一無二的婚服,有人是為了窺探神的天機。”

    “但實際上,他們都不懂解憂流光裙。”

    “那不是普通的喜服,更不是神後所流傳之物。”

    “解憂流光裙,是男子用自己的心頭血染紅絲線,一針一線,親自縫製而成。”

    “須得縫製九萬針,細密如長情,如若有負心,這九萬針,就會從他的咽喉裏吞進去,然後再紮進骨髓、血肉、靈魂,永生永世。”

    “但迄今為止,無人見過解憂流霜裙,沒想到在今日撿到了。”

    軒轅修聽到這裏,登時明白了過來。

    “世上嫁娶之事,多是女兒家給男人繡衣,鮮少有男人給自己的妻子縫製衣裳。大愛無疆,但小情小愛,更不在山盟海誓,而是在細枝末節裏邊。夜殿下,真男人,軒轅某佩服之。”

    軒轅某三個字,似如秦鐵牛的豬般煞風景,讓楚月嘴角輕抽了好幾下。

    她伸出了手,撫摸著解憂流霜裙,細膩的心思掩藏在此刻寂靜的氛圍裏邊。

    “小孩。”

    神獸仿若天籟般的聲音響在了楚月的腦海裏。

    “你不擔心他嗎?九萬負心針,可是仙神都承受不起的。”

    “不必擔心。”楚月揚起了臉,眉間滿是自信的光彩,微微一笑道:“如若是他的話,這九萬針,永遠都不會到他的身上去。”

    神獸們聞言,俱是無比的詫然。

    這兩人之間的感情,太過於信任和堅定。

    既是勢均力敵,亦是相互的奔赴,隻為日後能夠並肩立於高山之巔。

    “小美,夜殿是想告訴你,讓你放心,他不會有負於你嗎?”軒轅修問道。

    “不是。”

    “那是……?”

    楚月並未直接回答,雙手撫摸著喜服,輕抬起眼睫看向前方。

    停頓了一會兒,便徐徐道來:

    “解憂流霜,以月光來解憂愁。”

    他知她近日之憂,遠日之愁。

    但盼她——

    解憂。

    莫愁。

    他想告訴她。

    他想娶她。

    每一刻。

    每一日。

    每一段流逝的日子裏。

    但他不知道,在心間深處,她早已嫁他千千萬萬回,隻待最終回。

    楚月神識回體,遙遙地看向了站在卿、柳二老身邊的夜墨寒。

    人潮如織山與海,他愛無言。

    “小帥。”

    薑君站立許久,眼見著楚月一言不發,便主動開口:“不請本君去宗門喝一杯?”

  第2620章 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楚月靈透澄澈的眸,不經意地看向了薑君。

    一怔過後,囅然一笑。

    “宗門內有極品毛尖浮光茶,還望薑君莫要嫌棄。”

    “勞煩,帶路?”

    薑君挑眉,笑望著楚月。

    上界之尊們見此場景,無不是歆羨到眼睛發紅。

    洪荒十二家裏,薑家雖不如其他十一家底蘊之渾厚,乃後起之秀。

    然,能夠成為十二家之一,便說明了薑君的厲害。

    隻是他們想不通,上界的頭部勢力都不會參與諸神之日的事情,薑家在諸神之日來到中界的深層理由是什麽呢。

    “得嘞。”

    楚月勾著唇角一笑,彎腰頷首抬雙手行了個禮,隨後準備帶著薑君離開流光海域,去往星雲宗。

    臨走前——

    她垂下眸看了眼湛藍的海域。

    海域的彼岸,映照出了絢爛的曙光和霞色。

    再見了。

    故人們。

    從此遠征,不回首。

    故土無期,江映月。

    楚月雖是笑著的,風吹拂過來的時候,眼睛熱了許多,咽喉也跟著酸痛。

    她封印的不僅是整個下界,更是自己的軟肋之一。

    她不知這樣做究竟是否正確,但這是她唯一的路。

    薑君看著她的側臉,以及那一雙濕潤的眼眸,心底略微顫動。

    曾幾何時。

    她也這般。

    離開生長的大地,啟航去往遠方。

    那夜回首看向故鄉的時候,是同樣的眼神。

    再轉身,便隻餘下血河裏綻放出的孤勇之花。

    “想家了?”薑君問道。

    “我的家,在地獄。”

    楚月睫翼未抬,聲音輕啞。

    薑君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回答,驀地愣住。

    “他們從地獄來,將要去往天堂。”

    楚月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聲音隻有彼此才能聽到。

    故土之災在遺憾。

    故鄉遺憾在修羅。

    她拚了命想要修煉登天梯去上界。

    不是為了功成名就,是為了……

    下地獄。

    楚月輕歎一聲入風,而後斂起複雜的心緒。

    當她踏上回宗之路的那一刻,便聽到武神天穹裏的一千顆星辰閃爍著月光奏響出古老悠遠的曲調。

    曲調裏,明月照霧山,星河燈遠,明滅之間好似看到了若即若離的身影輪廓負手而立。

    是當年驚豔了洪荒上界的月族祖女大人。

    她翻動著書卷。

    形單影隻,低聲語: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縹緲的雲煙帶來熟悉的聲音。

    楚月的視線登時被淚水模糊。

    離開的刹那,淚珠滴落在海麵。

    海水下仿佛有那尊貴不凡的棺中人。

    世人懼怕長眠棺木。

    她不怕。

    她眷戀。

    隻因這棺,是小月給她的。

    “小帥?”

    回程路上,雲霧繚繞。

    薑君溫聲喊道。

    楚月抬起眼簾看向了她,眸子裏蓄滿了淚水。

    “怎麽了?”薑君用氣力羅織成了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掉了楚月眼梢的淚痕。

    “大人,晚輩,想阿姐了。”她如實道。

    晏紅鳶,是她心底裏不可說的泣血之痛。

    自她被丟下無間地獄後。

    每一世的破碎,都有阿姐在守護。

    薑君將她擁入懷中。

    “如若可以,便將本君當做你的阿姐,可好?”

    “…………………………”

    夜墨寒踏上跟著去宗門的路時,就聽到了薑君的聞聲細語。

    在這之前,他還想過去調查下薑家的來曆,與天山宗的薑母,是否為同一人。

    而聽到這番話後,不知為何,突然就不想調查了。

    他還真怕楚妻變小姨,兒子成兄弟。

    思及此,夜墨寒的臉色瞬間發黑,雖被麵具籠罩,但那疾風驟雨陰霾天般的心情,還是被卿重霄、柳三千兩位長輩給精準無誤地捕捉到。

    二老算是明白了。

    自家殿下,從不在乎葉姑娘身邊有多少個男兒。

    反倒是怕那些鶯鶯燕燕。

    薑君這樣的,更是重量級的對手。

    是鶯鶯燕燕裏的佼佼者呢。

    楚月凝望近在咫尺,溫柔如母親的薑君,眸光微微地顫動著。

    “在想什麽?”薑君問道。

    “大人來海神界,如若有需要的地方,晚輩隨時能夠幫忙,盡晚輩之所能。”

    薑君一愣,啞然失笑,“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她來海神界,確實有重要的事。

    “鮫人生活的海下,有碧波草,是治療我丈夫病症的藥草之一。本君來海神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碧波草。”

    薑君眉染憂愁,頗為落寞地低下了頭,“他雙腿染毒,無法站立,而且毒素還會蔓延,傾薑家之力,也隻能暫緩毒素蔓延的速度,而不能止住,更無法根除。”

    說話的時候,薑君撫摸著戴在腕部圓潤的手串,布滿薄繭的指腹,緩慢地滾動著森白到發亮的骨珠,“這是傷他之人的頭蓋骨,好看嗎?”

    她說的很平淡,聽在旁人耳裏,卻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比她弱的修行者,都怕她。

    她因征戰太多,渾身都帶著一股血腥味。

    不經意,便有著屠夫般的氣勢。

    而當她看向楚月的時候,卻發現楚月絲毫不懼,眼裏還透著光,“這倒是個好法子,日後有機會的話,給那華山老婦的頭蓋骨來一串。”

    薑君:“………”

    “小帥,你不怕?”

    “怕什麽?”

    “怕我?”

    “大人這般好,我為何要怕?做人,得講良心。”

    楚月咧著嘴笑。

    薑君抿唇深思,對視良久,方才展露出了平緩的笑顏。

    “今日大人便要回程,可有取得碧波草。”楚月問。

    “找了,沒找到。”

    薑君歎道:“碧波草如鳳毛麟角,極其罕見,在鮫人海的最危險之地,幾日時間完全不夠取來,但今日必須得回程了,界麵壓製海神界,又有執法處巡查,薑家又逢多事之秋,不能逗留太久。然而若無界麵壓製的話,上界下巡,海神中界比如下陸那般有危險。”

    薑君提及此事,心情和神色都沉重了不少。

    楚月停頓了會兒,便作揖道:

    “碧波草,晚輩願意一試。”

    薑君回頭看她,“當真?”

    “千真萬確。”

    “碧波草,或九死一生。”

    “那便九死一生。”

    薑君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心底裏有些震撼。

  第2621章 斷腸散。碧波草

    良久,薑君問道:“為何——”

    “晚輩做事,從不要理由,隻遵循本心。”

    楚月坦蕩直言。

    換而言之。

    她喜歡這位大人。

    願九死一生,但試何妨?

    薑君默了默,臉龐的笑容擴散開來,漸漸深濃。

    “大人可否將中毒的後續症狀和毒素來源一一告知晚輩?晚輩對醫術略知皮毛,也想幫點忙。”楚月說道。

    若上界的修行者們在此聽到這番話,隻怕會大驚失色,且認為是猖狂。

    薑君丈夫的毒素,尋遍名醫都無果。

    她雖有天賦,但在藥道方麵,兩界裏都算是個籍籍無名者,豈能幫到薑君的忙。

    薑君看著楚月躍躍欲試的模樣,不帶任何的猶豫,就把丈夫的毒素來源和症狀一一道了出來。

    倒也沒希望楚月能夠幫到什麽大忙。

    隻是見姑娘有赤誠之心和滿腔熱情,便讓她試之。

    對年輕人來說,不論成敗,都算是一件好事。

    楚月聽完,眉頭緊皺。

    下毒者,實在是殘忍。

    薑君丈夫所中的毒,其名為斷腸散。

    毒素蔓延的時候,都會有斷腸之痛。

    久而久之,便無法進食,隻能用辟穀丹維持身體精力。

    但哪怕是用辟穀丹,在服用的時候,都像是刀刃割裂結腸。

    而在楚月和薑君對話的時候,薑家小乖晃著腦袋,走到了小寶的身邊。

    “喂。”小乖眼睛亮晶晶的,古靈精怪的叫人喜歡。

    小寶扭頭看過去。

    “我叫薑小乖,很高興見到你。”

    小乖的雙手背在了身後,微微彎腰歪頭,流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葉塵,葉小寶。”

    小寶禮貌性地回道。

    “葉塵,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薑小乖問。

    海域一戰,薑小乖的祖母薑君幫了娘親很多,小寶自不會拒絕薑小乖的請求,便點了點腦袋,“我的榮幸。”

    薑小乖眼睛裏綻放熾盛的光芒,對男孩的喜歡直接擴到最大化了。

    她喜歡,有風度的紳士男孩。

    龍非煙、蕭離等側目看來,眼底深意微起。

    小小年紀就這般撩人於無形,若是長大了還得了?

    此時,海域的授業功法已散場,上界之尊們也沒有急著趕回去,富餘的時間也沒閑著,都在默契而悄然的前去各家被供奉的雕塑裏把收集的氣運給帶走。

    大楚在白鶴洲的女尊雕塑雖然被鶴皇搗碎了,但在其他的地方,還有一座用來供奉楚老爺子的雕塑。

    大楚眾人便啟程前往這座雕塑。

    啟程前,楚南音請求兄長楚時修帶自己去見了一個人。

    那人便是被楚月斬了雙臂的虞風姿。

    虞風姿被虞家的人放在床榻上療傷。

    “風姿姑娘。”

    虞風姿麵色蒼白地循聲看去,便望見楚時修牽著妹妹的手緩步而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虞風姿虛弱地問,言語之間滿是洶湧的敵意。

    “我這有上好的鞏元丹,對你倒退的修為有幫助。”

    楚南音停在了床榻前。

    “不需要。”虞風姿冷聲道,“楚小姐,你覺得我該說你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虞風姿,請注意你說話的態度和措辭!”

    楚時修往前踏出一步,氣勢展開,惱怒不已。

    “我與令妹,都是葉楚月的手下敗將,一樣的垃圾,垃圾對垃圾,你覺得需要有怎樣的態度和措辭才算好呢?”

    虞風姿紅著眼,白著臉,好笑地嘲諷出聲。

    楚南音狠狠地咬著唇,滿腔怒氣無處發泄,偏生虞風姿說的又是事實難以反駁。

    虞風姿為了詆毀她,不惜連自己都一起罵。

    而最讓楚南音難過的不是作為別人的手下敗將,而是踩在她頭頂的那個人,是被父親投擲進無間地獄的葉楚月。

    她養尊處優,被父兄爺爺悉心栽培九萬年,竟不如一個常年混跡在中下兩界的人。

    深深地挫敗感和萬分不甘如洪水猛獸近乎將她給完完全全地吞噬。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是嗎?”楚南音咽下一口惡氣,耐著性子說。

    虞風姿半眯起了眼睛,“這算什麽?兩個失敗者的互相取暖,假圖幾分廉價的心理慰藉,便可抵消掉現實的打擊?楚南音,你活在夢裏,我可沒。葉楚月,我會弄死,把她扒皮抽骨,烈火烹油,喂給我的靈犬,但我一人足以,不需要你,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站在一群兄長的後邊等著被喂飯,我從哪裏跌倒會自己爬起來。”

    楚南音眉頭緊皺,還想說些什麽,卻不再自找沒趣,和楚時修蔫著往外走。

    兄妹走後。

    虞家老者道:“小姐,你應當與她合作,她對葉楚月恨之入骨。”

    “沒必要,對付一個廢物,還需要找另一個廢物抱團?”

    虞風姿冷笑,“勞煩小叔代我去把虞家雕塑裏的供奉氣運收集回來。另外,回到上界後,給我打造一座栓狗的囚籠和鍘刀,這些,都為葉楚月量身定做的。”

    葉楚月殺她父親,斷她雙臂,害得她至如斯田地。她便要斬去此人的四肢,做出人彘,泡在籠裏,供她樂。

    虞風姿露出了笑容。

    隻是這笑,還沒堅持多久。

    就見一群從雕塑那裏回來的上界之尊,把虞家所在的區域給團團地包圍住了。

    “怎麽回事?”虞風姿問。

    “我去看看。”

    虞家小叔正欲出去,就見一群上界之尊們,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瞪著虞風姿的眼睛像是要吃人般。

    “諸位,這是做什麽?”虞家小叔問道。

    “做什麽?”無極老祖冷笑,“就因為你虞家的七十二焚天烈火陣,導致我們雕塑裏的供奉氣運都被焚燒殆盡了,你還好意思問我們怎麽了?”

    他們放在海神界的雕塑,沒有半點兒的氣運!

    “不可能。”虞風姿斬釘截鐵,“絕對不可能,這其中,必有誤會。”

    “有什麽誤會?”

    另一位上界之尊伸出了手。

    掌心上方燃起了一簇火光。

    正是七十二焚天陣的陣火。

    “虞風姿,我看你便是因為自己無法渡劫,便故意毀壞掉我們的供奉氣運。我們雕塑內部空蕩蕩的,隻殘留你虞家陣法的陣火,你休得狡辯!”

    虞風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目。

    虞家這邊,熱鬧不已。

    楚月回到宗門的那一刻,仰頭看天,見上界之尊們返回海域,唇角扯開了冷冽的笑。

    海域戰時。

    封印前。

    她孤身進焚火陣,目的……就在這裏!

    她可是給虞家送了一份大禮。

    盼這虛偽上界假冒的群神演一出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戲。

  第2622章 凡人道難,難於上青天

    楚月清楚,她先後阻攔了虞家父女的兩次渡劫,使得一死一傷,還讓整個上界虞家都為此顏麵大損,與她必然是勢同水火,不死不休的跗骨仇恨。

    如此一來,雖不能讓虞家徹底倒塌,但也能削弱虞家的部分實力。

    虞家若是忙於奔波雕塑之事,短時間內都動不到她的頭上來。

    也不枉費她忍受焚天陣火灼燒自己骨髓和髒腑的疼痛,然後從順著武體的神魔瞳和神農之力,悄然間就能把焚天真貨給帶到十萬雕塑裏邊去,唯獨放過了……

    虞家雕塑!

    且是在眾目睽睽下進行的。

    當著這麽多上界之尊的麵,誰都不會想到拿走供奉氣運的背後之人,會是她葉楚月。

    就如同這些人,死活都不會相信,下陸劍帝尊夜墨寒,搖身一變就能了七殺天的殿下。

    海麵風潤。

    虞家區域。

    “不應該,虞家七十二焚天陣火,怎麽會進諸位的雕塑裏邊去呢?”

    虞家二叔眉頭深鎖,疑惑不解。

    “這就要問你們了。”

    無極老祖悶哼了聲,“我們來時,路過你虞家的供奉雕塑,特地邀了幾人前去一看,你猜,看到了什麽呢?”

    “什麽?”

    “什麽都沒看到!”

    無極老祖的聲音陡然拔高,怒喝:“若你虞家無辜,必也有陣火,偏偏唯有你虞家的供奉雕塑內沒有陣火,你真該死啊,你可要知道,七十二焚天陣火殘留在雕塑裏邊,會損傷到雕塑的內部構造。”

    這些上界之尊的供奉雕塑都有著特殊的內部構造,宛若無數個不同大小的齒輪又互相的嵌合在了一起,猶若日月星圖,緩緩地運轉著,汲取、吞噬、提煉、保留,缺一點都不行。

    “怎麽會?”

    虞風姿難以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

    沒了雙臂的她,艱難地起了身。

    爬滿血絲的雙目,死死地瞪著無極老祖。

    “不可能!”

    她戾聲反駁道。

    “事實勝於雄辯,可不可能,你說了不算,事實說了算。虞家膽大包天,斷諸君氣運之路,你虞家,當真是可以!”

    一個又一個上界之尊站了出來指著虞家二叔、虞風姿這些人的鼻子如見血海仇人厲聲嗬斥。

    虞家二叔麵部發白,額頭隱隱溢出了汗珠,就連嘴唇都在哆哆嗦嗦著,這失控的場麵和眾人接二連三的斥責,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惶恐,不知回到家族,該如何向上麵交代此次諸神之日留下的禍端。

    “是葉楚月!葉楚月做的!”

    虞風姿驚出一身冷汗的同時,猛地反應了過來,瞪著眼睛道:“諸位莫急,且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虞家毫無立場做這樣的事啊,都是她葉楚月……”

    “你是說,區區一個下界帝主,中界宗門少主,能夠當著數千上界修行者的麵,摧毀掉十萬雕塑,那葉楚月,有這樣的能耐嗎?她是神嗎?”

    無極老祖好笑道。

    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抱團取暖,借此機會和理由,吞掉一些虞家的好東西,來彌補掉此次供奉雕塑氣運流逝的損失。

    更何況他們情願相信太陽打西邊起來,也不相信葉楚月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完成這堪稱荒唐的一切。

    虞風姿見這些人疾言厲色的模樣,算是明白過來,漸漸地絕望了。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咬緊牙關,算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都往肚子裏吞,但是對葉楚月的恨,又增長了許多。

    殺父之仇。

    斷臂之恨。

    未渡劫之煎熬。

    都怪那該死的葉楚月。

    虞家範圍外,大楚看見這一幕,頗為唏噓。

    楚世訣道:“不過一日之間,這虞家便如昨日高樓。”

    “南音,還好那沒腦子的虞風姿,沒有收下你的鞏元丹,否則的話,大楚也脫不了幹係,算是老天都看不過去要幫我們南音一把了。”楚時修心有餘悸般。

    楚南音的麵簾之下,輕含微笑。

    隻可惜,比起虞家被群起而攻之,她更希望死在吐沫星子裏的那個人,是她的好姐姐葉楚月。

    “爹,你怎麽了?”

    楚雲城細心地發現了父親的不對勁,當即便問道。

    楚世訣、楚時修、楚長雲兄弟幾個紛紛地看向了白發蒼蒼臉戴麵具的祖父。

    楚老爺子負手而立,目光深沉地注視著混亂不堪的虞家,眉頭緊皺成了數道溝壑,猶若死結鬆弛不開。

    “爺爺?”楚南音試探性地喊了聲。

    “我在想——”

    楚老爺子沉默了良久,才徐徐地開口說:“雕塑之事,會不會和小月有關。如若是的話,她的天賦、氣魄和心思之縝密,放在大楚曆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人。”

    老人蒼濁的眼睛,流露出了濃烈的擔心之色和深深地忌憚。

    “怎麽可能?”楚世訣當即反駁道。

    楚時修點頭,神色冷峻而嚴肅,說到楚明月時,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會不經意地出現一絲淡淡的嘲諷,“爺爺,你多慮了,上界諸尊數千個,還有洪荒道的薑君,且不說這葉楚月當時還是在應戰的狀態,更是那一戰,都死掉了許多人,算是險勝,哪還有能力去做這些事?”

    “是啊,爹,這不可能。”

    楚雲城道。

    楚南音的雙手緊攥成拳。

    明月。

    是她此生的夢魘。

    月光不死在大地,夢魘難除。

    “希望是我多慮了。”

    楚老爺子喟歎,回頭看向了兒孫們,“但不論小月是否和這件事有關,諸神之日的傳承和海域一戰,都讓我們見識到了她的天賦和厲害。她從無到今天,在下陸混濁的武道文明裏摸滾打爬竟能脫穎而出有今天,我們必須得未雨綢繆,提前部署。居安,當思危。”

    “父親(爺爺),說的是。”

    楚老爺子眺望遠方。

    那是——

    金山日照,星雲宗所在的方向。

    “凡人道難,難於上青天。”

    “隻要她登不上天梯,就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的威脅。”

    左右也通過這次的諸神之日和葉楚月切斷了關係,還是當眾切斷的,雖丟人現眼,頗為狼狽,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正所謂——

    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兮。

  第2623章 不準笑,醜死了

    楚老爺子走進內閣當中,取出了瑩瑩生輝的明月簡,烙印在灰濁的眼底,使得蒙上了一層神秘聖潔的紗衣。

    “月族……”

    “快快降世吧。”

    “你們的公主,在等待著族人的覺醒和誕生。”

    楚老爺子聲聲歎。

    楚南音被兄長攙扶著緩步走進內閣,聞聲之際,心底裏綻放了流光溢彩的煙火。

    她站在滿地黑暗的廢墟,對未來有著無上的熱情和期冀。

    “對了——”

    楚南音忽而問:“我聽說,殘軀之日,有機會去修羅地獄觀賞?”

    “是有這麽個說法。”楚雲城點頭,“斷臂、斷腿、少髒腑等殘軀者,若被修羅地獄選中,會有一個時辰的觀賞時間。但那地方邪門得很,髒東西頻出,最近還出了十來個人,是什麽邪君來著。”

    “邪君……”楚南音喃喃自語。

    “南音,你該不會是想去修羅地獄吧?”

    “不,女兒不會去,隻是這般問問。”

    “嗯,這樣最好,你冰清玉潔之身,隻等東山再起之時,莫要隨意染塵埃。放心,有家人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會是大楚養尊處優的小公主。”

    楚雲城說完,邁動雙腿走出了大楚內閣,自碧霄瓊雲的風,看向了遠處。

    葉楚月走後。

    雪挽歌、楚淩都毅然決然地跟了過去,竟對昔日的大楚之家絲毫不曾留意,這是他難以理解的。

    九萬年的朝夕相伴,養一條狗都有感情了,竟比不上一個萍水相逢的逆女。

    “挽歌,你讓為夫,很失望。”

    他長籲了聲。

    ……

    星雲宗。

    薑君瞧見楚月正在觀望來也匆匆去也風火的上界之尊,遠山黛的眉梢挑了起來,便笑問:

    “那些供奉雕塑,莫非是小帥的傑作?”

    楚月收起了神色,側眸看向薑君。

    對視了好一會兒,便目光晶亮地湊到了薑君的身邊,咧著嘴笑,滿是玩世不恭的紈絝樣,“低調,低調。”

    薑君:“…………”這孩子,當真是叫人又愛又恨,哭笑不得。

    吊兒郎當沒個正形是她。

    大公無私舍生取義時海域上一夫當關的身影是她。

    充滿鮮活之氣,純淨似無邪的,也是她。

    “你這孩子。”薑君無奈看了她一眼。

    楚月笑得更歡了。

    “疼嗎?”

    薑君漫不經心地問聲,卻讓楚月臉龐的笑容驀地止住,如遇冰霜寒氣襲來般冷峻,唯獨眼睛裏正以緩慢的速度出現了一圈紅,旋即浮現了水霧光澤。

    她笑到眼睛宛若月牙,便搖頭道:“大人,不疼,晚輩不疼。”

    “還說不疼?逞的什麽強?”

    薑君眉峰一橫,“能行常人不敢行之事,定要忍常人之不能忍的苦痛。孤身入陣引焚火,強忍髒腑骨髓一言不發,能讓兩界修行者都察覺不到一點不對勁,甚至還瞞過了閱人無數的本君,不愧是本君的小帥。”

    薑君一麵說著,一麵割裂掉了顱腔內蒼者的腕部放出了一些紫紅色好似還有金色流動的血,並立即用強大的氣力將這些血液融合成了碩大滾圓的丹藥。

    且將丹藥,遞給了小帥。

    “拿著吧,對你的髒腑和骨髓有好處,若不然的話,留下後遺症就不好了。”

    薑君把丹藥放到了楚月的手裏。

    “丹藥貴重,晚輩不可收。”

    楚月雖不知這是哪一類的丹藥,但擁有神農之力的她,很快就能夠察覺到丹藥的珍貴。

    “確實貴重,但你值當,乖,收下。”

    薑君烏沉黝黑的眸,溫和地注視著楚月,見楚月收下了丹藥,方才高興了不少。

    楚月小心翼翼地存放好丹藥,看著薑君的目光,是炯炯有神的。

    不遠處。

    卿重霄、柳三千瞧見這一幕,心思俱已惆悵,且都下意識地別過頭看了看頗為落寞蕭瑟的夜尊殿下。

    二老默契地以拳抵唇,幹咳了好幾聲。

    卻說星雲宗的弟子們,都昂首望向這一處。

    “有點般配。”

    章瓷摸著下巴說。

    段清歡一拳砸在他腦袋上,“胡思亂想什麽個東西。”

    章瓷揉著腦殼,對段清歡傻笑。

    劫後餘生,情之一字,彌足珍貴。

    “不準笑,醜死了。”

    “好。”

    章瓷乖巧懂事如個聽話的弟子,幾乎在段清歡命令的那一刻,就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段師妹。”

    “幹什麽?”

    “今日的你,格外好看。”

    “……”

    段清歡一頓。

    許久——

    "段師妹。"

    “又幹什麽?”

    “你聽到了嗎。”

    “?”

    “章某心髒,為師妹跳動之聲。”

    段清歡瞳眸微微一縮,薄唇輕啟,眸光凝滯,倒映出章瓷清俊溫潤的麵龐和深邃炙熱的眼神,潛藏多年的話卻在一刻之間如決堤的洪水不再遮掩。

    “…………”

    段清歡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過了會兒便瞪了章瓷幾眼,轉身便離去直奔天驕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久久都沒出來,就像她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滿腦子都是那一刻深情繾綣又豁然的章瓷。

    章瓷看著段清歡落荒而逃的身影,眉頭蹙起,難掩傷心之色,而在四周宗門弟子的唆使下,一鼓作氣追上了天驕山。

    楚月遠遠看見這一幕,白皙的臉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天驕山的門外,章瓷抬起的手凝滯在半空便又縮回,背對著門而立,望山上春色驕陽似火。

    等待了好久,見平日裏大大咧咧的段清歡遲遲不肯出來,也未發一言,章瓷便耷拉下了腦袋說:“段師妹,抱歉,今日是我輕浮了,一時激動的話,就當是胡話,莫要放在心上。今日疲乏,你好生歇著,宗門事務繁忙,我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嘎吱”一聲,屋門打開。

    章瓷回頭看去,眸光微亮,囁喏:“段……段師妹……”

    “章瓷。”段清歡直呼其名。

    章瓷如做錯事的孩子垂下了腦袋,蔫得像是任由打罵。

    比起渴望來之不易的感情,他更害怕失去眼前的這個朋友。

    “我……”

    章瓷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道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傻蛋。”

    小小的段清歡撲入了他的懷裏,雙手抱著他,耳朵貼在章瓷的胸膛,並埋怨道:“這樣,才聽得清。”

  第2624章 章瓷 你有病啊

    一陣香風撲來,宛若軟玉在懷。

    刹那的觸感讓章瓷懵了神,目光在呆滯過後轉化為狂喜。

    眉角眼梢像是染著光,浮現起了燦若星辰的光。

    他呆訥笨拙地抬起了有些僵的手,而後緩緩地抱住了段清歡,驚喜到懷疑真實性。

    於是——

    他用力地捏了下段清歡肉嘟嘟的小圓臉,捏得肉兒都起來了。

    段清歡疼到瞪目看他。

    “章瓷,你有病啊?”

    “老子要弄死你。”

    段清歡咬緊牙關,一拳猛地砸向了章瓷,似欲把章瓷的頭蓋骨給砸碎掉,卻是落入了男子溫熱寬厚的大掌。

    他用掌心包裹著段清歡的拳頭,雖有些吃疼卻是極為高興的。

    “段師妹,謝謝!”

    章瓷傻嗬嗬地笑,哪有平日裏作為師兄該有的模樣。

    段清歡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頗為無語地撇撇嘴。

    這世上,哪有男人在得到自己喜歡的女子後,竟激動道謝的?

    當真是個傻蛋。

    傻蛋中的傻蛋。

    她悶哼了聲,抬起頭瞪著比她高了不少的章瓷。

    章瓷垂眸望她。

    夏日暖陽斑駁的碎光,映入她的眸底宛若琥珀。

    鮮活的生氣,叫人心如小鹿亂撞。

    “清歡。”

    這一回,喊的不是師妹,而是她的名字。

    段清歡不習慣的微微一怔,眸光微閃,定定地看著容貌清俊卻有些靦腆的男子。

    男子不期然低頭地一瞬,抵住了師妹柔軟殷紅的唇瓣,比瓊漿玉液還要香甜。

    原是想淺嚐輒止,卻是一發不可收拾。

    微風襲來,彼此的發梢交織在了一塊。

    繾綣纏繞如壓抑多年的感情終於噴發出了火山口。

    ……

    這會兒,楚月把薑君請到了宗門廳堂,親自為薑君沏茶。

    薑君饒有興味地望了過去。

    “第一次沏茶?”她問。

    茶道,是一門有著曆史底蘊文化高深的藝術。

    需要花時間深入的了解,才能沏出醇香的好茶。

    “嗯。”

    楚月把 茶杯放在了薑君的麵前,頗為期待地看著薑君。

    沏茶她還是頭一回,隻因喜歡,別無其他。

    “沏的很好,下回別沏了。”薑君淺淺一笑,卻還是將茶水一飲而盡,掠向楚月的眸光,帶著些深意,忽而想到她初次聽說楚南音之名,是因為楚南音在東南山茶道交流當中嶄露頭角,頗有仙神之姿的文雅,沏出來的香茗,千金難求。

    而比起茶道,楚月更適合拿刀。

    精通十八般兵器和各類絕地求生的技能。

    薑君的心,隱隱作痛。

    正因流落四海,無依無靠,才需要靠自己來謀生。

    而謀生立足,靠的是兵器的鋒利與否。

    楚月輕咳了聲,“在薑君麵前獻醜了。”

    “本君好久未曾沏茶,給你來一手?”

    不等楚月說什麽,薑君就去用金盆洗手,然後開始沏茶的工序,並不經意地吩咐:“去,把夜尊喊來同飲此茶,他的祝月術很不錯,又是個知分寸的人。”

    薑君是新晉到洪荒十二家的,七殺天、仙武天這些地方,多次找到薑家,爭搶與薑家共同合作。

    “薑君大人。”

    夜墨寒來時,身邊還跟著小寶和小乖。

    “奶奶,這是小寶,楚帝姐姐的兒子。”

    小乖眯起眼睛笑,“小寶,你和我一樣大,你也跟著一起叫奶奶吧。”

    小寶睜大了眼眸,好奇地看著薑君。

    這次諸神之日,來到海神界的上界之尊,薑家君主是身份地位是最高的修行者。

    若在旁日,他定會乖巧懂事,故作軟糯地喊一聲奶奶,企圖以此來博得對方的歡心。

    但正因薑君多次相助楚月,他才不願用自己的“心機”來表現出熱情,這般的小心和忐忑,反而是他最大的真誠。

    楚月一眼就看出了小寶的心思。

    “寶寶,過來。”

    小寶走到楚月的身邊,眼角餘光,都在悄悄然地打量著薑君。

    “這便是你的獨子?”薑君微笑,“很可愛,如若可以的話,便喊我一聲奶奶可好?”

    “奶奶。”小寶這才開口喊道。

    “你是生活在龍吟島嶼嗎?”

    “嗯!”小寶點了點頭,“過些天就要回龍祖爺爺那裏了。”

    “海域一戰,你年紀最小,且竭力護母,是個好孩子。”

    說了會兒,才見夜墨寒站立著,便道:“坐吧,夜尊——”

    夜尊入座在楚月的身側,頎長挺拔,眸若寒星,臉上麵具閃爍著冰冷的光弧。

    薑君沏下一杯茶,“本君上一回沏茶,還是在遙遠的上回,茶藝生疏,二位莫怪。”

    “……能喝上一杯薑君沏的茶,已是三生有幸。”楚月笑著喝下,香甜入口。

    夜墨寒手捧茶杯,略微停頓。

    “沒毒,喝吧。”薑君說道。

    夜墨寒:“………”這位大人對待他和阿楚,好似是截然不同的兩副麵孔。

    說著那將軍便又笑意盈盈地看向了楚月,“慢些喝,細細品。”

    夜墨寒茶到嘴邊,卻險些嗆到。

    “夜尊,本君有些事想拜托你。”

    “薑君但說無妨,夜某盡力為之。”

    “小乖喜歡海神中界,而每年的諸神之日,都會有燈會,你帶她去逛逛吧。本君作為洪荒君主之一,可以略作延時,按理來說,你應當在子夜前回到海神界,延時過後,則可到明日的清晨。”薑君說道:“本君不喜熱鬧,小乖就交給你了。”

    “是。”

    夜墨寒作揖。

    楚月眉梢輕挑。

    這意思……

    倒像是刻意的推波助瀾。

    “小楚,你的住處在哪,本君乏了,去歇上一歇。”

    “就在宗門的天驕山,晚輩這便帶薑君去。”

    臨行前,薑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夜墨寒身上的紅色袍子,便似笑非笑道:“二位的衣裳顏色,倒是相得益彰,好看到一處去了。”

    精明如楚月,自是聽懂了這一層的言下之意。

    薑君隻怕看出了她與夜墨寒的關係,特地用洪荒君主的身份多加延時,再假借小乖,讓夜墨寒多留一段時辰。

    誠然,薑君並非絕對的確定,隻是有這麽個猜測,便刻意而為之,如若是真的就算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

    薑君來到天驕山,側目看天光。

    “大人,稍等一下。”

    楚月來到山上的墳前。

  第2625章舉世罕見

    “師父,徒兒不孝,過了如斯之久才給你的碑寫上名字。”

    楚月雙手握住墓碑,直接壓進了墳前。

    “這位是薑君大人,洪荒十二君主之一,她對徒兒很好。”

    “師父。”

    “徒兒把海域封印了,再也沒有上界之尊會去損壞下陸。”

    “但是……下陸的武者,也不無法來到中、下兩界。”

    “他們隻能永生永世的留在故土,而不能去追逐真正的大道。洪荒三界,諸天萬道,他們隻能在一隅之地,苦修一生。”

    楚月眸底深紅,連帶著眼瞼上方都有著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墓碑前放上了一壇酒,這才收拾好心情,轉身笑望向了薑君,“大人,隨我來吧,小八和阿蓮已經把床榻收拾幹淨了,給大人換上了新的被褥。”

    薑君卻是出神地看著雲鬣的碑,喃聲道:“為人師長,若有小帥這般的徒兒,便是此生無憾。”

    楚月眸光顫動泛起紅,立於碑前深深一笑。

    “日後,晚輩不論走到了何處,都會帶上師父的碑。”

    薑君詫然地看著楚月。

    背著墳和墓行走的修行者,實在舉世罕見。

    楚月便道:“家師,是個話很多,喜歡嘚瑟的小老頭。想帶他去看看這人世間各式各樣的風景。”

    她的元神裏,還複刻了一份墓碑。

    留在此處,算是一種寄托。

    有人說過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而她要行萬裏路,沐神州風,不忘亡於昨日的恩師。

    薑君走到了墓碑前,頷首作揖,“閣下,你生了個好徒兒。”

    山上的風忽而大了起來。

    像是從平靜到高興的情緒。

    楚月二人沐浴著這陣大風,鬢發微揚,互相對視了眼。

    雲鬣若知自己死後能得薑君的祭奠,隻恨不能借那地府判官的筆來洋洋灑灑寫一封送往人間的信。

    隨後,薑君在楚月的住處休息,坐在了宮殿的床榻上。

    “她能拿到碧波草嗎?”蒼者問道。

    “有這個心意就好。”薑君微笑,“不過,旁人是諂媚,如若這話出自她口的話,本君相信,她能做到。”

    “你對這孩子,倒是特殊。”

    “世人愛美本君惜才,她既是武道天才,又不失美麗,當為洪荒座上賓。”

    薑君笑了笑,“三年時間,便有一番成就,期待她的下一個三年。”

    她相信,如若楚月九萬年前未死於帝域大地,九萬年後的今天,這孩子的成就,隻會比她還大。

    “你的第一個孩子,還要找嗎?九萬年了,太久了,怕是……”

    蒼者長歎。

    薑君眼睛紅了不少。

    她生命之改變,一切源自於那個孩子。

    準確來說,那是一團,神聖的光,照耀她在陰暗處的使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確信著,那樣的一個孩子,絕非泛泛之輩,絕不會甘於平凡地死在流逝的時間,成為曆史裏不起眼的塵埃。

    薑家人都已放棄,唯獨她和丈夫,始終堅定。

    門外。

    楚月往外行走時,腦海裏都是薑君丈夫所中的斷腸散。

    她暫時不能根治,但若專心煉丹的話,能夠煉製出暫緩毒素蔓延的丹藥。

    “葉……葉師妹?”

    趙浮沉帶著一幫人,從前都想當葉師弟的爹,而今麵對這位葉師妹,竟有分外的局促和羞赧,別扭而不自在,一時間都不知目光該看向何處,雙手該如何擺放。

    “無妨,都是自家人,諸位師兄師姐無須拘束。”

    楚月淡淡一笑,落落大方道。

    話雖是這般說,但想到以往還想擠進葉師妹的房裏打地鋪,臉就會紅到熟透了似得。

    “大……大……”

    寧夙瞪著眼睛哆嗦嘴唇,大了半天也沒大出個所以然來。

    楚月側目看去。

    想到葉大姐的稱呼,沒由來的一陣頭皮發麻。

    “大什麽大?”明少俠道:“如常喊大哥不就好了,寧師弟當真不通透。”

    隨即,雙手伸高,理了理頭上的龍冠,麵朝楚月清朗一笑,“葉師妹,你當真是深藏不露,在宗門半年有餘,竟無人發現是女兒身。依照師兄之見,還是這身紅裝,恰如其分的好看。”

    楚月算是發現了,如今的明少俠,對她過分的熱情。

    倒不是因為紅裝有多驚豔,而是明少俠又能穩坐他第一美男的寶座。

    想到此處,楚月笑容無奈,歎這師兄當真是個活寶。

    星雲宗有一群可愛的弟子,而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宗門弟子們匯聚而來,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熱鬧非凡。

    雲芸捧著小本本站在人群之後,想畫點什麽,卻又不知從何動筆,往前走了一步,便又被人群如潮推回了原地。

    她的視線穿過密集的人群看向了楚月,張了張嘴,旋即抿緊唇瓣,懷揣著深深地不安。

    沉默良久的她,垂下了手和袖衫,緩緩地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身後,忽而傳來和記憶中頗為不同的喊聲。

    “阿芸。”

    雲芸腳步頓住,隨後機械般一寸寸地回眸看去。

    人潮當中,紅衣如火的女子,從密集的弟子中間走來。

    雲芸輕抿薄唇,拿著小本本的手,加深了些力道。

    “不認識阿姐了?”楚月勾唇自然地笑問,看向雲芸的眼神,是雲芸熟悉的寵溺。

    “還是說……”

    楚月拖長了尾音,“你,不想要我這個阿姐了?”

    “不!我想要!我自是想要!”雲芸近乎脫口而出。

    “既是想要,那便過來。”

    楚月張開了雙手,麵含笑容地望向了沉默寡言的雲芸。

    雲芸眸子微睜,而後撲入了楚月的壞種,擁抱住了楚月。

    “日後,阿姐會護你周全。”楚月在她耳邊說。

    雲芸眼睛濕潤,霧色氤氳著纖長的睫翼,一怔過後,咧開嘴粲然的笑,哽聲應道:“好!”

    另一側,除了夜尊、卿重霄、柳三千在注視著此處外,老族長和雪挽歌也在看著。

    見星雲宗上下都如此喜愛小月,他們自是有慰藉。

    “大哥。”

    卿若水等人把雲羽、梵星語這些弟子押來。

    “海域一戰,他們臨陣脫逃,該如何處置?”

  第2626章 海邊暗色,血霧封天

    被羈弟子的身上都套有沉重的枷鎖,排列在天驕山上。

    雲羽瞪著猩紅的眼睛,不甘地看向了並排而斬的楚月和雲芸。

    “嘭。”

    膝蓋背後被人踹了一腳,導致她屈膝跪到了地上去。

    即便如此,還是瞪目依舊。

    雲芸見此,剛要往前踏出一步,就被楚月給攔住。

    “葉楚月!”

    雲羽咬牙切齒,不再用無辜和脆弱來掩飾自己,滿目的憤恨似欲凝為實質。

    “你用心險惡,盜我阿兄的身份,就為了隱姓埋名來到星雲宗害人害己。”

    “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大楚最不受人待見的孩子,明明知曉大楚之尊恨不得殺了你。”

    “你明知道自己是個禍患,還要留在星雲宗。”

    “啪——”

    話未說完,才至一半,就見雲芸迅速而至,手上用力,一巴掌直接砸到了雲羽的臉上,打得雲羽口溢鮮血,腦袋嗡鳴作響,就連牙齒都有些鬆動。

    “若非是楚阿姐,海神界的修行者就不會記住莫漂泊這個名字。”

    “若非是她,我宗如何成為菩提之地的第一宗門?”

    “你一個逃兵,有何資格來說教我宗少宗主?”

    雲芸痛心疾首,眸含水霧,望著不知何時生出一身反骨的雲羽,是恨鐵不成鋼。

    而不管怎麽說,雲羽都是與她自幼陪伴的妹妹,縱有千千萬萬個不是,卻還是期盼有一絲渺茫的希望能讓雲羽改過自新。

    楚月淡漠地看著這一幕,眸色冷冽地掃過了雲羽。

    如今,她的本源之體已是充沛的狀態,又集九道傳承,自能提升一大個檔次,最起碼能夠一眼就看出,雲羽是星雲宗內唯一還有毒鳩之氣的人。

    “諸神之日,私自逃走者,剝奪宗門弟子的身份,逐出師門,永世不得入我星雲宗。”

    楚月往前踏出了一步,平靜自若的話語,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若是其他宗門,對待戰時逃跑的弟子,多是殘酷刑罰,或是禁閉三百年。

    而這一戰的出發點,終究是楚月作為下陸帝主的責任所在,因而留了幾分情麵。

    雲羽聞言,緊繃成弦的神經隨之鬆弛,眼底浮現出無人察覺的野心,且愈發濃烈。

    海域混戰時分,赤羽宗的燕歸來和華清宗沈瓊花私下找過她,原把她收納為兩宗弟子。

    因而,隻要她走出了星雲宗,前程必是山高海闊的無窮輝煌路。

    枷鎖弟子們都被陸陸續續地送了出去。

    雲羽愈發的迫不及待。

    而當她即將被帶下去的時候,楚月便慢條斯理地道:

    “且慢——”

    雲羽麵色一白,心髒卻是狂跳如雷,看著逐步而來的楚月直發怵。

    “旁人隻需逐出師門, 雲羽弟子,你不一樣。”

    “葉楚月,你什麽意思?”

    雲羽尖聲問道。

    “我的意思是……”

    楚月神情淡漠,略微挑眉的霎時,魔道之氣交纏成了一方王座。

    王座兩側,龍首呲牙,凶光畢露。

    緩緩落座後,楚月交疊起修長的雙腿,睥睨著被迫跪地的雲羽,一字一字緩聲道:你參與毒鳩之事,謀害血親兄長莫漂泊,罪加一等,無可饒恕。”

    雲羽呼吸急促,瞳眸驟然緊縮,渾身都抖動了一下。

    “阿兄是你害死的?”雲芸如遭雷擊中,潛意識裏對葉楚月有著絕對的信任,便瞪眸看向了雲羽。

    “不……不……我沒有!”

    雲羽歇斯底裏地道:“不是我!”

    “阿姐。”雲芸回頭看向楚月。

    “莫兄死後我拿到了他的三生靈石,從三生靈石內看到,他是死於毒鳩,屍骨無存。”

    “三生靈石所見,我都拓印了下來,仔細甄別,能夠在東南角的邊上,看見袖衫一角。”

    “此人,正是雲羽。”

    海邊暗色,血霧封天。

    袖衫一角,實難看清。

    就連細心縝密如楚月,在過去都沒注意到這一角,隻望見了漫天飛舞的血腥毒鳩。

    而在莫漂泊於流光海域為雲芸擋下關鍵紫雷魂飛魄散的時候,楚月靈識緊隨,方才留意到了這一角。

    楚月把改良版的《千行神卷》取出,交給了卿若水。

    “若水,為了公正,煩請宗門長老觀閱此卷。”

    《千行神卷》內拓印著莫漂泊的一生。

    “處理後,便交給……阿芸吧,阿芸,你跟著一起去。”

    楚月心緒複雜地看了眼雲芸。

    起初隻是過意不去,想代莫漂泊照顧好雲芸。

    後來,真把雲芸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是。”雲芸行了個禮,便和卿若水前往長老殿。

    長老殿內,《千行神卷》被打開的時候,雲芸緊張到手心冒汗,當即閉上了眼睛。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看看吧。” 大長老眉目慈祥,溫和地道。

    雲芸這才緩緩地打開了杏眸,紅著眼睛看完了莫漂泊的一生。

    幾位長老則在嚴肅地處理袖衫之事。

    不多時,便已收卷,鄭重地遞給了雲芸。

    “那日在海域的人,確實是雲羽。”大長老道。

    害死莫漂泊的是雲喚海夫婦,但能想到用毒鳩來殺害親生兒子的,還是雲羽的推波助瀾。

    譬如雲喚海夫婦為莫漂泊之事而感到棘手和憂心的時候。

    雲羽就會時常在父母耳邊叨嘮:

    “毒鳩傷人,太過於殘忍了,屍骨無存,豈非讓家人想找都找不到。”

    “毒鳩,會把人的血肉瞬間吞掉,想想就不寒而栗呢。”

    “但仔細一想,若人終有一死,與其長眠病榻,遭受人間苦痛,不如死於毒鳩,隻一瞬間的死法。”

    “爹,娘,你們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

    “沒,沒, 沒什麽。”

    “………”

    雲喚海夫婦踏著月光匆匆離去,但若回頭,便能看到雲羽陰戾的笑。

    後來,夜色深深,雲羽悄然地跟了上去,親眼目睹自己的“傑作”,就像是欣賞偉大的藝術。

    雲芸捧著千行神卷,如同護著阿兄的屍骨,心情沉重地踏出了長老殿。

    她仰頭看向天穹,日照宗門,不見明月。

    “阿姐。”

    “那個叫做,楚南音的,是你妹妹。”

    “她不好。”

    “我會比她好千千萬萬倍。”

    “阿兄,你安心歸去,我會護著楚阿姐。”

    “你也喜歡她,把她當成你的妹妹,對不對?”

    雲芸將千行神卷捧在臉頰,淚水將其打濕,霧色朦朧,卻模糊不掉她眼裏的堅定。

    她要往上爬!爬到能踩在楚南音頭頂的程度!

    她要這世上,再無人敢欺她的阿姐!

  第2627章 藥糖

    雲芸好似有了新的使命感,帶著不同的心情,踏回了天驕山上。

    “小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手捧《千行神卷》,垂眸望向背負枷鎖跪在地上的雲羽,眼裏有著深深的失望。

    證據擺在眼前,雲羽不得不認。

    她看著滿麵痛苦之色的雲芸,嘲諷地笑了。

    “你還記得嗎,當年宗門大戰,我們淪落到了海域,有一段很苦的日子。”

    “在我們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給了我們一些食物。”

    “之後,他把乞來的糖,送給我們,姐姐,你的糖,比我的甜呢。”

    “那個該死的乞丐,就是莫漂泊!”

    雲羽無意中從父母的口中,得知了長兄腿上的胎記。

    乞丐衣衫襤褸,便能從破爛處看到那一塊胎記。

    雲羽原是喜歡這個哥哥的,但沒想到,他把最甜的糖給了雲芸。

    “他是,阿兄?”

    雲芸的眼眸爬滿了血絲。

    “想不到吧,他就是莫漂泊。”

    雲羽咧著嘴笑,“回到宗門後,你讓我多送一些好東西去給他,我自是托人好好照顧他了,在我們的照顧之下,他可是活的一日不如一日,被逼的跳海而死,這才放過了他。沒想到他沒死在海裏,竟還好好地活著。”

    直到大長老出麵把莫漂泊接回來,雲喚海夫婦忐忑不已,才有了後麵一係列的事情。

    “姐姐,準確來說,是你害死了他才對。”

    “你又好到哪裏去呢?”

    “葉楚月作為阿兄剛來宗門的時候,你毫不在乎。阿兄漂泊在外這些年,你也從不過問。”

    “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如若我壞透了,那你呢?”

    雲羽嫣然一笑,圓溜溜的眼眸,盡顯出從前的無辜之情,像是不諳世事的精致瓷娃娃般,卻給人一種驚悚詭譎之感。

    青天白日裏的,讓人沒由來毛骨悚然,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啪!”

    雲芸又一巴掌打了下去。

    “蠢貨!”

    “給你的糖,是最好的。”

    “你當時受了傷不肯吃藥,他弄碎成汁融合在糖裏哄你吃。”

    “那藥來之不易,是他跪求來的。”

    “雲羽,你蠢的不可理喻,無可救藥。”

    雲芸猛地攥住了雲羽的衣襟,往前湊近,血紅的眸,怒火中燒地瞪視呆滯的雲羽,“你浪費他的一片苦心,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承受恩情,卻要對他趕盡殺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死他,你的心就不會痛嗎?”

    淚水蓄滿眼眶,模糊了雲羽的麵孔。

    雲芸對她的最後一點留戀,終是徹底消散於人世間。

    荒蕪的心,隻餘下一片冰冷。

    雲羽宛若抽掉了靈魂的傀儡,眼睛裏的情愫從無辜到震驚。

    她發了瘋地搖頭,“不可能!”

    底氣,卻是有所不足。

    仔細一想,當年的糖,顏色確實有藥材汁的痕跡……

    雲羽張著嘴大口喘氣,淚水奪眶而出糊滿了整張臉,泣不成聲地無力反駁:“不是……不是這樣的……”

    哽咽許久,雲羽似是想到了什麽,雙手胡亂地抓住了雲芸垂下來的一截袖衫,盯著雲芸的眼睛近乎哀求道:

    “阿姐,我錯了,我錯了,求你……”

    “救救我,我還能像以前一樣,我隻是一時的鬼迷心竅。”

    “別放棄我,我可是你在這個世上,僅存的唯一親人了。”

    雲芸垂眸掃視,失望地搖搖頭。

    “你錯了,我唯一的親人, 是阿姐。”

    雲芸不斷地往後退去,越發冷淡無情,逐漸把袖衫從妹妹的手裏抽出來,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

    雲羽收起適才求情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視過去,試圖從枷鎖裏掙紮著出來,想要像野獸一樣把雲芸撲倒,啃噬雲芸身上每一處的骨血,得實實在在的吞入腹中才肯罷休、痛快。

    禁錮她的白袍弟子們,二話不說便踹了幾腳。

    疼痛感從皮肉上傳來,雲羽方才安分了不少。

    至於雲芸,任由身後傳來慘痛的叫聲,也不再回頭一下。

    雲羽被砸得鼻青臉腫,往下倒的時候,額頭砸在了堅硬的地麵,發出“嘭”的一聲,渳開了大片大片鮮紅的血液。

    她咬緊牙關,麵目發狠,

    唯一的希望,便是沈瓊花。

    沈瓊花說過,哪怕葉楚月要重罰她,日後也有機會帶走她。

    “葉少宗主。”

    鎮守宗門的守衛和友宗貴客,乘坐仙鶴而來。

    兩名守衛抬著一個用厚實黑布籠罩住的獸籠,登時就吸引了周遭弟子的注意力。

    “這是——?”

    楚月眸光落在黑布的左側,烙印著華清宗獨有的清風印記。

    立在黑籠身邊的,是華清宗的一位青年弟子。

    青年作揖,行了個禮,方才娓娓道來:

    “葉少宗主,我們宗主說了,為了慶祝少宗主封印海域,特地送了一封大禮,少宗主定是會喜歡的。”

    “哦?”楚月挑眉,來了興趣,“打開看看。”

    華清宗青年爽朗而笑,長臂一揮,就掀開了覆於獸籠上的黑布,徹底展露出了裏邊的場景。

    天驕山上,宗門弟子們見狀,俱是倒抽一口涼氣,訝然不已。

    卻見獸籠裏邊,五花大綁著一個並不陌生的女弟子。

    此人,即是沈瓊花。

    雲羽恰好與沈瓊花的臉能互相對視,眼神裏充斥著不可置信。

    而在沈瓊花的臉頰旁側,還放置著一個紮滿針的稻草小人和幾封往來的書信。

    青年解釋道:“葉少宗主,沈師妹自萬宗大比結束後,便與赤羽宗燕歸來頻繁接觸,已成赤羽宗之細作,還在私下紮小人,紮的正是葉少宗主。”

    “清音宗主說:葉少宗主浩然磊落,貫有長虹之氣,不怕此等歪門邪術。但沈瓊花暗藏禍心,多次詆毀葉少宗主,且要損害宗門之利益。”

    “因而,特將這罪奴送來給貴宗處理。”

    “葉少宗主,請便——”

    聽聞此話,弟子們俱都仇視沈瓊花。

    匯聚而來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刀劍般的鋒利割在沈瓊花的靈魂。

    “勞煩華清宗主了,代葉某向華清宗主問一聲好。”

    楚月說罷,便看向了沈瓊花。

    沈瓊花沒由來的脊椎骨一寒。

    雲羽也隨之絕望。

  第2628章 春暉調:青蔥少年期恍如昨日

    “二位看起來關係甚好,不如就一道進入禁閉室吧。”

    楚月似笑非笑,眸底掠過血腥的光弧,旋即微垂下漆黑的睫翼,麵無表情地道:“既是喜歡搬弄是非之人,歸根究底罪責便在這舌根,拔舌送入獄,淬魂禁閉,非死不得出。”

    “不——”

    雲羽發出尖利的聲音,驚懼到嗓子都破了,瞳眸驟然緊縮到極致,渾身都在發顫,眼睛血紅一片,全然無了曾經的清秀美好。

    沈瓊花痛苦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在獸籠內垂首,心裏的恨意滋生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衝向天靈蓋。

    不多時,便有宗門的守衛走來,打開囚籠押下沈瓊花和雲羽前往淬魂宮。

    恐怖如斯的淬魂鞭猛然砸下。

    一鞭鞭,割裂靈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瓊花、雲羽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淬魂宮外,守衛樹立起了一方法器:神音聖輪!

    神音聖輪散發出淺金色的六芒星光,並使得淬魂宮內的聲音傳遍星雲宗乃至於是萬宗菩提的每一個宗門。

    卻說神音聖輪不遠處的高牆之上,排排列地坐著三位從通天樓裏出來的陣法老人。

    滴油的雞腿香味溢散在長空。

    祝老前輩啃完雞腿肉連骨頭上的味都嗦了幾口,瞅著左側的神音聖輪笑眯眯的如個老頑童,“這玩意兒,方才通天樓許久了,如今也算物盡其用了。”

    葛蘭花拄著拐杖,眼見著祝老就要把滿是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擦拭,冷眼看了過去,祝老當即縮了縮脖子,訕訕地笑了兩聲。

    “海域一戰,雖是精彩,但小楚日後的路,恐怕不好走。”葛蘭花長歎了口氣,“這孩子,還沒凝結出歸墟丹呢。”

    “怕什麽?我們家俏俏,拳打大楚公主,腳踢虞家千金,猛地嘞。”

    祝老前輩吊兒郎當的毫不穩當。

    葛蘭花翻了個白眼,看向天驕山的眼神,充滿了擔憂之色。

    還隻是個歸墟境,就得罪了上界這麽多人,又苦行凡人之道……

    “老祖宗沒了,我們這些人,便星雲宗最大的長輩,定要好好護著那孩子。”葛蘭花道。

    “打算出山了?”

    祝老語氣沉重,問得高深莫測,收起了自己先前的笑容。

    “後輩猛如虎,我們當長輩的,再繼續丟人現眼下去,可就不禮貌了。”

    葛蘭花挽著發白幹淨的發髻,側目看向祝老的時候,笑顏恍惚間如年輕的模樣。

    祝老微微一怔,手裏的雞腿骨頭掉到地上去。

    “蘭花。”

    “嗯?”

    “歲月真是把殺豬刀,一晃,你都這麽老了,不過……”還是和年輕時那樣好看。

    後半截的話還沒說出去,就見“砰”的一下,葛蘭花的拐杖毫不客氣地砸在了祝老的腦袋上,隻見被砸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了一個巨大的包。

    祝老雙手抱頭,頗為埋怨地看著葛蘭花,心底暗罵一句死母老虎。

    耳邊,則是淬魂宮內傳出的慘叫聲,似有節奏感的,你方喊完我登場,祝老登時就來了靈感,從空間寶物中取出了個鳳尾琵琶,跟著雲羽二人叫喚的節奏彈一曲《春暉調》。

    青蔥少年期恍如昨日。

    年輕的葛蘭花,最愛他彈這《春暉調》了。

    他一麵彈,一麵含羞期待地看向了葛蘭花。

    “………”葛蘭花雙目緊閉,眉心突突地跳動。

    淬魂宮內,光線昏暗,淬魂鞭接踵落下,痛到生不如死的雲羽、沈瓊花忽而聽到外邊配合自己節奏的琵琶音,一時之間,慘叫聲到了喉嚨竟是憋屈地發不出去。

    而在下一鞭落來的時候,便疼得喊到了聲嘶力竭。

    菩提萬宗的弟子們聽到這叫聲,無不是頭皮發麻,惡寒陣陣。

    天驕山上,楚月聽見通過聖輪擴散的聲音,神魔瞳一開,便能看見三位嬉鬧的前輩,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卻又在不經意掃向雲鬣墳墓的時候,濕了些眼眶。

    終有一日,她會把師父的墓碑,佇立在諸天萬道。

    “小月,有將相之才。”

    另一側,身穿百家衣的楚淩,臉上猙獰刀疤難掩柔和的神情。

    望向楚月的眼神,不再是對妹妹的憐愛,而是發自髒腑的欽佩。

    “將相之才?不——”

    老族長眼底倒映出那道身影,低聲道:“是帝王之才。”

    他歎息一聲,緩慢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楚月,遙望著宗門的山影輪廓。

    “我北龍族,能有這麽個後輩,是我北龍一族之福。”

    老族長失落地垂下睫翼,“但你作為母親,我作為外祖父,虧欠她再多。未曾在她陷入低穀時給予支持,又怎能在她熬過頭的時候,來分羹屬於她自己打拚來的光輝?挽歌,走吧……遙遙相助便好。”

    “父親說的是。”

    雪挽歌和楚淩分別在一左一右攙扶著老族長。

    “外公,母親,不喝杯茶再走嗎?”

    老族長愣住。

    雪挽歌瞳眸微縮。

    轉眼間,就已淚流滿麵,哽咽到難以開口說話。

    她低頭看了看宗門的山,又抬眸望向遠方的天。

    竟未曾發現,這山,這天,是這般的好看。

    老族長的手掌抖了一下,偏不敢回頭看,怕在初次見麵的孩子麵前丟了臉。

    但不管怎麽遏製,枯老的手掌止不住地抖動,老淚縱橫,肆意滿麵。

    楚月停在老族長幾人的背後,紅袖一揮,颯颯作響,然後直截了當地單膝跪下,兩手抱拳道:

    “晚輩葉楚月,拜見外祖父,母親。”

    “多年未在膝前盡孝,還請母親和外祖父責罰。”

    楚月行禮端端正正,脊背挺直如青鬆。

    “晚輩葉塵,拜見外婆和太外公。”

    小寶跟在楚月身邊,有模有樣地行禮。

    “颯。”

    “颯!”

    天驕山的宗門弟子,俱都撩袍作響,擺手後單膝跪地,麵朝老族長和雪挽歌的方向,跟著楚月一同喊道:“吾等拜見二位長輩,海域恩情,吾等感激不盡!”

    他們都有眼睛,俱看得清,老族長、雪挽歌和大楚的那群人不一樣,在流光海域幫了楚月一把。

  第2629章 不知者無罪

    “颯,颯!”

    蒼穹仙鶴齊飛,弟子立於鶴背。

    山下景致延綿,立於宗門範圍內的每一個弟子,無不是行同樣的禮。

    黑壓壓一片,整齊統一而滿懷敬重。

    老族長眼睛裏的淚水洶湧流出,視線不再模糊,舉目看去,乃是浩浩蕩蕩的震撼,隱隱約約間仿佛看到了一個宗門的信仰,錯愕欽佩的同時,又有幾分為此感到自豪,錯綜複雜的心情匯聚一體,竟讓這年邁的老人,陡然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雪挽歌清淚兩行,嘴唇哆嗦。

    楚淩抿緊了唇,浮現出了欣慰的笑容。

    從前,南音年紀最小,又是家裏唯一的女兒,當做掌上明珠般愛護著。

    明月與她,是天南地北的兩種人格。

    是不同環境造就出來的花。

    老族長回頭看去,忙不迭的把楚月和小寶扶起。

    “快起,都快起。”老族長淚光婆娑地看向了這漫山遍野的宗門弟子。

    雪挽歌微笑落淚,欲言又止,握住小寶軟糯的手,心和靈魂都跟著柔軟,又從這柔軟之處,燃起了炙熱的光火。

    “小月……”

    老族長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愧疚之情宛若深海,從何提起都是不該。

    楚月笑了笑。

    原以為這幾個字很難說出口,沒想到順其而然就能輕鬆道出來。

    縱然她對大楚的故人不念任何的情誼,抱著最絕望殘忍的想法,但當看見老族長、雪挽歌為她說話的時候,便像是灰燼裏複燃的溫情。

    雪挽歌終是選擇了她,為她不惜與大楚決裂,成為楚南音、楚世訣這些人最痛恨的母親。

    若她連一聲母親都喊不出,對於雪挽歌來說,又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畢竟當年的事,是在雪挽歌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外婆。”

    小寶說道:“母親從小教導過我很多,其中就有一句,不知者無罪,外婆莫要因此而傷心。”

    葉塵年紀雖小,卻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和一雙慧眼,對凡間事都看得真真切切。

    他心甘情願地接納一切對母親好的親人。

    雪挽歌望著如此懂事的外孫,心底裏則是更加的愧疚。

    小寶則伸出了柔軟有肉的雙手,睜大紫棠色晶亮如星辰的眼眸,“外婆,龍祖爺爺還說過,我比初春的風,還能治愈萬物的複蘇,不管任何傷心的人,隻要抱抱我,便能好了。外婆,你試試看嘛。”

    “好,外婆試試看。”

    雪挽歌略微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寶,如對待最珍貴的寶藏般,動作竟是格外的笨拙。

    小寶環繞住雪挽歌的脖頸,在雪挽歌的臉頰親了一口,而後湊在其耳邊小聲說:“外婆,悄悄告訴你,我很喜歡你!”

    滿眼老淚的老族長,心裏癢癢地看著雪挽歌,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讓雪挽歌破涕為笑,便問:“小寶,讓外公抱抱嗎?”

    “好。”

    小寶重重地點了點頭。

    而當老族長抱住小寶的時候,心花怒放都寫在了臉上。

    小寶為他擦拭掉了眼梢褶皺上的淚痕,用哄小孩般的口吻說:

    “太外公,不哭哦,我給你擦擦。”

    然而,老人的眼淚卻是越擦越多,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卻無半點悲傷,溢出了含飴弄孫的欣喜之情。

    “好,不哭,不哭。”

    老人笑著說道,而在看向楚月的時候,思及她這些年的苦頭,便心口作痛。

    這孩子從苦中來,鎮守下陸,山上一跪,剛猛如虎狼,卻偏懂事到讓人心疼。

    雪挽歌忐忑不安的,生怕說錯了什麽話。

    楚月垂著頭好似失落地輕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讓老族長父女的元神都揪到了一起。

    正尋思著要怎麽安慰楚月的時候,剛抬起了一下手,就見女子抬眸,神情明媚,擋住了雪挽歌的手,眨巴了兩下眼睛後,說:“娘,人來就好了,禮就免了。”

    “………”雪挽歌目光呆滯了一刻。

    “………”老族長淚珠還掛在眼睫,呆訥如風中石化的雕塑。

    倒是那旁觀的夜尊,垂眸時喉間溢出了一絲寵溺的輕笑。

    楚淩正在無聲的笑,聞聲側首,眸光穿過人群看了過去,眉頭猛地一皺,充滿了莫名的敵意。

    “禮怎麽能免!”

    老族長回過神來,當即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駁,哪還有先前的擰巴。

    “小月,小寶,來,這是龍族的百座房契。”

    老族長把小寶放到了楚淩的身上,將一遝方契塞進了小寶懷中。

    楚淩下意識抱住小寶,一動不動的僵著身子,連呼吸都屏住。

    “龍族龍印,可調動龍族精銳。”

    “還有這,伏龍內甲,薄如蟬翼,卻刀槍不入,小月,這個你穿著。”

    老族長頓時紅光滿麵,精神抖擻,從束發的玉冠裏邊,取出了一根黑木簪。

    “黑鑰,守護本源遺址,據說裏邊都是寶藏。”

    “還有這,龍族的祖傳龍刀,不過不怎麽好用,使不出來刀鋒,但算個念想,當裝飾品吧。”

    小寶的手抓住了龍刀,隨便比劃了一下,刀鋒瞬間席卷而出,帶出一陣狂風,使得黑雲壓宗,雷霆密布,似有龍吟呼嘯,震人元神。

    老族長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狂風驟雨般的刀鋒。

    “太外公,好用!”小寶眯起眼睛笑。

    老族長:“…………”

    楚月捧著伏龍內甲,低低地笑了聲,

    本源外祖父雖是激動,但送禮頗有章法。

    房契龍印都是給的小寶,內甲才是贈她。

    隻因龍宗瀚、龍珩這些人會有所覬覦。

    小寶在龍吟島嶼,龍祖會護好小寶和北方龍族的東西,而不被龍宗瀚一脈奪走。

    “小寶真聰明。”老族長隨即驚喜地誇讚道:“先人說過,龍刀因人而異,看來小寶是極有天賦之人。”

    接下來,老族長又在空間寶物裏翻找,任何東西都塞給了小寶。

    山上的眾人瞧那架勢,瞠目結舌,隻覺得這老人恨不得連外袍都要摘下來送給嫡親的外孫。

    “不要,不要,太外公,使不得,太貴重了。”

    小寶一麵說,一麵利落地收了下來 。

  第2630章 滿月酒,山上宴

    小寶收禮的模樣,驚到了這山上的許多人。

    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象還有這等操作。

    “外婆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雪挽歌取出了一壇酒,和一方暗色的令牌。

    “這酒,是你母親滿月那天埋下的,外婆當年成婚時的嫁妝,和這九萬年積攢的東西,都放在夢府了,憑這千機令便能去上界夢府領取。”

    夢府在上界,是類似於錢莊和寄存的地方。

    當年,楚南音滿月的時候,大楚的親朋好友都圍聚一堂,熱熱鬧鬧,高高興興,挑了個好時辰,在菩提樹根下,埋了一壇新釀的桂花酒。

    沒人知道的是,臨盆落傷的雪挽歌,雖剛出院子,身子卻沒好起來,便在夜晚寒氣最重的時候,獨自為無聲無息的明月埋了一壇桂花酒。

    多年後被楚雲城、楚世訣發現,想要毀壞掉,雪挽歌便藏在了自己的空間寶物隨身攜帶,後來和離,也不曾落下。

    楚月波瀾不興的眼底泛起了淡淡的紅。

    她側眸看向遠方,不期然地撞入了男人猶若紫色海洋般好看的眼睛,猶若無端的風,撫平了她心間的淚痕和如暗潮翻湧的情緒。

    “很貴重,很值錢。”小寶捧著一壇酒,興奮地說:“娘親最愛喝酒,肯定會很喜歡的,娘親,是不是?”

    小寶偏過頭,眸子睜大到滾圓,水滴滴,亮晶晶地望著楚月。

    楚月莞爾一笑,輕遮思緒,眉眼似若泛著一層清淺的柔光,“是。”

    “那不妨晚上的時候,把這滿月酒給喝了?”

    雪挽歌不安又暗閃期許地望著楚月。

    “正有此意。”楚月微笑。

    “那晚上的飯菜讓我來,山上的弟子們都留在這裏吃就好了。”雪挽歌的語氣難掩激動。

    天驕山的宗門弟子們聽得此話麵麵相覷,眼睛瞪大到滾圓,無比驚訝地望了望雪挽歌,又看了看楚月。

    “好,我等會兒和滔滔幫忙打下手。”老族長道。

    “既是如此,本尊也來。”夜尊低語,“本尊,最喜湊熱鬧了。”

    說話時,諱莫如深的眸藏匿著隻一人懂的溫柔,修長瓷白骨節分明的手優雅地擼起了雙手的血色袖衫,矜貴高雅之人,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廚房。

    殿下都動身了,卿重霄、柳三千二老自不會閑坐著幹瞪眼,便默契地跟了上去。

    “三千小友,可知尊老愛幼之真理,且有先來後到之秩序,老朽先來的,莫要搶。”

    卿重霄哼哧哼哧地擠到了最前方,還輕瞥了眼後邊的柳三千,似個還沒長大的老小孩。

    柳三千雖說少有幾千歲了,但在這九萬壽元的卿重霄身邊,確實還是個實實在在的晚輩。

    卻也習慣了這老頭兒極為幼稚的壓榨,便跟在後邊進了廚房。

    薑家的幾個隨從,互相對視了眼,也進去幫忙。

    正在準備晚飯的小八和羅婆婆,被這陣勢嚇了老大一跳,局促地壓低頭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無妨,隨心就好。”

    小八聞言,一抬頭便看見了老族長慈祥的笑臉。

    許是落過老淚的原因,灰濁的眼睛還留有淡淡紅。

    “是……是!嘭!”

    小八跪地猛磕了個響頭。

    這一磕,使得滿屋子的人俱是一愣。

    旋即,哄堂大笑。

    這笑聲,如碧波相連,攪動江海。

    小八深吸了一口氣,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隨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幹活,煙火氣息漫天醉霞陽。

    山上的宗門弟子俱都飄飄然如站雲霧之中好不真切,拿出幹生死架的氣力去互相捏腿,還道隻是個夢。

    吃上界之尊,還是這麽群上界之尊做的飯菜,放在海神界的《史冊》上,都是相當炸裂的一件事。

    殿宇內,閉目休憩的薑君,用強大浩瀚的神識之眼感受到了殿外與風同行的溫馨,唇角綻入微笑時,眉間浸上輕愁。

    她的孩子……

    何時才能找到?

    薑君淺眠,眼梢溢出了一滴淚。

    她拚了命的修煉到今天,從屍山血海走出來,身披閻羅衣,手執斬骨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權在手,傾軋諸天萬道,能夠找到她生命裏最初的光。

    她知曉。

    那個玲瓏通透的孩子,是神的指引。

    這些年,她遇到了太多擁有紫眸的男孩。

    卻再無一人,擁有那般澄澈若光的眼睛。

    傍晚,日薄西山,蒼穹一片火燒雲。

    卿若水、寧夙被指派去請左天猛、大長老、葛蘭花幾位前輩乘坐仙鶴前往天驕山上用膳。

    “小八的廚藝雖不如憐月,但比大多數人好,我們又可大飽口福了。”左天猛笑眯眯地道。

    大長老捋著胡須點點頭。

    “宗主,今日的晚膳,掌勺之人是本源老族長和雪挽歌夫人,還有夜尊殿下,我們的太上長老柳三千、七殺天執事長老卿重霄和洪荒薑家的侍從都在幫忙打下手。”寧夙饒有興味地回道,很滿意地看著眾人的麵容呆滯。

    大長老險些一個用力就揪掉了自己雪白的胡須。

    左天猛驚得下巴仿佛掉地,張大到能塞下好些個鵝蛋了。

    饒是那總是煙熏厭世臉的四長老,都怔了下。

    旋即,腳底抹油似得,轉身就溜。

    五長老一手提著雞籠,另一隻手出手快狠準地提起了四長老的後脖頸,問:“跑什麽?”

    “吃這頓飯,老子怕折壽,不如回去吃點毒丹自在,你們誰愛折壽誰就去。”

    四長老被吊在半空晃蕩,不耐煩地說。

    “今日這壽,老四你還真就折定了。”

    大長老爽朗地笑出聲,和左天猛幾個共同把四長老圍著送上了天驕山。

    “折壽幾千載,吃一頓神仙飯,死而,無憾。”

    祝老前輩笑聲放蕩。

    可惜,才笑到一半,就聽“當”的一下作響,葛蘭花的拐杖直接砸在了祝老前輩的頭上,斜睨一眼,便讓祝老前輩噤若寒蟬,乖的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無禮無儀,無長輩之態,成何體統?”

    葛蘭花悶哼一聲,率先走下仙鶴,步入天驕山,尋思著要找個好座位,最好距離肉近一點的地方。

    “葛蘭花,你不是不吃肉的嗎?”

    “休沐一日,明日再謹遵祖訓,你,有意見?”

  第2631章 高朋滿座悄隱去

    “…………”葛蘭花回頭一看,祝老前輩登時沒了脾氣,哪還敢多說一個字,隻得在心底裏腹誹這娘們的心情就如三月天,忽好忽壞,毫無定數,叫人琢磨不透。

    此時的天驕山,宴賓客,坐滿了弟子們。

    老族長還用從上界帶來的本源靈芝,熬了一鍋又一鍋的清水芝湯,如此便能送到宗門的每一個弟子,可謂是見者有份。

    那些階級不算高的弟子,看見段清歡送來的湯,立即鼻腔酸楚,咽喉脹痛,一雙雙眼眸是感動至深的紅。

    古往今來,多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資源有限,階級分明,都是被武道境地高的人占為己有,上界之尊視他們如武道產出的垃圾,與牛馬犬鬣之牲口並無兩樣。

    上界本源一脈的老族長,卻記住了他們……

    老族長帶著龍滔滔、雪挽歌還抱著小寶舍不得放的楚淩走到天驕山的邊沿,一杯酒醇香,敬天地四方神,山川之有靈,還敬這滿宗的弟子。

    “小月在貴宗,有勞諸位照拂了,海域之恩情,老朽莫不敢忘。”

    老族長身子不大好,平日裏都是禁酒的,如今卻是高興,眼閃淚花的敬這群願為小月出生入死的人們。

    烈酒下腹,冰冰涼又似火穿腸,辛辣難受滿胸腔。

    偏偏他笑得格外開心,喝了又喝,逢人就說小月的好,隻恨他今朝才知道。

    龍滔滔知曉祖父的身體情況,但無阻止之意。

    他的意思是——

    比起爺爺麻木痛苦的活著,他情願爺爺在高興中與世長辭。

    楚月一眼就看出了本源外祖父的身子不大好,想到了北洲外公,亦有舊傷。

    她在高朋滿座中悄然隱去。

    “小月姐姐,你找我?”蕭離踏來。

    楚月立在山上書房,手執蘸墨的狼毫筆,洋洋灑灑力透紙背,寫下了幾十種藥材。

    “喊上屠師姐和夜師姐,去找一下這些藥材和藥草,宗門的藥草閣有大部分的,剩下的估計得出去一趟才行,時間緊迫,盡量在一個時辰內取來為好。”

    “是!”

    蕭離拿上寫滿藥草的宣紙,從側門走了出去,打個響指的功夫,夜罌和屠薇薇就放下了碗筷趁著熱鬧走出。

    楚月闔上雙眸,內視髒腑,遊走了一下元神。

    她現在的修為還在歸墟境。

    到了歸墟境,需得凝結星體和歸墟丹,才算是一位完整合格的修行者。

    至於歸墟境修行者的強弱,純粹是看歸墟丹來劃分,不同的天賦底蘊和實力,都會於元神中凝聚出不同的歸墟丹, 而這,就顯示了腳踏實地的重要性,愈是穩紮穩打之人,修行愈往後,就能感覺到武道和境地的大有不同。

    而歸墟丹的凝結時刻,多有不確定性,誰也不知何時才能凝聚。

    有人剛突破到歸墟境就有。

    而有人,窮其一生至墳下枯骨,還在念叨著那未能完成的歸墟丹。

    楚月見元神沒有凝聚的意思,便睜開眸子,自山上書房的窗,看這餘暉下的觥籌交錯。

    霞光當中,身穿紅袍貴氣又妖孽的男子,係著圍布,袖袍堆疊到手肘處,露出了兩截白皙似雪如玉的手臂,佩戴在臉上的麵具,有幾分淺淡的違和感。

    他似墮落在煙火塵埃裏的神,隻為她怦然一回。

    “少宗主,你躲哪裏去了,你可是今日的主角,焉能不喝酒?”

    “葉師妹,等等有你滿月酒的開壇儀式,這可得你親自去才行。”

    “……”

    一群宗門弟子圍聚了上來,把楚月生拖硬拽了出去。

    未開封的桂花酒置放在雕花的檀木桌上。

    老族長拿了一條紅綢,披在楚月的雙肩。

    “按照上界以北的規矩,滿月酒應當在及笄那日由你親自拆開而宴賓客的,這一壇酒,遲了九萬年,今日當著宗門朋友的麵,由小月你來親自打開,可好?”

    係紅綢,盼滿歲。

    歲歲平安紅如意。

    此乃滿月酒的意義,是家人的祝福。

    而每一條紅綢,都象征著一個祝福。

    楚南音及笄的那日——

    大楚境內,紅綢招展。

    明燈絢夜,煙火漫天。

    她是大楚唯一且最幸福的公主。

    雪挽歌將一條紅綢和好酒好菜放在了雲鬣的墓碑上。

    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冰涼如水的碑麵。

    “小月今日開封周歲酒,你作為小月的師父,該在地下好好地看著。”

    “既是小月師父,便算是我的阿弟,聽聞人走後,會成為夜裏萬千之一的星辰,若有星輝,便去照一照上界的本源之地,那裏,永世奉你為座上賓。”

    無人應她,風如故。

    雪挽歌溫婉的眉目,夾雜著分外的感激。

    雲鬣生前,定是個值得敬佩的有趣之人。

    這世上,人才輩出,更新換代如雨後秋筍之多。

    但在亡故身後,才能名震洪荒三界的,唯他雲鬣一人。

    逝者已矣。

    但他雲鬣,將會碑佇諸天萬道祭!

    楚月身披著紅綢,低頭看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桂花酒的封口摘掉。

    香飄滿山,酥人骨。

    九萬年間,埋菩提!

    “第一口酒,得你自己喝。”老族長滿目希冀。

    下一刻,老族長的眼睛瞪大似銅鈴。

    隻見楚月捧起酒壇,一口喝了個精光見底。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剛剛好就是一口。

    便是一滴不剩!

    四周眾人,俱是宛如石化,想到了千千萬萬個可能,唯獨沒想到這廝的一口和一壇並無差別。

    楚月眨巴兩下金色的眼眸,頗為疑惑地看著風中淩亂的眾人,眉頭輕擰了擰,壓低了聲問:“我是不是喝早了點?”

    “不……”左天猛呆若石化的雕塑,“楚寶,你這哪是喝早了,你分明就是喝多了啊。”

    “咳……咳咳咳……”老族長幹咳幾聲,滿麵通紅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被這新遇的外孫女給可愛到了,但老人眼底的笑意,怎麽都止不住。

    “葉少宗主,好是生猛。”卿重霄在夜尊身邊道。

    夜尊淺笑,“很可愛,對嗎?”

    卿重霄:“………”他怕自己的良心會痛。

    如若她得知這位尊貴的殿下,曾經買一根糖葫蘆,而買成了一整個插滿糖葫蘆的稻草架子,隻怕會歎這異曲同工之妙真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楚月捧著空蕩蕩的酒壇,唇角微勾,回眸間明媚生輝,與夜墨寒對視的時候,卿重霄覺得自家殿下都要給楚帝姑娘了。

  第2632張 紅綢如火,祝福漫天

    “沒喝多,沒喝多。”

    老族長滿麵慈祥的笑容,眸內寫滿了長輩的寵溺,連忙給楚月找了個台階下。

    大長老則將新的紅綢取出,道出“吉祥如意”、“萬事順遂”、“平安喜樂”等話語。

    左天猛見此,這才想到了什麽似得,將紅綢拿來,係在天驕山的菩提樹枝。

    滿山的弟子們無不是拿出了象征著喜慶和祝福的紅綢。

    楚月眸光微凝,呆訥地看著入目的紅色。

    “小月——”

    大長老夫人說:“看看山下。”

    楚月抿緊了唇瓣,邁動腿往前走了幾步。

    自天驕山的邊沿往下俯瞰而去,人群如織,紅綢如火,映入眼底好似泛起了薄薄一層的水霧,兩側唇角竭力地往上揚,福至心靈,笑容明豔。

    而這一刻,脊椎骨傳來不易察覺的微瀾。

    楚月神識內沉,悄然間看向了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故土。

    以帝域、明夜、梟雲、定元在內的十一陸,正在域外的天空之亭舉行了聯盟儀式,並在同一時刻慶祝海域被封,遙祝下界共主葉楚帝能在上中兩界乘風破浪,無憂一世。

    帝域的子民們得知此事,紛紛揚起了手中的紅綢。

    在古老的東方,紅是吉利之色,充滿了來自故土的祝福。

    部分窮苦人家,並沒有條件備份紅綢,便將破舊到發白的胭脂色衣裳,剪出了一條絲帶長度,用枯枝掛著,被自家孩子舉起,沿著村外的小道跑了很遠,很遠。

    帝域五部,紅綢如火。

    在彼此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星雲宗遙相輝映,一同在楚月的內涵震撼出了萬分的澎湃。

    “葉姑娘。”

    身後,響起了溫潤的聲音。

    楚月紅著眼睛回眸看去,倒映出男子的身影。

    夜尊瘦長潔白的手,捧著紅綢兩端,那是從自己衣料上撕扯下來的。

    “在上界北方,及笄時,不僅要飲滿月封存的桂花酒,還要挽青絲,寓意為挽起三千煩惱絲,從此無憂無所愁,坦蕩人生路。”

    “不知夜某,可否有這個榮幸?”

    他微垂下眼睫,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她。

    “是晚輩之福。”

    楚月略作頷首。

    男子淺笑溫潤,麵具折射夕陽的光。

    在這山之上,餘暉裏,他用邊角細碎顏色端正的紅綢,綁在了楚月墨發的發上。

    並不緊實,鬆鬆垮垮的發絲配著絢爛的紅色,彰顯慵懶。

    “葉楚月!”

    炎主不合時宜的躁鬱之聲,打斷了這份盡在不言中的平靜與寧馨。

    “幹嘛?”

    楚月無奈問道,一副拿這廝沒辦法的樣子。

    “我幫左天猛把星雲宗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他不在簿子上給我簽字。”炎主指著左天猛,還瞪了過去。

    左天猛叫苦連天,“楚寶,別提了,他打掃一遍宗門,確有此事,但極其敷衍,還不如五長老籠裏的公雞。這就算了,左右就是簽字的事,他偏偏在簿子上寫本宗主好吃懶做,長相醜陋,能得他的幫忙,是本宗主祖墳冒青煙,應當讓本宗主的祖宗都從棺裏爬起來給他簽字不成?”

    說及此事,左天猛就差氣到七竅生煙,把炎主活吞了的心都有。

    “………”

    楚月和抱枕對視了眼,一個頭登時就有兩個大,實在不明白本該在武道之路大展拳腳的自己,為何要在天驕山處理這檔子雞毛蒜皮且荒唐的小事。

    她無奈地看向了炎主。

    炎主當即乖得像個兒子,毫無底氣,弱弱地狡辯:“本座才沒有。”

    楚月朝他伸出了手,“拿來。”

    “哦。”

    炎主俊臉一紅,就要把自己的手搭在楚月的掌心,卻被楚月“啪”一下給打在了手背,便出現肉眼可見的鮮紅掌印。

    他隻得不情不願地掏出了專做好人好事的小簿子。

    楚月翻到了後邊一頁,隻見白紙黑字,歪歪斜斜的字體簡直比她還醜。

    看完內容,嘴角猛地一抽。

    左宗主顯然都說的含蓄了。

    炎主這廝用了整整三頁紙,去控訴星雲宗的人。

    譬如:

    左天猛毫無宗主之樣,不如取個名叫左小鱉得了。

    明少俠每隔三個呼吸,就要擺弄一下破舊的龍冠,撩一下鬢發,一刻鍾就要照個鏡子,當真是醜人多作怪。

    許予和他的妖獸幼崽又在偷看葉楚月。

    柳霓裳的胸脯真的太大了,有時候怪遮擋視線的。

    屠薇薇的眼睛好像個貓啊,她上輩子會是一隻貓嗎。

    蕭離整日板著個臉,活像是欠她萬兒八千的。

    今日喊了好幾聲葉楚月,她都沒回我,為什麽?

    段清歡咋咋呼呼的吵死了,那章瓷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喜歡很難說出口嗎?

    四長老才到我腰這裏高。

    ……

    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楚月閉上眼睛之時,都能感受到自己眼皮的振動。

    炎主低頭看著鞋尖,許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乖得很。

    “炎兄。”

    楚月打開眸子,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笑得炎主心裏怪發毛的。

    “在呢。”炎主小聲地回。

    瞧著他那樣子,楚月便沒了脾氣。

    隻是當其餘的人湊上來看這簿子的時候,臉色都難看得很。

    屠薇薇一個飛掠過去,如狸貓般將炎主撲倒在地。

    “你才像貓,你全家都像貓。”

    “本座全家,就本座一個人了。”

    他適時地提醒道。

    屠薇薇愣了一下,鬆開了揍人的說。

    “我爹說過。”炎主又道:“貓是最可愛的,還命硬,死不掉。”

    屠薇薇心口微軟,惡狠狠地瞪著他,“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既往不咎。”

    “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從本座身上下來?”炎主一本正經地問。

    屠薇薇低頭看了眼,而後觸電似得手掌拍在炎主的麵門,並借力一躍,掠了出去。

    炎主吃疼地皺了一下眉。

    那側——

    許予聽到簿子裏的內容,手掌用力攥緊成拳,導致咯吱作響。

    “葉楚月。”

    “又怎麽了?”

    “本座好餓。”

    炎主從地上起來,發絲微亂,還帶著幾片葉子,眼巴巴地看著楚月。

    卿重霄摸著下巴凝視炎主。

    總覺得,炎主看葉姑娘的眼神,似曾相識。

  第2633章 不要想本座

    過了好久,恍然大悟。

    那不就是……小寶看夜尊的眼神麽。

    換而言之則是兒子遇到了爹。

    卿重霄一臉複雜地看向了楚月,或是明白自家殿下為何對葉姑娘身邊有男兒的事情多是抱有掉以輕心的態度了。

    左右不過是多個兒子的事情,有何大驚小怪的呢?

    “給你留了飯菜。”

    楚月無奈地看向炎主,內心則在擔憂這廝日後該怎麽生存。

    小八則把留下的飯菜送給炎主。

    炎主吃得津津有味。

    等他吃完,又是一聲:

    “葉楚月!!”

    “嗯?”

    “我要走了,炎殿交給你好了,你不要想本座。”

    “好,不想。”

    楚月老老實實地回答,卻迎來炎主的一頓瞪眼,氣得炎主眼睛紅了好大一圈,還鬱悶毒氣地扭過頭看向別處,好似等著人來哄。

    他算是被老天追著喂飯的修煉奇才,解除心魔,突破到通天境,已不能繼續留在海神界了,等到子夜,會和這群雄薈萃的上界之尊們,離開此地,去往更高處。

    但對炎主而言,海域一戰雖改變了他,但去到上界,不過是換個地方找死。

    今日一別,說不定就是天人永隔,陰陽兩界。

    “日後,照顧好自己,好好地活著。”楚月又道。

    三言兩語且輕描淡寫的關係,就讓炎主亮了雙眼。

    “好吧。”他低著頭故作不在意地回。

    這時,宗門外來了一群客人,除了孤月海盜團、華清九幽等友宗外,還有部分從遠道結伴慕名而來的修行者,自天驕山與楚月相談。

    “楚爺姑娘海域一戰,驚豔四方,吾孤月傭兵團,日後願誓死追隨姑娘。”

    孤月傭兵團的兵長獨眼狼帶著烏泱泱的人群弓腰抱拳道。

    “能得諸位相助,是我的榮幸,海域之上,諸位與我並肩作戰同生死,他日便會共富貴,在座諸位,都是我葉楚月的貴人,恩情殊榮,此生不忘!”楚月大大方方地作揖道。

    “哪是什麽貴人,我等都是粗人,大字不識幾個,早些年還等過殺雞宰羊的獵頭屠夫,如今也都是一群亡命之人互相取暖,尋求些兄弟仗義之情的慰藉罷了,楚爺言重了。”

    獨眼狼這般說完,側眸看向炎主,流露出了深意,忽而說道:“世人皆歎炎主並無淩雲誌,我道炎主是鴻鵠命,時間證明一切,當真如我所說。”

    炎主迷茫地看著首領。

    他啊,最討厭沒有邊界感的陌生男人了。

    還是個不修邊幅的糙人。

    “老炎主當年隕落,是我海神界之憾,老炎主生前做了不少善事,有一回我孤月傭兵團險些全軍覆沒,還是路過的老炎主施以援手,方才能孤月海盜團有這東山再起之時,正是救命再造之恩。”

    “世有陰差陽錯,能和楚爺,炎主二位在海域共同而戰,是我幾世修來的福。”

    說吧,帶著孤月海盜團的人跪在了炎主的麵前。

    炎主呆訥。

    獨眼狼拱手低頭,刀疤血紅猙獰的臉龐,皮膚黝黑,目光也不夠清澈,像是一頭凶神畢露的猛獸,說出的話語,卻像是發自肺腑的真情流露。

    “老炎主之恩情,未能及時報答,就聽聞老炎主戰死的噩耗、”

    “這是兄弟們心中的遺憾。”

    “這些年來,孤月海盜團的弟兄們 ,不是沒想過去找炎主你。”

    “但吾等都有自知之明,一群亡命屠夫,混跡海域,都不是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原想在整個海神界混出一番成績,出人頭地後提著好酒好菜去見老炎主的獨子。”

    “但很可惜的是,這麽多年過去,弟兄們還是這樣半生不死的海盜團,沒成績,也沒出息,更無臉麵去見炎主了。”

    “恰逢這個機會,然炎主你將要去往上界,弟兄們這一跪,你值當。”

    “虎父無犬子,炎主你出現在海域時的時候,我等還以為看見了老炎主年輕時的風采。”

    炎主聽著這些話,看見獨眼狼和海盜團成員飽經風霜的麵孔和眼睛裏透露出的敬重,心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樣,就連靈魂都隨之而震顫,凝聚為嶄新的力量,似欲衝破頭皮,凝為實質。

    原來——

    這便是葉楚月說的光宗耀祖。

    不是為了一個虛名。

    而是最純粹的衝動和拿命去搏的信仰。

    他仿佛知道了,父親當年為何要那麽做。

    心有大義,馬革裹屍,舍生取義。

    古往今來,皆如是!

    “你說的,是真的?”炎主不自信地問。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獨眼狼鏗鏘道。

    炎主下意識便急急忙忙地看向了楚月。

    見到楚月點了點頭,他渾身便才鬆弛下來,清俊的麵龐,展露出了孩童般的笑顏。

    “謝謝。”

    炎主扶起有些懵的獨眼狼。

    正在獨眼狼要說話的時候,就見炎主掏出了一個讓星雲宗弟子都頭皮發麻的簿子,獨自寫了會兒,便將簿子遞給了獨眼狼,“寫吧。”

    獨眼狼迷茫地接過了簿子,低頭一看,僅剩的一隻眼睛寫滿了驚色。

    隻見簿子上詳略有當地記錄了自己在海域一戰一夫當關不懼權貴的蕩氣回腸,然後期待著獨眼狼在見證人的那一行寫下自己的名字。

    獨眼狼是個孤兒,闖蕩江湖這麽久,還是頭一次遇見這般讓人費解的棘手之事。

    雖說是疑惑,但在片刻後就利落灑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柳嫿。

    炎主瞧見名字,滿腦子的疑惑。

    堂堂魁梧九尺男兒,叫這樣一個名字,倒是詭異。

    獨眼狼眉眼溫柔笑著解釋道:“柳嫿是我的妻子,早年間中毒就撒手人寰了,她膽小,怕孤獨,我尋思著自己一介孤兒沒個名字,就延續她的名字,就像是延續她的生命。”

    “抱歉。”炎主愧疚不已,不自在地說。

    “無妨,左右我還是太醜了,若生得好看些,就沒人疑惑了,怪我自己。”

    獨眼狼笑著露出了一排牙齒。

    他想要讓世人記住自己的妻子。

    就像是……

    楚爺想讓雲鬣名揚四海。

    都是芸芸眾生裏相同又不同的執念罷了。

    楚月側目,多看了眼獨眼狼柳嫿。

  第2634張 五步吃口飯,十步殺一人

    “你不醜!”

    炎主連忙反駁道。

    獨眼狼目光深邃地看著他。

    “我爹說過,對妻子好的男人,都很俊。”

    炎主說得有板有眼,卻叫獨眼狼啞然失笑。

    這份赤誠清澈,更叫人刮目相看。

    “老炎主的話,那便是真理。”

    獨眼狼說著說著便笑了,笑著笑著眼睛便泛起了紅。

    楚月看向炎主的時候,炎主正在抬眸望天,好似通過這斜陽染色的瓊雲,遠眺被自己遺落在舊時光裏麵目慈祥的父親。

    恍然間,才知曉自己鬱結於心,畫地為牢,浪費了太多年的時間。

    他暗藏起目光裏的悲涼和忐忑,緩緩地低下了頭。

    “想家了?”

    耳側,傳來了溫和的女聲。

    炎主扭頭。

    映入眼簾的,正是那眼睛像貓一樣,命硬似有九回生的姑娘。

    屠薇薇肩扛大刀,咧著嘴笑,“我心情好和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吃飯,不妨,一試?”

    炎主頗為凝滯地眨了兩下眼睛,才回:“好。”

    不多時,這夕陽西下的天驕山上,就見那俊男佳人,毫無形象地捧著兩個原是用來盛湯的巨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飯。

    每一口下去,從胸腔食道再至腸胃都得到了難以形容的滿足。

    這讓炎主仿若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般,眼睛裏陡然流轉起了光。

    這方法得到的痛快感覺,比曾經千千萬萬回的尋死可要好太多了。

    “好吃嗎?”

    屠薇薇問。

    “好次!”

    炎主大口吃飯,咬字不清地回。

    屠薇薇歪著頭,眯起月牙似的眼睛粲然一笑,不期然地說:“吃飯,可比殺人有意思多了。”

    若能五步吃口飯,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那當然是兩相其美的絕佳衡量之法。

    “對了。”

    炎主放下巨碗,拿出了眾人熟悉的簿子,執筆寫下了幾行字便一道交給屠薇薇。

    屠薇薇看了過去,臉色驟然發黑。

    卻見上方寫的是:

    今日食飯一鍋,勸得殺人少女屠薇薇一次。

    ……

    屠薇薇嘴角抽了好幾下,在炎主目光真誠的注視之下,忍著手撕這廝的衝動,於簿子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怒顫到字都有些歪歪斜斜的。

    炎主收下簿子,胃口更好。

    屠薇薇甚是鬱悶,咬牙切齒地啃著米飯。

    楚月見狀,無聲一笑。

    “娘親,燈會,有燈會,我們去看燈會嘛。”

    小寶抓住楚月的手晃了好幾下,滿目的期冀猶若煙花。

    “好。”

    楚月低低一笑,金眸映入暗紅色的晚霞,溢出了母親的溫柔。

    小乖則去喊了夜墨寒。

    “夜尊哥哥,陪小乖去玩嘛。”

    夜墨寒輕點了點頭。

    一行幾人便要動身去燈會。

    “大哥,我也去,我也去……”

    寧夙就要跟上,卻被蕭離提著後脖頸直接提袋子般拖走了。

    其餘想要去燈會的弟子,都被蕭離、夜罌二人,以雜七雜八的理由給攔住。

    許予瞅著這一幕,饒有深意地看向了夜尊頎長高挑難掩貴氣的身影,腦海裏卻浮現起了那日在永夜領域月族禁區看到的狐狸麵具男子。

    好似想到了什麽,指尖沁著涼意,微微地顫動,閃過一道愛而不得的痛色。

    “燈會好玩,我最喜歡去燈會了。”

    段清歡邀伴前去祁連山的燈會。

    弟子們成群結隊,隻是還沒離開天驕山,就見一道身影,手執長劍攔在了下山的入口。

    “老許?”柳霓裳疑惑不已。

    弟子們麵麵相覷,皆是不解。

    “浪費食物者,罪該萬死。”

    許予垂眸低眉,一字一字冷聲喝,周身迸發的殺意讓山上山下的弟子和師長俱是瞠目結舌的。

    “食物來之不易,在遙遠的遠古時期, 人族被稱之為最下族,毫無人權可言,被獸族奴役,遭受了長達數萬年的摧殘。如今,諸位衣食無憂 ,應是永記當年之苦,飲水思源莫忘本,連食物都能浪費的人,談何大義,談何江山天下事?”

    “許某作為真元境師兄,豈能對爾等遭人恨的行徑熟視無睹?”

    許予一番話下,說得弟子們羞愧難當,麵紅耳赤,無不是低頭把剩下的飯菜吃飯,無不是幹勁十足,且再沒想去燈會的意思了。

    “師兄莫惱,我們吃便是。”弟子吳桐勸解道。

    “嗯。”

    許予收起了無比鋒銳的寶劍,指緣休整幹淨潔白如瓷的手,輕揉了揉衣襟裏的九尾小獸崽,轉過身去,一步一步消失在山上覆下的晚間雲海裏,身影被拉得很長,這初夏時分的他,竟有幾分不勝寒的蕭瑟和落寞。

    “許師兄,怎的孤獨如狗?”明少俠眉頭緊皺,疑惑地問。

    “還是老老實實吃完吧,都像炎主和屠師妹學習。”

    章瓷幹咳了聲。

    柳霓裳望著湮滅在雲海和霞光裏的許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半晌,提著兩壺酒跟去了無人處,用胳膊肘撞了撞許予。

    “來,喝一口?”

    “你酒品太差,不跟你喝。”

    許予疏離冷淡地道:“你若有葉師妹五分的酒品,也不至於滿宗門都沒人與你同飲美酒。若為愁喝,且不說借酒消愁愁更愁,沒什麽喝的。”

    “怎麽,怕酒後吐真言?還是怕喝酒誤事,與我不可描述?”

    柳霓裳斜靠過來,眉梢輕挑起,好笑地看著許予。

    自入宗來,她最喜揶揄這開不起玩笑的許師兄了。

    “試試看,這是我見過最烈的酒,保證讓你痛快消愁。”柳霓裳引誘道。

    許予低頭看去,隱隱有一絲動容。

    “喝了,會忘掉她嗎?”

    他剛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是失言了,擰著眉瞪向柳霓裳。

    “行了你了,連炎主那個傻子都能看出來,又不是什麽隱秘之事,還藏著掖著不肯說,我還能不知道你嗎?”

    正在吞飯的炎主,忽然瞪起眼睛,一臉認真。

    屠薇薇問:“怎麽了?”

    “有殺氣。”

    “…………”

    那側,柳霓裳繼而道:

    “諸神之日,海域大勝,又以滿歲酒補了師妹的及笄禮,是個喜慶的日子,好好喝一回。你若喜獨處,我不打擾便是,真當我非你不可了?”

    柳霓裳眉飛色舞,風情又英氣的,放下酒壺就原路折回,讓許予獨享孤獨。

  第2635張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許予背靠岩石而坐著,一條腿修長懶倦放,一腿曲起。

    冷白晶瑩的腕部,便隨意地搭在了曲起的膝蓋,手裏吊著一壺酒。

    他清朗一笑,微紅的眼底泛起了破碎的光,噙著幾分傷心。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許予眼梢落淚,酒壺對向了無言的天。

    “葉師妹,那個男人,祝你們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原是想祝白首不相離,話到嘴邊偏是沒忍住換了新詞。

    半壺酒下肚,就醉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了。

    醉時,藏在衣襟裏酣睡的小獸崽,好似被這濃烈刺鼻的酒味給熏醒了,惺惺鬆鬆地睜開了眼睛,還有一隻有著粉色小肉墊的爪子揉了揉眼睛,嘴裏露出小尖牙打著哈欠。

    清醒了許多,才從衣襟裏爬出去。

    看見滾落在地上的酒壺,眼睛一亮,嘿嘿而笑。

    用一雙小短腿走了過去,兩隻前爪捧起酒壺,嘖嘖地喝了一口,便暈頭轉向地不知天地為何物。

    酒水入身,燥氣似火。

    仿佛有一團雷雲和火焰,在小獸崽的胸腔凝聚,讓它痛苦難耐。

    小獸崽以為自己要死了,下意識地靠近許予,趴在許予的胸膛。

    雷火炸裂在體內,皮膚似被刀劍割裂開來,疼痛感讓她眼淚飛濺,發出了幾道沒人聽見的嗚咽。

    當痛快疊加到了一起的程度,就見小獸崽的身上往外噌噌地冒出了滾燙的紅光。

    紅光內,伸展出了四肢。

    柔荑雪白,肌膚若凝脂,身後還有九條偌大的毛茸茸尾巴。

    一雙圓溜溜的赤紅眼睛,寫滿了不諳世事的無辜和純真。

    雷火焚燒許予的皮肉和元神,讓完全醉死的許予有了些不夠理智的意識。

    他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水盈盈的紅眸。

    “小凝,莫鬧。”

    這是他給小獸崽取的名字。

    他將化作人形的小凝攬入了懷中,靜靜躺在茵茵草地。

    小凝被桎梏的難以動彈,熱得渾身發紅。

    她好奇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許予,手指描繪著許予的眉目,輕輕地笑了。

    月色清輝灑,四下無人時。

    小凝悄悄然地靠近,在許予的臉頰落下了蜻蜓點水的吻。

    時間緩緩流淌,就這樣過了很久。

    小凝在許予懷中不知不覺就已熟睡。

    半個時辰後,就恢複成了小獸崽的模樣。

    許予被山上的冷風刺醒,見小獸崽蜷縮在角落裏,連忙用絨毯裹起來抱在懷中。

    “雖已入夏,晚上卻冷,山巔更冷,怎麽自己跑出來了,可是不乖。”

    許予彈了一下小獸崽的腦殼。

    小獸崽睜開眼睛,在許予的身上蹭了又蹭,舒適而滿足地虛眯起了紅寶石般的眼睛。

    許予見狀,心軟,靈魂跟軟。

    “好,這回不怪你,不過下不為例。”

    男子淺淺一笑,抱著他最是喜愛的靈寵回到盛宴處,發現山上的食物已被一掃而空,毫無浪費的行為,而首屈一指的兩人,自是肚子都鼓起來了的炎主和屠薇薇。

    炎主摸著腹部打了個飽嗝。

    不遠處,老族長一副遇到難題的神情。

    許予便走上前問:“老前輩,可是有煩心事?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與晚輩說上一說。”

    “年紀大了,不記事,總覺得忘了點事,卻怎麽都沒想起來。”

    “何事?”許予關心備至,這位老前輩,是葉師妹的外祖父,為師兄之本分自要照顧好。

    “想起來了。”

    老族長敏銳地捕捉到了腦子裏的靈光一閃,忙道:“那桂花酒,放置了許多年,喝時不醉,但後勁極大,小月應當小心酒醉誤事。”

    “那可不行。”

    許予邁腿就要離宗而去,前往祁連山燈會的方向。

    似是想到了什麽,腳步猛地頓住。

    老族長疑惑地望著猶豫不前的許予。

    “有夜尊殿下在,應當能保護好她,沒事的。”

    許予扯開了蒼涼的笑,想要釋懷卻又難以自持,仿佛彷徨懸崖邊的人,明明知曉身後去生路,心底深處卻總是一股跳下懸崖粉身碎骨,在明滅交接的黎明時分,無數次的自我掙紮。

    老族長看著許予的側臉輪廓和深邃的眼神,再聯想到炎主此前簿子裏的所寫,心裏大概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歎奈何。

    有緣無分。

    隻道是尋常。

    ……

    祁連山,諸神日燈會。

    明燈千盞,滿夜綻放絢爛的火樹銀花。

    楚月一行四人,易了容貌,和從前大差不差,隻是有了叫人看不出來的改變。

    如尋常人,來尋常的燈會。

    一人牽著一個孩子,乍然看去,祁連山下,長街深處,猶似溫馨的一家四口。

    葉小寶沉穩懂事,目光凝視著流動的風,巡查著無聲的蹤跡。

    薑小乖生得可愛圓潤,性格卻是活潑好動的,拉著小寶飛奔在街道中央,左看看吃食,右看看攤販賣的稀奇玩意兒,童真無邪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覺得海神界的任何物件都很有趣兒。

    “小寶,你送我這個,我要這個,可好?”薑小乖來到攤前,指著一根桃花簪,笑眯眯地說。

    攤販老板見兩位衣著華貴,眼睛一轉,頓生貪念。

    “小姑娘真有眼光,這桃花簪聽聞是上古時期帝後的定情信物,還是用上等的瑪琥石打磨三年零六個月而成,隻需要五十萬的地玄丹就成,僅此一個了,還是快些買比較好。”

    “哇哦~好東西~”薑小乖眸光瀲灩,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形的鴨蛋般驚歎,“小寶,要嘛要嘛。”

    楚月目光落在那攤販身上,漸而銳利。

    “大叔叔,你錯了。”

    小寶仰頭看向中年攤販。

    攤販低頭看他。

    “上古時期帝後的定親信物,並非是桃花簪, 而是桃花流蘇步搖,而且桃花並非是灼灼其華的桃花,而是帝後相約一同看桃花,臨戰前,‘後’ 將流蘇步搖送給了‘帝’,並非定情信物,而是生死訣別,交代遺物。”

    “後隕落於那一戰,未曾歸來見桃花,帝為了其心願,特加了桃花二字。”

    “還有,瑪琥石打磨一年,就會成為齏粉,齏粉狀態的瑪琥石粉,正是藥材:朝歌雪,因粉落之狀似大雪,方有此名。”

    “你這個用的還是瑪琥石裏的最低品階的玄黑瑪琥石,原材不足五個地玄丹,市麵上工藝費是十個地玄丹,今日諸神之日,喜慶高興,我給你多算五個,二十個地玄丹,保你有賺無虧。”

    “………………”

    四下裏,落針可聞。

    從熱鬧到死寂不過一個呼吸之間。

  第2636章 永逢春,等花來(請假請假一月一次的請假來啦)

    無數道目光匯聚於小寶的身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歎。

    這年紀輕輕的小貴公子,博覽群書,學富五車,不僅知曉遠古時期的冷門傳說,還懂得瑪琥石的種類。

    薑小乖歪著頭,水靈靈地大眼睛,狂熱而崇拜地看著輪廓精致的小少年。

    眼下的這一幕,對於楚月來說卻有幾分似曾相識。

    便陰陽怪氣地打趣兒道:“忽而想起,那年長安,有人豪擲十萬金幣,買了幾個金幣就能買到的飾品。”

    她扭頭看向了身畔的男人,眼尖地發現男子耳廓有些發紅,像是熟透了的蘋果。

    顱腔內,響起了男人略帶窘迫的磁性嗓音,“出門在外,阿楚應當給點麵子。”

    “好。”楚月挑眉,無聲地道了個字。

    “你這孩子……”

    中年攤販的臉色頓時就不對了,看著小寶的眼神帶著惱羞成怒的不善之意。

    楚月斂起了笑。

    夜墨寒收起窘迫。

    二人看向攤販的眼神俱都銳利如刀。

    攤販一把奪回了桃花簪,“賣弄什麽?不懂裝懂,我看你小小年紀,就滿肚子的詭詐,真是有娘生,沒……”

    “嘭!”

    薑小乖腳掌踏地一躍而起,右手握拳直接砸在了攤販的麵門。

    拳風勁道威猛,猶如鋼鐵而落。

    一拳下,打得攤販麵部變形,口中吐出的鮮血裏還混合著兩顆飛飆出去的牙。

    “家中祖母在外常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你這人,不仁不義,口語惡毒,真是該死。”

    薑小乖憤怒地注視著攤販,拳頭作響,咬牙道:

    “你再敢說他一個字,我要你全家賠命,讓你家族譜從今日始,就煙消雲散,一名不留!”

    楚月放下了適才抬起的手和凝聚的精神力。

    夜墨寒亦是收起了攻勢,目光從慍怒而變得有深意。

    小寶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薑小乖,然後勾起唇角如古西方的紳士溫潤一笑。

    笑容無聲,以至於薑小乖沒看到。

    那攤販跌倒在地捂著口鼻疼到身體在地上滾來滾去。

    小寶快步走到最角落的攤上。

    攤販是個發間別花麵目滄桑的老婆婆,有著一頭灰白的發,雖然隻用枯樹枝挽發,卻是幹幹淨淨地妥帖。

    “婆婆,我想要這、這這這,還有這個。”

    小寶在攤子上一頓指,既有曬幹放在水晶裏的永生花,還有枯枝做的簪子,和一些別出心裁的小東西。

    “好。”

    老婆婆的腿上蓋著縫縫補補的毯子,笨拙緩慢的收拾起了小寶想要的東西。

    每拿一樣,都很艱難。

    圍觀者仔細看去,才知這老婆婆的腿腳不行,眼睛也不好,隻能看個光影和大概,卻裏裏外外收拾的整潔。

    “小公子,八個地玄丹就好。”老婆婆把東西遞給小寶。

    “這般好的東西,八個太少了,都是婆婆自己做的吧,這是五千個地玄丹,婆婆,給您。”

    老婆婆和四周修行者,都驚了一跳。

    “這,這可不行。”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世上東西,是人賦予的價值。如若婆婆覺得多了,便祝福我爹和我娘平安順遂,趨吉避凶。因為在人族,善良長命的老人的祝福,千金難買,說起來,還便宜了呢 。”

    小寶收起東西。

    老婆婆眼閃淚花 。

    走過來的薑小乖眼睛亮晶晶的宛若星辰,煞是好看。

    “小寶,你買了什麽?”薑小乖問。

    “送給你。”

    小寶拿出別致的枯枝簪,“你看這簪上,還銜著嫩芽,此有枯木逢春之意,小乖,希望你,永逢春,等花來。你若喜歡桃花簪,不要方才那個,日後我去摘來龍吟島嶼北城桃花林的桃花,給你做成更好,與你更相配的桃花簪。”

  第2637章 光宗耀祖並非男兒的事

    “永逢春,等花來……”

    薑小乖喃喃自語,重複著小寶說過的話,眼睛愈發熠熠生輝。

    對於小寶,而不再是初見時的驚豔。

    好似有一份悸動,連帶著骨頭和靈魂都酥軟了。

    薑小乖不知如何形容,隻曉得,癢癢的,麻麻的,無法言說卻又目不轉睛的……

    “不喜歡嗎?”

    小寶見她遲遲未收下枯木簪,便低聲詢問:“若是不喜歡的話,稍後去看看別的,可好?”

    正要把枯枝簪子收起來就見薑小乖速度快到宛若一頭猛虎,且隻見風中有道揮過的殘影。

    薑小乖直截了當地拿過了枯枝簪,倏然間愛不釋手,奉若珍寶,嘴裏還不忘帶著點青澀稚嫩的小奶音說:“喜歡,喜歡,我很喜歡,就要這個了。”

    等到回了家族,她便要給族中的長輩和同齡人看,得肆意炫耀一番才好。

    “婆婆,還有這簪子嗎?”薑小乖問。

    “沒了。”

    老婆婆道:“老婆子我做東西,向來隻做一份,贈給有緣人,求得便是獨一無二。”

    小寶聞言,又拿出了幾萬地玄丹給老婆婆。

    “婆婆,起初我不知曉這份心意,如今知曉,絕對是要加錢的。心意無價。”小寶有模有樣地說,那嚴謹認真的模樣,宛若是個小大人。

    成熟老練到讓人再難挪開目光。

    老婆婆收著內有空間的錢袋子不知所措,“這……”

    “竟是獨一無二的工藝?小公子說的對,心意無價。”

    又一位頗像白麵書生的俊秀公子執扇走出。

    扇子合攏如劍,自攤上一點。

    “老前輩,這個結弦項鏈,我要了。”

    老婆婆動作緩慢地拿起結弦項鏈用幹淨的布條裝好給了對方。

    執扇公子出手闊氣,一贈便是三十萬黃玄丹。

    “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公子,不值當……”老婆婆驚了又驚。

    小寶側眸看去。

    卻見那公子優雅搖扇含笑道:“老前輩,我孤鴻公子,從頭到尾,可從來都不用三十萬黃玄丹以下的物件,我說你使得,你便使得。如那小公子所言,獨一無二,最是樂意,而千金難買吾樂意。”

    話到最後,孤鴻公子爽朗坦蕩地笑了幾聲。

    “些許黃白之物能買此間最樂意,豈非上上乘之事?”

    孤鴻公子將那結弦項鏈收起,想到家中佳人,眉眼笑意正濃。

    而在四周圍觀的修行者們,聽到孤鴻公子這個名字,俱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孤鴻公子,乃是通天山域,周岫大宗師的兒子。

    通天山域,隸屬於海神界西北部,那裏嚴寒凜冽,肅雪漫天,而每當夜晚降臨時,天降流火淬大地,溫度之高,能夠讓通天境以下的修行者,在不到三個呼吸裏,蒸發到成白煙,連骨頭和全屍都留不住。

    在海神界,世人可謂是談西北域便要色變之。

    楚月細細打量著周孤鴻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人群裏刻意降低過聲音的紛紛議論——

    “孤鴻公子的父親周岫就是曾經殺過執法隊長的那位周狂人?”

    “可不夠狂嗎,敢殺執法隊長,簡直做了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當時好像還是越段對戰,身上斷了七十多塊骨頭還損傷一臂,才把那位執法隊長殺死。”

    “誒……”有蒼蒼白發黃須微捋的老者,憶起當年,歎了口氣,“周岫若非出了這檔子的事,以他通天境的水準和為人之膽識魄力,怕是早已登天梯去了洪荒上界,如今早已混得風生水起了。”

    “老爺爺,不是說,到了通天境的修行者,就會被執法隊的人根據界麵法則送往上界去嗎?周大宗師,為何還在海神界啊。”

    “通天山域,關押的,都是被海神界主或執法隊懲處的海神界通天境修行者,或者是擁有反骨的通天大宗師,關進通天山域前,須得抽掉十根武骨,或者是特定的反骨。”

    “是啊,那裏,算是獨屬於通天境的牢獄了……”

    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無上宗師去了,都得燒得骨灰揚風雪裏。

    楚月聽到來來往往間的談話聲,收斂起了這個信息。

    在此之前,她還鮮少聽到過通天山域的事。

    宗門裏許是有不成文的規矩,會默契的不去講述觸犯到上層利益的事。

    至於那位買下結弦項鏈的周孤鴻。

    在眾人的談話聲中,便知曉是海神界以北的首富。

    周圍修行者們看向周孤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行走的金山銀礦,男女老少,都吞咽口水,饞的不行。

    這會兒,又一位執鞭的紅裙少女走到了攤前,眉間一點桃花妝,明媚又青春,難掩銳利的英氣。

    “婆婆,這帷帽深得我意,十萬黃玄丹。”

    老婆婆清貧孤苦一生,在晚年時享受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原就半瞎了的眼睛,生疼酸脹地流出了眼淚。

    在這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豪擲千金,隻為買老婆婆做出來的東西。

    轉眼間,就一掃而空,老婆婆則賺得盆滿鍋滿。

    “婆婆。”紅裙少女問:“可否問你個問題。”

    “姑娘請說。”

    “為何想賺錢?”

    “……”老婆婆沉默了一陣,苦笑著說:“想進族譜……”

    “我的父親,因為生了個女兒,以至於他被族譜剔名了。”

    “我想讓他和我還有母親的名字,都進族譜。”

    “族中老先生說,像是我們,沒有光宗耀祖的女人,得拿十萬地玄丹一個名字,寫進去。”

    父親死在十六歲那年。

    她啊,就從十六歲,到如今的九十四歲,一直都馬不停歇地賺錢,卻從來湊不齊十萬地玄丹。

    她還記得。

    父親的彌留之際,臥病在床,用手抓住她的腕部,掙紮著起身顫聲說:“進族譜,一定要進,告訴他們,告訴他們,光宗耀祖並非女子的事,我的女兒,不比他們的兒子差。”

    思及此,老婆婆笑著流淚,近乎要瞎了雙眼。

    爹。

    看見了嗎。

    女兒賺了好多錢。

    奈何如今年過古稀,掙紮顛沛了一生之久。

    圍聚攤販的人群聽得此話,都頗為動容。

    一些年輕的女子們,或是憤憤不平,或是眼含淚水咬著牙關。

  第2638張 從古至今

    紅裙少女擰著眉惱怒道:“那是什麽地方,女子竟不能進族譜, 實在是該死。”

    長街深深,風兮兮。

    群人寂靜如斯。

    仔細一想方才知,這海神界大部分的地方,都有著這樣的習俗。

    “瓊城,尤家。”

    老婆婆說:“我到了這把年紀,行走過太多地方,有病有災,不得好果,或許隻是為了在諸神之日遇到祁連山的諸位,便算是我一生之幸。”

    “我從瓊城走出,已不能回到瓊城,還望諸位有人,幫我把這些錢交給瓊城尤家一脈的老族長,定要在族譜上留下我一家三口之名。”

    老婆婆雙手合十,虔誠地置放於胸前,低下頭顱,懇求著這些人。

    楚月目光落在老婆婆的腿上。

    大腿骨有裂縫,是新傷。

    應當是近三天被人用重物毆打出來的。

    “死老婆子,你真是異想天開,就你這樣傷風敗俗的人,也有資格上我尤家族譜?”

    一道聲音出現。

    眾人循聲望去。

    卻見說話之人是個儀表堂堂的青年。

    然,道出的話卻與麵貌截然不符,導致那斐然的氣質也隨之大跌。

    青年的身旁,跟著先前被薑小乖揍過的攤販。

    攤販似是覺得自己的靠山來了,氣焰囂張,怒目圓瞪,看著薑小乖、葉塵的視線,想生吞了他們的心都有。

    “你是何人?”孤鴻公子搖扇,漫不經心地問。

    “在下,尤家曾長孫,尤耀宗!”

    青年朝著四方作揖,看到楚月的時候,多停留了一會兒,才楚月身邊還有個男子,方才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諸位。”

    尤耀宗起臂指向老婆婆,微抬起下頜,繼而振振有詞地朗聲說到:

    “這老婆子,十幾歲的時候,就狐狸精模樣,四處勾人,尚且未婚,就與人有染不是,還未婚先孕,實在是不潔。這樣的人,上我尤家族譜,豈非是玷汙了九幽的列祖列宗。”

    “哦對了,當時,她爹還是被她給活活氣死的。”

    “那腹中骨肉啊,都不知道是誰家的,她竟道不出來父親是誰。”

    “別在這裏丟人現眼,搖尾乞憐,試圖讓路見不平的俠義之士幫你做那見不得人的事了。”

    尤耀宗冷哼。

    老婆婆氣到發抖且失聲。

    她乃尤自憐,父親是族中最有為的一個人,底蘊家產也多。

    父親走後,這些人,則像洪水猛獸,吞噬了父親的家產。

    尤其是族中的子侄。

    在瓊城那個地方。

    父母走後,女兒繼承不了父母的錢財,反倒是子侄們能順理成章地拿走。

    拿走便也罷了,還故意傳出她懷孕又失去孩子的消息……

    方才還感同身受的惱怒人群,這會兒往後退了幾步,看向老婆婆的眼神好似綁著尖刀。

    尤家婆婆的眼睛不好,雖然看不起那些帶刺的目光,卻能感受到那種冰冷嘲諷的氛圍。

    隻因這樣一幕,她太熟悉了。

    她浸在這樣的氛圍裏,幾十載。

    擺不脫,洗不掉。

    她清楚,當人們口中事成定局後,就算她把自己給剖了,捧出鮮紅的心髒和潔白的骨頭出來自證,他們也會覺得,是肮髒的,隻因他們早就這般認定。

    老婆婆失落地低下了頭。

    孤鴻公子半眯起眼睛。

    老婆婆無聲悲涼地笑,湮滅了心底的最後一道光。

    “從古至今,將一個生活在光明裏的女子拖拽進地獄很簡單,隻要說她未婚先孕,隻要說她與人苟且便可。”

    攤販前的人群背後,傳出了一道清冷如涼風且有穿透力的聲音,頓時便吸引了長街四周全部的注意力。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卻見兩道身影並肩而立,俱是紅衣刺目貴氣逼人,都刻意的偽裝過,成了漆黑幽邃的眼眸。

    說話的人,便是那身形頎長高挑的女子。

    她淡掃四周,目光落定在了早已聲名狼藉,而今更是肝腸寸斷的老人身上,便再次啟唇,咬字清晰愈發冷冽地接著道:

    “哪怕她隻是生了一雙桃花眼,便會成為雖離譜卻又極端正常的原罪,哪怕她清清白白一身雪,也能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或許是死後枯骨,也要被挫骨揚灰,叫他們也難以善罷甘休。”

    小寶麵龐溫潤,眼神如水地凝視著一如既往的母親。

    母親全神貫注時,會有特定的魅力。

    他翻閱遍古詞和書籍,都找不到能夠描繪出母親的詩句。

    薑小乖握著枯枝簪,定定地看著楚月,睫翼纖長濃密,眨巴了好幾下的眼睛,水靈杏眸,燃起炙熱的小火苗,在讓她肅然的一字一句中,噌噌地往上生長,野蠻而有勁道。

    尤耀宗緊密起眼睛打量著楚月。

    他見女子身邊的氣力流動速度極其正常,便覺得是個百星武神境的修行者。

    有了這個認知後,便浮現了幾分輕蔑之色。

    “你能為她說話,莫不成,你也是個未婚先孕的人?”

    “對,我就是。”

    言簡意賅卻鏗鏘有力的幾個字說出去,就讓尤耀宗啞口無言,也讓四方眾人瞠目結舌,死般靜默。

    老婆婆猛地抬頭……

    楚月莞爾一笑,說的風輕雲淡又從容,:“我確實是未婚先孕有了孩子,我婚前便有了摯愛的男子。”

    “於常理而言,卻是難登雅禮。”

    “我並非認為未婚先孕是對的,相反,我認為,能避免,則盡量避免。”

    “我的意思是說,她從未有過也好,她未婚先孕也好,那是她自己的人生,由她自己負責,而你,沒資格說教她。”

    族中晚輩若是做錯了事,有者改正即好,而不是踩碎其皮肉尊嚴,吮吸其骨髓血液,還自詡仁義,美名其曰為公為正。

    若是並無此事,當唾沫能淹死一個冤屈之人的時候,便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她便希望,往後女子的路,能好走一些,開闊一些。

    “你是個什麽東西,未婚先孕,敗壞門風,敢不敢報上名來?改日我要登門拜訪姑娘家中長輩。”

    “是嗎?隻怕,閣下的稍欠狗膽。”

    楚月振臂一揮,狂風四起。

    紅裙輕舞伴塵灰的刹那,易容瞬消,一雙金眸現於人前,足踏瞬步到了青年的跟前,手中一把狂刀放在了青年的肩上,嗓音依舊冷冽卻肅殺無邊:

    “在下,葉楚月。”

  第2639張 封印海域,千古一帝

    緊密貼在尤耀宗脖頸的刀刃,在皮膚上激起了一陣一陣接踵的徹骨森冷感,叫尤耀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向楚月的眼睛,充滿著對上位者的恐懼。

    而葉楚月之名,使得千層浪翻滾喧嘩!

    那雙金眸,有著神的俯瞰,卻多了肆虐交織的暴戾和殘酷。

    “尤公子,打算,如何拜訪呢?”

    楚月似笑非笑,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邪氣,讓青年兩股戰戰渾身發顫,怎麽也想不到踢到了一個鐵板。

    “我……我……我……”

    這廝我了個半天,都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楚月手中刀刃往前幾分,在脖頸皮膚上割裂開了薄薄一層的血線。

    青年生死一線,無人敢應。

    “錯了,我錯了。”青年紅著眼說,一看便知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楚月嗤笑,“你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你隻是貪生怕死罷了。”

    她斜睨了眼跟著尤耀宗而來的瓊城尤家人,“回去告訴尤家的前輩,尤家族譜年久,得修一修了。至於耀宗公子,我與他有緣,自要一道喝喝茶。”

    輕描淡寫的語氣,充斥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孤鴻公子側眸看來,折扇慢搖,眼底多了一絲興味的深色。

    “去,去啊,快去!”

    尤耀宗脖頸溢血,生疼一片,瞪著那不知所措的尤家眾人吼道。

    這一吼,脖頸又挨到了刀刃,疼得尤耀宗抽吸了幾口冷氣。

    “是,是是。”尤家仆人一麵語無倫次地回應,一麵跌跌撞撞離開,馬不停蹄的前往瓊城,生怕慢了一刻公子就丟了命。

    “葉葉姑娘,刀刀刀。”尤耀宗帶著哭腔地提醒道。

    楚月把刀收起,掃了眼攤前的婆婆,而後一揮手,紫黑色氤氳出煙霧的魔道氣息羅織成了一桌四椅。

    跨步而至的刹那,便懶洋洋地坐了下去。

    “坐——”

    她輕抬眼眸,冷視尤耀宗,“是你自己來,還是我請你?”

    “我自己來。”尤耀宗挪動著腳步,煎熬地坐在了楚月的對麵,連頭都不敢抬一個。

    眼前的這位瘟神,可是能夠在流光海域,讓大楚和虞家都吃了虧的人。

    還沒到武神境的時候就殺了虞風姿的父親。

    後挖楚南音雙瞳,斬虞風姿臂膀不說,還與有著血緣關係的雪夫人、北方本源老族長有著緊密相連的關係。

    海神界的尋常人等豈敢隨意在她麵前耀武揚威,除非都與那炎主一樣,喜歡自找死路

    夜墨寒邁步走來,看似緩慢優雅,實際上很快就到了。

    他淺淺一笑,落座在楚月的左手側邊。

    “雪夫人和本源老族長都在星雲宗的天驕山,若尤公子需要的話,本尊這就帶尤公子去天驕山拜訪一下二位,且不收尤公子的錢,免費的。”

    夜墨寒淡淡的聲音,讓尤耀宗擠出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想死的心都有。

    “不,不了,我這等賤軀,不敢去見二位尊者。”尤耀宗帶著哭腔說道,隻恨自己沒有勇氣,不敢一頭撞死在這魔道桌上。

    “嗯,知道賤就好。”

    夜墨寒眸若冷星,嗓音低啞,波瀾不興的話語落入聞者的耳中,卻是心驚肉跳,寒意四起。

    尤耀宗把頭壓得更低了,恨不得鑽進地縫。

    “既還有位置多,那本公子就不請自來了。”

    孤鴻公子合攏起折扇,屈身坐在了第四個空位上,正是夜墨寒的對麵。

    旁人對夜墨寒這位上界之尊多有惶恐,連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這位卻是擺弄著自己的結弦項鏈,笑吟吟地望向夜墨寒,問:“夜尊殿下,你覺得這結弦項鏈,配得上我嗎?”

    夜墨寒:“…………”他是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且自來熟的人。

    楚月眸光一閃,打趣地瞥著夜墨寒無語的神態。

    能讓夜墨寒如此這般的人,周孤鴻還是第一位。

    “不錯。”

    良久,夜墨寒不疾不徐地道出了兩個字。

    “我也覺得。”周孤鴻笑道。

    氛圍凝固到了冰點。

    莫說魔道桌上的四人,就連周圍的行人都覺得無比尷尬。

    簡直是尷尬到頭皮發麻了。

    這邊,薑小乖到了自憐婆婆的身邊,從身上掏出了一塊迷你型的粉色帕子,帕子上繡著不怎麽值錢但卻是她最喜歡的風鈴花。

    “婆婆不哭,風鈴花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我爹說過,風鈴花開的時候,就是他歸家的時候。”

    “如今,希望婆婆能有自己的家。”

    薑小乖用風鈴花帕子給老婆婆擦拭掉了眼角的淚痕,動作很輕很溫柔。

    小寶扭頭,不由多看了一眼。

    這一幕美好溫馨如大師落筆生花的畫,而他是欣賞畫的人。

    “謝謝你,小姑娘。”

    “不客氣。”

    “老婆子可否知道小姑娘和小公子的名字?”老婆婆問。

    她已行將就木之年齡,得活一日是一日,想在化作枯骨前,記住所遇的為數不多的恩人們。

    “我叫薑小乖,上界洪荒世家薑軍的孫女。”

    “這位是葉塵,你叫他小寶就好啦,小寶是他的乳名,她是楚帝姐姐的兒子,還是龍祖的幹孫子。”

    說到這裏,薑小乖驀地頓住,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這般換算下來,她豈非要成了小寶的姨姨,輩分直接錯亂了。

    老婆婆猛地一驚,神情凝滯。

    她何德何能,竟能遇到上界之尊,還能遇到葉楚帝的兒子,以及讓葉楚帝為她說話。

    在這兩日裏,葉楚帝之名傳遍四海,自也是傳到了她的耳朵。

    下陸帝位,或是高於一切。

    但在海神界,卻是完完全全的不值一提。

    下陸頂破了天是武神境。

    海神中界的武神境修行者卻多如牛毛。

    可葉楚月是獨獨不同的。

    她是封印海域,劍指上尊的千古一帝。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瓊城年邁的老族長帶著家族的人匆匆而來。

    “曾爺爺,爺爺,爹……”

    尤耀宗像是見到了救星般,騰地站了起來。

    曾爺爺拄著拐杖,傴僂著背部,卻是健步如飛頗有滑稽之狀。

    “啪!”

    一巴掌赫然砸在了尤耀宗的臉上。

    “不知死活,不曉深淺的狗孫子,還不跪下?!”

  第2640章 她這一生

    這一巴掌打得尤耀宗暈頭轉向口溢鮮血,眼睛驟然一紅,隨即屈膝撲通就跪在了楚月的麵前,壓低著頭顱近乎親吻著地麵,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楚帝姑娘,這不肖子孫不懂事,衝撞了姑娘,切莫往心底裏去。”

    曾爺爺誠誠懇懇地道:“自憐妹妹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當年自憐妹妹被趕出尤家的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我在外出試煉,否則的話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等到歸家,自憐妹妹已不知蹤跡。”

    “老朽感謝楚帝姑娘為我找到了堂阿妹,還幫老朽教訓了那沒分寸的子孫。”

    老人眼睛通紅地扭過頭,當看到不如年輕清秀,皮膚褶皺蒼老的妹妹,淚水當即模糊了視線。

    手掌一鬆,拐杖就掉到了地上。

    他跛著腳,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自憐婆婆,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顫顫巍巍地捧出了新修的族譜,發自肺腑地說:

    “自憐,哥哥終於找到你了,莫怕,莫怕,阿兄帶你回家。你看看,這族譜上,早就有你一家三口的名字。”

    老婆婆接過族譜,淚水簌簌地往下流淌。

    她這一生,為了族譜上的幾個名字,付出了太多太多。

    直至今日,譜上有名的時候,才知自己早年是走錯了路。

    她不該賺錢。

    她該拚了命的修行。

    足夠硬的拳頭,才會帶來相對而言的尊嚴。

    錢財隻是讓人軟了骨頭。

    一個人若無權無勢的時候,送錢也得跪著送。

    “阿妹,祁連山冷。”

    尤家曾老從仆人的手中接過了一件狐裘披風,就要蓋到老婆婆的身上去,看不清晰的老婆婆卻是憑借自身的敏感度下意識地做出反應,抬手擋住了堂兄錦上添花的溫暖。

    “阿妹?”

    尤家曾老眉頭一蹙,疑惑不解地望過去。

    “我們都是快要死掉的人了,不必演這假惺惺的戲碼。”

    “當年,我家出事前的三天你去外曆練,我剛被趕出去你就回來了。”

    “有一回,我等了兩個晝夜,等到你的馬車路過,你的侍衛把我當成乞丐打得半死。你我自小關係好到就像同父同母的兄妹,你不知道我誰誰嗎?”

    “尤昊天,不要自欺欺人了。”

    老婆婆苦笑。

    當年往事,曆曆在目。

    樁樁件件的事,說明是尤昊天在背後主謀。

    隻是此人的城府太深,哪怕她已是不足為道的塵霜,也不會與她撕破臉,講究的就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尤昊天拿走她父母的錢財,再結合本身就有的實力,使得尤家在瓊城如日中天。

    尤昊天頓了頓,而後歎息,“阿妹,你在外受苦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他愧疚地低下頭,儼然是個任由打罵的老好人。

    “尤耀宗,滾過來,給你的曾姑婆下跪。”

    尤耀宗連滾帶爬地到了老婆婆的身邊,跪下的時候,尤昊天直接攥著曾孫子的脖頸,使得曾孫子磕了好幾個響頭,直到尤耀宗頭破血流。

    老婆婆聞到血腥味,花白眉頭輕輕地擰起。

    “阿妹,孩子不懂事,莫惱。”

    尤昊天慈和地道。

    二者陷入了僵局。

    那側的魔道桌上,周孤鴻興致盎然地看了一出好戲,笑眯眯,低聲道:

    “這昊老,倒是下得去手,說起來,瓊城尤家,最出名的幾次,還是和海神界第一美人藍雪姬的合作獵獸。”

    楚月懶倦地抬眸看去——

    周孤鴻,怕是話裏有話。

    “從那之後,雪姬美人就和瓊城尤家便來往密切。”周孤鴻搖著折扇,眼眸含笑,不經意地道。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尤昊天這些人的身上,便沒注意到楚月、周孤鴻這邊的動靜。

    楚月與夜墨寒悄然地對視了眼,意味深長地道:“周公子對海神界諸城的事,了解的當真是清楚。”

    “人有錢了,就是這樣的。”周孤鴻毫不謙虛地道。

    幹幹淨淨的斐然氣質與行徑話語,好似雅俗共賞的藝術品。

    楚月扯著唇輕笑了聲,卻未多說什麽,懷揣著該有的警惕。

    周孤鴻作為罪修周狂人的孩子,能夠混跡出這般聲勢,絕非是不諳世事的人。

    “嘭 。”

    那尤昊天又拽著曾孫子的腦袋往地上撞。

    撞久了,便有指指點點的聲音。

    多是於心不忍,難免會去指責自憐婆婆。

    “曾爺爺,孫兒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子不教,父之過,作為現任瓊城尤家掌管族譜宗祠和祭司的族老,更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曾老雙手撐地,就要叩首。

    態度之真摯虔誠,讓人動容不已。

    圍觀者,多如牆頭草,便已轉了風向,怒的刀刃對準了老婆婆。

    “父親,萬萬不可啊,你乃族老之身,身份尊貴,豈可在外叩首?”

    其兒子兒媳急忙攔住。

    孫子一輩也蜂擁上前,將其阻止。

    “爺爺,你一大把年紀,勞苦功高,從未做錯過什麽事,還行俠仗義救死扶傷,豈能受此屈辱啊。”

    “若真要跪,孫兒代你來跪。”

    “不行,讓我來,二哥,你的腿在之前救人時受了傷。”

    “……”

    吵雜的聲音,充入自憐婆婆的耳中,讓她心懷不甘地騎虎難下。

    局麵瞬間就被扭轉,她好似成了蛇蠍心腸十惡不赦的人。

    就好似那年,她被趕出府邸,被人群潑了一桶又一桶的黑狗血,斥責四麵而來。

    自憐婆婆心如死灰。

    “轟!”

    一陣風暴席卷而來,直接把薑家眾人掃蕩了出去。

    無數雙眼睛俱都看向同一處。

    薑小乖吹了吹自己的拳頭,睜大了眼睛無辜地看向了尤昊天。

    “老頭,快跪吧,沒人敢攔著你了,我這可算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可得好好的謝謝我才是,知道嗎?”

    薑小乖用最純真無邪的語氣,說出了讓薑家人哽住的話。

    曾老還保持著欲跪不跪的姿勢,身體僵了半天不知作何反應。

    薑小乖淩空一揮手,風暴再聚,如成年人的摧城之掌,在曾老的背後推了一把。

    “人老了,就是動作慢,老頭,你又欠我一個人情啦。”

    長街深深,人滿為患,隻響起薑小乖的聲音。

    小寶側目,紫棠眼眸燦若星,轉瀲灩。

  第2641章 臨淵閣,三大管理處之一

    曾老定定地跪在了自憐婆婆的麵前,眼底深處閃掠過陰翳之色,但很快就恢複到了該有的狀態。

    “阿妹,回家吧, 家裏什麽都有,家裏什麽都好。”

    曾老眼睛通紅,笑著含淚,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真情。

    事已至此,若是自憐婆婆還不歸家,那便是她的不對,便都勸道:

    “婆婆,別強了,在外風餐露宿的,何不早點回瓊城。”

    “是啊,還要人家老爺子怎麽做,更別談人還是當兄長的。”

    “再這般下去,可就不太禮貌了。”

    “……”

    自憐婆婆垂落著頭,沒人知曉她在想著什麽,隻隱約感受到了些壓抑。

    “昊老先生。”

    楚月自魔道桌上起身,看著卑微可憐的老人,問:“族譜上的名字,是何時加的。”

    曾老目光閃躲了一下,很快便已鎮定,“自憐阿妹離家的那幾年。”

    四周眾人聽到這話,認為自憐婆婆說了謊,對這不誠實的老人,多了些厭惡之情。

    “自憐婆婆既說要花錢買名,與老先生你說的話是既然不同,祁連山上的修行者們都聽得真真切切。

    此事恐對瓊城尤家造成不好的影響,不如這樣,將此事上報到臨淵閣。讓臨淵閣的大人們,來處理,可好?”

    臨淵閣。

    乃是海神界三大管理處之一。

    另外兩個分別是:骨武殿和雲都。

    且以雲都之首要。

    周孤鴻父親周狂人所在的通天山域,便被雲都管轄。

    而三大管理處,俱都是海神界主的殿下之臣。

    那藍雪姬後來高升的地方,便是雲都。

    此番得到了上界傳承,日後在雲都的地位,更是要水漲船高了。

    曾老聽到臨淵閣的字眼,登時忌憚起來,蒼老的臉頰堆起了訕笑。

    “這點小事,就不必驚動臨淵閣了,擾了臨淵大人們的清靜,豈非是該死?”

    “你是在質疑臨淵閣的辦事能力?”

    楚月不惱不怒,平靜地問道:“還是說,老先生認為臨淵閣的大人們,都不處理事情,隻會享受安逸呢?又或者是……你在害怕什麽?”

    話說到了這裏,騎虎難下的便是曾老。

    “楚帝姑娘莫要曲解老朽的意思,老朽並無此意。”

    曾老深知這葉楚月不是善茬。

    如今騎虎難下的已是他。

    道道目光,審視曾老。

    他跪地壓頭,目光掃了一圈,看向自己長子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刻就已悄無聲息地挪開。

    “撲通!”

    其長子天命之年,兩鬢斑白,著灰白長襖。

    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跪了下去。

    “爹,我錯了……”

    “你錯什麽了?”

    曾老怒問。

    “是做兒子的不好,二十年前,翻修族譜的時候,我把自憐姑姑一家三口的名字給祛除了。

    因而自憐姑姑的名字,是今日才加上的,還請爺爺責罰。”

    長子匍匐在地。

    曾老聞言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最喜愛的長子。

    手顫顫巍巍地指了過頭,怒道:“你這,逆子!”

    很顯然,這曾老一家,非三言兩語能夠擊倒。

    “此局,難解。”

    周孤鴻看戲似的,輕聲自語。

    “楚帝姑娘,你看,都是這逆子的錯,你放心,老朽一定會教育好他,並且會好好地彌補自憐阿妹的。”曾老頗為歉意地看向了楚月,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一場危機。

    “既要教訓,就送去臨淵閣吧,方才能服眾。篡改族譜,對長輩不敬,實乃離經叛道的忤逆之色。”

    楚月淡淡道。

    長子心口猛地一顫。

    這要是去了臨淵閣,不死也得扒層皮。

    “不可……”曾老急道。

    “老先生,我這是為了你們好,你且想想,關上門來的老子教訓兒子,豈非要被人誤解成是雷聲大雨點小,此事不利於瓊城尤家這些年來積攢的聲譽。”

    “穩妥起見,還是送去臨淵閣為好。”

    “這也能證明,老先生你全程未參與到這檔子的事來。”

    楚月微微一笑,金眸似有海納百川的浩瀚與寧靜,在狂風搖擺中而不起微瀾。

    她與自憐婆婆是萍水相逢的過路人,敵手又是曾老這般心思縝密老奸巨猾的人,自是不能一語破千機,隻得讓曾老的長子在皮肉上吃點苦頭。

    “父親,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兒子甘願去臨淵閣領罰。”

    長子抬頭道,目光堅定地看著尤昊天。

    尤家因著藍雪姬的這層關係在,和雲都建立了部分的聯係。

    很快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了,絕不能因為今日之事而損失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曾老與兒子對視,灰濁的眼睛滿是痛意。

    至於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還是擔憂兒子的心痛,就不得而知了。

    “夜尊殿下。”

    楚月轉身朝向了夜墨寒,略微頷首彎腰作揖。

    “臨淵閣路途遙遠,我擔心尤家閣下遭受傷害,就煩請夜尊殿下送一趟吧。”

    曾老驀地看向了楚月。

    長子抖了下身。

    “既是姑娘要求,本尊便得去一趟了。”

    說罷——

    夜尊紅袍飛揚,鮮豔如血。

    袖袍一揮的時候,此間天地的萬千氣力當即化作了繩索,桎梏住了尤家長子的脖頸,直接拖拽在身後。

    隻見夜尊一麵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袍,一麵漫不經心地道:“走了。”

    低沉微啞的聲音,帶起凜冽的肅殺。

    上界之尊的威勢 ,叫人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夜墨寒將人帶走後,尤昊天等人的骨子裏,多了些恨意。

    但也有恨不敢言。

    周孤鴻看著夜墨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夜尊殿下……可真是聽話又好使啊。

    “老先生,莫要擔心。”

    楚月關懷備至,“有夜尊殿下在,臨淵閣絕對不會敷衍的。”

    曾老先生聽得此話,嘴角猛抽了好幾下。

    “不勞煩楚帝姑娘費心了,相較之下,姑娘應當多擔心擔心自己。

    老朽昨夜便聽說,姑娘雖生在大楚,卻活於無間地獄,長於下陸虛空。

    你挖了胞妹的眼睛,占為己有,大楚諸尊,怕是會對姑娘不利。日後還是別登天梯去上界為好,怕有殺身之禍。”

    他這也算是為兒子報了受罰之仇。

  第2642章 古稀戴花猶自憐

    在海神界,把尤自憐從族譜裏除名,並不算是什麽新鮮事,也不需要去臨淵閣領罰。

    偏偏他故作血脈情深,又不肯承認把尤自憐寫進族譜的真實日期。

    便算作繭自縛,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來人,把自憐帶回家吧。”

    曾老強忍著陰惻惻的怨怒,關懷道:“老朽看自憐腿腳不便,眼睛不好使,定要去瓊城請最好的煉藥師為她治病。”

    “我不去。”

    自憐婆婆再是不開竅,懂得楚月是在為她說話,並為她得罪了整個尤家。

    她當放下軟弱,開口如鏗鏘。

    “為何?你不想家嗎?”

    “我爹慘死於病榻,老婆子我多年來,夜夜夢魘,不敢回去。”

    自憐婆婆咬字重音,“你當時不在,但你也該聽說,當時偌大的尤家,滿城醫館,我跪地磕頭,求不來一個醫師。如今你要我怎麽回去?”

    “我賣手藝幾十年,不被人看重,世人輕我踐我攤上手藝如垃圾,是楚帝姑娘的兒子,葉小公子。”

    “父母既已上族譜,便已了卻心中所願。今後三年五載的殘缺命數,隻願能夠報恩。不知楚帝姑娘和葉小公子,是否會給老婆子這一個機會。”

    自憐婆婆根據先前楚月說話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模糊的視線如迷霧森森。

    隱約能夠看到一個輪廓。

    鮮紅的顏彩,在同樣看不真切的人群裏格外突出。

    “當然可以。”楚月笑道。

    小寶眸子亮晶晶的,和薑小乖走過去扶著老人。

    楚月正欲打道回府,曾老卻是把她喊住。

    “楚帝姑娘。”

    楚月側眸看去。

    曾老已經不跪在地上,站起來後拂袖彈去灰塵,隨即緩緩地抬起灰濁蒼老的眼睛看向了楚月,雙手拱起,壓低了聲音,祝道:、

    “姑娘是天縱奇才,老朽祝姑娘武路亨通莫夭折,長命百歲無衰事,莫被晦氣纏身招惹野鬼。”

    楚月聽懂了曾老的弦外之音。

    “我命硬,閻王不敢收,倒是曾老先生年事已高,應當照顧好自己才是,吃好喝好,活——好。”

    楚月說得意味深長,便見曾老的臉色極差,黑的像是燒焦了的鍋底。

    夜色已深。

    楚月帶著小寶、小乖和自憐婆婆回到了星雲宗,給自憐婆婆在天驕山安排了個住處。

    在人後時,自憐婆婆流著淚感謝道:“楚帝姑娘,老婆子我何德何能,古稀年遇貴人。我甚至都在想,若能早些遇到姑娘該多好,我這殘軀做不了什麽事,隻會給姑娘帶來麻煩,成為累贅。”

    早些年,年輕點,她願做牛做馬。

    如今,卻連牛馬都不如。

    “好事,不怕晚。”

    楚月正色道:“婆婆一生為父輩信仰而奔波,年過幾十載,不曾動搖過,便值得讓世上的修行者敬重。”

    “如若婆婆願意的話,我願出錢,為婆婆建一所樓閣,其名便為花自憐。”

    古稀戴花猶自憐。

    何妨一試之?

    自憐婆婆的神色僵住。

    在寂靜一刻後,麻木湧聚著萬分的驚喜。

    “花自憐閣,應當建立的海神界最繁華熱鬧的中心城。

    所出售的物品,每一件都該是前輩你精心打造的工藝。

    工藝獨一無二,每月隻銷售三件。”

    楚月娓娓道來,眼裏流轉著光華,那是對金錢的向往。

    用許予的話來說,那就是神聖如仙的小師妹,時而染猥瑣。

    “三件?”薑小乖疑惑地問:“為何隻銷售三件?”

    這世上的鋪子,多是琳琅滿目,應接不暇,哪有一月隻買三個的。

    楚月緩聲解釋道:“第一件,每月初一,隨即贈送給在花自憐閣排隊取號的修行者。第二件,每月十五,隻贈與戀人。第三件,每月的最後一天,在花自憐閣拍賣。”

    這三件工藝,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寓意。

    一是幸運。

    二是最純真無暇的潔白愛情。

    三是象征至高無上的錢財和地位。

    分別給海神界不同層次的人。

    老婆婆聽這奇思妙想,驚訝地睜大了眼眸。

    幹涸萎縮的嘴唇微微張開,充滿了震驚。

    她做手藝這麽多年,頭一次有了特別的感受。

    讓她這古稀的殘身之人,竟也如年少般熱血沸騰,想做出一番大業來。

    “願意,當真願意。”婆婆眼含熱淚激動地道。

    山上宮殿裏躺在床榻錦被之間的薑君,眸浮深意,唇角微勾起了淡笑。

    “楚姨。”

    薑小乖眼睛大亮,“在上界,還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你一定會成為洪荒三界最優秀的人。”

    不僅是在武道天賦方麵,更是兼並經商之道。

    楚月淺笑,側眸看向了天色。

    子夜,將至。

    上界之尊們,則該回去自己的地方去了。

    薑君、雪娘、本源外祖父……

    也該回去了。

    還有一個……炎小可憐。

    楚月把老婆婆安頓好,方才行在山上,推開木門走進了小廚房裏。

    一道明明頎長乍然間卻是孤獨弱小的身影,正蜷縮在角落裏,眼睛閃著淚光,在昏暗無光線的地方,巴巴地垂眸往下,用手翻動著簿子。

    最後一頁寫道:

    爹。

    你以前總說,炎兒太瘦,不愛吃飯。

    你看啊。

    炎兒吃了好多飯。

    那個像貓兒一樣的姑娘,比炎兒還能吃呢。

    ……

    淚水銜在睫翼處,欲落不落。

    從窗外灑進來的月光,襯得炎主愈發的落寞。

    門推開的時候,他目光漣漣地看了過去。

    月明星稀。

    一人逆著清輝而現。

    “葉楚月。”

    他嚎了一嗓子。

    楚月低嗯了聲。

    外邊,寒風颯颯,執法隊的人已經出現墨藍寂寥的夜空。

    好巧不巧,來的正是第七執法隊。

    由周雲隊長帶隊。

    “我飽了。”

    “飽了就好。”

    楚月停頓一會兒,繼而道:“去了上界,別動輒尋死,若被我知曉了,他日登梯去上界,把你剁碎了喂狼。”

    “好凶。”

    炎主撇撇嘴,“知道了。”

    這是他見過,最凶的女人了。

    “知道就好,若有事,可去七殺天找夜尊殿下。”

    “我才不要。”炎主強調:“我很強。”

    楚月低低一笑。

    過了會兒。

    冷風從外席卷而來。

    第七執法隊,降臨於天驕山。

    “葉楚月。”

    “幹嘛?”

    “老子走了,去闖蕩諸天萬道了,日後就是你跟貓都攀不起的男人了。”

    他哼了聲,如初出茅廬的少年郎,擦去眼淚,吸了吸鼻子,走向了第七執法隊。

  第2643章 這麽大的碗,能賣不少錢吧

    炎主的背影,在夏日子夜的晚風裏,溺著秋的蕭瑟。

    楚月送他到山頭,對著第七隊長周雲輕點了點頭。

    “好巧,我們又見麵了,下陸的楚帝。”

    周雲坐在一方騰龍畫風的寶座上,強而有力的上身微微地前傾。

    雙手交叉,兩側手肘輕碰於膝,麵具下方展露笑容,身後的披風如極端的的詩人在月下潑墨。

    “說明周隊長與星雲宗有緣,亦是我宗之幸事。”楚月清淺而笑。

    周雲挑了挑眉,而後從寶座上站起來,走到了炎主的麵前。

    看見炎主的神情,驀地怔住。

    這廝……

    奔喪呢?

    垮著一張臭臉給誰看?

    海神中界的修行者能夠去上界,無不是心馳神往,難以抑製住自己的興奮。

    他倒是好,像是赴刑台倒數著人頭落地似得。

    “炎兄為人真摯良善,不知世故,日後還望周隊長能夠多加照拂一二。”

    周雲隊長聽到顱腔內傳來的女子聲音,剛要回話,便突地反應過來,此並非正常對話,而是——

    神識,傳音!

    周雲隊長瞳眸緊縮,呼吸急促,看向楚月的時候,眼底浮現了一片驚色。

    眾所周知,神識傳音的存在,多是用法器構造出的聲道橋梁和奧義聯係,或是同級、上級修行者對略弱修行者使用的一種修行法術。

    很顯然的是,葉楚月說這話的時候,並未用任何的法器。

    而她目前為止還是歸墟境……

    如何做到的?

    若在諸神之日以前,麵對至高實力的執法隊長,楚月確實難以做到。

    縱然有逆天之能,也非一朝一夕便可的。

    但此番集九道傳承於一身,又經曆了兩世為人最驚天動地的一場戰鬥,且有夜墨寒贈送的仙甲。

    從本質上來講,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升華。

    “葉楚帝,好本事。”

    周雲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鋒銳地上下打量著楚月。

    “過獎。”

    “你怎麽就知道,本隊長會去照拂一個陌生人?”

    更別談,還是個小哭包。

    “周隊長,秉公辦案,清正執法,如蓋世之神。

    葉某早便有所耳聞,對周隊長心生敬佩崇拜之情,如若九天雲垂吊,四海水翻騰,六合山崩裂!

    自是相信,周隊長會這般做。

    毋庸置疑。”

    楚月端的是落落大方,微微作揖,頷首間不卑不亢。

    她故意神識傳音,便是要讓周雲知曉自己他日會去上界。

    賣自己一個人情,不會虧。

    炎主過於莽撞極端,又有心劫,縱要成就一番事業,恐得百煉千錘。

    在這諸天萬道,修行者的命,不算命。

    如牲口。

    似螻蟻。

    唯獨不像個人。

    抱枕在上界已是舉步維艱,初來乍到之人,定要付出太多的辛苦。

    若有周雲的照拂,又有抱枕的兼顧,炎小可憐在上界的日子,總會好過些。

    “小葉子。”

    軒轅修沒忍住出聲。

    “嗯?”

    “忽然明白鐵牛兄弟為何辛酷愛吟詩了。”

    “?”

    “朕想吟一首:兒行千裏母擔憂。”

    “…………”

    楚月嘴角無奈地輕抽了幾下,嚴重懷疑軒轅修的日子是過得太安逸了些。

    周雲忽而一笑。

    如他這般正直之人,理應不喜這些曲意逢迎的話。

    但不知怎的,從葉楚月這等人的嘴裏說出來,倒顯得有趣。

    “行,盡力而為之。”

    聰明人,是不會話說死的。

    誰也不能絕對的保證一條命,一個人。

    “葉某不勝感激。”

    楚月再次作揖。

    炎主低垂著頭,一言不發的樣子,像是在思考著些什麽。

    “上界多是老天喂飯吃的天才,既有人性本善,也有人性本惡,修煉之餘,精神提防點總歸是好事。”

    “日後的路,好好走,慢慢走,昂首挺胸走。”

    楚月鄭重其事地拍了拍炎主的肩膀,“別太怕,也別不怕,人生總是如此,聚少離多,修的是行,行的是孤獨。”

    她說得苦口婆心,叮嚀囑咐,倒真如軒轅修所說,有老母親般的擔憂。

    而這一幕,對於炎主來說,亦是似曾相識。

    年少時——

    父親也總是這樣,教他做人的道理。

    炎主緊抿著唇。

    更讓他心口震顫的是,適才楚月用神識傳音與周雲對話的時候,他竟聽得真真切切。

    他深深地凝望著夜色裏的女子,與那晚初次所見的少年,像是兩幅畫融為了一起,每一個都是最獨一無二的她。

    既有俊朗的少年氣,又如紈絝的公子,還是海域最至高無上的神。

    同樣。

    會是他的神。

    “葉楚月。”

    “本少宗主在。”

    “謝謝你。”

    “……”

    楚月的神情微微凝滯,旋即流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清輝灑落而下,在金眸裏,折出了柔色的微光。

    挺好。

    小可憐長大了。

    該踏上遠大的理想之程了。

    臨走前,炎主左看右看,仿佛在找尋著什麽。

    他的眸色黯了黯,緩緩地收回了視線轉過身跟著周雲離開。

    第七執法隊的隊長、成員以及炎主在內,雙足近乎離地飛天而去。

    “等等——”

    天驕山以西傳來的聲音讓炎主驚喜地看了過去。

    卻見少女的裙擺微揚,交織著穿雲的月色,在夏季的冷風裏而來。

    一道銀光,閃了炎主的眼睛。

    “送你的離別禮。”

    屠薇薇把巨大幹淨的白色瓷碗遞給了炎主。

    炎主怔了怔。

    “你用過的?”

    他問。

    “………”屠薇薇麵色微僵,狠狠地瞪了眼他,“愛要不要,老子還不稀罕給了,還沒嫌你嘴髒。”

    她將要收起巨碗的霎時,卻被炎主一把奪了過去,並喃喃自語,“這麽大,能賣不少錢吧,都可以當盤纏了。”

    屠薇薇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而在炎主快要與第七執法隊直奔星河之際,解釋道:“下午讓宗門裏的老先生做的,是新碗。”

    “曉得了。”

    炎主眼梢濕紅,將巨碗收起。

    他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爹和貓,眸子愈發紅,卻又凝聚出了新的倔強。

    孤獨的旅行者,總要比在家時多一點堅強的。

    ……

    “完了。”

    楚月正在看著屠薇薇的側臉,就聽見軒轅修一驚一乍的喪氣話。

    “什麽完了?”

    “鐵牛兄弟,沒人要了。”

  第2644章 借風生勢上青雲

    楚月風中淩亂,對軒轅修的無語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頂點。

    “罷了。”

    軒轅修接著又喟歎道:“他一貫是沒人要的,不似朕,年輕時深得皇後的疼愛。”

    每當他膝蓋疼痛,都讓他跪在地上緩解。

    那是鐵牛羨慕不來的關愛。

    楚月神識察覺到軒轅修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頗有幾分無奈,卻對軒轅修和先祖皇後的感情頗為敬重。

    “又送走了一個。”

    屠薇薇身影落寞的到了楚月的身邊。

    不是因為和炎主的分別。

    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聚散。

    她清楚。

    封印海域,將再也回不到下陸的家了,見不到從前的故人。

    冷清霜、燕南姬、步海柔……

    曾經恣意鮮活的朋友們,將要定格在舊時光裏的記憶。

    猶如一封永久封存並慢慢上灰的畫作。

    夜罌、蕭離並步而來。

    楚月唇角微撩,挽起笑意,緩聲道:“燕師兄,恢複了。”

    這是她用神識看見的場景。

    海域一旦封印,她並不能像從前那樣,時時刻刻都能觀望。

    隻有偶爾,才能窺見。

    望見冷清霜和燕南姬假偶天成,步海柔把大陸治理的井井有條,一派河清海晏的安定之邦,她便可安心踏上征程了,在這洪荒兩界,大刀闊斧的行凡人之路。

    “恢複了?”

    這對於幾人來說,都是意外之喜。

    夜罌笑道:“當真是天大的喜事。”

    屠薇薇點頭,“是啊,冷師妹不必再夜夜以淚洗麵了。”

    那段時日,冷清霜太苦。

    苦到放棄了從前的夢想。

    又如行屍走肉,背著另一具傀儡。

    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包括蕭離在內的四人,俱都是喜出望外,眼睛爬上了濕潤,卻笑得更歡。

    她們在相隔一界之遠的星雲宗,為冷清霜感到由衷的高興。

    冷清霜在遙遠的故鄉,挽起紅綢祝福走上廝殺之路的故人。

    “師妹若能與我們一道而行就好了。”

    屠薇薇歎息。

    “總有人要遠征,也總有人要留下來去守著貧瘠之地。”

    蕭離扯開了笑,“挺好。”

    複又取出了專門用來置放藥材的妃色晶盒。

    “小月姐姐,這是你需要的藥材,都在這上麵。”

    楚月接過藥材,想到薑君丈夫身體裏的毒素,輕舒了一口氣。

    “對了,我見本源老族長,身子有些不大舒服,雪夫人正在照顧,你要去看看嗎?”

    “好。”

    山上另一邊的宮殿,除了老族長、龍滔滔幾人以外,還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正是龍宗瀚一家三口。

    老族長躺在床褥裏,麵色發白,從額頭到背部都沁著冷汗。

    龍遙鬱悶地發牢騷。

    “爺爺,身子骨本就不硬朗,還來這種不幹淨的地方,左右也不過是個外孫女,又不是孫女,稀罕什麽,我看你真是老眼昏花,年紀大也糊塗了,南音不知好多少輩。”

    “啪!”

    虛弱的老族長用盡力氣打了一巴掌在龍遙的臉上。

    自己則因慣性從床榻上翻滾了下去。

    好在被龍滔滔、雪挽歌給及時地扶住了。

    老族長口溢鮮血,瞪著眼睛看過去,怒指龍遙,“混賬東西!”

    龍遙捂著掌印發紅的麵龐,不忿地看著老族長。

    “爺爺,你從前就偏心龍滔滔那個廢物,如今又偏心這個來路不明的葉楚月。”

    “你沒看到嗎,雪姑姑,你也該看到了吧。”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她在別人的肚子裏生下來的,身上早已沒有我們北方龍族的鮮血,又何必呢?”

    “喂不熟的白眼狼,做的再多,都是多此一舉。”

    龍遙惱怒道。

    她是有私心的。

    有觀星官說,月族卷土重來時,便是上界洗牌的時候。

    到時候,會有人從籍籍無名一躍晉升為強中手。

    常言道,站在強烈的風口上,就算是一頭蠢笨的豬,都會飛起來。

    有時,選擇比努力重要太多了。

    她打算借風生勢上青雲,在月族破世的混亂局麵裏,以新的麵貌立錐於洪荒三界。

    楚南音,將會成為她的跳板。

    “小月是不是我的女兒,你說了不算,我做母親的才說了算。”

    雪挽歌扶好了父親,為父親擦拭掉嘴角的血跡。

    而後挺直脊背,回過頭用冰冷的目光看著龍遙。

    “她從另一個女人的腹部出來,我隻會感激那個女子,給予了小月新的生命。”

    “在我沒能盡責的時候,照顧好了小月,讓小月在更早的時候就得到了母親的嗬護。”

    “龍遙,我既與大楚恩斷義絕,就會一生如此,我雖不是什麽剛烈之人,但既是開弓,就從不會有回頭箭,更不會行回頭之路。”

    “你身為我兄長的女兒,是我的侄女,理應是我親人,與我同心同德。”

    “但你一而再,再而三 ,傷害我的小月。”

    “你覺得,我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女兒都不要的人,還會顧忌你一個侄女嗎?”

    雪挽歌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去,周身湧動著閃爍聖光的清雪,殺氣隱隱待發。

    龍遙咽了咽口水,往後退了幾步,“小姑,我……”

    龍宗瀚攔在了女兒的麵前,“挽歌,這是在小月的宗門,不要鬧得動靜太大了,於小月顏麵無光。”

    雪挽歌聽到這話,方才收起了一身的氣勢,卻還是警告地看了眼龍遙。

    充滿殺氣的眼神,像是一個亡命之徒,陌生到讓龍遙心底衍生出了害怕。

    “爹,你這身體,還去傳承給小月,誒……”龍宗瀚痛心歎息。

    “無妨。”老族長灑脫地搖搖頭,“我這身體,我自己知道。”

    既無多少活頭,不如用剩下的時間,給後輩布局,做事。

    這裏的後輩,指的便是,他新遇的外孫女。

    門忽然推開,冷風灌入室內。

    龍珩陰冷地晲了眼。

    “葉楚月,爺爺病重,你還想害死他嗎?”

    楚月神情淡漠,對其置之不理,徑直走到老族長的身邊,拿出了瓶身晶瑩剔透的神農藥水。

    “外公,你試試這個,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楚月坐在了床榻邊沿。

    老族長憔悴煩悶的表情,在看到楚月後,瞬間煙消雲散,慈和又有笑。

    龍遙恨得牙癢癢。

    她可是嫡親且唯一的大孫女,竟不如一個下陸的女子!

  第2645章 我的小姨,她曾是淩天的第一女戰將

    “這是什麽東西?”

    龍珩冷眼瞥著楚月遞來的純色藥瓶。

    嫌棄之色從眸底踴躍。

    “葉楚月,爺爺他身子不好,要避諱很多,特別是進入身體的東西,定要再三檢查才是。”

    “珩兒說的對,檢查一下,對誰都好。”龍宗瀚當即接過了話茬,“遙遙,去把隨行的本源醫師請來。”

    “是。”

    龍遙轉身離屋。

    “不用了。”

    身後傳來祖父沙啞又堅定的聲音,讓她不悅地皺緊了眉頭,回眸看向病氣加重了許多的老頭。

    她還想說些什麽,頗為忌憚地瞅了瞅雪挽歌,終是緘默。

    “爹——”

    龍宗瀚拖長了尾音,無奈地勸道。

    “我說,不用了,聽不懂嗎?”

    本源老族長咬緊了牙關,怒焰滿目地瞪視著龍宗瀚。

    龍宗瀚見老爺子態度強硬,隻得敗下陣來服軟。

    “小月,直接喝就行了嗎?”老族長嗓音溫和地問。

    “嗯。”楚月解釋道:“這藥是我當初得到風策軍兵符令牌機緣的時候,偶然得到了,根據上方石刻的記載,需要用心頭血作為藥引,喚起裏邊的藥效。可惜隻此一瓶,不再有了。”

    本源家族內憂外亂,紛爭不斷。

    又都是上界之尊。

    龍珩、龍遙兄妹,且與楚南音的關係不錯。

    她有神農傳承的事若是暴露出去,在羽翼未豐前,隻會是禍患無窮。

    原就舉步維艱的路,隻怕會因此更加的難走。

    “心頭血?”老族長微微怔住,打開瓶蓋,確實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鮮血味。

    他發紅的眼睛看向楚月,哽咽到咽喉脹痛,張了張哆嗦的嘴唇,竟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話來,就像是徹底失聲了一般。

    “你得傳承和心法授業,又經曆了一場生死之戰,如今還未曾好好的歇息,怎可動用自己的心頭血呢?”

    老族長年紀大了。

    妻子早逝。

    也經曆過白發人送黑發人。

    三個孩子,送走了龍滔滔的父親,還剩下龍宗瀚和雪挽歌。

    雪挽歌嫁了出去,龍宗瀚利益熏心。

    他拖著疲憊沉重的身軀支撐著隨時都會破碎掉的家族這麽久。

    如今卻是淚水肆意橫流,不似個穩妥之人。

    楚淩穿著依舊如風雪中苦行的百家禪衣,眸光深深地震顫著。

    雪挽歌抿緊了唇,眼睛泛起了一圈紅。

    “孩子,外公不穩重了,失了禮數。”

    老族長扭過頭去,擦拭掉自己的淚痕。

    “禮數都是給外人看的,肺腑之情才流露於親人之間,外公穩重有禮數的樣子,小月見過,寶刀未老,雄風不比年輕人差。”

    楚月笑了笑,拿過母親遞來的帕子給老族長擦了擦淚跡。

    想到還在修羅地獄的外祖父,她垂下了寂色無邊的眸,掩去了從髒腑裂開往外擴散的疼痛。

    曾經的她。

    太過於孤獨。

    既期盼,又排斥,小心翼翼卻又滿身甲胄的等待著人間的親情。

    卻也因此,沒能照顧好家人。

    “小月——”

    老族長語重心長道:“是你天性本善,是你在下陸的父母親人,使你如此好。海域封印,日後無法親人相見,我和你娘會翻看古籍找辦法,讓你們偶爾能看上一眼也好。”

    “會有那麽一天的。”

    楚月低聲說。

    楚淩眉頭緊蹙。

    他感受到了。

    楚月的聲音,壓抑,克製著某種洶湧恐怖又悲傷的情緒。

    “會有的。”

    她還在喃喃重複。

    好似於某一個瞬間,丟了魂魄。

    遊蕩在孤寂荒涼的大漠,又回到了身體之內。

    她強扯的笑容,蒼涼且苦澀。

    他們不懂。

    不懂目送自己最親的人在洪荒三界最可怕的地獄安家,是一種怎樣撕心裂肺的痛楚。

    而這份痛楚,不能釋放,不能叫囂,隻能潛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他們,是怎樣的人,可以與我們說說。”雪挽歌柔聲道。

    她羨慕那一個女人,又自責自己的失職。

    楚月坐在床沿,將藥瓶倒進了瓷碗裏,一勺一勺喂給新認的外祖父。

    隨即滿身柔光映紅衣,用輕柔如水的聲線,徐徐道來:

    “在帝域五部的淩天諸侯三十六國,我的母親便是神武國的鎮北侯。”

    “她鋤強扶弱,鐵蹄和鎮北軍所過之處,會帶來正義和百姓們的歡呼。”

    “她出生的地方,乃是神脈九洲的北洲大地,外祖家世代為將,受人敬仰。”

    “我的小姨,有著一頭紅色的長發,她曾是淩天的第一女戰將。”

    “……”

    她一字一字說,驕傲和自豪都寫在眉目。

    這是龍珩兄妹難以理解的。

    下陸戰將,卑如蟲蟻,有何談資?

    老族長、雪挽歌幾個卻聽得相當認真。

    換而言之。

    他們是合格的傾聽者。

    從隻言片語裏,去尋找楚月的過往。

    “小月,他呢?”

    雪挽歌問到了正題。

    老族長就差豎起一雙耳朵去聽,原是染病態的人,這會兒眼睛噌的大亮,就差生龍活虎的來一個鯉魚打挺了。

    楚月頓了頓,淺笑,“他叫夜墨寒,下陸劍帝,是個英雄,既是天下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剛來到山上半空的夜墨寒,聽得此話,麵具下的唇角微微揚起,眼裏的竊喜更是藏不住。

    像是擁有世上最好糖果的孩子,總有一顆想要宣揚於天下的幼稚心。

    龍遙則撇撇嘴。

    說破了天,不還是個下界男人。

    怎比得上她的丈夫。

    還在七殺天任職呢。

    再過一年就有七殺天的正職了,不出萬年,必然要成為七殺天的尊者,像夜尊那般的存在。

    “他這般好,日後定要見上一見了。”雪挽歌笑著說。

    老族長喝完了藥水,身體毫無反應。

    龍珩說道:“小月動用了心頭血,不管怎麽說都是一片心意,就算這藥水沒什麽作用……”

    話才出口,就見老族長的身體內起了熱火,體外又覆滿薄薄一層的冰霜。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守在屋子裏的人俱是一驚。

    “爺爺!”

    龍遙撲了過去。

    龍珩瞪目,怒指楚月,“爺爺若因此出事,我定要你人頭落地。”

    “好。”

    楚月直麵他,平靜又瘮人地說。

    “如若因此轉危為安,你是不是也得用人頭來為你此刻的無禮而謝罪?”

  第2646章 悲憫著已經死去的眾生

    尚在盛怒當中的龍珩,撞入了那一雙死寂如深淵古潭的眼眸,心髒咯噔一跳,頓生出了冷意。

    同樣是金瞳,在楚南音和楚明月的身上,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一個淡漠又聖潔,孤傲似嵩山逆風生長的雪蓮。

    一個薄涼有殺氣,猶若滿麵鮮血的屠夫站在骨血山海上,悲憫著已經死去的眾生。

    龍珩渾身僵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

    “噗嗤——”

    老族長吐出了一口漆黑的鮮血。

    楚月眼疾手快,用旁邊的空碗接住。

    這會兒,老族長身上的萬千毛孔裏, 逼出了許許多多混濁惡臭的黑色液體。

    龍遙聞到這味道差點吐出來。

    就像是香草長滿了腐爛的屍體,錯綜複雜的味道連她的靈魂都在驚悚。

    龍珩稍微好一點,麵色卻也在發綠。

    饒是龍滔滔這個最親的孫子,也怔了怔。

    楚月默不作聲,像是聞不到那些味道。

    她雙目緊閉,用精神力和歸墟氣力,凝聚為一體,洗滌淨化掉老族長身體表麵的髒汙。

    “外公,雖不能根治,但已無性命之危險。”

    楚月低聲道:“原先外公的身體狀況,靠藥物吊著,最多隻有三年五載的活頭,且還是勉強延續。如今外公已然安好,隻是還會有些不可避免的痛癢。”

    “當真?”楚淩驚喜道。

    外公遭受病痛的摧殘已經好久。

    南音曾還想翻閱醫書,成為一名醫師,為外公治病。

    思及楚南音,楚淩神色黯淡,滿懷喜色的目光被濃烈的失落所取代。

    他曾以為南音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符合一切美好的特征。

    而當真正認識小月好,他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超越美好的品質,藏在世人所厭惡的陰影裏。

    “嗯。”

    楚月點頭,“外公身有骨疾,又加上長年累月積攢的舊傷,外公又日夜疲憊,不肯休息,方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想要治療,就得逼出骨內汙氣,但用尋常的藥物逼出,會傷及骨髓和髒腑。我得到的這瓶藥水,恰好能針對汙氣。”

    末了,莞爾一笑,頷首作揖。

    “外公吉人天相,紫氣東來,有神仙庇護,如今逢凶化吉,日後定是長命無絕衰。”

    老族長的病不算棘手,隻是他不辭辛苦,奔波勞累,為了本源一族,沾染的本源之氣,會隨著骨疾,在骨髓深處形成汙氣,因而難以治療。

    恰好楚月得到了九道傳承,神農之力又是專門針對於汙氣的,且性溫和,又有本源之體的加持,便能治一治老族長。

    可以說,流光海域的九道傳承,少一道,都不行,都難以達到治療此病的臨界點。

    是老族長,自己救了自己。

    “爹,你的身體好了……” 雪挽歌驚道。

    她查看了一遍,當真是好了個八九不離十,隻剩下些小問題。

    不期而至的驚喜,讓她濕了眼眸。

    再看向楚月,眼神更加的複雜。

    原想幫這孩子。

    沒想到,反而在受她的恩情……

    “真的好了。”龍遙走來,驚了一跳。

    龍珩的臉上,難得有了笑意。

    龍宗瀚的眼底卻有陰鷙之氣。

    龍滔滔愣了下。

    “外公。”

    楚月的神識傳音,出現在了老族長的顱腔。

    老族長四周掃了一圈,看向楚月時微微驚。

    這是……

    神識傳音?

    她才歸墟境,是如何做到的?

    老族長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病,有問題。”

    楚月沉聲道:“你所碰到的本源之氣,怕是被人動了手腳,在體內的走向很奇怪,不像是沉澱下來的傷病,倒像是有人刻意引導的走向。我沒確定的證據,也隻有六成的可能性,但多提防點,不會有錯。與其後繼有人,倒不如自己重振雄風。”

    老族長先是憤怒於前半段話,而後又驚詫於楚月的後半段話。

    他不動聲色,鎮定如初,仿佛沒有聽到楚月的提醒。

    “爹,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小月,我這個做舅舅的,可得好好感謝你。”

    龍宗瀚感激地道。

    “不必了,隨便給點錢意思意思一下就行,太貴重的我不能要。”

    花自憐閣能有多少的底蘊,就靠眼前的這位“舅舅”了。

    龍宗瀚呆訥,沒想到自己客氣客氣,這廝竟然當真。

    “錢財之物,太俗氣。”他道。

    “無妨,俗人自當有俗氣。”

    龍宗瀚咬了咬牙。

    老族長道:“你那寶石鐲子裏,不是藏著一座山般的天玄丹礦,給小月吧。”

    龍宗瀚的心髒猛地下沉,肉疼到臉色大變。

    順走他的錢財,比要了他的命還得難受。

    “外公,這太貴重了!”

    就在龍宗瀚懊惱時,楚月的話讓他看到了些許希望。

    隨即便見楚月說道:“如此貴重之禮,我定會妥善的保存安置,絕不會肆意揮霍。”

    龍宗瀚:“………”

    他真恨楚南音和虞風姿那兩個沒用的東西都弄不死一個葉楚月。

    以至於讓他耗損錢財。

    從前老爺子帶病在身,如今康健恢複有銳氣,他不得不聽之任之。

    龍宗瀚忍著萬分的肉疼,把裝滿了錢財的寶石鐲子,以很緩慢的速度遞向了楚月。

    才遞出去,就被楚月一把接過。

    龍宗瀚的嘴角猛地抽了好幾下。

    夜色愈深。

    將是臨別時。

    老族長深深地歎了口氣,看著年輕鮮活已為人母的外孫女,心裏填滿了不舍之情。

    “小月,祁連山的燈會好看嗎?”

    “處理了些事,沒來得及看燈會。”

    楚月如實回答。

    老族長見楚月眸色清明,心底裏更是詫異。

    桂花酒,必有後勁。

    這孩子,竟是毫無醉意。

    此時,上界之尊們已經陸陸續續乘風而去,沿著星圖奔走的軌跡,回到了浩瀚無垠武道繁華的洪荒上界。

    大楚區域,打道回府。

    楚南音坐在貴妃椅上,婢女屈膝跪地為她揉捏雙腿。

    兄長楚時修給她喂著剛熬好的藥湯。

    楚世訣則捧著醫書,輕聲講解上方所寫的字字句句。

    旋即,又翻動了一頁。

    “南音,你太有心了。”

    楚世訣道:“外公已不把我們當成親人,肆無忌憚的幫助葉楚月,你都已經沒了雙眼,卻還想著讓我來誦讀醫書,一同找尋治療外公病痛的法子。”

  第2647章 太虛靈草,大楚聖地

    “外公膝下的孩子不多,從前更是疼愛母親。”

    楚南音綢緞纏目,儀態挺拔地端坐著。

    “他是一時受了蠱惑,且說海域上,他並未傷害過我們,隻是想保下葉楚月罷了。”

    “這隻能說明,外公是一個好外公。”

    “我原就想苦讀醫書,成為一名煉藥師,治好外公的病。”

    “如今失了雙眼,隻得勞煩兄長為我誦讀醫書了。”

    話至最後,楚南音的語氣裏頗為歉意,連帶著高傲的頭顱也低下去了些許,看在兄長的眼裏是難以按捺的心疼。

    南音,雖是自小就清高,但也一向乖巧懂事。

    尤其是看到了一身反骨的壞種過後,更加覺得南音是如此的好了。

    “南音,你放心,眼睛的事等回到了大楚哥哥幾個都會想辦法治好。”

    “無妨,我從前讀過一句話,至今頗有啟發。”

    “是什麽話?”

    “心靈足夠幹淨的話,不需要眼睛,也能看清諸天萬道的雪和風。”

    “……”

    楚南音所說的話,深深地震撼著幾位兄長。

    “外公的病痛,隻怕會因為此次諸神之日的傳承而加重,不論明月和我們的恩怨如何,她理應孝敬老人,出一份力才是。”

    楚南音柔嫩淺紅的指腹,輕緩地摩挲著掌中玉佩。

    “她哪懂得孝敬老人。”

    楚雲城和父親楚祥推門而入,聞言嗤之以鼻。

    想到葉楚月這個人,心中總會生出許多的煩悶,在胸腔裏揮之不去。

    有恨、怒、惱,還有一絲作為父親的複雜和無奈。

    楚老爺子蒼老的麵龐戴有遮住“蠢貨”二字的麵具,手裏拿著常用的煙袋,在楚南音提及葉楚月這個名字的時候,陰惻惻的眸裏,閃過無盡的殺氣,如火山無端爆發,刹那間就想毀天滅地。

    “說起來,爺爺的身子也不大好。”楚南音道:“爺爺,我會治好你的。”

    “都是老毛病了,也伴隨很多年,不必了。”

    楚老爺子拿過旁側的大氅披在了楚南音的身上。

    “南音啊,是我做爺爺的對不住你,讓你由得那下等人傷害。”

    “是做爺爺的不好,沒能保護好你,也沒能管好你的母親,險些釀成大禍。”

    楚老爺子混濁的眼睛微微發紅,極其難受地望著失去了雙眼的唯一孫女。

    她本該是至高無上的神,這些年來任勞任怨。

    熬過了多少個酷夏和寒冬。

    距離破曉的黎明就隻剩下一步之遙,卻被葉楚月全給毀了。

    青蓮女尊的稱號沒了。

    金瞳被挖。

    曾經清麗脫俗的容顏,被刻上了醒目的蠢貨字眼。

    一時間,從高高在上的大楚公主,淪為了兩界的笑談。

    盡管如此,她依舊不怨不恨。

    “爺爺,你已經很好了,大楚都是你撐起來的,若不是你,大楚怎能有這些年的輝煌。”楚南音雙手胡亂的動,語氣很是焦急,在握住爺爺爬滿褶皺的手時,穩穩用力地抓住,人也平靜了許多。

    “爺爺,大楚的今日雖不如往昔,但你放心,南音定會好好用功修煉的,還有哥哥們。”

    “哥哥們都是人中龍鳳,在不久的將來後,我們定能讓大楚再創輝煌的。”

    “爺爺,雖然都是老毛病,但 疼起來也要人命,我一定會想辦法根治的。”

    這一番話下來,兄長們心情舒暢,隻覺得沒白疼這個妹妹九萬年之久。

    楚老爺子眼睛濕潤,“你啊,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關心爺爺。”

    “爺爺是世上最累的人, 也是大楚最英勇的戰士,莫說失去一雙眼睛,就算失去這四肢百骸, 五髒六腑,哪怕隻成為遊蕩的孤魂,我也要關心爺爺,關心父親和哥哥們。”

    楚南音勾著唇角,不像是跌落低穀的人,渾身反而充斥著希望光火般的明媚與澄澈,讓大楚的家人們無不是動容。

    “若明月有你半分的懂事,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如今模樣,我們大楚的皇室也不會四分五裂了。”

    楚雲城不知想起什麽,輕歎了口氣。

    屋子裏楚家人的心情都很凝重。

    流動的空氣,不再是冷冽的風。

    凝聚著濃厚的愁雲,彌漫在楚家人的眉宇之間。

    這會兒,門外邊來的隨從打破了這份嚴肅還有點悲傷的氛圍。

    “怎麽樣?”楚老爺子問。

    “回楚老的話,我們按例把大楚靈草送給本源老族長的時候,被星雲宗的人給攔住了……”

    隨從低著頭弱弱地說。

    楚老爺子瞪圓了赤紅的雙目。

    “放肆!”

    楚老爺子把手上的煙袋丟到了大楚隨從的臉上。

    隨從屈膝跪在地麵,壓低了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一個海神中界的宗門,豈敢對我大楚無禮。”

    “放肆!放肆!”

    楚老爺子怒吼出聲。

    年紀一把的他,吼到麵紅耳赤,脖頸、額頭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跳動的幅度和頻率緊緊相連起伏的胸口。

    這件事,對於上界任何一個勢力來說,都是刻在骨頭上的奇恥大辱。

    更別提像楚老爺子這般野心勃勃,雖已年邁卻還有雄心大誌,無所不用其極的想使大楚更上一層樓引得世人敬重的了。

    氣血攻心,複又怒衝天靈蓋,直接就是頭暈目眩,身體搖晃。

    “爺爺……”

    孫子們蜂擁上前,將祖父團團圍住。

    楚雲城忙不迭將氣力輸送給了楚老爺子。

    楚老爺子這才緩了過來,指著隨從問道:“龍宗瀚呢,龍珩呢,龍遙呢,這些人都死了嗎,任由一個破宗門來羞辱我大楚的人。”

    太虛靈草,生長在大楚精心嗬護的聖地。

    雖算不上是最頂尖的藥草,卻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且因大楚獨有。

    故而,大楚整體沒落的時候,光是靠販賣太虛靈草,都能有不少錢。

    隻是……這太虛靈草的純度一年不如一年了……

    這也是讓大楚頭疼的事。

    而大楚每個月,都會送一株太虛靈草給本源老族長。

    今日,又是一月一次的日子,既然按照慣例,也是想修補下二族的關係。

    隨從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楚老爺子,又看看楚雲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楚世訣險些動手。

    “你倒是說啊!”楚世訣急赤白臉地大喝。

    “老族長的病,好了。”

  第2648章 隻允許你揣測

    老族長的病,好了……

    大楚眾人,麵麵相覷,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事。

    “你說什麽?” 楚雲城愣住,“好了?壞了這麽多年,怎麽就好了,還是在這個節骨眼,隻怕是他用來誆騙我們的,擺明了要向著那該死的葉楚月。”

    “家主,好像是好了。”

    “怎麽好的?”

    “葉楚月治好的。”

    “…………”

    大楚區域,靜默死寂。

    “哢嚓。”

    晶瑩剔透的玲瓏玉佩從楚南音的手中滑出,跌落在地摔碎成了幾片。

    麵紗下的臉龐,煞白如紙,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了滴滴分明的汗珠。

    她再一次,從葉楚月這個人,這個名字裏,感受到了,如高山傾塌於渺然之身的壓力,讓她的骨頭都在疼,都在叫囂著她日積月累的不甘。

    “小月治好的?”

    楚時修震驚道:“這怎麽可能?她哪會有那麽高明的醫術?”

    “據說,是她在得到兵符令牌的時候,得到了一碗上古神水,再用修行者的心頭血作為藥引,便有奇效。”

    隨從滾動著喉結說來。

    楚老爺子僵住,一股異樣的情緒,既如洪水猛獸般將自己吞噬,又好似魔鬼在咆哮、撕扯。

    以心頭血為引。

    上古神水。

    若他喝下這碗藥湯,年少時留下的老毛病,隻怕也會徹底根除。

    非但如此,堵塞了四萬年都凝滯不前的瓶頸,或許也能再突破一個境地。

    須知,人的壽元,與他紮實的武道基礎和所修的境地息息相關。

    普通武者,壽元百年,就已是壽終正寢的長壽了。

    越是往後突破,壽元就會隨之增加。

    但人的天賦都是有定數的,到了某個階段,就算卯足全力,都很難再突破下去。

    譬如楚老爺子。

    他深知自己垂垂老矣,又不能再額外增加壽元。

    剩下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八載。

    於是。

    他拚了這條老命,去籌謀布局,去鍛造子孫、防患壞種,期待月族的降臨,為的就是大楚有朝一日,再能成為洪荒上界的中流砥柱之一,好在臨終前,實現一下年少的夙願。

    衝破洪荒三界,去看一看諸天萬道的修行者們是如何闖蕩的。

    楚老爺子張了張嘴,看著畢恭畢敬的隨從卻是無法言語了。

    “那孩子,竟能拿心頭血出來作為藥引,還把上古神水,給了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外公。”

    楚老爺子說出來的字句裏都透著淺而易現的酸味。

    這一刻,他無比嫉妒自己的這位親家。

    何況——

    按理來說,祖父是要比外祖父親上很多的。

    “葉楚月有這麽好?”楚雲城皺了皺眉。

    壞種的印象思想太過於根深蒂固,這比山還高的成見一時半會兒驅散不掉,然而在充滿狐疑的同時,自認為是明月父親的楚雲城,更是酸溜溜到連眼神裏都透露著一股名為嫉恨的酸氣。

    楚南音的手抖了下。

    先前楚家溫馨的氛圍和情緒似乎戛然而止。

    她能夠感受到父親和爺爺語氣裏的另一種意味。額

    “那葉楚月,為了討好外公,竟能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個狠人。”

    楚世訣冷笑。

    楚時修點頭,“她深知得罪透了虞家和大楚,便想著在薑君麵前討好麵怪,在外公那裏費盡心思。不過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上古神水為何不給薑君呢,薑君的丈夫至今還不能直立行走。”

    “她那上古神水,充其量怕是隻能幫一下外公,外公又沒中毒,薑君的丈夫那可是中了斷腸散的。”楚長雲道。

    “也是。”

    “……”

    楚南音的神色,稍稍緩和了許多。

    “南音,這本醫書不必讀了,外公怕是好了。”

    楚世訣將醫書隨手丟到了一邊。

    楚南音抿著唇,“好了,就行……”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動身吧,看來,是不必等本源一族同道而行了。”

    楚老爺子麵無表情地道,眼睛既深邃又冷漠,還混濁著多年的滄桑。

    ……

    天驕山。

    楚月送雪挽歌和外公一行人出去。

    她看了眼薑君在的地方,自語:“看來,薑君大人累壞了。”

    “沒有。”薑家侍衛道:“大人適才出去了一趟。”

    楚月眸光一閃,略有疑惑之色,但很快就收起。

    她送別外公等人的時候,恰好薑君回了天驕山。

    “夜晚風冷,薑君莫要著涼。”楚月淺笑道。

    龍遙看得渾身不自在,厭煩死這葉楚月極盡諂媚的模樣。

    其根本原因是,她自己連在薑君麵前諂媚的資格都沒有。

    否則以薑君的實力,提拔一下她的丈夫,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小帥不問問本君去了何處?”

    “大人自有去處,晚輩不該肆意揣測。”

    “本君允許你揣測,隻允許你。”

    楚月眼眸輕抬,緊盯著薑君看。

    薑君笑若春風,且不失雍容和英氣。

    那側,山的邊沿,夜墨寒帶著卿重霄、柳三千二老,宛若石化,三臉呆滯,出奇的默契。

    龍遙眼睛更紅了。

    龍宗瀚的心思卻活泛了起來。

    若這葉楚月,來日能在洪荒薑家做事……

    那成就隻會在楚南音之上。

    “大人定是去欣賞了一下海神界的夜景。”楚月問得模棱兩可。

    “算是,順道去菩提之地的聖宗喝了口茶。”

    楚月聞言,眸光微閃。

    “日後,六大聖宗,歸你管了。”

    薑君把六大聖宗的聖令符丟向了楚月。

    “下來一趟,自不能空手而回,替你清障,不必記著這份人情,本君喜歡你。”薑君說道:“日後你有機會來上界,不妨義結金蘭一回。”

    目睹海域一戰後,她愈發覺得,葉楚月就是年輕時的她。

    不同的是,比她更加的鋒芒畢露。

    比起長輩和晚輩的身份,她更希望和葉楚月,成為相談甚歡的朋友。

    楚月嘴唇微微張開,眨巴了兩下眼睛。

    落在旁人眼中,還以為這孩子樂傻了。

    倒是知根知底的屠薇薇幾個,隻覺得頭一回在楚月身上看到這般吃驚的表情,鮮活的有點兒可愛。

    夜墨寒石化到,麵具下的神情冷峻到了極致。

    曾經眼見著血護法變成小姨父原以為就是人生低穀了。

    沒想到還有比那更瘋狂的,竟然是媳婦變小姨。

    夜墨寒頭一回對自己的人生,懷揣著一點兒淩亂的懷疑。

  第2649章 做好全軍覆沒的打算了嗎

    本源一族的龍宗瀚見此,再度衡量了楚南音和葉楚月兩者之間帶來的利益關係。

    隻可惜——

    葉楚月修的是凡人道。

    否則的話,他在此刻定會偏向於這沒什麽感情的外甥女。

    本源老族長慈和而笑,“這孩子,討人喜歡。”

    “至真至性,有血有肉之人,誰不喜歡?”

    雪挽歌低聲道:“若她不是我的女兒,我也會喜愛她,欣賞她,不源於其他,隻源於她這個人,和她所帶來的信仰力量。”

    她迎著山上夜晚的冷風,眯起眼睛眺望著遠方的月。

    她啊。

    很想見一見,那個叫做慕傾凰的女人呢。

    因為她們擁有著共同的孩子。

    楚月定定地看著薑君,由衷地莞爾一笑。

    “謝了,大人。”

    “謝什麽謝,俗氣得很。”

    薑君擺了擺手,恣意灑脫地道,端的是桀驁不羈。

    複又道:“送送你那母親吧。”

    “是。”

    楚月來到了雪挽歌的身邊,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在她的記憶裏,第一次對雪挽歌有印象,便是初次知曉自己誕生和來曆的時刻,她看到了一個因生產而暈厥過去的女人,身下滿床的血紅色證明雪挽歌作為母親的堅強。

    楚月清楚。

    人生要麵臨不同的選擇題。

    而在大楚的選擇題中,她終究是被遺棄的那一個選項。

    哪怕隻有片刻的動搖,她也不需要這份糾結的親情。

    但雪挽歌對她的感情,是炙熱濃烈的,義無反顧的,還是最堅定的一道選擇題。

    楚月拿出了一個方形黛藍色綢麵的錦盒,並將此錦盒遞給了雪挽歌,說:“天黑路滑,應當穿鞋。”

    雪挽歌怔了怔,將此打開,便看到了一雙紅色的軟靴,針腳細密,質地上等,是看上一眼就叫人挪不開的紅。

    “若是不穿,日後我也便學你。”

    楚月又加了一句。

    既有夜罌的前車之鑒在,她不得不提醒。

    生怕雪挽歌和夜罌一樣,收下鞋不穿,當祖宗供著,反而失去了 鞋本身的意義,但這份舉措帶來的溫暖,超過了人世間大多數山與海般的意義存在。

    “穿,我穿,時時刻刻穿。”雪挽歌怕得很,連忙回道。

    楚月勾了勾唇角,目送雪挽歌一行人離去。

    小寶在旁邊搖著雪白軟乎的小手。

    倏地!

    轟然作響,刺激著眾人的耳朵。

    許多宗門弟子,走到空曠的修煉之地循聲仰頭看去。

    卻見天穹響聲如雷,明燈三千,火樹銀花絢爛夢幻似若謫仙的夢中畫卷。

    每一盞通紅的燈,都像是希望之火。

    “燈會?”有弟子疑惑地問。

    “我宗辦的燈會?為何不提前告知,是想給我們驚喜嗎?”

    “還別說,左老頭兒看起來不靠譜,有時還挺浪漫的。”

    “……”

    煙花漫天,蒼穹明滅於千萬裏江山輪廓之上。

    明燈當中,卻見男子紅袍比這炫目的火焰還要紛然。

    “原來是夜尊。”薑君似笑非笑,“他這是把燈會弄來星雲宗了。”

    楚月眸光輕閃。

    燈會未來得及好好看。

    他便要彌補一場遺憾。

    “謹以此燈,祝福薑君大人,武道興隆,雙刀斬群雄。”

    男子於那高空之上作揖,紳士有禮的優雅模樣,像極了時而老氣橫秋的葉塵。

    薑君未曾高興,臉色就沉了下去。

    能接二連三且明目張膽把她薑君當成工具的,也就隻有這一位。

    “夜尊,有心了。”

    她說時咬牙切齒,怒焰藏在咽喉,皮笑肉不笑的讓夜尊感受到了細微的殺氣。

    男子卻是不惱,笑著往下看,與山上的金眸女子對視。

    “轟!”

    煙火再次炸裂,覆蓋滿天。

    明燈照星辰。

    他深邃的眸折射出璀璨的光華。

    光華裏,倒映著他怦然九萬年而不變的女子。

    他的神識傳音,於萬千燈火中,傳入了楚月的顱腔。

    “海域封印,此乃大喜,應當與天同樂,此夜,同慶。”

    楚月咧著嘴無聲地笑,笑容粲然,金眸有著隻被他看到的溫柔。

    薑君帶著人和本源一族同回上界。

    臨行前看了眼夜墨寒,“夜尊,本君處理了幾個聖宗,擔心有後顧之憂,你且留在天驕山守一夜,若無人欺我小帥,就早點回吧。”

    “是。”

    燈火絢麗。

    夜色明亮。

    上界之尊們統統回到原地。

    大楚區域的楚南音,聽到薑君、夜尊對葉楚月的嗬護,原就猙獰扭曲的心,愈加不甘。

    “薑君苦戰多年,眼光倒是差。”

    楚世訣陰陽怪氣道。

    楚時修冷嗤:“那葉楚月,走了狗屎運。”

    楚長雲隨意地 坐著,打著哈欠說:“我還以為那葉楚月的骨頭能有多硬,對大楚的威勢和實力毫不在乎,並無巴結之意,沒想到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門心思猛撲在薑君和外公、母親那邊。”

    “是啊,她下陸的父母親人,都是無權無勢之輩,哪比得上我們外公,承本源一族的守護。”楚世訣兩手環胸,輕蔑地道。

    卻說諸神之日結束後,這些上界之尊們回到洪荒上界的那一刻,便聽到了從無間地獄傳來的消息。

    修羅地獄的邪王,破開洪荒域製定的規矩,要以修羅地獄為中心開拓疆土,占山為王。

    附近地帶的七大勢力,自是不同意。

    這日半夜,平日裏明爭暗鬥的七大鬼堡之主,阻擋邪王的出山。

    大漠飛雪,夜晚響空雷。

    黃沙滾滾,電光閃爍時。

    卻見崎嶇料峭的修羅地獄,自混沌迷霧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他戴著鬥笠,身係黑色的長袍,披了一件織金的大氅,一雙宛若厲鬼般的眼睛,似若閻羅殿的漩渦,注視著七大鬼主。

    “邪王,修羅地界,肮髒血腥,裏邊有太多的未知危險。你在下麵好好呆著就得了,來到上麵,就——得——死!”

    七大鬼主,萬馬千軍,卷起塵沙飛舞揮動著兵器直衝向了邪王。

    遠處還有陣法師等修行者在結印對抗邪王。

    “轟!”

    雷霆炸響,電光閃爍。

    邪王上身的衣袍裂開,露出了纏滿繃帶的上半身。

    血液從白色繃帶裏流出。

    風吹起鬥笠下遮臉的紗。

    他纏著繃帶的手緩緩地摘掉了臉上的麵具。

    露出了一張同樣纏著繃帶的臉。

    他被痛苦之刃切割無數次。

    他一次又一次縫補起自己的身體。

    直到……

    百毒不侵!

    便是他,出山之時!

    他沙啞的聲音,響徹在雪中的大漠。

    “做好,全軍覆沒的打算了嗎?”

    “我的,客人們。”

  第2650章 日後,哥哥能保護你了

    全軍覆沒?

    七大鬼主,桀桀地笑出了聲。

    “小子,給你點顏色,你就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不知太陽從哪邊爬起來了。”

    “不過是修羅地獄無人問津的小鬼罷了,也敢在爺爺們麵前班門弄斧。”

    “你配嗎?”

    “刺啦。”

    “刺啦!”

    倏然間!

    葉無邪的左側眼眸,一片深邃陰冷的漆黑裏,浮起了詭異的紅色顏彩。

    他穿梭於風,遊走在大漠,速度快到極致。

    繃帶碎裂崩裂。

    裂開的繃帶,成為無數道血白相間的利刃。

    每一根利刃,都垂吊著一盞燈。

    燈搖晃時,光火忽明忽暗,像是黃泉路。

    不僅如此,還會發出美妙又詭譎的曲調。

    “死——”

    葉無邪低吟一聲,瞳孔殘酷無溫情。

    語罷。

    搖晃的燈變成了血鬼的眼睛,鎖定著每一位來客。

    “刺啦!”

    血液四濺。

    全軍覆沒。

    隻剩下七大鬼主,還在這屍山血海之上驚恐哀嚎。

    繃帶歸體。

    葉無邪披著織金的黑色大氅,重新落在了大漠和懸崖的交界處。

    七大鬼主不可置信又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卻見葉無邪身後的懸崖,驟然掠起了十來道身影。

    都是披著相同的鬥篷,戴著同樣的鬥笠。

    “無邪,你嚇到客人了。”

    沐鳳鳴歎了聲,邁開步子走向了鬼主之首。

    “錯了,我們錯了……”鬼主之首立即求饒,乞求這位為他們說話的女子,能饒恕他們。

    沐鳳鳴腳步頓住,居高臨下地俯瞰。

    “聽說,你要把邪王的皮扒了做成衣裳?”

    一腳,踩在了鬼主之首的臉龐。

    鬼主之首渾身都在發顫。

    “沒,我…………”

    “嘭!”

    話音才剛剛從喉嚨裏出去,就見沐鳳鳴一腳踩爆了他的腦袋。

    血液從腳底濺出來。

    沐鳳鳴挑起了一側的眉,“那就……先用你的血,來祭我邪王的修羅之路吧。”

    剩下的鬼主們跪地磕頭,磕到滿麵鮮血也不敢停。

    葉無邪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抬起頭,看向了天。

    「小月,日後,哥哥能保護你了。」

    「………」

    自今日起,他們才算真正的在洪荒上界謀算宏圖霸業,大展拳腳,過去的半年裏,日複一日的折磨、淬煉、撕裂、縫補,都是為了有立足之本。

    好在,他們熬過來了。

    原以為,隻有幾個人才能熬過這痛苦,堅持到最後。

    沒想到,一個都沒少。

    “邪王,我們真的知道錯了,請你大慈大悲,放過我等。”

    “求你了,求你了。”

    “……”

    磕頭之聲,不絕於耳。

    太夫人拄著拐杖過來,用拐杖打了打第三位鬼主的臉。

    “聽說,你和大楚的關係,挺好?”

    第三位鬼主麵露喜色,“是是是,大楚經常派人送太虛靈草來,我們兩族,關係非比尋常。”

    其餘人,紛紛流露出絕望之色。

    且懊悔沒和大楚搞好關係。

    “原是如此。”

    太夫人笑了,“那你,可以上路了。”

    手中拐杖猶若刀劍鋒利逼人。

    直接貫穿了第三位鬼主。

    且淡聲道:“剩下的,可活。”

    鬼主們的心情可謂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驚了又喜。

    這劫後餘生的心悸,讓他們張著嘴大喘氣。

    ……

    大楚。

    天色又積下了一層黑雲。

    陰霾彌漫,叫人難以喘氣。

    楚南音手捧著熱茶,聽聞此話,麵紗下的臉,露出了喜色。

    “那位邪王,竟如此厲害?”

    “有什麽厲害的,不過是修羅地獄裏見不得台麵的髒東西罷了。”

    楚世訣不屑一顧,且警告道:“南音,不可隨意走動,更不能出現在修羅地獄的附近。”

    “兄長放心,我有分寸。”

    雖是這般應和著,卻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她的眼睛還在時,讓她側目的男子,隻有那一位在修羅地獄裏的邪王。

    世人避之不及的修羅地獄,卻是他的家。

    ……

    海神中界。

    楚月於高山之巔,目送著薑君等人的遠去。

    眸色,籠起了一層蒼涼。

    封印海域的遺憾事,就是海域下的帝域,再無她的家人們。

    每當想起這件事,心口胸腔就會如同刀絞般疼痛。

    夜墨寒將一件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

    “你總關懷旁人,也當關懷關懷自己。起風時,要知道你也會冷。”

    楚月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扭過頭笑吟吟的,深深地撞入了那一雙宛若星辰般的紫眸。

    “你在,我便不怕冷。”

    “好。”

    男人一怔,良久便低聲說。

    “星雲宗很大,殿下要逛逛嗎?”她問。

    “但願一陪。”

    子夜後的星雲宗,許予師兄又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勒令宗門上下必須閉目休息,還美名其曰:美容養顏,晚睡的人腦袋會掉毛,影響宗門的形象。

    饒是素日喜歡拚命修煉的宗門弟子,都被許予苦口婆心地勸了回去,“師弟,師兄看你印堂發黑,再修煉下去怕是性命不保,早些就寢吧。”

    許予的一反常態,讓宗門弟子們有苦難言。

    齊齊在私下說這廝沒有少宗主的命,卻總喜歡操著少宗主的心。

    許予做完這一切,一身紅衫的他,立在廊下,笑望著宗門內的景象。

    小獸崽從衣襟裏探出了個腦袋。

    大大的赤紅色眼睛,充滿好奇地望著許予。

    他的心明明是悲慟的,又為何要笑呢。

    小獸崽思考片刻,伸出了個爪子,撓了撓許予的下頜,又用毛茸茸的腦袋在許予肩窩蹭了蹭,仿佛在安慰許予。

    許予將它抱在胸膛,輕聲開口:“小凝,被月色普照的人,摘不到遙不可及的月光,但能被普照一回,就是他三生有幸了。”

    小凝支著腦袋似懂非懂。

    過了好久,張開一雙爪子露出了笑容。

    它懂啦!

    許予就是它的月光!

    ……

  第2651章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宗門之內林野之中

    夜色,涼如水,山與山之間靜謐到唯有蟬鳴響起,滿山翠綠掩於水墨色。

    楚月與夜墨寒並肩而行,漫步鬱鬱蔥蔥的林中小道。

    暗處,生無可戀的柳三千被卿重霄拽了過來,還特地用七殺天的法器隱蔽住了自己的氣息。

    “忙碌好久,難得這般安寧。”

    楚月舒了口氣。

    “阿楚。”

    他低聲語。

    楚月扭頭看來,便見男子瘦長潔白的手,緩緩地摘掉了臉上的麵具,一寸寸地展露出了俊美無暇,妖孽如畫,集聖潔與神秘於一體的麵龐,近距離的觀看,仿若不可褻瀆的高嶺之花,透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卿重霄比自己新婚洞房還要緊張,目不轉睛地看著,心裏直念:快了,快了。

    柳三千麵無表情,愈發覺得重霄長老猥瑣得很。

    楚月二人對視許久。

    空氣仿佛彌漫著濃稠的煙火。

    心跳聲在胸腔掠出。

    下一刻,便見氣力直衝楚月的天靈蓋,火熱不可阻擋,目光一閃,撩了下衣擺便盤膝而坐,全神貫注地修煉起來。

    夜墨寒呆訥在原地,似若寒星般的眸光,漾起了幾縷微瀾。

    卿重霄二老俱是愣住。

    卻見歸墟氣力千絲萬縷自四麵八方而來,隨著呼嘯刮過的風,沒入了楚月的元神當中。

    就像是貧瘠荒蕪的大地,冉冉升起了一輪似火驕陽,綴在東方的盡頭。

    而這,正是歸墟境所需要的……

    歸墟丹!

    夜墨寒立於晚風當中,低眸看去,漸漸地凝起了好看又寵溺的笑容。

    他一手拿著麵具,另一隻手微微抬起。

    楚月被風揚起的發梢,繾綣地纏在了男子修長的指尖。

    猶若攝人的鉤子,一下,一下,撩撥著他的心。

    酥酥癢癢的感覺,傳遞四肢百骸時,骨頭和髒腑仿佛都在酥軟。

    楚月雙眸緊閉,睫翼如一片鴉羽,覆於眼瞼之上。

    歸墟丹雖已凝聚成功,但她的呼吸明顯紊亂。

    元神、丹田等處,更是火熱般的溫度。

    這份熾熱蔓延開來,猶若無形中的岩漿燒人臀部。

    躲在暗處窺視的卿重霄長輩,熱得用手當扇子快速搖晃在眼前,帶著柳三千長老竄了出來。

    兩位年邁的老人,儼然是毫無形象可言,對著夜墨寒訕訕地笑。

    隻見男子的麵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去,像是籠罩著萬年不化的冰霜,暗藏著猶若深淵古潭般的危險。

    好在卿重霄急中生智,從空間寶物裏拿出了一枚赤紅滾圓的丹藥。

    “殿下,此乃固元歸零丹,對凝聚、鞏固歸墟丹有很大的好處。”

    “老朽看葉姑娘的模樣,怕是很難鞏固歸墟丹,特來雪中送炭。”

    卿重霄笑著流露出了柳三千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的諂媚之情。

    轟然間,四周炙熱熾烈的溫度驟然縮回。

    楚月的元神處,對應武神天穹的星辰,出現了一千顆歸墟丹。

    當她將這元神之景展現於人前的那一刻。

    卿重霄的表情驟然凝固住,兩眼呆滯,胸腔因震驚而澎湃,手裏的固元歸靈丹,略顯磕磣和寒酸。

    他低低地咳嗽了聲,便不動聲色地把丹藥放了回去,對著楚月幹笑。

    “好,好,修煉甚好。”

    卿重霄窘迫道。

    柳三千眼觀鼻鼻觀心,老神自在的模樣,卻好似在譏誚嘲諷卿重霄的尷尬行為。

    楚月緩緩地睜開了眸子,笑望著二老,“二位前輩,不妨一道欣賞星雲宗的夜景?”

    “阿楚所言甚是,星雲宗夜景良好,何不留下?”

    夜墨寒嗓音溫潤,眉角眼梢還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偏偏聽在卿重霄的耳中,頓感殺機無邊,脊背冷風嗖嗖,寒氣從足底沿著渾身的血液直衝到了天靈蓋,哪還敢留下惹人不自在,拽著旁側的柳三千便走。

    “不了,我跟三千老兄還有事情要相商。”

    “三千啊,你也是的,明知殿下和姑娘再次,為何還要帶著老朽來。”

    “你啊……”

    “…………”

    一大把年紀向來沉著的柳三千,被卿重霄惱得太陽穴突突地狂跳,卻又有著拿他沒辦法的無奈。

    楚月好笑地望著二老行色匆匆的背影。

    起身時,麵前遞來了瓷白為色如羊脂玉的手。

    幹淨整潔,且修長到骨節分明。

    掌心紋路清晰,密著細細的薄繭。

    楚月把手搭了上去,借力起身。

    手與掌相碰的時候,是冰涼被溫熱給驅散,然後緊緊地包裹著。

    十指相扣,刹那連心,仿佛就已白首到老。

    “有他們在你身邊,七殺天的日子,想必會很熱鬧。”

    楚月淺笑道,垂眸看了眼相牽的手,似有一股細微的酥麻電流,從指尖,到心澗。

    “卿老年紀大了,難免糊塗。”

    夜墨寒說著,把麵具別在了腰上,微微俯身,將楚月紅裙上的草木痕跡給輕拂掉。

    “你呢?”楚月揶揄著問。

    夜墨寒動作一頓,紫棠眸底染上了醉色,如偷喝酒的孤星,躍然到了銀河之外。

    隨即,長臂一攬,握住了她的腰肢。

    稍稍用力,便已在了男人的懷中。

    楚月抬眸便可看到明月和他近在咫尺的俊臉。

    “自當是年輕力壯。”

    夜墨寒說罷,垂首吻住了心心念念許多個日夜的唇部,是記憶中的柔軟,讓他食髓知味,甘願永久地死在這一刻,沉浮深海,貪婪她的香,忘掉凡塵俗事,隻願一響貪歡。

    “阿楚。”

    “我想你了。”

    很想。

    很想。

    白晝,黑夜,流逝掉的每時每刻,都是他刻在骨子裏的想念。

    楚月眸光微顫,而後輕閉睫翼,在軒轅修幾個瞪大眼睛的霎時,用強力意念輕車熟路地封閉了獨立的空間,腦子裏且在胡思亂想的神遊。

    以天為被。

    以地為床。

    宗門之內。

    林野之中。

    這……不大好吧?

    正在楚月費盡心神地思考時,卻見朝思暮想的男人放過了她。

    並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漫步於山野,看孤星半月,寂寥又溫馨。

    “難得一敘,我想和你多說說話。”

    “………”

    “阿楚,你不高興?”

    “………”

    “修羅地獄那邊,我悄然去過幾次。”

    沉鬱許久的楚月,聽得此話,方才有了神采。

  第2652章 地獄一間小屋

    “阿兄他們,如何了?”

    連楚月自己都沒發現,聲線正在輕微地發顫。

    夜墨寒思考再三,還是如實回答。

    有關於阿楚家人的事情,她有權聽到掩蓋在血腥和善意謊言下的真相。

    她更喜歡清醒的疼痛,而非短暫的麻痹。

    “他們通過血族契約進了上界,但隻能在修羅地界,不可離開修羅地界。”

    “洪荒三界,諸天萬道,都有著界麵法則和天地規矩,像是禁製之門,將他們阻攔。”

    “他們被修羅地獄所淬煉,用淬煉的枯萎分裂的身軀,複活死去的血鬼。”

    “血鬼複活,形成血鬼刀刃和滅欲無情陣。”

    “陣內,刀刃切割軀殼,無情針和滅欲線會將他們重新縫合。”

    “直到……他們的實力完全能夠走出禁製,出現在上界。”

    夜墨寒話說至此,狹長的眼眸濕潤了許多。

    他自小被天凰夫人養大。

    哪怕在九萬年後得知天凰夫人並非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道陰影,卻還是覆蓋他。

    他還記得,當他穿梭過重重白骨山,走過沼澤泥河,翻過水深火熱的刀林箭雨,看到了一間小屋。

    屋子很破舊,四處都是血鬼,空中飛舞著血色刀刃。

    吼叫聲。

    哀嚎聲。

    ……

    此起,彼伏。

    這時,慕山河老伯公快要堅挺不住了。

    白發蒼蒼的他,與黃泉路,僅有一線之隔。

    “爹。”

    慕臨風哭著說:“你不能有事啊,你想想,下回見麵,小楚若隻能見到你的骨灰和墓碑,你要她如何是好?她已經夠苦了啊。”

    “她這麽喜歡你這個外公,你要出事了,小楚怎麽辦?”

    “我們又怎麽辦?”

    慕臨風悲慟地大哭。

    “小楚……”

    老人慈和低語,眼中有了焦距。

    腦海浮現著和外孫女的點點滴滴和小楚過去承受的苦痛。

    他靠著一口氣,堅持了下去。

    繃帶纏繞在他的身上。

    破碎又完整的老人從陣法裏掉落出來。

    親人們蜂擁而前,將他扶住。

    老伯公赤紅著爬滿血絲的眼睛,顫顫巍巍地手不知攥著哪一位親人的手腕,用盡了全身的力道。

    老人嗓音沙啞地說:“大楚妄想欺負小楚,不能讓他們得逞……”

    “好,好,不讓,不讓。”慕老夫人宛若哄小孩般,流出眼淚笑著回答。

    葉無邪繃帶之間的眼睛,藏著痛色,深深地看著這一幕。

    他在想。

    他是不是,做錯了?

    他應當孤身上路,而非拉著全家下地獄。

    他愛小月,也愛這個家。

    每當這時,細膩敏銳的太夫人就會捕捉到葉無邪的黯然神傷和困獸之鬥般的自我掙紮,便會走到葉無邪的身邊出聲寬慰。

    “無邪,祖母很感激你。”

    “謝謝你,願意和家人坦誠相待,願意把我們帶來上界。”

    “像我們這樣的下陸人,特別是已經年邁了的,空有年少惆悵氣,不見昨日青雲誌,你給出了一條捷徑,讓我們來到了這個地方,來到了上界。否則的話,我們的餘生必會在懊悔中亡故。”

    “大楚欺人太甚,惡毒狠辣,小月不能孤軍奮戰,她不能靠自己和墨寒就來麵對上界詭詐的人心。能茁壯起來,是每一顆大樹的理想。無邪,你是正確的,行路之難,非一朝一夕,而是朝朝夕夕的艱苦奮鬥,上天不會賜予我們瓊漿玉液,而是大任,勞其筋骨苦其心誌的,大任。”

    太夫人的身上裏頭都是繃帶,就連手中慣有的拐杖,都纏滿了一條條的繃帶。

    她坐在了葉無邪身旁的枯枝上,歎了口氣,遙望著沒有遠方的東邊。

    “無邪啊。”

    “奶奶。”

    “我好像,看到了墨寒那孩子。”

    這一道話語聲,頓時吸引了修羅地獄裏無數人的注意力。

    破屋外,男子雙足踩著滿地的枯枝,一步一步地走來。

    同時,摘掉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眾人記憶裏熟悉的臉。

    “你來做什麽?”

    葉無邪勃然大怒。

    夜墨寒腳步頓住,給長輩們行了個禮。

    “我問,你來做什麽!”

    葉無邪攥著他的衣襟,“你不知道,這裏邊的氣息會傷害到你?”

    “傷害到你諸位的時候,就已經傷害到我和小楚了,不是嗎?”

    夜墨寒震撼於眼前的破屋,以及來時的風景,複又平靜地注視著葉無邪,咬字清晰,聲線低磁。

    葉無邪驀地愣住,淚水蓄滿了眼睛。

    他鬆開手,背過身去,走了幾步才悄然地拭去眼尾的淚痕。

    縱然他極為厭惡夜墨寒,但他又不得不承認。

    如若必須要有一個妹夫的話,必然是他夜墨寒。

    “墨寒。”

    慕老夫人欲言又止,終是歎:“你不該來的。”

    “嘭!”

    男人二話不說,屈膝就跪在了地上。

    此舉,叫人震驚又靜默,反應過來時,便都要把夜墨寒扶起來,卻被他給止住。

    他作揖頷首,千言萬語,俱匯於一句。

    “諸位,辛苦了。”

    言簡意賅的幾個字,使得老伯公、太夫人這些人熱淚盈眶。

    “不辛苦,我們不辛苦。”慕老夫人說:“能在行將枯木的晚年,謀一場皇圖霸業,算不得辛苦。墨寒,倒是你,獨自一人在上界,吃了不少的苦。”

    他們既是想成為楚月的後盾,同樣也是在上界和夜墨寒共同地挑起擔子。

    “墨寒,你看,外公的身子好了不少呢,從前還讓小楚擔心。”慕老夫人急忙解釋道。

    夜墨寒心如刀絞。

    切割又縫補。

    身體破碎後重組。

    自是把曾經的病痛給磨滅掉了。

    但這代價,讓夜墨寒紅了雙眼。

    他不言,在破舊的小屋裏,行了三跪九拜的叩首之禮。

    若卿重霄長來和七殺天的守衛在此目睹這一切,隻怕會驚到下巴掉地。

    七殺天的上位者說過,夜墨寒,一身傲骨,桀驁不馴,會是諸天萬道最難以馴服的孤狼。

    不必馴服。

    他便已心甘情願的屈膝。

    “男兒膝下有黃金。”沐鳳鳴道。

    “黃金難抵諸位之恩。”他固執地回。

    修羅地獄,會成為阿楚心頭的痛。

    阿楚不在。

    他理應代阿楚盡微薄之孝。

  第2653章 既從青天白處來,何必染這血中塵埃

    他平淡有力的話語,卻讓立在血風肆虐橫穿破屋裏的眾人眼含熱淚。

    那一霎,不知是想到了遙遠駁岸的小月,還是為能多一個如夜墨寒這般的家人而心懷感動。

    他沉默寡言,生性涼薄,把此生唯一的溫暖和心軟都給了葉楚月的相關。

    葉天帝走上前去,和慕傾凰一道扶起了夜墨寒。,

    邊沿爬來的一隻血鬼,在葉無邪的召喚之下,爬到夜墨寒的身邊,自猩紅的袍擺往上爬,細長鮮豔的爪子抹掉了夜墨寒膝蓋部分的塵灰。

    “夜墨寒!!”

    纏繞於繃帶中間的雙眼,邪佞乖戾,如從棺中走出的活閻羅。

    葉無邪緊盯著夜墨寒的眼睛看,認真而慍怒。

    “你當是三十三重天上龍,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旁人是要封侯拜相,你則在將相之上,你的腿該走向屬於你的龍座,而不是用來跪的。”

    起先的話語聲還在遏製,說到最後近乎野獸般的咆哮。

    縱使他厭惡極了夜墨寒,但在他的骨子深處,願意匍匐於地,讓夜墨寒踩著他的脊背去成神,去登天,去呼風喚雨稱霸天下。

    葉無邪眼睛通紅,纏滿繃帶的雙手緊攥成拳。

    渾身,都在以極小的幅度和高頻率來震顫著。

    “無邪兄。”

    夜墨寒道:“諸位既是小楚的家人,更是我夜墨寒的家人,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見外,更不用說兩家話。諸天萬道,不論我身處哪一道,都是與諸位不可生疏的家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算是他第一次發自肺腑地稱呼葉無邪為兄長。

    葉無邪緊咬著唇。

    “修羅地獄鬼,難見青天光,你既從青天白處來,何必染這血中塵埃?”葉無邪咬著牙說。

    夜墨寒二話不說,伸出雙手,毫無征兆地擁抱了一下葉無邪。

    “哪有妹夫不見大哥,女婿不見嶽丈的?”

    夜墨寒拍了拍葉無邪的肩膀,用力一抱就已鬆開,坦然又感激地望向了慕、葉兩府的親人。

    在眾人微怔之際,取出了一壇壇烈酒。

    “卿老前些年釀的酒,千金難求,昨夜趁他熟睡時帶來的,諸位不妨喝喝看?剛才得到了一點小楚的消息,想必諸位都很想聽。”

    烈酒之醇香就已讓人不由地舌抵上顎,後半段有關於小楚的消息更讓人心裏癢癢。

    葉無邪怔在原地,如無助的小孩般呆了許久。

    泛紅的眼眸蓄上了淚水,流淌往下時濕透了麵龐染血的繃帶。

    夜墨寒拿出了酒壇遞給眾人,自己帶來了工具,把在風吹雨打中隨時凋零的破舊屋子給修葺了一下。

    “沒用的, 要不了多久,就要如常了。”葉無邪蔫聲說。

    “讓我試試,也算盡一份心。”

    夜墨寒說得風輕雲淡,俊美笑容溫和如一塊剔透的暖玉。

    慕傾凰等人並未發現,夜墨寒拿出的修葺材料,是早就準備好的,在七殺天時就用百葉爐鼎火焚燒,把自己的仙神之氣融合了進去。

    他的神識,在無人處,用刀刃割裂開了一道光。

    虛弱的他,捧著這道光,放進了百葉爐鼎火,藏在最深處。

    修葺用來的材料是高品墨晶,毫無雜質。

    夜墨寒將墨晶一點一滴的融合進破漏的地方。

    “修羅地獄,危險太多,我帶了個補天陣來,放在滅欲無情陣外,可以用來防護諸位,便能毫無負擔的修煉,修煉起來更能事半功倍。”

    他用墨晶把屋子修葺得漂漂亮亮,又把許多的靈石拿出來,充當夜明珠,並在屋子外用法器延長擴大了屋子,使之變成一座小型的城堡後,便用補天陣防範。

    做完這一切,他來到酒香中央。

    一揮手,就見不滅的篝火從天而降。

    曾經遙不可及的溫熱,讓眾人紅了麵孔,隻是藏在繃帶之下不被人發現。

    “喏。”

    葉無邪遞來一個擰到半濕的軟布,用眼睛掃了下夜墨寒有些髒的手。

    “謝了,阿兄。”

    夜墨寒輕笑接過,順其自然地道了一聲,倒是讓葉無邪分外的不自在,抬起下頜哼了好幾聲,也不知在擰巴別扭個什麽勁兒,看得太夫人一個頭有兩個大,目光流連於夜墨寒和葉無邪身上時,慈祥的眼神安靜深邃若深海額,浸著長輩對後生的寵溺。

    葉無邪“哦”了一聲,便撇過臉去。

    眾人圍繞篝火。

    夜墨寒毫不猶豫地坐在枯枝上。

    篝火躍動的紅光,照耀在他的臉龐,自他的瞳孔折出了浩渺絢麗的霞色。

    他低垂著頭,從側麵看去,棱角分明,宛若上帝手中最完美的藝術品,平日裏冷峻凜冽的瞳眸,此刻染上了溫情,動作緩慢而優雅地擦拭著手上因修葺房屋染上的塵灰與斑駁的痕跡,每一下的隨意定格,仿佛都能成為流芳百世的大師之作。

    “這屋子,敞亮了許多。”

    慕老夫人道:“墨寒,辛苦你了。”

    “墨寒的手是用來握劍的,做這些事當真是暴殄天物。”

    老伯公微笑。

    眾人都清楚,要不了多久,這座漂亮的地獄城堡,就會什麽都不剩,但也不忍心戳穿,隻安靜沉浸地享受著夜墨寒給他們帶來的和煦,哪怕隻有片刻。

    夜墨寒拿過了酒,和眾人喝著。

    葉無邪悶哼:“你可別喝醉了,我還得送你回去,麻煩。”

    半個時辰後。

    醉醺醺的葉無邪抱著夜墨寒嚎啕大哭。

    “墨寒啊,你老實跟大哥說,小楚會不會揍你。”

    “她要揍你,我告訴你,那是你應得的。”

    而後,眼巴巴地對著篝火說:“小楚,揍了他,就不能再揍我了。”

    老伯公以拳抵唇,咳嗽了聲。

    他正要出口。

    葉無邪忽然瞪著他說:“外公,你不要吵了。”

    老伯公:“………”

    他著實不懂,一個肚子裏,怎麽會出來兩種酒量。

    還是天差地別的兩種,

    好在。

    墨寒的酒量,沒這麽差。

    隨後便見夜墨寒癡情地看著篝火,和葉無邪哥倆好的,一道擔心著問:“阿楚,你怎麽著火了?”

    老伯公:“………………”

    眾人:“???”

  第2654章 仙神之氣,伴有光;可抵,瀟瀟風雨

    這一晚,過得樸華無實。

    老伯公、太夫人、沐鳳鳴他們,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見,夜墨寒、葉無邪哥倆圍著篝火碎碎念,說著些毫無邏輯引人發笑的話。

    夜墨寒有時還對葉天帝他們哀怨:

    “諸位,小楚在海神界,又多了許多新認的妹妹。”

    “多如大江之水,滔滔不絕。”

    不僅如此 ,還一個一個數,從屠薇薇數到龍非煙和顏莯。

    宗門師姐,龍族公主,雲芸阿妹,堪稱是數之不盡。

    宛若個深宮怨婦,看得眾人麵麵相覷卻又有點兒心虛。

    關乎此言,無可厚非。

    沐鳳鳴紅發垂順,提著一壺酒,靠著牆沿而立,懶洋洋地看過來,笑意雖被繃帶遮擋,卻從狹長的丹鳳眸裏滋滋地冒出。

    慕傾凰喝了兩口酒,來到沐鳳鳴的身邊,問:

    “想小楚了?”

    “你想嗎?”

    “同想。”

    姐妹兩人對視一眼,無聲地笑了。

    笑著笑著,便都紅了眸子。

    沐鳳鳴扭過頭,靠在了慕傾凰的身上。

    “你知道嗎。”

    她低聲啟唇。

    既像是訴說給慕傾凰聽,又好似孤芳自賞般的自言自語。

    “我漂泊在外這麽多年,如今雖身處地獄,我的靈活卻是快樂的。這些血色繃帶,會成為我們的勳章,對的嗎?”

    慕傾凰側目看去,笑了笑:“對的。”

    似是想到了什麽。

    便問:“血護法還沒好嗎?”

    慕傾凰神色黯淡。

    血護法,跟著他們一道來了修羅地獄。

    但承受不住血鬼的撕裂。

    在陣法間隙空間的滅欲棺裏躺著。

    “生死有命,看他的命數。”沐鳳鳴冷淡地道。

    慕傾凰抿緊了唇瓣。

    作為一母同胞的姐妹,自是清楚慕傾凰對血護法的感情。

    而慕府家人們,對這位甘願單刀赴地獄的男子,打心底裏的接受。

    慕傾凰扭過頭,看向了篝火前的夜墨寒和葉無邪,唇角輕輕地揚起。

    舉家遷來修羅地獄,已經有半年之多。

    說起來,這一晚,是他們最高興的一晚。

    慕傾凰仰頭就能看到華美精致的城堡上空,猶若新建的皇宮,在地獄慘淡陰森之光的映襯下,顯得很暗,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但夜墨寒很細心,在許多個拐角處和天頂、窗戶口,都綴滿了永生的鮮花。

    不滅的篝火,使得城堡四季如春。

    但眾人都清楚,這隻是曇花一現的海市蜃樓。

    隻需要享受夜墨寒帶來的當下就好。

    “聽說,雪挽歌和楚雲城和離了。”

    她時常會去跟新進來修羅地界的生物,打探關於大楚的一切,活在交界口,暗中觀察著,刺探著,如個不懂得掩蓋自己的細作。

    “挺好。”

    “她好像是為了小家夥。”

    “若是如此,我們小楚,又多了一個愛她的人,是好事。”

    慕傾凰坦坦蕩蕩,大大方方,欣喜之情從骨血裏蔓延而出,如同她對小楚的母愛。

    “還聽說了。”沐鳳鳴喝了半壺酒。

    “什麽?”

    “雪挽歌沒有姊妹。”

    聞言,慕傾凰迷茫地看向了沐鳳鳴,饒是聰明如她,都聽不懂沐鳳鳴暗藏玄機的言下之意。

    “隻有我一個小姨,挺好。”沐鳳鳴裂開繃帶,對著慕傾凰露出了燦爛幼稚的笑容,儼然不見當日帝軍司第一女戰將的氣概。

    慕傾凰怔了怔,啞然失笑。

    她這妹妹,愈發可愛。

    次日。

    醉後醒來的夜墨寒和葉無邪,都恢複到了各自的狀態。

    “慢走,不送。”葉無邪道。

    夜墨寒告辭過後,就踏上了回程之路。

    葉無邪說是不送,卻悄然繞路,從暗處眺望。

    夜墨寒走出地獄裏獨一份的城堡,回頭看去,恰好捕捉到了城堡上頭觸電般躲起來的葉無邪。

    他低低一笑,便繼而趕路。

    城堡裏,則都是他留下來的東西。

    卿重霄房間裏禦寒的棲霞玉,都被他從爐上給扣下來了。

    丹閣裏的藥材,更是拿著了一大半,且報到了卿重霄的名字上,差點兒讓七殺天的人都以為卿重霄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逼得一頓能吃幾碗飯的卿重霄,硬是做出病弱之態,忍下快流出來的口水。

    接下來,修羅地獄裏的兩府親人,都在等城堡的轟然倒塌,然而平日裏熬不過兩天的房屋,足足過了四五天還紋絲不動的。

    習慣了寒夜的淒冷和堵住耳朵都還能聽見的淒厲聲,忽而到了溫暖如春靜謐有花香的溫室環境裏,還都有些不適應呢。

    又過了四五天,城堡依然在。

    兩府親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這房屋,傾塌不了。”楚月大舅慕驚雲沉聲說。

    二舅慕臣海便和小舅舅慕臨風結伴同行,爬上城堡上頭,四下檢查,都不覺得有什麽異樣。

    “等等——”

    葉無邪微顫的嗓音,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閉上眼睛,有手掌貼到了牆上。

    細心勘測感受了一炷香之久。

    他未曾言語,也不曾睜眼。

    慕傾凰 等人卻是看到——

    葉無邪睫翼濕潤,淚水浸過了眼梢。

    “無邪?”葉天帝問。

    葉無邪緩緩地睜開了雙眸,委屈又痛苦地看向了在座的親人。

    “怎麽了?”太夫人問。

    “仙神之氣,伴有光;可抵,瀟瀟風雨。”

    隻言片語,就叫地獄城堡裏的十餘人潸然淚下。

    他們終於懂了夜墨寒的良苦用心。

    “風頭,都讓這小子出了。”

    慕臨風哼哼唧唧的,一拳砸在了牆壁。

    他垂下頭,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而出,嘴裏還不忘罵罵咧咧,“臭小子,搞得這般催人淚下做什麽,矯情死了。”

    老伯公怔了許久,長歎一聲,欣慰和感動複雜的情緒集成了臉龐的笑。

    “貴人難求,良人難遇,剛好我們小楚,二者皆有之。”他站在城堡外的院落,看向了覆於天穹的雙層陣法,在昏暗的光線裏格外惹眼。

    “小楚是不幸的,小楚又是幸運的。”

    慕老夫人依偎在丈夫的身邊,霜白的發,交織在這白晝下的夜色裏。

    同樣纏著血鬼繃帶的彼此,仿佛是這人世間最詭異淒美又寧馨祥和的一對白首夫妻了。

  第2655章 滿山夏色,似這夜匆匆

    ……

    ……

    星雲宗,霧色泱泱林海間,月華如鉤星似輝。

    楚月從夜墨寒娓娓道來的話語裏,似若幻燈片般,看到了一幀幀她迫不及待要去往的地獄之景,濕了睫翼,紅了眼眶,雙手微微地攥緊成拳,心口的疼痛像是割裂成無數個碎塊。

    男子不言,指腹輕拭去她的淚痕,有些手足無措。

    “阿楚不哭,我會常去修羅,常伴諸位長輩,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問。

    “好。”

    楚月揚起了臉,展露出的笑顏,好似是從破碎廢墟裏開出的鏗鏘花兒。

    “夜墨寒。”

    她喊住他的名字。

    每一個字,都加重了聲調。

    男子的眸色,諱莫如深,似這夜匆匆。

    她咧著嘴笑,眸底氤氳的醉意來勢洶洶不可擋,正是及笄桂花酒帶來的後勁,竟被這思鄉懷念親人的眼淚所觸動,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使這千杯不醉的酒國仙人,也醉了一回消盡千愁。

    淚水沿著眼眶源源不斷地往下流。

    視線愈發的不清晰。

    如一層層厚實的迷霧,在這子夜過後的山與霧中,模糊了愛人的身影輪廓。

    “夜墨寒在。”

    他往前走了一步,將她攬入了懷中。

    暖熱的胸膛,傳來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她近乎沉溺在這有著冷竹清香的懷抱裏。

    “抱枕。”

    她低聲語,腔調哽咽,如受盡萬般的委屈。

    “抱枕也在。”

    夜墨寒語氣柔和,生怕驚到了她。

    楚月雙手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衫,把臉埋在他的胸膛,恨不得讓自己窒息而死,在這生死之間的痛苦裏,得到了片刻的痛快。

    借著桂花酒的後勁,釋放出了壓抑多時的情緒。

    爆發。

    再爆發。

    她從小聲啜泣,到扯著嗓子沙啞地哭。

    男人默不作聲,一下,一下,輕撫過她的脊背。

    心疼到,難以形容,緊跟著濕了眼眶。

    “苦,好苦啊,阿爹阿兄他們,好苦。”

    楚月眼睛血紅一片,渾身發顫。

    九萬年來,流淚最多的一天,便是此刻。

    她哆嗦著,冰冷著,如病入膏肓的人乏力畏寒。

    她在他的懷抱,宛若窮途末路之人,聲嘶力竭往日的痛楚。

    疼。

    好疼。

    每一次向死而生的戰鬥。

    每一道皮膚破裂見血的傷口。

    都沒這麽疼。

    心口的痛感,讓血液裏都淬著冷霜,流動的緩慢。

    “不疼,不疼了。”

    他不厭其煩地輕聲安慰。

    空間內的軒轅修、寒光金甲、小魔王和聖獸朱雀,俱都放下了往日裏的不著調,懷揣著正經又沉重的心情。

    這一路走來,舊時歲月苦,難渡,難渡。

    軒轅修感懷悲痛之餘,放下了沉迷於的話本,並且立誌,不再看麻痹神經的話本,要積極樂觀的生活。

    夜墨寒拿出了十封信,放在了楚月的身上。

    來時——

    他於修羅之中,得到了兩府的信。

    信中還有物件。

    都是寫給修羅親人寫給阿楚的。

    天快亮的時候,他親吻著女子眼梢的淚痕,把阿楚背上了天驕山。

    滿山夏色,朦朧在黎明前。

    他講著在七殺天新學的故事,哄她入睡。

    山上。

    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著合身的紫色華服,如小大人般站在上山必經的通道口。

    看見疲憊到半醉半醒的娘親,小寶沉了沉眸。

    “爹,你把娘親弄哭了。”

    “是我不好。”他說。

    “下不為例。”

    “好。”他淡淡一笑。

    夜墨寒把楚月放到房間床褥。

    小寶忙前忙後的急壞了。

    又是吩咐小八準備安神湯。

    又給母親倒水。

    見水涼了,還用氣力加熱了不少。

    他到母親的身邊,擁著楚月,貼在對方的臉龐說:“娘親,不難受不難受,等寶寶長大了,會保護你和爹爹的。”

    夜墨寒恍惚地發現,小寶又有了些變化。

    不僅僅是成熟懂事。

    隱約間,像是個內斂的王侯。

    若血護法幾個在此,就會發現,這孩子,越看越像夜墨寒。

    桂花酒的後勁實在是大,加上悲從心頭來,楚月醉得迷迷糊糊,隻依稀曉得小寶在耳朵邊碎碎念。

    小寶忙完後,坐在床榻邊,看向了窗外灰蒙蒙的雲霄。

    “天,快亮了。”聲調難掩不舍。

    再怎麽樣,畢竟才是個孩子。

    他低下頭,故作堅強和一如既往的懂事。

    “是啊,天快亮了。”夜墨寒低聲道。

    小寶緊抿著唇,軟乎乎的雙手,用力地揪著床榻上的錦被。

    “葉塵。”

    小寶驀地抬眸, 愣愣地凝望著父親。

    夜墨寒來到他的身邊,蹲下來,將他抱在懷中。

    “你是爹爹和娘親的驕傲,累的時候,偶爾可以停下來歇歇,不必給自己套上太多的枷鎖。”

    “你還是個孩子,不必故作深沉,也不必這麽懂事,你可以擁有你的頑劣,隻要在品德界限之內。”

    “家人不會是你的枷鎖,你是我和你娘,還有外公、外婆、舅舅所有人的寶藏。”

    “寶藏便是,原地不動,也可熠熠生輝。”

    “……”

    他很少在孩子麵前說這麽多話。

    像普通人家的父親,悉心教導,循循善誘。

    希望兒子的童年,除了責任和懂事外,還能擁有快樂。

    小寶眼睛紅紅的,吸了吸鼻子。

    他用力抱住父親,應道:“好!”

    夜墨寒安心地笑了。

    他握住了楚月的手。

    小寶便把自己的小手掌也搭在了上方。

    一家三口,完完整整。

    小寶的眼睛,閃爍著晶亮的光,露著牙齒傻傻地笑。

    天亮了。

    黎明破曉。

    小小的他,送別父親。

    “爹。”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天底下,頂好,頂好的男子。”

    第一縷破曉的光,灑落在夜墨寒的身上。

    他回頭垂眸看來,正是那一低首的溫柔,無聲地笑。

    “知道了。”

    光暈聚集又消散。

    帶走了他的父親。

    小寶睜大眼睛看了好久, 竭力地笑著。

    另一座山頭。

    喝了一夜酒的許予,被刺目的曙光照醒。

    他遠遠地望著踏光而去的孩子,心裏悵然若失的。

    “有朝一日,她也會如這般,踏光而去吧。”

    許予眉頭緊皺,愁容難展,複又迎風釋懷的笑。

    “她不屬於這裏。”

    許予自言自語,“她屬於諸天萬道的群雄王座。”

  第2656章 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小獸崽聽到許予的話,眨巴了幾下眼睛。

    諸天萬道,群雄王座。

    宇宙洪荒,天地玄黃。

    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

    它好似,在哪裏聽說過。

    小獸崽支著腦袋擰起眉頭,使勁想,使勁想。

    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索性放棄去睡大覺。

    天驕山。

    楚月踏踏實實地睡到了晌午。

    再睜開眼眸,洗滌掉了昨夜的脆弱,如寶劍鋒利。

    接下來,過不了幾天,曆練結束的龍非煙和小寶將要回到龍吟島嶼。

    楚月放下了手裏頭所有的事,帶上屠薇薇、龍非煙幾個,和小寶到集市上閑逛。

    最吵雜的反倒是軒轅修。

    “小葉子,快看,新出的話本,熱騰騰的,快買,快買。”

    楚月太陽穴狂跳,指腹按揉眉心,遏住了躁鬱的性子,把這些話本都給軒轅修買去。

    寒光戰甲翻著白眼說:“昨晚不還想改過自新,暗暗發誓不看話本?”

    “昨日軒轅修發的事,與今日的軒轅修有何幹係?”軒轅修說得理直氣壯。

    楚月忙壞了。

    剛買完話本,朱雀就開始聒噪。

    “雞腿,雞腿,小孩!”

    楚月黑著臉把鋪子裏的雞腿全部買完,承受著四方充滿異樣的眼神。

    “女人。”小魔王扯著嗓子喊。

    “你又要什麽?”楚月在沉怒的邊緣。

    “本王要屠戮人間,殺了這些該死的生靈。”

    小魔王的最初理想並非是此。

    但他可是聞風喪膽的大魔王啊,不做點血雨腥風的事,怎對得起世人對他的恐懼和痛恨?

    楚月早已聽麻木了。

    “不過現在嘛,先買點黃金就好了。”

    小魔王話鋒一轉,緊接著又道。

    “黃金?”朱雀從堆積如山的雞腿中抬起了腦袋。

    “不懂了吧。”

    小魔王雙手叉腰,“洪荒三界,諸天萬道,通用的錢幣都不一樣,譬如海神中界的天玄丹,到了諸天萬道,就什麽也不是,黃金可就不同了。”

    時代更迭,黃金的地位亙古不變。

    他從上古時期開始就攢金子。

    “在上古時期,黃金都是好東西。”

    小魔王很享受朱雀的注視。

    “上古時期的黃金?”

    楚月還行在長街之上,聞聲,神識閃入了魔靈空間。

    一揮手,狂風勁道十足,掘地三尺,便見入目所見,四麵八方都是金燦燦的光芒鋪地。

    楚月麻木的心,跳動了一下。

    小魔王自豪得意的神情,還凝固在臉上。

    “女人!不準動本王的積蓄!”小魔王嚎叫。

    “好的。”

    楚月禮貌回罷,便用碎骨斧開始鏟黃金。

    小魔王:“………”

    上古時期的前輩說得沒錯。

    漂亮的女人,都喜歡騙人。

    小魔王淚眼汪汪地看著楚月鏟掉了不少的黃金。

    須知,黃金也別許多種,不含雜質,密度最高最純的一種,才是真正的價值不菲。

    上古時期的這些黃金,純度才能真正的實現出不含雜質四個字。

    楚月把這些黃金放在儲物袋裏,又備了許多神農之水,在告別兒子的時候,分別交給了小寶和龍非煙。

    她帶著星雲宗的人,送別到宗門外。

    左天猛、大長老等人,俱都前來,眼裏滿含不舍之情。

    小寶接過儲物袋,發現純度極好的黃金,眼睛釋放出了一種讓宗門弟子們形容不出來的光。

    眾人矯情的話語,都在喉管出不來。

    倒是寧夙直接到了小寶的麵前,給出了精心準備的禮物,然後握著小寶的手鄭重其事地道:

    “寶,苟富貴,勿相忘。”

    “………”眾人聞言,全都目瞪口呆。

    卿若水抬手扶額,頗為無奈。

    “好的寧夙三叔。”小寶點點頭,“日後寶寶會給你養老送終的。”

    寧夙感動到無以複加。

    “行了,一邊去了。”

    章瓷一肩膀把寧夙撞走,將自己準備的東西交給小寶。

    隨後便是段清歡、左婕妤、柳霓裳這些人,擁擠著送禮。

    並非什麽稀世珍品,但都是意義不凡。

    小寶盆滿鍋滿地背上行囊,在宗門外青山綠水的空曠之地行了幾步便一寸寸地回過身來,麵朝楚月和從星雲宗走出來人山人海的宗門弟子,頷首低頭,拱起雙手作了個長揖。

    “這段時間,我很開心,謝謝諸位的厚待和臨別禮,回到龍族,我定會好好珍惜,閑暇之際,亦會思念在海域並肩作戰過的諸位。”

    “我的娘親……”

    說至此處,小寶的目光挪移到了楚月身上。

    母子倆人,四目相對。

    楚月清淺一笑的。

    小寶張了張嘴,宛若紫葡萄般的眼眸,折出了盛夏的青陽微光,繼而道:

    “下陸人們常說她是英雄。

    她是我見過,這個世上,最柔婉,也是最熱烈的人。

    她就……

    拜托諸位啦!”

    小寶對著滿宗的人,深深地彎下了腰。

    星雲宗的人,對小寶也不算陌生。

    深知小寶是個懂事,思想堪比成年人的孩子。

    盡管如此,卻還是被眼前的一幕給深深地震撼到了。

    楚月忍耐住的情緒,不再平靜。

    從微瀾,到驚濤,不過須臾。

    小寶凝滯了許久,才直起腰來,帶著宗門上下所贈的禮物,和龍非煙走上了回程之路。

    他頻頻回頭看,消失在楚月的視野盡頭。

    那一霎,他的顱腔裏,通過神識,響起了母親溫柔的低語——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寶寶。”

    遠方的小寶,被龍非煙牽著手。

    他忽然頓住腳步,低下頭看著鞋尖。

    龍非煙垂首。

    尚未說話,瞳眸就微微一縮。

    便看見一滴接著一滴的淚珠,簌簌地往下掉落。

    良久,仰起頭咧著嘴露出小虎牙一笑,回答了個“好”字。

    龍非煙沉默少頃,抱起了他,奔赴龍族。

    途中,小寶忽然問道:“非煙姑姑,你聽,生活在修羅地獄的人,會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嗎?”

    龍非煙疑惑地顰了一下眉,腦子裏出現了在月族禁區看到的那十個人,便回答:“應該,不會。”

    小寶神色黯淡,趴在龍非煙的身上,目光深沉地看著夏日的天。

    龍非煙問:“在想什麽?”

    他回:“想讓修羅地獄的人,吃上飯,睡好覺。”

    “……”

    青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斜長。

  第2657章 洪荒域,有天驕,上生下存中求索

    ……

    諸神之日結束後,海神界的修行者們,茶餘飯後近乎都在討論上界之尊的傳承,以及流光海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戰。

    洪荒上界,更是沸騰。

    從下陸的角度出發,上界的一批修行者們,屬於利益共存折者。

    海域被封印,便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

    焉能不怒?

    上界尊者的顏麵,豈可被一個下陸帝主踩在腳掌之下狠狠地摩擦?

    楚南音雖然失去了眼睛,但她還有生生不止的思想和一張嘴。

    她手持明月簡,於上界大楚周邊範圍的地帶,在暗處聯絡了不少上界修行者。

    其目便是為了聲討楚月封印海域的行徑。

    暗黑色的樓閣裏,楚南音一改往常的仙神之姿,穿著一襲水綠色的長裙,白布纏目,輕紗遮麵,若有似無的距離感,讓人自覺生疏神秘的同時,還會控製不住地看過去。

    閣內廣場,足足能夠容納數千人。

    這還隻是初步估計,往後加入的隻會越來越多。

    “諸位——”

    楚南音把手搭在兄長楚世訣的掌心,緩步優雅地踏上了聚光高台之上。

    麵紗下紅唇微起,聲線清冽悅耳。

    “葉楚月自詡大義,封印海域,不把上界的諸位放在眼裏,此舉實在是可惡。”

    楚南音輕蹙起眉。

    自從海神界歸來,每每想到葉楚月這個名字,就如同夢魘般纏繞著她,更像是跗骨之蛆不死不休,縱是服用了安神丹後的午夜夢回時,也能驚出一身冷汗被前來逃債的葉楚月嚇醒。

    “青蓮女尊。”

    閣內廣場的人群之中,有個容貌俊秀約莫二十來的女子問道:“那葉楚月,可是你大楚的人,是你楚南音的阿姐。雖說她挖了你的雙瞳,但那本該屬於她,當初若不是令尊楚雲城虎毒食子,葉楚月又怎能去成為下陸的帝主做出這等損害上界利益的事情來?”

    女子似笑非笑,興味盎然地望著顰眉的楚南音。

    閣樓斜側懸空欄杆上的楚祥、楚雲城父子,聽到和話,險些氣死。

    這女人竟把大楚說成了罪魁禍首。

    須知。

    要不是他們大義滅親。

    任由一個壞種生長。

    這上界,早就完了。

    楚世訣冷笑:“若按閣下這麽說來,豈不是應當怪當初人皇為人族而奮鬥,若人族還被獸族奴役的話,也不會發生當年、今日之事,不是嗎?”

    女子一時語塞,冷哼了聲不再說話。

    楚世訣淡掃四下,拔高了聲。

    “是!”

    “葉楚月是我的妹妹不假,但她身上,已經不再流大楚的血。

    “她是天生的壞種,當年在誕生時,就在我母親的腹部,吃了母親的血肉,差點害死我母親。中界的流光海域,她恨不得逼死大楚,這樣的壞種,人人得而誅殺之!”

    這是楚世訣幾人在來閣內廣場前就商量好的話術。

    雪挽歌臨盆大出血,元氣耗損,腹部留下不可治的終身傷痕。

    索性把這罪名一並加到葉楚月的身上。

    世人往往如此。

    隻需要有一個理由,再有一個領頭人。

    就能群情激奮。

    果然——

    在聽到楚世訣的話後,尚未見過葉楚月之麵的人們,便已開始憤怒,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瞧那架勢,仿若能把葉楚月給活生生地撕碎來。

    楚南音歎了口氣。

    “青蓮女尊何故歎氣?”有人問。

    “青蓮女尊的稱號已被薑君大人褫奪,不必再這般稱呼我。”楚南音回:“此刻之歎息,不為其他,隻是想到我兄長楚淩,剃度出家,遊走苦行海神界為葉楚月贖罪。

    我的父母,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原是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而今已如破鏡,難有重圓之日。”

    眾人聞言,難免唏噓。

    確實。

    楚雲城、雪挽歌,曾是北方的一段佳話。

    九萬年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從未有二心。

    年少時都是意氣風發的人兒,從青蔥歲月的熱烈真摯,到後麵湮於延綿不息的時光裏,沒想到在今朝,在擁有過許多個共同的孩子後,竟形同陌路,更甚是勢同水火。

    “難不成,雪夫人是被那葉楚月下了降頭?”

    廣場上,不知是誰低語了一聲。

    正是這無心隨意的話,肆然地擴散開來。

    蔓延到了每個修行者的心裏。

    “邪門,太邪門了,除了下降頭和被禁止的巫蠱之術,實難再找到其他的理由。”

    “……”

    雪白輕薄的麵紗下,楚南音殷紅如血的唇角,揚起了運籌帷幄般的從容笑意。

    她今日來此,是有私心的。

    除了針對葉楚月外,還有一個根本原因便是……

    邪王。

    中界諸神之日的事,口口相傳的話,指不定哪日就傳到了邪王的耳中。

    她擔心邪王認為她是一個自私自利,坑害雙生阿姐的人。

    因而便想要證明。

    她非狠毒。

    葉楚月更非什麽豐功偉績傍身的英雄。

    “差不多了。”

    楚世訣低聲說。

    楚南音輕點點頭。

    今日閣內廣場修行者們的表現,讓她相當的滿意,但也在意料之中。

    她的明月簡還沒拿出來,等到月族將要複蘇,火侯差不多的時候,這明月簡,能助她控群雄薈萃,登無上寶座。

    曾經,她隻是想要好好修煉仙神之道,得到父親和爺爺的欣慰。

    而現在,她更想成為這天地的霸主。

    權在手,便逍遙,睥睨那地下月!

    “咻!”

    白晝之天,星光墜落。

    此等異景,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楚世訣眉頭皺起,緊盯著星光墜落之地。

    “是星落。”

    星落。

    乃是洪荒上界觀星天,自星辰運轉中窺測到天機後,化作千萬道流星,將這天機化星,放送到了界麵的各處。

    “百年不聞星落,這回,不知是為何人而落。”

    “該不會是邪王吧。”

    “我倒覺得,是南音姑娘。”

    閣內人群,議論紛紛。

    楚南音心口一動。

    她手持明月簡,確實有資格,值得星落一回。

    星光,盤旋金色的符文。

    熾烈的光芒漸散去,留下了書卷的圖騰。

    符文排序在圖騰之上,便形成了通俗易懂的話:

    “洪荒域,有天驕,上生下存中求索。”

    是……葉楚月!!

  第2658章 星落,為葉楚月而落

    葉楚月,別名葉天驕。

    自大楚誕生,在下陸帝域存命,從海神中界去求索悟道!

    不是她葉楚月,還能是誰?

    “是什麽?”

    楚南音察覺到四下裏的靜默死寂,便掀唇問道。

    楚世訣不可置信地緊縮著瞳眸,複又死死地瞪著星落書卷上的金色符文字。

    這一刻,他近乎把後槽牙都給咬碎掉。

    許久過去,都不見楚世訣回話,還發覺身旁阿兄的呼吸加重了不少,如狹路與宿敵。

    “阿兄?”

    “星落,為葉楚月而落。”

    楚世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想不通。

    這葉楚月怎麽就陰魂不散了。

    大楚上輩子是不是缺大德,才攤上這麽個來討債的東西。

    楚南音麵紗下的神情僵住,扯開了嘴,卻笑不出來。

    她歪了歪頭,好似不理解。

    那側,楚祥父子麵露不虞的同時,還有滔天般的震驚。

    “雲城。”

    楚老爺子拿著煙袋的手有些發軟,雙腿也難以站住,好在兒子及時地扶住了他。

    “爹。”

    “你說——”楚老爺子顫聲問:“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或許,小月根本不會給大楚帶來災害。

    在遇到葉楚月後,楚老爺子堅定了九萬年的想法,第一次有所動搖。

    楚雲城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

    “一個壞種,會去保家衛國嗎?”

    父親問。

    他依舊沉寂。

    “壞種,可有資格得到星落?”

    “……”

    “壞種,焉能會為挽歌著想,竟知曉挽歌痛苦艱難,而故意激怒挽歌。”

    “……”

    “誒。”

    “……”

    原來胸有成竹精神矍鑠的老爺子,一下子好似蒼老了許多歲,低頭的時候,始終得不到這道題的正確答案而苦苦地思索著。

    “走了九萬年的路,怎麽會錯呢?”

    “不會錯啊。”

    他顫聲自語,聽在兒子楚雲城的耳朵,滿是心疼。

    “爹,風策軍,該如何處理?”

    對於再聊下去終是無解的題,楚雲城選擇轉移到另一個話題為好。

    “叛主的走狗,自不能留,留著也是禍害。”

    楚老爺子的神色陡然淩厲凜冽,如鋒芒畢露的寶刀。

    “不過……邢高雷還有點價值,風策軍的實力不菲,我們大楚也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人力去栽培。先留在身邊,日後慢慢用禁製和毒丹控製他們。讓他們在餘生中,後悔海域所在的決定。”

    經過海域風策軍的倒戈後,楚老爺子不再相信手底下人的忠誠度,隻有禁製和丹藥的控製,才能達成他所想要的臣服。

    閣內的人,經過星落之事後,沒個主心骨,如一盤散沙,便是各自散了去。

    “站住!”

    楚長雲在閣內廣場的門口攔住了這群人。

    “長雲公子,你可別讓我們難做,這星落都是為葉楚月而留,就算我們不想承認,但也說明,從天道的角度出發,葉楚月是沒有問題的。”

    從大道主義來說,就更沒問題了。

    上界從前壓榨下陸,形成了一種習慣。

    並不是不給下路反抗的機會,隻是從未有人,有那個實力來反抗過。

    葉楚月是第一人,誠然也是最後一人。

    三百多個下陸將會徹底地與世隔絕,活在那封閉貧瘠的墮落空間裏。

    與其在這裏想著如何對付一個連上界都來不了的葉楚月,倒不如好好想想眼下手裏頭的要緊之事。

    楚雲城握緊的拳頭舒展開,給這群人讓路。

    數千人作鳥獸狀散。

    無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除了大楚。

    大楚的年輕一輩們,沒娘了。

    “阿兄,知道娘在哪裏嗎?”

    楚長雲問。

    “不知道,別問我。”楚世訣瞪了眼,“連兒子都不要的母親,你記掛她做什麽,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回來的。這個世上,哪有不要兒子的母親,除非她當真是心狠。”

    若是如此,便也難怪。

    難怪從母親肚子裏出來的楚月,是個天殺的壞種。

    楚長雲低著頭不說話。

    大楚的一夥人,如霜打的茄子,懨懨地回到了大楚皇室。

    “家主,出事了。”

    皇室護衛隊的首領當即出現。

    見他神情凝重,語氣發顫,楚雲城的心裏陡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說——”

    “邢將軍帶著風策軍所有人,離開了。”

    “離,開了?”

    楚雲城說話的時候喉嚨都在發緊,驚得渾身怔住。

    楚世訣、楚南音幾個,心更是沉落到了冰窟。

    “風策軍何時離開,可知是去了哪裏?”還算楚老爺子是個冷靜的。

    “諸位去往閣內廣場之後,邢高雷跟風策軍就走了,給我留了一封信,我不久前才看到。邢高雷是要去……投奔薑君!”

    首領惴惴不安地觀察著楚家人的神色。

    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一個個的,黑沉著臉如若鍋底。

    “不可能!”楚世訣道:“邢將軍做事一向墨守成規,有著武將的忠勇,雖在海域倒戈,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既回到大楚,怎麽可能私下就去投奔薑君。這其中,定有紕漏。父親,孩兒現在就出發,將邢將軍追回。”

    “是兵符。”

    首領急忙解釋:“葉楚月把風策軍的兵符令牌和折扇,給了薑君。”

    霎時,風好似被霜雪給凝固。

    盛夏時節,單膝跪地的首領感到冷風嗖嗖。

    “嘭!”

    楚世訣一拳砸在了旁側固若金湯的牆麵。

    鮮血糊在指節。

    “小月,你可真是大楚的好公主啊!”

    公主二字,刺痛了楚南音的心。

    楚老爺子的眼裏,迸發出了強烈的恨意和似欲破體的憤然。

    卻說風策軍奔赴薑家的路途,心情多是複雜。

    副將驚歎:“葉主,她竟深思熟慮到如斯地步,心思縝密到實在是可怕,非但如此,她有一顆會去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心。”

    風策軍勢必難以做人。

    與其夾縫生存,楚月不妨給他們點出一條明路。

    乃是光明璀璨的大道。

    跟在薑君手底下,是至高的殊榮。

    楚月不想做他們的主子,隻感記他們在海域時的雪中送炭。

    邢高雷迎著風沙看向遠方。

    “真期待,她來上界的那一天啊。”

    “她會來的,對嗎?”

    副將並未回答,一言不發。

    凡人道,通上界,難如登天。

    但……

    塵世中,總有逆天而行驚豔史冊和一整個武道時代的……凡人。

    於是。

    副將仰頭鏗鏘回答。

    “會的,會有那麽一天的 。”

  第2659章 肋骨血髓助破境,迢迢銀河飛萬道

    “會有那麽一天的。”

    “……”

    風策軍在邢將軍的率領下,於廣袤的荒漠,跋山涉水去往洪荒十二道之一的薑家。

    同時。

    觀星天。

    星落之事傳遍八荒六合。

    且把觀星天內修行天機道術的觀星師們給驚了一跳。

    有身份規格高的弟子,匆匆進入了觀星台。

    “師尊,星落是怎麽回事?”

    銀河浩瀚,血月高宣。

    灰青色的霧,流動在群星之中。

    雕刻有四獸圖騰的偌大圓形的觀星台,中央處墊著的蒲團上,正坐著一位手執雪色拂塵的老者。

    老者便是引導此次星落的大師。

    老者眉間一點朱砂,曆經滄海桑田的雙眸內,暗藏六芒星陣法。

    乍然看去,神秘而不可侵。

    聽聞弟子的話,天機大師緩緩地垂首。

    並未回答,而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久前——

    有一位戴著狐狸麵具身披血色大氅的男人,私下與他見了一麵。

    用第四條肋骨的骨髓,換……一次星落。

    “不可!”

    天機大師騰地站起,否決了男人荒唐的交易。

    “吾乃入觀星道之人,豈可收你骨髓,壞了老朽做事做人的原則,星落不可隨意調動,豈可擅自使用?

    公子,老朽不知你是何人,來自何方,但是,老朽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老人轉身就要走去。

    身後,卻傳來了男人不疾不徐到似是穩操勝券般的聲音。

    “天機前輩,凝滯此境多時而未破,仔細數來,大抵有五萬年了。隻差一步,便可進入諸天萬道,在下的骨髓,可助前輩破境。”

    老人停住了腳步,緊皺成川字的眉頭,可見還在猶豫,一貫堅定的心卻開始動搖了。

    男子輕飲了一口茶,便又繼續道來。

    “前輩無需做違背道德的事,更不會違反觀星天的規矩,隻需在特定的日子,為在下窺一人之天機,形成星落便可。”

    “星落,千年難得一見。”老人回首,“老朽為許多人窺測過天機,又怎能人人都得到星落?若是沒有星落呢?”

    “若無星落,這點骨髓,就當是在下仰慕天機大師已久,初見時奉上的一點薄禮。”

    他的語氣溫潤而平和,不見多少微瀾和起伏。

    卻又是無聲的篤定。

    篤定那時那日的窺測天機觀星軌跡,便能引起星落。

    氣運之說,星圖天機之道,猶若機緣造化,並無絕對。

    任何人,須得敬畏,饒是九五之尊,也不敢篤定。

    他竟這般肯定……

    “好,老朽,便來試上一試。”

    他原不想的。

    奈何對麵的狐狸男子給的太多了。

    “你要為何人勘測星圖?”

    “海神界,星雲宗,葉楚月。”

    言簡意賅的六個字,再次讓天機大師驚住了。

    上界的修行者們,都難以引起星落。

    這海神界的修行者,又如何能夠做到?

    更何況他不知道夜墨寒為何要在特定的日子看窺測星圖,便是為了那點骨髓,而硬著頭皮試了。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

    “原來他早知海域會被封印,也早便知,會是何人一夫當關海域上。”

    天機大師自言自語地歎。

    一個上界尊。

    竟為一個中界女籌謀,實在是匪夷所思。

    “師尊,你在說什麽?”

    觀星圓台上的弟子疑惑不解問。

    “沒什麽。”

    天機大師揮了揮手,“退下吧。”

    弟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是低著頭離開了圓台。

    天機大師心神微動,袖口閃過了純粹璀璨的星光。

    星光為罐,裏頭彌漫的紅霧,正是那日男子用來交換的骨髓。

    老人二話不說,就開始閉目淬煉骨髓。

    赤紅的髓氣,沒入了老人蘊含著六芒星陣的眼睛裏。

    刺痛感襲來的那一刻,老人口吐鮮血。

    恰逢此時,觀星天的另一位身穿長袍的中年女者,帶著許多人將圓台圍剿。

    此人,乃是虞風姿的小姑姑,以觀星入道,算是個聞名遐邇的天才。

    她得知虞風姿在海神中界的遭遇,又得知了兄長於明夜大陸也是死於葉楚月的手中,便糾集了一夥人,想辦法堵死葉楚月的路,並讓葉楚月吃點教訓。

    沒想到,竟會發生星落這檔子的事。

    “天機大師!”

    虞小姑滿麵陰沉,大喝——

    “你身為觀星天的大師,竟私自去查一個海神界修行者的命格和星圖,浪費了一次名額!你可對得起觀星天內孜孜求學茫茫悟道的弟子們?”

    虞小姑攥緊拳頭,死死地瞪著圓台高閣。

    這會兒,仙武天、七殺天、虞家長老還有洪荒十二世家之一的沐家,原在觀星天內,與觀星天的上位者飲茶敘舊,如今聞訊趕來了星台高閣。

    “天機,誰允許你這麽做的?”

    觀星天上位者們惱怒不已。

    這一番話,是說給貴客人聽的。

    葉楚月畢竟動了上界的利益,自要第一時間擺明關係才好。

    天機大師,並未回應任何人。

    “天機!還不給老夫滾出來!”

    “……”

    久久,無人應。

    這下,觀星天之主,當真是惱了。

    “來人,給我把這個不守規矩的人,綁出來。”

    守衛們匯聚於此,肅殺氣息漫天而去。

    虞小姑兩手環胸,勾著唇角,等待著天機大師的沒落。

    “上!”

    觀星天主,一聲令下!

    守衛們凝結殺氣騰騰的陣法。

    “轟!”

    星台內,隨著石破驚天的雷霆之聲驟然響起,一陣勁道十足的風暴迅速掃蕩開來,將所有的守衛都丟了出去,如斷線的風箏般,一個個俱都狼狽地摔倒在地。

    突如其來的一幕,叫人驚住。

    卻見紅月出現在白晝的蒼穹,綴滿了群星。

    流火墜落。

    迢迢銀河,坐在蒲團上的老者,緩緩地起身。

    “轟轟轟!”

    連續突破三個境地後。

    天機大師的正前方,出現了萬道之門!

    “飛升萬道……”

    在場的每一個人,俱已愣住。

    境地凝滯幾萬年的天機大師,竟能連破數個境地,飛升萬道。

    從此,逐鹿諸天萬道,伸手可摘星。

    天機大師更沒想到,那狐狸男子給自己的骨髓,竟會有這麽大的效果。

    顱腔裏,響起了狐狸男子留下的聲音。

    “恭喜大師,飛升萬道,且以此喜,謝過天機前輩的相助。”

  第2660章 算無遺策又是為了誰

    天機大師立在萬道之門前,怔了許久。

    他——

    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算無遺策,又是為了誰?

    而每一個飛升萬道的人,都會震動整個上界。

    無數雙眼睛,看向了同一個老人。

    “觀星天有觀星師飛升萬道了?”

    “那不是天機大師嗎?之前不還有人說再過九萬年他也突破不了,沒想到竟給了這麽大的一個驚喜。”

    “殿下,有人飛升萬道了。”

    卿重霄興奮地衝進冷寂的殿宇內。

    菱花窗欞前,血泡著身的男子負手而立,抬眸透過窗看向了天穹。

    “嗯,我知道。”

    他低聲應,唇角微微勾起了笑。

    從今往後,大楚,再無人敢說他的阿楚是壞種了。

    “天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觀星天之主赫然問道。

    天機大師沉默良久,依舊不理會觀星天主的話。

    又過去了一陣。

    世人隻見天機大師,對著東方遙遙作揖,且彎下了腰。

    “老朽魏天機,在此恩謝海神界星雲宗葉姑娘。”

    “老朽凝滯不前數萬年,幾近輾轉絕望。”

    “聽完葉姑娘心懷大義,身世坎坷,不負初衷,便私下窺測葉姑娘的命格,卻沒想到洪荒再起星落,且助老朽連破數境飛升萬道。上界的諸君,日後誰若是遇見了葉姑娘,且代我謝過她。”

    若說飛升萬道,是夜墨寒的贈禮。

    那麽現在天機大師的所說所為,就是回贈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將骨髓的功勞,歸咎於葉楚月的命格之好。

    如此一來,大楚之人,再也不敢以壞種二字來形容葉楚月。

    天機大師默然了一陣,朝著七殺天的方向深深地看了眼,便踏步走進了萬道之門。

    門的盡頭,有諸天文明在等待著他。

    虞小姑往後退了一步。

    “葉楚月助他突破了?隻是窺測一下命格而已?”

    虞小姑氣得牙癢癢。

    這樣一來,她便再也不能糾集起人去對付葉楚月了。

    觀星天之主呆訥於原地不動,已然是傻眼之態。

    早知如此。

    他定會比天機大師更早一步去窺測葉楚月星圖。

    屆時,飛升萬道的人就是他而非天機大師了。

    虞家。

    躺在病榻上的虞風姿,瞪大血目,從床上滾落了下去。

    “蒼天無眼,天道不公,豈能讓這葉楚月傍身好運?”

    虞風姿滿頭大汗地蜷縮,喊到聲嘶力竭。

    大楚。

    “啪嗒——”

    楚南音手裏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楚世訣猛地站起,下意識便道:“葉楚月是怎麽做到的?”

    “爺爺,你不是說,葉楚月是壞種嗎?”楚長雲疑惑地問。

    楚老爺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須臾間無力又蒼老。

    “日後,不可再提壞種二字。”

    楚雲城一怔過後,立馬嗬斥,“你們也看到了,天機大師飛升萬道前,竟朝中界的葉楚月行禮,日後在外,不可再提。”

    楚時修眉頭緊蹙,盯著上空,腦袋出現葉楚月的身影,心底裏流動過異樣的情緒。

    有點兒沉鬱,還有些悶……

    甚至……

    不知怎的,還想再見一見葉楚月。

    “不管怎麽說,她也是我們的妹妹。”

    楚時修猶豫再三,還是看著爺爺和父親開口,“爺爺,祖父,九萬年前,或許你們看錯了,和小月之間有誤會也說不準,若真是如此,失去了她,豈不是我們大楚的損失?”

    這一番話,此前隻是心底裏一顆尚未萌芽的種子,經過天機大師的刺激,便才如竹筒倒豆子般抖摟了出來。

    “你這是何意?你難道忘記了,她挖了南音的眼睛?”楚世訣低吼。

    楚時修反問:“難道那不是她的眼睛嗎?”

    說完之後,兩兩對視,都已愣住。

    楚時修也沒想到,自己在情急之下,竟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

    他著急萬分,連忙看向了楚南音。

    楚南音拄著拐杖,挪動著腳步,根據記憶裏的路線,一點一點地往外走。

    “南音,我不是這個意思。”

    “南音,你等等阿兄。”

    “南音,……”

    大楚,亂成了一鍋粥。

    楚老爺子隻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怎會?

    那個孩子,還沒來到上界,就讓他寢食難安。

    若來到上界的話,又當會如何?

    遠方,仙武大牢,昏暗無邊。

    牢內,失去了一條臂膀的楚尊,在折射進微光的天窗裏,去窺見蒼穹之景。

    聽到天機大師留下來的話,大楚長子楚尊陷入了深思。

    他關在仙武大牢的半年裏,大楚和葉楚月,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讓他始料未及的,也更讓他認可了葉楚月這個妹妹。

    當務之急,是找到辦法去見父親、爺爺,說服他們,接納小月。

    楚尊默然地坐在大牢的牆角,棱角分明的麵龐,流露出了深思之色。

    ……

    上界被天機大師的飛升萬道所轟動,自也是傳到了海神界。

    星雲宗,一時之間熱鬧得很,都是各方勢力前來祝賀的。

    過去提著燈籠都照不出來的關係,這會兒都是登門拜訪的祝賀,忙得左天猛焦頭爛額。

    “左宗主,恭喜恭喜啊,貴宗出了個了不得的弟子。”

    “紫氣東來天驕山,天驕山上出天驕,好運,好運。”

    左天猛每每聽到這些逢場作戲的虛偽話術,都會紅光滿麵,精神兒倍好的眯起眼睛笑,“謬讚謬讚,左某教導有方,教導有方。”

    赤羽宗主被迫接受現實,秉承著打不過就加入的窩囊憋屈理念,好不容易戰勝了自尊心前來星雲宗搞好關係,就看到左天猛那招搖得意的樣子,簡直氣得嘔血。

    “赤羽老兄,來來來坐,臉色怎麽這麽差,早就跟你說了要喜怒不形於色,這嫉妒之心怎能寫在臉上呢?”左天猛橫了他一眼,打趣兒道。

    “你看你,人來了就好,還帶什麽禮,生疏。”

    左天猛一麵說,一麵收下赤羽宗送來的禮,見都是好東西,便笑得愈發濃鬱了。

    而後,便當著珠履三千,講述著自己是如何的教導有方。

    且在菩提萬宗之地,特地挑選了個好個地方,專門用來開壇講學,講的就是他如何教導有方,培養出了一個葉天驕,並收費不菲。

    其講學之地,稱為:楚猛書齋。

    楚月還在思考上界天機大師的事,這會兒聽聞楚猛書齋,嘴角狂抽了好幾下。

    有夠難聽的。

  第2661章 有人躺著就把精神力給修煉了

    自打楚猛書齋建好後,左天猛便隔三差五的過去。

    同時,楚月挖掉了小魔王在上古時期攢下來的部分黃金,外加上自己從各處搜刮來的錢財,於海神界最繁華熱鬧的中心城,為尤婆婆建了先前畫好藍圖的花自憐閣。

    一係列的事,都是許予、屠薇薇等人去處理。

    楚月則在天驕山上,沉心修煉。

    雖不能有一日飛躍千裏之速,但在千道武神境基礎上,坐擁一千枚歸墟丹的她,相當於是有一千個歸墟境在同時修煉了。

    拋開神農之力、本源之氣等輔佐,光靠實力本身,就已能以一敵千。

    此外——

    千道歸墟丹,在她的元神裏邊,宛若一千個指路明燈,釋放出了極強的驕陽之氣。

    歸墟朝陽,互相影響,宛若新的奧義和磁場。

    那十萬陰鴉,便在這歸墟磁場內,被楚月用精神力壓著修煉。

    但凡有人偷懶,灌入元神的雷霆之力,就會從天而降,去啄這些陰鴉的臀部。

    一時間,元神內,鬼哭狼嚎。

    十萬陰鴉們的吵雜之聲,堪比熱鬧的趕集。

    一麵罵罵咧咧,一麵沿著偌大的歸墟磁場來跑圈,且身上還穿著楚月特製的盔甲。

    “嘶~”

    朱雀見狀,抱著它堆積如山的雞腿,從元神空間躍到了神農空間,打算遠離那一個如魔鬼地獄般的地方,且還在嘴裏念叨著“嚇死本座了”。

    軒轅修優哉遊哉地翻著話本,嘴裏嗑著瓜子,聞到油膩的雞腿味道,嫌棄地皺起了眉,隨手嫻熟地抓來“破布”綁在了口鼻處,用來遮擋那刺人的味道。

    “聖獸大人,來看一本?”

    軒轅修隨手丟了個話本過去。

    朱雀翻了翻白眼,“無聊透頂沒營養的東西,隻有 枯燥乏味的人才會去看,要分清楚話本和現實。”

    一炷香後——

    朱雀瞪大了雙眼捧著話本看得如癡如醉。

    軒轅修無奈地攤開了手。

    小魔王也不知抽了什麽筋,提著一個檀木寶箱,也來到了神農空間。

    四周的魔獸們都好奇地看向了寶箱。

    正當以為有什麽上古時期的法器時。

    就見小魔王打開上了鎖的寶箱,從裏邊取出了線團,隨即開始了打毛線,還讓兩個小魔獸用手幫他梳理線團。

    軒轅修、朱雀幾個,無不是麵麵相覷。

    而相比起這邊的歲月靜好,元神裏的陰鴉們,仿佛誤入了地獄模式。

    除了日常跑圈訓練以外。

    楚月將神農之力、本源之氣、海域得來的九道傳承,都注入了元神裏邊。

    “小葉子!”

    軒轅修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手中的話本掉落到了地上。

    “你的精神力,怎來愈發充沛了?”

    軒轅修疑惑得很。

    楚月雖在修煉,但修的是武道境地,而非是精神力。

    精神力卻在沒有修煉的情況下,以超高的速度運轉著。

    簡直是絕無僅有之事。

    “難道說……”

    軒轅修一臉的高深莫測,笑得意味深長,刻意拉長了尾音問:“是太過於思念夜尊了?”

    若非如此,他實在難以找出第二個理由了。

    楚月的臉色頓時發黑,一度懷疑軒轅修留在自己空間裏的意義是什麽。

    “是那群陰鴉!”

    還是小魔王發現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卻見他老氣橫秋地打著毛線,正色道來。

    “千道歸墟丹在元神內作為支柱,而神農、本源以及傳承之力,通過支柱,將陰鴉與元神緊密相連。這樣一來,就會有一種打破武道規則的嶄新奧義。”

    “說人話。”軒轅修頭疼欲裂。

    “陰鴉在修煉的同時,哪怕她在歇息,精神力也會不停地修煉。”

    軒轅修聞言,瞳眸陡然緊縮。

    傳聞,精神力是最難修煉的一種武道職業。

    這世上的修行者們,恐怕做夢都想不到,有人躺著就能把精神力給修煉了。

    楚月摒棄雜念,沉浸於修煉當中。

    數個時辰過去。

    傍晚時分,夕陽如畫。

    楚月呼出了一口修煉沉澱的濁氣,似若洗精伐髓了般,渾身舒暢又幹淨。

    她正欲推開殿宇的門,神魔瞳便看到一道身影,來到了雲鬣的石碑前。

    來人正是左天猛。

    左天猛提著兩壺酒,一把菜刀,還有些筆墨紙硯,放在了碑上。

    “雲老兄,我聽楚寶說,你喜歡下廚,還喜歡寫信,看,給你帶了什麽。”

    “且等著,我這邊燒給你。”

    “看這酒可是放置了兩千年的清心釀,平日裏我都舍不得買,你可得陪我多喝幾杯。”

    左天猛拆開了一壺酒,並倒在了地上。

    “雲老兄好好喝,黃泉路上慢慢走,過奈何,你且安心往生去,六道輪回會賜你來生的好運,楚寶就交給我們了。星雲宗的老東西們,都很喜歡這孩子,說來說去,還是你教導有方。我可不敢搶功,因而,楚猛書齋上,掛了你的名字。”

    左天猛說著說著便笑了,飲下第二壺清心酒,灌得腹部濃烈而充實。

    滿山都是斜陽的光。

    楚月站在昏暗的門內,垂眸莞爾一笑。

    外邊。

    左天猛跟雲鬣說了很久的話,把酒喝完了才下山去。

    楚月正欲抬手開門,就察覺到神農空間傳來的動靜。

    陳姨陳蒼穹,醒了。

    那日楚月在宗門協會,把陳蒼穹救下之後,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就把一直昏迷的陳蒼穹放在魔靈空間。

    中間雖喂食過丹藥和神農之力,也不見好轉。

    如今見陳蒼穹醒來,楚月腳步頓住,神識一轉就進入了空間裏邊。

    “陳姨!”

    陳蒼穹渾渾噩噩,昏昏沉沉的。

    她隻感到自己的眼皮,有高山般重。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過的並不怎麽好。

    “小月。”

    醒來看見楚月的時候,所有的陰霾便都一掃而空。

    而後,迷茫地看向四周。

    楚月便將星雲宗和海域封印的事詳細道出,陳蒼穹方才明白了幾分。

    她訝然地望著楚月,“小月,你竟能把海域封印了。”

    “是共同的努力,陳姨,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海神界的菩提之地。”

    這才是楚月一直想知道的。

  第2662章 古老的大陸

    楚月雖能猜測到陳蒼穹是從淩天大陸的西洲進入域外,但距離海神界還有一段很長的範圍。

    陳蒼穹連武神境都沒有,是如何做到的?

    “我——”

    陳蒼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腿。

    那一條腿,是狼骨削成的刀刃。

    凜冽、生冷,且無比的鋒利。

    略微思忖了會兒,她才聲似蒼涼的娓娓道來:

    “你走之後,我便刻苦修煉。

    隻盼望能夠早點兒成為武神境,來到中界去尋找你五叔長虹。

    但我等不及了。我的狼鋒腿,有排異現象,然後導致骨血堵塞壞死,就算將它砍掉,也於事無補,隻因一旦蔓延,便難以阻擋。

    我不知還有多久的活頭,隻想在我生命隕落前,再見一見長虹。”

    再見一見,驚豔了她整個年少,讓她摯愛到現在的那個少年郎。

    “排異現象?”

    楚月眸光一閃。

    她用神農之力勘測過,並未察覺到這一點。

    隨即再查看了一遍陳蒼穹的腿,還是沒有看到陳蒼穹所說的。

    陳蒼穹道:“我的身體,非人非狼,體內構造連墮妖墮魔都不如,隻有我清楚。”

    隻能說,狼骨和人骨互相構造產生的排異力量,與楚月如今施展的神農之力不相上下,方才沒能及時地察覺到這一點。

    “陳姨。”楚月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說出,“我在星雲宗的淬魂宮內,看到過,與五叔相關的東西。”

    死氣沉沉的陳蒼穹,登時激動萬分。

    灰暗無光的眼睛,亦在頃刻間,肉眼可見的亮起了光,枯瘦的她,猛地攥住了楚月的腕部。

    “小月所說,可是真的?”

    楚月嗯了一聲。

    “我問過宗門內的前輩,淬魂宮內的齒輪物件,是由宗門協會派發的。”

    “那宗門協會從何而來?”陳蒼穹急問。

    “從鬼市置換來的。”

    事情牽扯到鬼市,便如海底撈月般困難。

    想要在茫茫人海裏找到第五長虹,實非易事。

    鬼市,算是海神界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場,人來人往,雜亂無章,充斥著最原始的血腥暴力,多是傭兵、殺手等亡命之徒的天堂,有的是人頭交易。

    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極能從鬼市裏淘到懷機緣造化的好東西。

    而很多人,或許隻去鬼市售賣一次東西,就消失於人海。

    陳蒼穹抿緊了唇瓣,釋然笑道:“起碼,我們知道,他出現在鬼市過。”

    她頓了頓,繼而訴說自己來海神界的經曆。

    “我從淩天出發,穿過西洲大地,就到達了淩天的域外。”

    “原想到錦繡乾坤再中轉到海神界,卻在域外空間,遭遇了一場風暴。”

    她被風暴帶到了一個白骨森森火焰衝天的地方。

    像是個火爐。

    火爐裏燃燒的,都是已死的人族。

    她聽到了太多太多的怨念。

    誤以為自己闖入了地獄。

    “我至今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地方。”陳蒼穹攏了攏眉,“但我聽到了一些古老的話語,那些古老話語,來自於周邊的一些大陸才對,起碼有幾千個不同的語種。”

    幼年跟在父親身邊學醫。

    除卻醫書相關,還看了許多雜談古籍。

    其中就有講解下界大陸的不同語種。

    也就是說。

    那爐子裏,至少都是來自下界數千大陸的修行者。

    楚月眉頭緊皺陷入了思索,眸光輕輕地閃動。

    顱腔內,驟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連帶著指尖都顫動了下。

    “陳姨,那些人在火爐內,沒有被燒死?”

    “沒有。”

    陳蒼穹回憶當時,立即道:“他們燒不死,但很痛苦,我嚐試跟他們說過話,但他們好似聽不見。而且當我沉下心就發現,聽得越仔細,語種就越多,人就越多,就像是一個無底洞,藏著好多好多的人。”

    “還讓我奇怪的是,身處火爐內,我非但感受不到熱氣,反而覺得冷,還有點窒息。”

    “嘭!”

    楚月忽而站了起來,眼底翻湧起暴虐狠戾之色。

    似一把血腥的凶器。

    等待著破海而出的那一刻。

    陳蒼穹側眸望她。

    “陳姨,你所見的爐中人,恐怕是那些遭受天劫而毀滅的下界大陸武者,可還記得那個地方,在哪裏?”

    以陳蒼穹的描述來看,極有可能成為了怨靈,存活在下陸域外的某一處。

    陳蒼穹搖了搖頭。

    “我在那裏找尋出路未果,直到三日後——”

    她被困火爐,時刻聽著億萬乃至更多人的嘶吼、哀嚎、怨恨,自己也被感染到絕望。

    就在她放棄求生,索性癱倒等死的時候。

    火爐裏的人,忽然都停下了歇斯底裏。

    一雙雙眼睛,曆經苦厄深感疲憊,充滿著痛楚又有一絲迎甘露般的期盼看向了誤闖入此地的陳蒼穹。

    無數人不約而同的舉起了。

    火焰燃燒他們的手掌。

    形成了一盞燈。

    遠遠看去,好似在黑暗中看到白晝到來前的萬家燈火。

    自燃起的燈火,照亮了陳蒼穹背後的暗黑。

    為她指引離開的方向。

    “我沿著他們的光走上了離開的路,但路沒有盡頭,不知走了多久,體力不支暈倒。”

    再醒來,落入了海盜團的手中。

    兜兜轉轉,受盡苦難。

    還被拍賣過。

    方才流落到了宗門協會。

    “對了。”

    陳蒼穹從自己的儲物袋裏,拿出了一枚光華流轉的菱形火晶,將其遞給了楚月,“這是從火爐後,就出現在我儲物袋裏的。”

    “陳姨。”

    楚月麵色嚴肅,無比凝重地開口。

    看向陳蒼穹的目光,滿是認真。

    “你為下陸死於天劫的武者,帶出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若她所想沒錯的話,那群人自燃手掌也要送陳蒼穹離開,又把稀罕的火晶留下,就是為了傳達!

    陳蒼穹似是反應了過來,呼吸加深了些許。

    楚月拿著火晶的手握成了拳。

    她打開了神魔瞳,又輔以精神之力。

    兩道融合,共同遁入火晶內。

    登時!

    腦海一陣刺痛。

    猶如刀劈斧鑿於顱骨。

    疼痛感讓她青筋暴起。

    火焰衝遍了四肢百骸。

    似有一道縹緲之聲,從遙遠的時空而來。

    “你就是,封印海域的,葉楚帝?”

    茫茫火色鋪蓋深海。

    海麵中央,立著一頭金色眼眸的火麒麟。

    他回頭看來,眼神如佛祖般是對人世的悲憫。

  第2663章 洪荒秩序管理者,紅蓮真神上古現

    楚月的神識,撞入那一雙悲憫的金瞳時,心內好似已被深深的震撼著。

    天地四方,流火墜落如離弦之箭。

    綴進深海,引起一場轟然的火災。

    “閣下是……?”

    楚月警惕地問。

    “洪荒秩序管理者,亦被稱之為洪荒守護獸,紅蓮火麒麟。”

    麒麟原就是瑞獸之一。

    而在洪荒三界的曆史和《萬獸錄》的詳細介紹中。

    紅蓮火麒麟更是立在金字塔的最頂端。

    而現存的紅蓮火麒麟,就在洪荒界的總執法處,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低,受到世人的敬仰。

    眼前的這一位,若是身為紅蓮火麒麟,又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楚月依舊警惕,不曾放下半分鬆懈。

    她的神識能夠感覺到,眼前,是一場幻境。

    感覺雖不強烈,但她的靈魂足夠敏銳!

    紅蓮麒麟許是發現了她的戒備,倒也不惱,而是如一個被時光丟下的年邁老者般,緩聲說道:

    “別怕。”

    “閣下既引我入境,何不以真麵目示人,何苦用幻境困我之神識。”

    “是啊……”

    紅蓮麒麟苦澀而笑,眺望末日蒼穹般的遠方,自嘲淺笑,幽幽歎:“來者是封印海域的人,吾又何必擔心,自當坦誠相見。”

    話音落下之際。

    墜落的流火凝滯在空。

    定格的場景,仿若一幅絕望淒美的畫作。

    漫天飛舞著紅蓮。

    深海登時消失不見。

    唯有累累白骨,堆積如山,且是一座一座延綿不絕的山,形成了以白骨為筆鋒的山川萬裏江山圖。

    荒涼,卻不陰森。

    四下無人,如九幽黃河,卻讓人無法害怕。

    至於適才還光鮮亮麗神聖美好的火麒麟,隻剩下了一副巨大的骨架。

    他的身後,還有數以千計的麒麟骨架。

    皆都立在一座座白骨山前,如鎮守國門般的英勇無畏,視死如歸,死後依舊能戰!

    “抱歉。”

    巨大的麒麟骨架,口部的森冷白骨隨著說話而咬合。

    “貴客遠方而來,吾失禮了,以此醜態,髒了貴客的眼睛。”

    楚月身影纖瘦,一襲紅衣是這晦暗陰霾天和末日裏唯一的鮮活之氣和生機。

    神魔瞳,驟釋放出互相交纏的金紅之光。

    光芒覆蓋白骨之地。

    看到了昔日景。

    彼時。

    紅蓮火麒麟,作為上古時期紅蓮戰神的繼承者,掌管著洪荒域的秩序。

    上界部分修行者,到達瓶頸期,難以突破。

    便起了歪念,想用下陸生靈為代價去突破。

    楚月還想再看下去,神魔瞳卻疼痛無比。

    隻有一片粘稠的血光糊住了眼睛。

    再難看得真切。

    “上古紅蓮戰神,操控紅蓮業火入世而救世,且以紅蓮業火和赤誠之心得到道家真傳。”

    巨大的麒麟白骨架低聲說。

    “紅蓮戰神,一生之中,大大小小,寒來暑往,春去冬至,共經曆一萬三千場戰爭。”

    “她與紅蓮業火融為一體,以火為軀,以火為箭,踏破道法成為真神。”

    “作為她的繼承者,吾當時自不同意以下陸性助上界修行者突破的做法。”

    “隻因吾知道,不論他們說的有多冠冕堂皇,高舉著仁義之旗,都掩蓋不了他們的自私自利。”

    “可恨……”

    “我族出了背叛者!”

    下陸危矣。

    他率兵出征。

    卻隻有一千個火麒麟願意跟著他。

    剩下的,都與上界的洪荒世家達成了協議。

    他帶著上前個火麒麟,堵住了那群上界尊者的路。

    那一場戰,持續了半年。

    直到他失去皮肉髒腑和血液,依舊堅守在原地。

    火麒麟的白骨,刀槍不入,原是世上最堅固的臉器材料。

    上界之尊無可奈何,隻得將火麒麟封印在深海底下。

    白骨麒麟笑了。

    笑聲滄桑。

    傳蕩開來時,似是俱懷逸興壯思飛。

    “他們雖將吾封印,但吾也把他們的領頭人給拖拽了下來,與吾共同長存在這深海之內,享冰冷的長眠。”

    楚月聞言,瞳眸驟然緊縮。

    指尖輕顫時,胸腔內浸滿了寒霜之意。

    她抬頭看向白骨麒麟,問:“你說的那位領頭人,是……何人?”

    說話之際,腦海裏閃過那一道俊逸縹緲原如光風霽月卻困於荒蕪大海的身影。

    “本源老祖,雪梟。”

    白骨麒麟道。

    楚月垂下眼睫,往後退了一步。

    白骨麒麟眼睛部位兩個空洞的地方,注意到了楚月的後退,便問:“你早已見過他了?”

    楚月不言。

    她的雙手緊攥成拳。

    思緒亂入麻。

    而後,冷靜理智的,把這一條條思緒捋順來。

    “看來是的。”

    白骨麒麟自顧自地說:“你且聽我,繼續說——”

    “吾和族人,皆被封印在此。”

    “原想孤獨滅亡,但不知為何,從那開始,每當有下陸的生靈因上界渡劫突破而死去,他們的白骨,就會出現在這裏。”

    “吾思考萬年之久,想不出緣由。吾隻知,守住他們,直到消散於天地間的那一刻。”

    “他們原是自由人,是鮮活的生命,卻淪為上界的犧牲品。他們的人生和故事的結局,不該是如此。”

    楚月緊抿著唇,低垂下眼睫,安靜地聆聽著眼前的巨骨麒麟講述著過去的事。

    幽邃的眸底,泛起了微瀾。

    巨骨麒麟見她沉默,便知道了大概。

    “你的身上有本源之氣,還有雪梟留給你的本源印記,你應當很敬重他。”

    楚月揚起了臉,默然半晌, 點了點頭。

    “抱歉,年輕人,吾毀壞掉了你對他的敬重。”

    “你或許不知該相信他還是相信吾,不如,誰也不信。”

    “你承受火焰焚燒的苦痛,願來這一場,便是想看一看,熬成怨靈的下陸武者。”

    “你來對了。”

    “吾在這深海之底猶若閉世,你得到九道傳承的時刻,才讓吾有機會窺測天地。方才知曉,你已非一陸之楚帝,你是下陸共主。”

    換而言之,她是整個下界的王!

    於是……

    森森白骨直立起。

    天地四方都是白骨人。

    他們拚盡力氣,朝著共同的方向單膝跪地。

    白茫茫的大地,入目皆是森森骨折膝。

    中央處。

    正是那身著紅裙的金眸女子。

  第2664章 白骨海

    楚月眸光微紅, 訝然地望了過去。

    一眼,看不到盡頭。

    隻能聽到,或遠或近的聲音——

    “清風陸,拜見共主葉楚帝。”

    “白雲大陸,跪見共主。”

    “靈鶴陸,跪見共主。”

    “……”

    更遠的遠方,有白骨。

    白骨傳來,一道道依稀能聽得見的敬聲。

    “烈風大陸,叩見葉楚帝。”

    “九霄大陸,拜見……”

    這些聲音,羅織在一起,既嘈雜,又震撼。

    白骨無心無身,滿軀霜與塵,用盡多年積攢的氣力,一陸白骨人,團結聚集隻能道出一句話。

    原是想留著等到日後破海而出伸冤的時候說。

    卻在見到這位葉楚帝的時候,沒忍住道出。

    伸冤已是不見天日,未來難期。

    他們好多個年,從滿腔怨恨到無望。

    倒不如,敬一聲葉楚帝。

    不為其他。

    隻為這個世上,還有人願意為了下陸對抗整個上界。

    楚月閉上了眼睛,恢複過來的神魔瞳,能夠短暫地看清這些白骨原來有肉身時的模樣。

    她緩緩睜眸,認真仔細地看了過去。

    好似看到了無數在這大千世界再尋常不過的人,用真摯又感懷的眼睛注視著她。

    這些白骨,不會有假,都是下陸的武者!

    數量,也跟隕落的下陸對得上。

    事實若真是如此,那雪梟前輩作為荼害下界的主導者,為何要把自己的本源力量贈送給她?

    她斂起神色,雙手緩緩地拱起,朝著四個方向,每一下都彎腰頷首,以作回禮。

    “在座諸位,都是下界武者,若以今朝年齡算,諸位都算是我葉楚月的前輩。”

    “我雖已離開下陸,但下陸之人禍苦厄不感忘,身上流的下陸之血不敢放,他朝得道權在掌中,自當會竭盡全力,為在座的諸位伸冤,會要那些踏著諸位脊梁飛升萬道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而非是錦衣玉食,享有其名!”

    她垂首說道。

    低沉的聲音,響徹在白骨山。

    末日蒼穹,紅裙如花。

    像一朵玫瑰,點綴在這漫山遍野的白。

    白骨人們,永遠都不會忘記。

    他們黯淡了許多年後,會有一抹鮮豔的紅,帶來了明媚的色彩。

    後世,將那色彩,記為希望之色。

    四周的白骨,用盡掉力氣後,就恢複成原樣,堆積在了地上。

    麒麟巨骨說:“讓那位女子帶出去的火晶,隻能用一次,無法再以火晶入這白骨海了。但火晶內,有我留下的紅蓮業火,你可以嚐試淬煉此火。”

    “紅蓮業火,對人族的體質有所排斥,因而很難修煉,但吾相信,下界王,她能做到。”

    看到下陸走出了這樣的一個共主。

    這麽多年的等待,卻也是值得的。

    他以骨之軀,守著這無邊無際的白骨海,終於有了些盼頭。

    楚月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擺正了方向和姿態,麵朝著麒麟巨骨和他身後的千道麒麟骨,拱手彎腰道:

    “諸位前輩,辛苦了。”

    麒麟巨骨忽然愣住,保持著骨頭張嘴的姿勢,卻是說不出話。

    他身後的小麒麟白骨,俱都是怔愣的模樣。

    “啪嗒,啪嗒。”

    滾圓的白色淚珠,從空空的眼睛裏流出。

    饒是麒麟巨骨,都流出了白色淚珠。

    天地搖晃。

    楚月神識劇烈疼痛。

    這是準備離開白骨海的跡象。

    她複雜地看著落淚的紅蓮火麒麟。

    依舊在作揖行禮。

    隻見一股強烈的拽拉之力,猶若惡魔之手捆綁她的靈魂神識,然後用力地扯出了白骨海。

    神識即將消失白骨海的時候,她聽到,麒麟巨骨仰起頭笑著說道:“不辛苦,職責所在。”

    害怕過嗎?

    害怕過。

    曾猶豫嗎?

    也猶豫了。

    但最後,還是決定無怨無悔的走自己最初選擇的路。

    哪怕艱難險阻,即便血肉無寸。

    又何妨?

    他雖無心無髒腑,但他對得起那一顆從少年起就立有青雲誌,想踏扶搖風的心!

    而從女子作揖行禮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也終於明白,她為何會成為下陸武者景仰的共主。

    麒麟巨骨隻餘下兩個洞的眼睛,盯著楚月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

    不知過了多久。

    他機械且僵硬地動了動頭部,惆悵地道:

    “小孩,別死。”

    “你的敵人很強,可以輸,但不能死。”

    這樣好的年輕人,能夠好好活著,就比什麽都重要了。

    何苦拖拽來這白骨海?

    死人的冤屈。

    不重要。

    巨骨垂首,淚不歇——

    ……

    星雲宗。

    魔靈空間。

    楚月神識歸體,天旋地轉。

    一陣強烈的眩暈後,方才穩住心神,逐漸清明鎮定。

    “小月,如何?”

    陳蒼穹憂心忡忡,著急地問:“你還好嗎?我看你臉色很差。”

    “無妨。”

    楚月抬起眼簾,露出了爬滿血絲的眸子。

    陳蒼穹與之對視,微怔,隨即湧上來萬分的心疼,將楚月攬入懷中,“都是陳姨不好,是不是嚇到你了,那地方,不該去的。”

    “陳姨,我好像,上當了。”

    陳蒼穹呆訥,心更是揪著的疼。

    楚月無力地耷拉在陳蒼穹的懷中,下頜抵在陳蒼穹肩膀,赤紅的眼睛沒有焦距般,空洞地看著前方,就算掃到小魔王在上古時期積攢下來的高純度黃金,也無往日的興奮雀躍了。

    陳蒼穹如哄小孩般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

    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知曉小月是受委屈了。

    楚月漸漸平定心緒,與陳蒼穹道一句“我沒事”就走出了魔靈空間。

    神識歸入本體後。

    她的頭發,逐漸變白。

    一雙金眸,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了銀白之色。

    紅色長裙,煥然一新已是盛雪的白衣。

    本源之脈衍生出的本源之軀,赫然覆蓋了全身。

    她以此注力,就能召喚出雪梟。

    而她還沒注力去召喚雪梟,才剛剛用了本源軀殼,這位聖潔如月的本源老祖,便已經出現在了她的神識之中。

    “小孩,好久不見。”

    是記憶裏溫潤的聲音。

    如其名,像初冬時節的清雪照暖陽那般,冷冽而又溫暖。

    “前輩,好久不見。”

    楚月沉聲回道。

    “海域封印,你做到了。”

    雪梟並未發現楚月的冷淡,繼而說:“得到傳承後的你,本源之氣,愈發濃鬱,再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成為巔峰時期的本尊了。

    小孩,你是本尊見過,最不可思議的天才。”

  第2665章 海域破禁製,凶獸欲出世

    雪梟銀白似若秋霜的眼眸,浸著白月光映在淺水灘的溫柔。

    就連說話時的聲音,便如芙蓉泣露的好聽。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上許多,化腐朽為神奇的可能,在你的身上,將不再是可能。”

    雪梟輕聲歎道。

    上古時期,群雄薈萃,臥虎藏龍。

    那是一個星辰璀璨,天才雲集的時代。

    哪怕他目睹過千千萬萬的天才,在看到葉楚月後,亦覺得前者略有遜色。

    楚月垂下眼睫望著冰涼的地麵,抿著唇瓣,沉寂不語。

    白衣銀瞳的她,在這傍晚的天驕山上,略顯出的孤獨和蕭瑟,與這夏日蟬鳴頗為不符。

    “前輩。”

    她低低的聲音,有些悲涼。

    “嗯?”

    “比起初見時的薄弱,如今的你,意誌和元神都增強了許多。前輩,在此之前,你並未與我說過,當我用本源之體封印流光海域的時候,會讓你的精神增強。”

    雪梟微頓,湖色般的眸底,凝聚了一層溺著涼意的薄薄霧色。

    “本尊乃本源之祖,你鍛造本源之體,封印時亦會增強自身。你強大之時,本尊亦強大。”雪梟解釋道。

    楚月的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極為荒唐且是萬般不願去相信的可能性。

    她曾在閑暇時,於古書奇談當中看到,在上古時期,有許多修行大能,當身軀被廢後,會以強大的精神力,奪舍年輕的軀殼占為己有。

    “前輩。”

    楚月長籲一口氣。

    “世人皆知,流光海域底部封印著凶獸。”

    “我初來海神界時,是前輩你引我入海底,告訴我當年真相。”

    “海域底部,封印的從來都不是凶獸,而是前輩你。”

    “你將本源之力渡送給我,從那時起,我視你為長輩,我時刻盼望著有朝一日,向洪荒三域道出海底真相,讓你能風光破海,恢複曾經的風采。”

    說至此,楚月低低地笑了笑。

    雪梟在安靜的空間裏,猶若古老的神在風雪中羽化。

    聰明如他,自有一雙慧目,從女子的言語中,察覺到了細微的變化。

    “你去了海底?”他幽幽歎息地問。

    楚月微闔雙眸。

    一點涼意,從指尖傳到了脊梁骨。

    卻說此時,遙遠的流光海域,炸裂出了一道道水柱,推翻了海盜團的船隻。

    海水翻湧,帶出金色禁製。

    禁製法陣形成的光圈,覆蓋整座深海。

    古老的符文,流動在夏日傍晚的海風裏,穿梭於翻滾的海浪水柱當中。

    海邊聚集著許許多多的人。

    見此一幕,俱是驚呼。

    “封印鬆動了!”

    “封印鬆動?海域不是才被那葉天驕給封印上了嗎?這封印怕不是豆腐做的空有其表,才這麽會兒就鬆了?”

    “非也非也,兄台且仔細看,有所鬆動的封印,非本源之封印,而是當年壓製凶獸的封印。這說明,凶獸要出世了!”

    “凶獸出世?”

    驟然間,修行者們紛紛遠離。

    凶獸封印,則和菩提萬宗之地的宗門息息相關。

    十大宗門,以星雲宗為首,都在聚集歸墟境往上的弟子,前往海域。

    宗門的平靜,在這一刻化為虛有。

    海域的變故,傳遍了菩提之地。

    天驕山上。

    雪梟輕歎了口氣。

    “楚月。”

    他喊著她的名字,“封印,要碎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楚月用來封印海域的陣法,與原先的凶獸封印互相產生了衝突,導致了凶獸封印的破碎。

    天驕山四周,仙鶴齊飛,飛濺懸浮。

    歸墟、真元境弟子,俱都在山上等候。

    “少宗主。”

    柳霓裳難得的滿麵凝重,“封印將碎,十大宗門與協會之人將要前往流光海域。”

    屋內,昏暗清冷,無人回話。

    楚月的神識之眼,在凝望著那雪白的身影。

    “前輩,你相信直覺嗎?”

    雪梟微微怔住。

    直覺?

    “我初見前輩的那日,隻像是欣賞了一場幹淨的白雪。那時,我剛失去我的師父,剛得知自己的最初的誕生由來,那段時日,前輩你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我在海域底部,看見了累累白骨,是下陸的血與恨。”

    “因而,我的直覺是——”

    她緩緩地睜開銀瞳,打開了緊閉的雙門。

    暗紅色的斜陽霞光,照落在了她冷漠清麗的麵頰。

    楚月的視線落在高空,看向了天穹倒映出的海域混亂之景。

    神識,繼續說完了後半段話。

    “本源後生葉楚月,願再相信前輩一次!”

    神識之音,鏗鏘而有力。

    便像是沙場硝煙彌漫時吹響的號角,是城牆之上打出來的鼓音,聲聲入耳又震心!

    雪梟眸子微微睜大。

    極致的黑暗中。

    孤獨如他。

    似他鄉之客,失路之人,鬱鬱不得誌,惆悵且迷惘。

    “少宗主。”

    楚月來到山頂,便能看到周圍的宗門師長和弟子。

    “就等你了,小俏俏。”祝老前輩吊兒郎當地啃著雞腿,恰逢在神農空間躲清閑的朱雀,亦在翹著二郎腿吃雞骨頭,二者之間,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楚月赫然揮臂,精神力拽著朱雀離開了空間,展開遮天蔽日的雙翼,火焰般的顏彩似要焚燒這片天。

    一塊如狗啃般的雞骨頭,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祝老前輩的腦殼。

    祝老前輩的臉色發黑,頓時就沒了食欲,且狠狠地吃了一大口剩下的雞腿以此來泄憤,並私下與葛蘭花說:“小俏俏的鳥兒,真沒素質。”

    葛蘭花:“………”

    她倒是忘了。

    不知何人,年輕時候,將別人供奉先祖的雞鴨魚肉都吃了,隔日就剩下幾大盤的骨頭……

    這會兒,紅色的身影出現在朱雀的脊背上。

    女子長袖一揮,赫然道:“星雲弟子,即刻啟程,流光海域!”

    “是!”

    異口同聲帶起罡風的抱拳回應後,便都浩浩蕩蕩,直奔海域。

    流光海域,很快就已匯聚十大宗門和宗門協會。

    宗門協會則由會長薑不語帶隊。

    此外,還有藍雪姬、尤昊天一行人。

    藍雪姬一襲水藍色的長衫,立在了海域上,手執一方金色的符文卷軸,眉目含笑神情卻冷淡地望著遠道而來的楚月。

  第2666章 長本事了

    符文卷軸,似太古君主的聖旨,散發著濃鬱到攝人的洪荒道氣息。

    藍雪姬纖長玉臂,高高地舉起了符文卷軸。

    “雪姬姑娘,你這是做什麽?”華清宗主問道。

    “洪荒令!”

    她隻微抬下頜,道出了不容置疑的三個字。

    洪荒令,乃是上界鎮守洪荒大道十二世界才有的權威之物。

    每一個洪荒世家,千年內,隻能發一次洪荒令。

    見令者,如見君王。

    通天境以下,須行跪拜之禮。

    部分零散的修行者們和宗門協會之人,俱都是默契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皆不敢怠慢失禮。

    前來此地的十大宗門,卻像是焊接在原地般紋絲不動。

    他們隻等一人。

    星雲少宗主若跪,十大宗門便跪。

    在不知不覺中,從十宗內訌,到現在一個少宗主的位置,就能堪比宗門協會的會長。

    薑不語眉頭緊皺,低喝:“你們還在做什麽,見洪荒令,還不行禮?”

    刀宗的新任宗主,猶豫再三,還是先作觀察。

    赤羽宗主驀地揮動著灰白色的袖袍,“赤羽弟子,隨本宗主接洪荒令!”

    他隨著話語聲而跪了下去。

    薑寧、何流年、周鈺等人,俱都跟在赤羽宗主身後單膝下跪。

    然——

    罕見的是。

    除了幾十個人跪下以外,剩下的赤羽宗弟子,竟都紋絲不動。

    “你們愣著做什麽?還不跪下?”

    赤羽宗主回頭大喝。

    宗門弟子麵麵相覷。

    互相對視,又看了看楚月,心緒極端的複雜。

    悵然,從忘憂城開始,他們便厭惡極了搶風頭的星雲宗。

    但到諸神之日為落點,先前有都厭惡憎恨,便有多欽佩敬重。

    縱觀海神界,菩提之地,並非是最繁華,資源最好的地方,隻是相對來說,比較和平、公正。

    大多數的宗門弟子,雖不是下陸人,卻是出身於海神界柴門。

    他們艱苦奮鬥至今,對諸神之夜的海域一戰,深受震撼到躺於床榻卻在深夜輾轉反側難眠。

    不知為何。

    竟有些豔羨能夠與葉楚月在海域對抗上界的九幽、華清等宗。

    曾幾何時,年少清貧窮苦隻剩下一腔熱血赤腳上路,便恨天不賜人間公平,立誓闖出宏圖霸業,此生錚錚鐵骨不事權貴,滿身沸騰的血卻被現實的冷水澆滅,直到那晚海域被封,才又點燃了一個難以覆滅的小角。

    薑不語驟然喝道:“公然違抗宗主之令,如今的弟子,愈發膽大了。”

    她把玩著指甲。

    雪白的手掌輕輕一抬。

    強悍的氣力就要砸向那些不聽話的弟子。

    倏地!

    血紅的長裙如盛開的紅蓮。

    赤羽宗弟子們看到那道身影,驀地愣住,心底翻湧著一陣陣如潮汐般的海浪。

    薑不語望了過去,眸子冷凝起。

    “葉楚月,你隻是個,歸墟境的少宗主,僅此而已。”

    她特地加重了尾音,好似在強調什麽。

    “第一宗門,管轄萬宗。”

    楚月淡聲道:“我的人,自有我來管教,還麻煩不到薑會長。”

    “葉楚月!”

    薑不語壓低了眉峰,周身氣場綻開。

    楚月稍稍一歪頭,眉梢輕挑時,滿身魔氣纏繞。

    霎時!

    屏障破開,數百深白飛躍而出。

    神獸光影吞天沃日,盤踞在雲間。

    “薑會長,有何指教?”

    她說得輕描淡寫,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金色的眼眸,戲謔地望著薑不語。

    薑不語看見這些神獸,當即惱羞成怒。

    果然!

    那日在宗門協會盜走了狼腿異人和數百神獸的,壓根就不是炎主那個沒腦子的,而是……葉楚月!

    昔日還會偽裝,如今卻敢直接跟她這個會長爭鋒相對。

    長本事了!

    “葉楚月——”

    藍雪姬高舉符文卷軸,“此乃清遠沐家的洪荒令,你此番態度,豈非是對清遠沐家的不敬?”

    “敬畏自在人心,不在膝底和有嘴就會的言語之上。”

    楚月眸底波瀾不興,目光清亮有神卻冷冽,平靜似深海。

    十宗上下在她身後,再無人下跪。

    跪在地上的赤羽宗主以及薑寧幾人,在烏泱泱站立者的對比之下,竟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

    藍雪姬望著絲毫不見退讓,且愈發猖狂的葉楚月,輕嗤了聲。

    天若要其亡,必先讓其狂。

    她便要看看,在這漫漫修行道,葉楚月能夠猖狂到幾時。

    而她來海域自是肩負使命,有一番重中之重的事要做,不該在葉楚月的身上消耗過多的時間。

    打開洪荒令的符文卷軸前,淡淡地掃過了星雲宗的四長老。

    四長老在楚月的身後,依舊是小孩的模樣和身高。

    藍雪姬眸底的清冷和傲氣更甚,下頜又高抬了幾分,作為海神界第一美人有傾城之色和遺世獨立般的氣質,與四長老的厭世煙熏和肆意蔓延的毒氣像是不得不背道而馳的兩條路。

    “撕拉——”

    從她手中掠出的符文卷軸,懸浮於半空之上,朝兩側緩慢地打開。

    海神界的八荒六合,根據卷軸的內容,驟響起了滄桑有勁的聲音:

    「開陣,迎本源雪祖重歸洪荒,閑人莫阻。」

    “諸位,可聽明白了?”

    藍雪姬立在卷軸下,眸光直視楚月。

    “世人不知,當年鎮壓凶獸之時,本源雪祖為保海神界的太平隨之入陣。而今,吾奉洪荒令,前來海域開陣,恭迎雪祖。”

    這來自洪荒十二道清遠沐家的符文卷軸,原是落在雲都,由雲都來處理。

    但藍雪姬投好雲都,近來又得傳承,備受矚目,卷軸便交由她來。

    本源雪祖出世的消息,頓時就如秋風卷落葉般,席卷了上、中兩界。

    北方龍族,本源老族長才剛剛回族,就聽到了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全族都在欣喜若狂。

    “爹!雪祖出現,我本源龍族,北方部落,終要一飛衝天,揚眉吐氣了!”

    龍宗瀚一家三口來到老族長的身邊,情緒激動地道:“我這就去找執法隊,借來煊影鏡,觀看下雪祖出世之景。”

    老族長的心也顫動了下,默認了龍宗瀚的做法。

    北方龍族,本源守護一脈的族人,俱都緊張不已,屏住呼吸地等待。

  第2667章 年輕的身軀,真的很好

    北方龍族,在本源武道文明的奧義中,凝滯了數萬年不得前。

    當初,龍滔滔的父親和雪挽歌,原都有著崇高的本源天賦,奈何一個死,一個嫁給大楚,靠著本源老族長支撐一脈,卻又年邁多病,精力不濟。

    如若雪祖出現,率領北方龍族,不出三年,必能夠使北方龍族成為洪荒十二道世家之一的存在!

    思及此,龍氏族人緊張而激動,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煊影鏡看。

    煊影鏡折射出絢麗璀璨的七彩琉璃之光。

    旋即,浪花翻滾,海天一色,倒映出了海麵景致。

    而當龍遙看到那道紅色身影時,眉峰緊蹙,眼神冷冽,難掩那躍然而出的厭惡之色。

    ……

    海麵,風聲不止,宛若料峭凜冬。

    藍雪姬立在海麵,舉手抬足,一顰一笑之間,有種高高在上的淡漠貴氣,似節節攀升的竹,散發著苦寒來的梅香。

    她的目光,掃過了十大宗門。

    末了,落定在楚月的身上。

    “葉楚月,你承蒙天眷,打破世俗常規和造化機緣,得到了上界之尊的九道傳承不說,還有洪荒君主薑大人的青睞。”

    藍雪姬在展開的符文卷軸下,墨發飛揚,氣力絢開,浩瀚如足底亙古不枯的深海。

    氣力之花釋放的刹那,俱都怔愣住。

    那充沛的真元氣力,乃是真元境巔峰,無限接近於無上宗師。

    此等境地,既是被稱之為半步無上宗師,又是……小宗師!

    “藍美人竟已經到了小宗師的境地,她真乃是海神界修行道的一大天才。”

    “難怪雲都如此賞識她,此番諸神之日結束後,四方都在談薑君對葉楚月的器重,與清遠沐家的洪荒令相比,那算是哪門子的器重。”

    “看見沒,星雲宗那位黑著臉的小孩,實際上已經是個成人了,那是星雲宗的四長老,沉浸煉毒,原來是藍雪姬的未婚夫,還好藍雪姬有先見之明。”

    “……”

    四長老微瀾不興,冷漠淡然地站在原地。

    垮著的一張臉,看誰都像是欠了錢的孫子不說,發黑的眼圈,眸子更如死魚般,眼白部分占據麵積較多,那無形中透露出的厭世之氣,仿佛隨時都在等待著這沒勁的海神界隨時滅亡沉底般。

    五長老壓低了嗓音湊過來問:“雪祖出世,這原是好事,小葉葉她怎的有些不對勁?”

    “有什麽好事的。”

    四長老穿著燈籠形狀的下褲,兩手插兜,懶洋洋地說:“是好是壞,還不是他上界張嘴說了算,當年流光海域武道氣息充沛,文明最高,是海神界的福祉和修行天堂。

    他上界拿凶獸說事,說封印就封印,問過我們海神界了嗎?

    海神界,為何叫海神?我界大海都被封印了,還神個臀?

    上古時期結束後,最早的洪荒三界,劃分三個版圖,說是互幫互助,各自成王。

    結果呢,下界的人都他娘的快死光了。

    哦。

    現在來說什麽勞什子的雪祖?

    是又怎麽樣?

    既來了海域,就留在海域便是。”

    五長老的眼眸微微瞪圓。

    聽君一席話勝聽一席話。

    並且暗暗給四長老豎起了個大拇指,私下來了個拍案叫絕。

    老四說話雖然一貫不好聽,但向來都是一針見血,殺人誅心,而最讓五長老“吾家有兒初長成”欣慰的是,這回老四麵對藍雪姬的時候,平穩沉靜了許多。

    從前藍雪姬的存在和名字,都是老四的死穴與夢魘,折磨他的心髒,蠶食他的靈魂,讓他如行屍走肉般活著卻不如死了得了。

    “雪姬姑娘,所言甚是。”

    楚月淡然清冽的聲音,順著這一陣海風,響在了四風。

    藍雪姬眸色薄涼如水,略帶戲謔和譏誚。

    洪荒令在手,饒是一身反骨如葉楚月,也不得不軟了膝蓋敗下陣來。

    “知道就好。”

    藍雪姬赫然伸出了右手。

    掌心向上,紋路清晰,白皙柔嫩。

    掌麵赫然出現了一道菱形的陣法光盤。

    陣法光盤,宛若海水堆疊而成。

    深藍色的顏彩,藏著來自古老大海的神秘感。

    她以誅海盤為鑰,開當年陣,迎雪祖歸!

    到時,她在海神界和雲都的地位都會更高一層不說,還能在清遠沐家那裏博得些許的好感。

    楚月凝眸。

    金瞳覆雪,淡掃海域。

    倒映出海天一色。

    她的目光,穿過海麵,看到了海底之下的聖潔如月。

    一如半年前初見那般。

    破碎又姣好的人兒,斐然幹淨的氣息不含雜質多,是這肮髒人間的不可多得。

    三千白雪發,柔順的披散往下。

    銀白的瞳上,是霜花般的睫翼與眉色。

    他坐在海底,隔著這天色暗暗和殺機隱隱,與海麵對岸的楚月對視。

    “小孩。”

    “年輕的身軀,真的很好。”

    “本尊曾也年輕過,彼時卻不知年少之珍貴,而今隻得聆聽著寫在史書的上古時期空歎。”

    “本尊能夠從上古時期,活到諸天萬道時代,身軀破損,早已不如往日,難以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因而,本源之氣,需要更年輕的身體。”

    楚月抿緊唇瓣,視線穿過藍雪姬,直視海麵。

    她的心口,隱隱作痛。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她終不如料事如神。

    她的直覺,更不能改變什麽。

    “小孩——”

    雪梟低低地笑。

    “本尊想說。”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銀白如雪的袍擺在海麵之下的藍,輕舞、微揚,唇邊勾起了清澈的笑。

    隻見他,一字一字清晰真切地道:

    “你的直覺,沒有錯。”

    “他們盼我奪舍你年輕的身軀,發揮出最大價值的本源之氣,成為他們的芻狗,為他們賣命。本尊乃,本源一族老祖,豈能事昏庸無道之人?”

    “月月。”

    “以你的直覺去戰吧。”

    雪梟如清風般微笑著。

    “人生哪能處處是苦厄,哪能時刻遇壞人?”

    雪梟如真摯的先祖長輩,在跨越過舊時空後,站在時間的洪流,凝望著自己選出的後輩,是如何在這修行之道大刀闊斧的劈砍出一條通往萬古霸業的血路。

    他欣慰如斯。

    更感激後生的信任。

    縱然證據擺在眼前。

    她亦願意通過直覺,信任他。

    此般,了無憾。

  第2668章 一日歸我菩提管,一世由我菩提掌

    楚月聽到雪梟話語聲的那一刻,眼睛泛起的紅愈發多,唇角勾起的弧度卻是深了幾分。

    她非魯莽之人。

    直覺隻有二成可能性。

    她不會單憑這二成可能,去賭雪梟的好。

    不論結果如何,她都不會讓雪梟離開這片海域。

    若是良善者,自得苦衷,背後定是另有其人操控,任由雪祖歸去,不過是讓沐家的手中多一把利器。

    若非良善,更是放虎歸山。

    故而,楚月率領宗門精銳來海域,隻有一個可能性。

    阻擋封印之破碎。

    攔截清遠之沐府。

    雖都是殊途同歸般的一個結局,但卻是兩種心境。

    在此之前,她的神經都緊繃成了一根隨時斷裂的弦,直到此刻方才鬆弛,須臾掀起的便是滿天戰意。

    “雪祖破海,閑雜人等,還不速速避讓!”

    藍雪姬高喝,冷掃十大宗門。

    宗門弟子們看著葉楚月的後腦勺,心緒思想都琢磨不透。

    “閑雜人等?”

    楚月淺笑,“我菩提之地的萬宗,管轄海域多年,每次封印鬆動,是我菩提人士前仆後繼用血肉之軀填補各式各樣的窟窿。而今,你說是閑雜人等?”

    “雪姬姑娘,給你臉了?”

    話至最後,尾音利落。

    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十宗弟子如被雷霆一擊,叫人心驚肉跳的同時偏又有著躍躍欲試的沸騰!

    “葉楚月,你豈敢放肆?”薑不語低聲喝,“口出狂言,叛逆無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咻!”

    六尺魔鐮破空而出。

    紫黑色的煙霧彌漫,如惡魔的種子在生根發芽。

    楚月一把抓住了魔鐮扛在肩上,朝著藍雪姬笑時輕挑起了青山黛般的眉梢,神聖的金眸,氤氳著若有似無的邪氣。

    “海域,一日歸我菩提管,一世由我菩提掌!還輪不到你藍雪姬越俎代庖!”

    楚月踏地而起,朱雀似火燃其身。

    脊背後側,衣裳撕裂兩道口。

    雙翼瞬展,鋪蓋蒼穹。

    左魔羽,右火翼,紫黑和暗紅的顏彩似兩分天下,交織出了鮮明的色彩和一場刺激雙目的視覺盛宴。

    “菩提第一宗,巡查海域,閑雜人等,滾出菩提管轄的範圍!”

    她垂下眸,戲謔地望著神色龜裂的藍雪姬。

    “葉楚月,你這是何意?”

    藍雪姬咬著牙問。

    “老子讓你滾,懂了嗎?”

    楚月指腹摩挲著魔鐮的紋路。

    那充沛的魔道氣息,讓部分純正的魔修者都見之汗顏了。

    藍雪姬還未曾被人這般無禮對待過,更別談她現在還代表著海神雲都和洪荒道清遠沐家的臉麵,焉能由著葉楚月這般老子教訓兒子似得,指著鼻子訓得無地自容?!

    而跟著藍雪姬來的尤昊天、尤耀宗爺孫,則是如出一轍的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囂張狂妄到了無法無天的葉楚月。

    先前在祁連山燈會,在葉楚月手裏栽了一大跟頭,便想著此次跟著藍雪姬前來找回場子。

    卻沒想到的是——

    場子非但沒找回,裏子還又丟了。

    藍雪姬深吸了口氣,並給了薑不語一個眼神。

    薑不語的頭頂上方,空間撕裂,兩把十丈銀長劍,氣勢冷冽凜然!

    “葉楚月,吾以菩提之地宗門協會會長的名義命令你,即刻,退下,且與藍姑娘負荊請罪,賠禮道歉!”

    倏地!

    宗門協會的守衛,隨鏗鏗響聲拔出了兵器,且都對準了楚月。

    “轟!”

    十宗弟子,立即出手。

    劍拔弩張,刀光劍影!

    或是結印陣法。

    或是太極雷霆。

    各色光痕蘊滿力量錯綜起大地。

    薑不語瞳眸微縮。

    “本會長,乃協會之首!”

    薑不語沉聲怒喝:“爾等是要以下犯上,違抗會長之令嗎?”

    從古至今,自打宗門協會建立起,會長之令對於萬宗而言猶若古帝聖旨,奉若九五,豈敢違抗?

    十宗弟子們未曾說話,卻是蠢蠢欲動,蓄勢待發,戰意如烈火眼梢在眸底勢不可擋。

    還有那九幽宗的弟子悄然湊到大師姐黎海棠的身邊,嘖嘖感歎道:“海棠師姐,還別說,這離經叛道的滋味,真讓人上癮。”

    黎海棠麵無表情,嘴角猛地一抽。

    橫了眼說話的師妹。

    師妹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全神貫注地結印法器去了。

    薑不語的身旁不遠處,宗門協會的執事長老望見這一幕,隻覺得玄乎般的,人還有點兒暈。

    當他看向楚月的時候,更是入夢若霧般的不真切。

    依稀記得,半年前,和少年初次見麵的地方,便是在這流光海域。

    那會兒,少年名不經傳,才入宗門不久時,就敢直麵從上界下來的楚淩。

    半年過去。

    少年搖身一變成了明媚恣意的大姑娘。

    唯獨不變,是那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猖獗。

    縱是蜉蝣身,亦生逆天斬巨象的青雲鬥誌!

    “葉楚月……”

    薑不語剛要說話,就見魔道氣息,釋放而出。

    天地四方,黑魆魆一片。

    數百神獸,怒吼出地動山搖。

    “以下犯上?”

    楚月滿身的乖戾氣息。

    “何來的以下犯上?”

    死寂如古潭的眸,含著淡淡的笑意。

    她反問時,攝魂的眼眸,直視薑不語的雙瞳。

    “吾以星雲少宗主之名,宣布,你被解雇了。”

    “你既非我菩提宗門之會長,我十宗弟子,又何來的以下犯上?”

    薑不語不可置信地看了過去。

    她知葉楚月的張狂,卻沒想到不可一世到了這個地步。

    區區星雲宗少宗主,竟敢解雇協會之長。

    縱觀洪荒三界的曆史,都鮮少發生這等離譜又荒唐的事。

    偏偏卻又是這樣的順理成章!

    “你敢!”

    薑不語怒吼出聲,似若凶獸。

    她自詡天生地養,被群獸飼大。

    氣勢展開,宛若會吃人的狼,尾音之際,似有讓稚童毛骨悚然的狼嘯響起,驚得眾人頭皮發麻,就連天靈蓋都像是有電流走過般難以言喻的難受和驚懼。

    “薑姑娘且看,老子敢是不敢!”

    楚月魔鐮一掃,風暴震海域,歸墟不見塵埃之卑微,隻有舍得一身剮的狂。

    赫然間,六道濃鬱的氣息,從遠處而來。

    天鸞。

    無極。

    蓬萊。

    大荒。

    萬獸。

    白鷺。

    菩提之地,六大聖宗,降臨海域!

  第2669章 請雪祖出海造福三界洪荒

    大荒聖主背後的君憐月,在看見楚月的刹那,冷峻的臉上出現了難以遏製的欣喜。

    同為大荒聖宗的初十,瞥著楚月,卻是耳根子發紅,眼神飄忽,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

    “唰!”

    “唰!”

    六大聖主,朝著同一個方向行彎腰頷首的作揖之禮。

    “吾等,見過葉少宗主!”

    一個少宗主,叫六大聖宗競折腰。

    此情此景,放到軒轅修所看的話本內容裏,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軒轅修感歎有餘。

    跟小楚子的修行之路相比,市麵上的話本都索然無味了。

    “轟!”

    楚月瞬掠而過,來到海域的中央。

    她緩抬眼皮,懶懶幽幽地看過去,薄唇輕啟,說得風輕雲淡又倦怠。

    “老子說了,海域由菩提掌管,諸位,請滾。”

    一個極具禮儀的‘請’字,卻叫四周眾人頓感頭皮發麻。

    薑不語垂眸,撞入了那充滿墮落邪氣的金色眼眸。

    同樣的金瞳,在楚南音和葉楚月的身上,完完全全像是徹底不相關的兩雙眼睛。

    她複又抬頭看向氣勢逼人的六大聖宗。

    她隻知自打諸神之日結束,六大聖宗便與世隔絕,一個都聯係不上,卻沒想到竟都歸順於葉楚月了。

    她著實想不通。

    何故如此?

    薑不語眼見會長的身份毫無用處,轉而便道:“葉楚月,事關洪荒三界的武道文明,你上界外祖父乃北方龍族,上古本源的守護一脈,你攔截雪祖出海,罪該萬死啊!你當真要帶著整個菩提之地去得罪上界之尊嗎?”

    “海神界的事,自該是海神界來處理。”

    楚月攥緊了六尺魔鐮,眸色涼薄,冷冽地看著薑不語。

    “薑姑娘口口聲聲說雪祖之能和上界之威,卻字字句句都不提封印全然若開,海底凶獸和未知的暗潮,是否會損害到海神界的利益。”

    “洪荒有三界,原是各自稱王,並驅而行。”

    “後來,為了保持在諸天萬道的地位,分出了上中下,最好的資源都給了上界。”

    “多年前,凶獸封印在流光海域,使中界文明倒退。”

    “如今破開封印,海神界又將麵臨著什麽?”

    “我雖隻是菩提之地星雲宗的少宗主,但如今作為海神界的修行者,豈敢拿海神界億萬修行者的未來去賭?”

    原先,關注此地的海神界修行者和十大宗門尚未出宗的歸墟境以下實力的弟子,都在惱怒葉楚月的不顧大局和魯莽行徑。

    而今聽完這一番話,卻都是醍醐灌頂般如夢初醒。

    恍然醒悟過來時,才發現,俱已驚出了滿背潸潸濕衫的冷汗。

    海神界的先輩們,前仆後繼,燃盡自身之軀,油盡燈枯魂飛魄散隻為形成一層保護海神界子孫後代的界麵壓製,為的就是海神修行者們能夠昂首挺胸的做人,不被壓榨去修煉。

    先輩竭盡全力讓後世之人站起來。

    相反。

    他們竟自己先跪下了。

    “葉少宗主所言甚是!”

    九幽宗黎海棠朝前踏出一步,手執兵器,赫然大喊:“流光海域,事關重大,封印不可破之!”

    向來生活著海域邊沿的散修和海賊們,聞言便有人梗著脖子靠一腔熱血帶頭喊:

    “藍雪姬,滾出海域!”

    “滾出海域!”

    情緒鼓舞而渲染,異口同聲之音,似可震瓊雲。

    藍雪姬的臉上顯然已經掛不住了。

    尤昊天看著金眸紅衣的女子,皺緊了花白如雪的眉峰。

    手執洪荒令,權可傾中界。

    藍雪姬算是頭一個雖有符文卷軸卻毫無威嚴的人了。

    “雪姬小姐,這可如何是好?”尤昊天問道。

    尤耀宗頗為著急,還很驚訝,“這群人,都瘋了嗎?”

    他怎麽記得,前些年的十大宗門,還沒這麽瘋?

    怎麽短短數載不聞風采,一個兩個都敢拿頭撞鍘刀了。

    藍雪姬虛眯起眸子,迸發出了難以隱忍的怒意。

    不經意,掃過了如孩童般的四長老,沉了沉罥煙眉。

    若是以往,哪怕她已經有了新的未婚夫,他都不願意看到她的窘迫,哪怕自毀前程,自斷人生路,也要維持住她的尊嚴。

    故此——

    他們一個是名動海神界,驚豔修行道的第一美人。

    一個是常年不見天日,隻會玩毒,人人敬而遠之的星雲宗四長老罷。

    藍雪姬的胸口像是堵著一塊巨石般,沉悶、難受,還鬱得很。

    “葉楚月,你太天真了。”

    藍雪姬深吸了口氣,遏製住猶若驚濤般翻滾的怒氣,譏誚輕蔑地掃向楚月,暗含著無限的嘲諷。

    “封印已碎,便由不得你。”

    話音落下。

    她抬頭看了眼天。

    蒼穹以南,海市蜃樓。

    霞色漫天照金山。

    九霄驟浮雲中城。

    一座被霞光和霧色籠罩的雲中城,宛若是虛假的人間仙境,展示在了眾人的視野當中。

    落英繽紛滿雲都,灼灼桃花映寰宇。

    此乃——

    雲都!

    “颯!”

    “颯!”

    一支支軍隊打破海市蜃樓般的幻象,身上鐵衣閃寒光,列列士兵頭戴兜鍪而出。

    每一步踏下, 瓊雲都在顫動。

    海浪翻滾的幅度更大,頻率愈高!

    百萬雄師出雲都。

    雄師軍隊頭頂,飛鳥盤旋,翎羽七彩,載著雲都的王出現。

    轎輦四麵環繞著厚實的黑布,密織著尊貴的金色祥雲和龍騰。

    一隻戴著翠玉扳指的手,將黑布掀起,露出了一張俊美無邪到極為陰鷙的臉。

    左側臉龐,似用雕刻出了猩紅的毒蛇。

    仔細凝視,就會看到毒蛇吐信,陰冷攝人的眼神。

    “女人。”

    楚月神農空間的小魔王,停下了打毛線的動作,“小心點,這人身上的魔道氣息很濃,修行境地已經到了巔峰期的無上宗師。”

    無上宗師,乃是海神界的最高境地。

    再往上的通天境,又被稱之為大宗師,中界幾乎是罕見的程度。

    “嗯。”楚月淡淡地應了聲,海麵倒映出被冷風吹起的紅裙,既似勝利旗幟的鮮豔一角,猶如盛放在湛藍海底的染血紅蓮。

    “轟!”

    百萬雄獅對著雲都王於雲霄當中行跪拜之禮。

    此情此景的震撼,刺激著圍觀者的肉眼。

    雲都王一身寬敞偌大的黑金龍袍,手裏握著龍頭拐杖。

    魔氣蔓延瞬如風,掀起了厚實且遮光的黑布。

    他緩慢站起,踏步海邊,拱手頷首道:

    “小王,請雪祖大人出海,再造福三界洪荒。”

  第2670章 殺出百花見長安

    雲都王對葉楚月的忽視和行禮,很好的詮釋了上位者的龍威。

    讓十大宗門,儼然成了個笑話。

    封印已碎。

    雪祖必然出世。

    還跟著葉楚月在海岸叫囂,實在是蠢笨如豬。

    “一群蠢貨。”

    赤羽宗主白發蒼蒼,濁眸回頭看去,那叫個恨鐵不成鋼。

    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麾下的宗門弟子,不跟他去走康莊的星光大道,居然腦袋發熱去和葉楚月做荒唐事。

    同為赤羽宗弟子的薑寧,扯著削薄嫣紅的唇,勾起了嘲諷之色。

    眼底的凜冽,似若冬雪呼嘯而過。

    直讓每一個赤羽宗弟子都背脊發冷,瑟瑟縮脖。

    卻說尚留在宗門內的低境弟子們,遙遙觀天看見海域之景,互起爭執。

    有人認為——

    “這些師兄師姐們怕是把腦子遺在宗門了,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要是得罪了上界,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雲都王閉關數千年,此次出關,已是半步大宗師的境地。我們菩提之地的宗門何德何能,竟敢在雲都王的眼皮子底下跟著葉楚月一起發瘋啊。”

    “葉少宗主說的沒錯,我看你們是跪久了就忘記了該站起來。”

    “是啊,憑什麽海域說封就封,說破就破,這是中界自己的海域,是破是封該我們自己做主才是。”

    “你做得了主嗎?葉楚月做得了主嗎?封印破碎既成定局,蚍蜉撼樹,匹夫該死!”

    “…………”

    爭執愈深。

    宗門弟子們不僅在各宗的召集廣場上吵得不可開交,還在《劫靈書》上,注入精神力,陷入了很長又混亂的罵戰,每個弟子都義憤填膺似疆場前鋒,咬牙切齒,麵紅耳赤,似若身臨其境般。

    其中,最火熱的兩道主旨之聲,分別是:

    「蚍蜉撼樹,匹夫該死。」

    「先輩庇蔭,吾輩當立!」

    一時間,近乎閑著的弟子們,都進入了劫靈書的精神交匯裏。

    剩下的星雲宗弟子,哪能見旁人說自家少宗主是匹夫的,一個個用九牛二虎之力去罵那群人。

    而在用煊影鏡觀望海域之景的清遠沐家與北方龍族,都已經徹底傻眼了。

    龍宗瀚看見葉楚月的阻攔,頭都大了。

    以至於他將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對葉楚月這個名字,產生強烈的排斥和難言的恐懼感。

    “天啊,這個葉楚月的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都是龍滔滔嗎?”

    龍宗瀚手掌掩麵,難忍惱色。

    他在相繼被葉楚月刺激後,實在是受不了了。

    “爺爺,雪族歸來,於我龍族,有大裨益。”

    龍遙氣結,“她作為您的外孫女,怎能做出這等事來?”

    老族長雖疑惑楚月的做法,但卻冷漠地看向龍遙,“她作為我的外孫女,未享受過北方龍族半點的好處,水深火熱中長大,不忘良善和仁義,願割心頭血為藥引救我一命。她是下界楚帝,中界修行者,她肩有重責,這麽做,自有她自己的道理。任何人,都可以指責她,唯獨你等,不可!”

    一番話下,龍遙欲言又止,終是緘默,沉悶地閉上了嘴。

    老族長自從被葉楚月治好,已恢複往日之威儀,族內尋常人等,不敢有異議。

    北方龍族的族人們麵上不說,心底裏卻是極端的不痛快。

    好在葉楚月的阻止除了讓族人添堵以外,並無任何實際性的作用。

    “小王,恭迎雪祖出海!”

    雲都王的聲音再震蒼穹,激起海幕陣陣。

    海底。

    白似月光。

    聖潔如水。

    那纖塵不染的人兒,眼底有破碎的傷。

    “月月。”

    他喊。

    楚月握緊魔鐮,吹著海麵的冷風,鬢發輕遮精致清冷的眉眼。

    “本源一道,追本溯源,可開長生之門,見真神。”

    “凡人本源,出無窮。”

    雪梟的聲音很輕,海麵的風卻越來越大。

    陣法禁製顯現人前。

    熾烈的光炫目。

    裂痕越來越多,即將破碎到難以複原。

    陣法一旦破碎,雪祖必將出世。

    “當年,麒麟戰到隻剩下白骨,就已無力回天,是必輸之局。”

    “本尊以本源之氣為他們固元,破而後立使得骨如鋒。”

    “我原不用來到海域底下,是我自己要來。”

    “唯有如此,我殘留的本源之氣,才能繼續固住他們的白骨意誌。再以麒麟白骨誌為基點,以下陸怨氣為凝聚,再以海域文明為媒介,將下陸亡故的修行者們,在海底慢慢累積出了白骨海。”

    “這些,都是上界的罪證,不可遺忘在曆史長河。”

    “掩埋在深海之下,是為了有朝一日,有人帶他們離開海底,在魂飛魄散前,冤屈見天日。他們不要六月雪,他們要公道。”

    “我原在上古時期就已破碎,被喚醒時,已被洪荒沐家掌控。我的人生,由不得自己,不如在這深海下,做個孤獨的人。”

    “月月。”

    “本尊不孤獨了。”

    “本源之道,不該為人刀俎,不該事權貴,泯良心,滅天理。”

    “應當殺出百花,見長安!”

    在諸神橫行的遙遠時代,四處充斥著花俏豔麗的武道奇術,身懷絕技的天才們在血雨腥風裏廝殺出獨一無二的王。

    然,便是這樣的一個時代,有一座城,是諸神萬魔都得敬其三分的存在。

    其名為——

    長安城!

    長安。

    楚月眸光輕閃。

    武道夢開始的地方,正是那一座小小的長安城,藏在諸侯神武國內。

    雖比不得諸神時期的長安,卻是她的武道之始。

    “月月。”

    “長夜漫漫,聚散有時,秋日春朝,俱是人間芳華。”

    “隻可惜,本尊賞不到了,日後,你代本尊賞,可好?”

    他微微笑著。

    楚月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翻湧起了複雜的情緒。

    “大人……”

    她的元神之音,在發顫。

    雪祖在海底,輕散。

    他如鏡中花,水中月,終成泡影一場空。

    同時,楚月體內的本源之氣,則更加的濃鬱。

    “月月別失落,本尊早該死於上古時期,能多活這些年,已是幸事。”

    楚月的眼眶,一片通紅。

    雪梟恐是,在遇見她時,就料定好了今日的結局。

    並非江湖險惡的奪舍,而是來自本源先輩的……獻祭。

  第2671章 海底有深藍的星(二合1章)

    “轟!”

    海浪炸開。

    原本破碎的陣法之光,更是支離破碎。

    隻剩下幾層宛若蛛網般的薄弱細絲牽扯著。

    “月月。”

    海底,傳來那柔和如水的聲音。

    “你見過,獻祭之花開於深海嗎?”

    那聲音,清透,有力,似若能滲透浩瀚無垠的深海,直抵楚月的靈魂。

    這一霎,楚月的元神都在震顫,撕裂開了一道悲慟萬分的口子。

    她心底裏有千百個不願,但知開弓已無回頭箭。

    獻祭一旦開始,便隻有結束,而無終止。

    雪梟在此之前從未喊過她的名字。

    而在此次,他一遍又一遍地喊。

    許是害怕輪回往生後,忘掉了這個曾經豔信任他最後歲月的年輕人。

    海岸紛紛擾擾。

    海底有深藍色的星芒。

    楚月凝聚神識之力,沉於海底,出現在了雪梟的眼前。

    她白發銀瞳,周身的本源氣息,像是放在烈火上烤出的焦煙,愈發的濃鬱。

    雪梟定定地看著她,兩行淚水流淌而下,清俊溫潤的麵龐,流露出了欣慰溫和的笑容。

    “本源新任族長,葉楚月何在!”

    雪梟低聲喊道。

    楚月朝前踏出一步,雙手抱拳時頷首低頭。

    “世人常說,死亡是修行的盡頭。”

    “而本尊認為,死亡是人生的開始。”

    “不信且看,這地下亡魂,總比地上活人多,本尊獨活多年,也當去找老朋友們熱鬧熱鬧了。這人間,當留給你們年輕人玩。”

    楚月眼睛通紅一片,痛感難以能耐,雙肩都在克製不住地顫抖。

    她留不住每一顆隕落的星辰,送別著不願送別的故人。

    “穩固陣法,凝聚禁製,不可讓他們發現海底的累累白骨。”

    雪梟身影愈發透明,隻閃爍著如雪的光,在破碎與否之中彷徨地遊離。

    “他日登頂洪荒道,撕開他們道貌岸然的外衣,虛偽假善的麵具。”

    “而白骨再怨,也不該超越你的生命,以你自己為主。若生活已是萬難,自身都難保全,便忘了今日所見、所聞,安心用本源之氣謀生,便已足矣。”

    雪梟清楚,這姑娘看似灑脫恣意,放浪形骸,實則是個固執極端之人。

    隻要是她認可的,拚了命,碎了骨頭,丟了魂魄,灑血三千飼小鬼,此生落了個不得好死但求公道展世間便無怨無悔。

    起初,雪梟在海底等待,隻盼望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這樣的人到來。

    而現在,他更希望這個人,能好好地活著。

    楚月的眼睛裏爬滿了血絲,猛然咬著下嘴唇,安靜地聆聽本源先祖的教導。

    ……

    海岸。

    雲都王率領雄師百萬,氣壯山河,隻自信地等待著雪祖的出海。

    上界本源龍族、清遠沐家、七殺天,都在目不轉睛地看煊影鏡。

    鏡內的陣法禁製,快要消失!

    萬眾矚目下,隻聞震耳欲聾聲。

    “轟!”

    “嘭!”

    兩道劇烈的聲音響起,使得所有人的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

    陣法碎裂互相牽扯的細絲,隨著一道海水風暴的撞擊,直接崩斷、裂開。

    海風刮過四方。

    雲都王緩抬起眼簾,暗閃陰鷙的光弧,唇角不經意地揚起。

    藍雪姬側目看向了海麵中心顯得形單影隻的楚月。

    旁側年邁的尤昊天鬆了口氣。

    雪祖出海已成定局,誰都阻擋不了。

    諸神之日。

    葉天驕創造一次奇跡是僥幸。

    而在世間,哪能屢次得奇跡呢?

    尤昊天便與藍雪姬一樣,臉龐上浮現出了勝利者了然自在的笑容。

    陣法破裂的碎片,朝著海域四麵迸射而去,即將湮滅的瞬間,畫麵直接定格,時間流逝的速度驟然緩慢了百倍以上,如同靜止的場景,隻能屏住呼吸去看,連風都停止的吹動。

    “轟!”

    彈指間——

    楚月足踏瞬步,飛掠而出。

    一個呼吸還沒結束,就到了陣法碎裂的中心。

    她斜睨過去,瞳眸銀白,發似雪,身後的羽翼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水晶。

    海麵下方的神識,正對著雪梟彎腰低頭,朗聲喊道:

    “雪祖前輩一路走好,本源後生葉楚月,永記前輩之教誨,履行前輩所賜之使命!”

    雪梟麵帶微笑,發輕揚,幹幹淨淨一身白的走。

    是獻祭。

    更是代代相傳的傳承。

    當他破碎的那一刻,白骨海內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雪的,似飄絮四落。

    楚月眼尾流下淚珠,隨即背負起重責,眼底翻湧起暴虐的戾氣和無休止的戰意。

    海麵煎鹽疊雪。

    她踏著狂暴的浪花衝去。

    身後的一雙羽翼碎裂成無數鋒利的碎片。

    碎片如針,穿梭到每一片裂開的陣法。

    “葉楚月!”藍雪姬臉上的笑容如冬日冷霜驟降般凝固住,眼底充斥著不可置信之色,似是預料到了什麽,怒生膽邊,沉聲大喝,“還不住手!”

    “轟!”

    “轟!”

    “轟!”

    “轟!”

    一陣陣風暴撞擊而來。

    風暴交疊,混濁到看不清裏麵的身影。

    “找死!”

    雲都王眸子冷冽無邊,戴著翠玉扳指的手緩緩地抬起,低吼:“攔下她。”

    百萬雄獅,狂奔而出。

    磅礴的氣勢似可吞山河。

    “上——”

    許予振臂一揮,赫然下令。

    海岸邊沿的十宗弟子們毫不猶豫的暴掠。

    左天猛剛要發號施令,就見許予先自己一步,便保持著張嘴說不出話來的動作,扭頭看著許予,是一言難盡的神情。

    他尋思著,自己這個宗主,還沒死呢。

    星雲宗,怎麽盡出些沒大沒小的反骨。

    許予驟出長劍,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左天猛。

    兵荒馬亂中,兩人大眼瞪小眼。

    “小予啊,你真有宗主之風采。”左天猛陰陽怪氣地說。

    許予肅然起敬,滿麵凝重,挺直了脊背正色道:“謝宗主誇讚。”

    下一刻,執劍而出,滿目的戰意與怒火。

    “菩提宗門,為小師妹護陣!”

    許予得到宗主的誇讚後,幹勁十足,英勇堅定。

    左宗主,終得慧眼,發現了他最大的天賦。

    左天猛站在原地不動,瞪著眼睛被許予留下的劍氣嗆到瘋狂咳嗽。

    誇讚?

    他有在誇讚嗎?

    還來不及多想,便已提劍衝向戰場。

    嘴裏還不忘念叨:

    “他二舅姥爺的,年級雖大,生活卻越來越刺激了。”

    左天猛原還想提前安度晚年,卻不曾想,人到中年,竟是過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

    這滿身沸騰的血啊,還就沒涼過。

    戰意蔓延,如狼煙四起。

    菩提宗門,竟敢攔雲都雄獅百萬。

    此等事情傳了出去,怕是要驚訝掉修行者們的眼睛。

    “放肆!”

    薑不語低聲喝,並看了眼菩提之地大荒聖主。

    “大荒前輩,葉楚月年少無知,多行糊塗事,難道您一把年紀也糊塗了,分不清何事能做,何事不能?”

    薑不語一是勸解六大宗門不要參與此事,二也是在雲都王麵前擺正自己的態度。

    讓她萬分懊惱的是。

    她當會長這麽多年,向來井井有條,人敬七分。

    來了個葉楚月後,竟都亂套了,宛若一鍋粥。

    大荒聖主爬滿褶皺的手,捋了捋黃須,笑嗬嗬地看著惱怒的薑不語。

    “薑會長,受人尊敬,一呼百應,靠的不僅僅是滔天而權勢,有時,更是一種值得敬畏的信念感和心境。”

    老人懸浮在空,說話之時,無需他開口說話,就見君憐月、初十帶著聖宗弟子們直衝了過去。

    薑不語眉頭緊皺,目光深深地注視著大荒聖主。

    “權力定秩序,秩序若論,尊卑顛倒,是非曲直還有何意義?”

    她字字句句,皆是對眼下混亂時局的嘲諷。

    大荒聖主不疾不徐,緩聲說:“權力欺人無公道,秩序克人不克己,便無存在的必要。時代更迭,大浪淘沙,古往今來,秩序權力公道皆人定,隻因,人定,勝天。”

    老人遙遙地看向了那雪白的身影。

    聖潔。

    幹淨。

    如末世下的白色月光,照在無人的廢墟。

    在空蕩蕩的海,獨自撐起了一片天。

    “小師妹,你且放手去,師兄們還沒死,他們就碰不到你。”

    章瓷兵器揮動,扯著嗓子喊到聲嘶力竭。

    比起葉少宗主,他和他們,更想稱她為小師妹。

    九幽宗黎海棠冷冽的目光一轉,隨即大聲喊:“小師妹,菩提宗,人夠多,一時半會,死不完。”

    隨即便見其他宗門參戰的弟子,包括聖宗在內,俱是跟占便宜般的喊起了小師妹。

    還別說,喊著喊著,更想拋頭顱灑熱血的為其賣命了。

    屠薇薇肩扛血殺刀,聽聞那一聲聲壯誌飛揚的小師妹,豎線貓瞳微微黯淡,不是滋味地撇撇嘴。

    夜罌拖著紅色戰斧,目光掃過屠薇薇,輕凝了凝。

    “小師妹總是吃苦,有人愛她,應當高興。”

    一番話,讓屠薇薇心中好受了些許,卯足了勁衝到前方與宗門戰友們共同攔住雲都百萬師。

    對比之下,宗門弟子薄弱到仿佛不堪一擊,戰意和誌氣,卻不曾減弱半分。

    雲都王和他的百萬雄獅被一群螻蟻擋道,輕蹙起了入鬢的長眉。

    “殺。”

    他冷得像是一塊冰。

    吐出的字毫無溫情,卻蘊含著來自上位者的威壓和殘忍。

    “殺!”

    “殺!”

    喊殺聲不絕於耳。

    雲都百萬雄獅低吼出聲,瞬間便默契地排列出了五個方陣。

    步兵先鋒。

    騎兵持盾。

    弓箭手瞬拉弓弦。

    數千待發的箭矢對準了宗門弟子。

    陣法師結印布陣,琴師以殺音入陣。

    五攻合一,是為屠!

    屠盡生靈,隻留雲都。

    此乃雲都雄獅過境,修行者們口口相傳出來的話。

    海域正值劍拔弩張,草木皆兵。

    “轟!”

    雲都屠靈攻法,帶著摧城毀滅之力,勢如破竹般往前狂衝,猶若黑雲壓境,風雨欲來,漫天的陣攻、箭矢、殺音和步兵前鋒、騎兵長矛的落下,氣力交纏,浩瀚超深海,十大宗門的應戰弟子,便如海下一粒塵,風雨中隨波逐流的殘葉,隨時會在這股浩蕩的殺氣之下,被碾壓到什麽都不剩。

    而這,即是雲都作為海神界三大中流砥柱之一的實力。

    即便如此,應戰的宗門弟子們,依舊是毫無退縮。

    各大宗門的召集廣場上,弟子們急不可耐。

    《劫靈書》裏,又熱鬧了幾分。

    雄師之力即將屠滅掉十大宗門。

    霎時!便見楚月的羽翼碎片,穿過破掉後的道道陣法,竟是縫補合攏到了一起!

    陣法禁製恢複如初,爆發出來的陣法力量,與雲都雄師對上,使得百萬雄師皆是往後退去。

    饒是那雲都王,嘴角都溢出了一抹血跡。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指腹優雅地抹掉了殷紅的血,目光狠絕地注視海域。

    無數道視線交匯在一起,俱已落在了海的中心。

    符文流動,海風習習。

    金色的陣法禁製,覆蓋了整片海域。

    一襲白袍的她,緩抬起銀瞳,淡漠地看向了雲都王。

    “菩提宗門,巡查完畢。”

    她一字一字道:“海域,安然無恙。”

    寥寥數語,便能刺激到每一個期盼雪祖降世的人。

    世人震驚於破碎的禁製重歸完好。

    許予卻發現了小師妹的眼圈邊,染上了不易察覺的紅。

    許予的心口微微顫動,酥酥麻麻的電流感直通指尖。

    在這片喪失文明的大海,她為誰而泣?

    “葉楚月!”

    雲都王的聲音,仿若是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怒味。

    “雪祖精元不多,他隻有離開海域,回到上界,才能延續生命,為洪荒三界造福!”

    他沒想到,破碎掉的陣法和禁製,竟還能被葉楚月恢複。

    這當真是個一個歸墟境修行者應當有的實力嗎?

    雲都王看著楚月的眼神,除卻憤懣外,還有著翻湧上漲的忌憚。

    楚月垂下了長臂,魔鐮在掌心匯聚。

    她平靜地望著雲都王。

    “ 三界自有三界福,何須仰先輩?”

    “……”

    上界,北方。

    龍氏族人,俱是目瞪口呆。

    “爺爺,她阻攔了雪祖回來,我龍族,再無崛起之時了。”

    龍珩紅著眼睛說。

    族人們萎靡不振。

    龍宗瀚咬牙切齒,一拳砸在了旁側的潛龍柱身。

    “北方龍族與葉楚月,不共戴天!爹,時至如此,親眼目睹,你還要偏袒葉楚月嗎?她今日的所作所為,斷送了我龍氏全族飛升萬道的前程啊!!”

    全族憤然,痛恨海上的白。

  第2672章 第五執法隊,例行辦案

    葉楚月今日的所作所為,不亞於是一個晚輩,宰殺掉了族中太祖和光明璀璨的未來。

    龍族上下,惱怒不已。

    雖說葉楚月是老族長的外孫女,但大多數人對這層突然得知的關係並無太大的感覺。

    唯有得知她用心頭血救了老族長,能有幾分好感。

    但那薄到微不可查的好感,已在海域變故的衝擊下,顯得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爺爺,一碼事歸一碼事。”

    龍珩拱手頷首道:“葉楚月治好了你,這份人情我們會記下,但她今日所為,不堪為我北方龍族的後人!”

    龍遙目光淡掃,不經意地開口:“身上已無龍族之血,何來的後人之說呢?她的外祖家,可是在下陸帝域的淩天北洲啊。”

    兄妹二人的話語,使得族人們氤氳的情緒衝至巔峰。

    對葉楚月的厭惡更甚。

    外頭,響起了兩道輕飄如雪的腳步聲。

    撲麵而來的本源氣力,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

    龍遙二人望見雪挽歌的霎時,默契地閉上了嘴。

    “雪姑姑。”

    坐在角落裏無人理會的龍滔滔,看見雪挽歌的時候,眼睛裏亮起了燦若星月般的光,登時從角落走出,前去相迎。

    雪挽歌赤著雙足走來,用纖長的手揉了揉龍滔滔的頭部。

    “聽聞,雪祖出海了?”

    她問。

    龍宗瀚輕哼了聲,“問問你的好女兒,都做了些是恩麽吧。”

    雪挽歌側目看向懸浮於空的煊影鏡,眸底倒映出白衣勝雪,銀瞳清冷的女子。

    龍宗瀚正等著雪挽歌對葉楚月的指責,或是作為其額母親的羞愧難當溢於言表,怎知雪挽歌的唇角勾了起來,竟莫名有幾分驕傲自豪的意味,“白色,也挺適合小月的,看起來更像是本源族的後輩了。爹,你說小月穿哪個衣裳好看?我剛去了一趟煙雨天,預了幾位繡娘給小月做衣裳,等她來上界,剛好就能穿了。”

    “紅色。”老族長道。

    雪挽歌挑眉:“為何?”

    “喜慶,熱鬧,一看就是個好運的孩子。”

    老族長捋著胡須,笑吟吟地道。

    父女倆人,居然在全族悲憤之時,旁若無人地閑聊?

    還是聊這等沒營養的話,實在是蹂躪族人的耳朵,踐踏族人的尊嚴。

    “族長!!”

    族內人群,有個血氣方剛躊躇滿誌的青年驟然站起,“葉楚月這般過分,隻因她是族長喜愛的外孫女,就能忽視掉她的罪行嗎?恕我直言,二位實在是偏頗,南音公主往年來北方的時候,雖性情孤傲,但好幾次願意陪著族人們試煉本源之道的秘法,為此還生病過幾次。”

    青年原先鬱鬱不得誌,陰霾纏繞許久。

    是楚南音來北方時,帶他從黑雲下走出。

    雪挽歌神情凝住,眸光清冽,掃向青年之際,端的是不怒自威。

    青年深知是以下犯上,但卻如英勇赴死般的戰死,不懼人世間的艱難險阻和刀槍劍戟,偏執地看向了雪挽歌,似六月飄雪偏要個公道。

    老族長眉頭緊皺,一向和族人們打成一片的他,難得生怒。

    父女倆人還沒說話,心就驟提了起來。

    卻見煊影鏡內,海麵有一條迂回的掀,從海天一色的無垠盡頭,以浩蕩之勢靠近。

    老族長和雪挽歌互相對視了眼,靈魂都揪了起來。

    那是——

    洪荒三界,第五執法隊!

    來者,穿著統一的執法隊服飾。

    第五執法隊的肩膀垂下瀲灩的流蘇,象征著不可撼動的執法隊地位。

    黑金色的合身長袍,覆在每一個執法隊員的身上。

    其隊長是一名女子,身材頎長高挑,披著曳地的大氅,眉宇間有狼的野性和巾幗不讓須眉的英氣。

    “第五執法隊,例行辦案。”

    大氅女子說罷,眼睛充滿執法隊的權威看向了楚月。

    “楚寶兒,這人是第五執法隊長,裘三斬。”

    左天猛急忙神識傳音,“這人好生厲害,據說一旦出刀,斬敵碎骨,飲血愈強。在執法對的武比大會中,三刀出名於天下。”

    狂風搖擺,漸漸冷。

    楚月足踏禁製,行在海麵。

    她獨自一人停在整個第五執法隊的前邊。

    銀白的眸子,微瀾不起。

    不卑不亢,平靜地注視著段三斬。

    隨即,優雅緩慢地作揖,自報家門:“在下,葉楚月,菩提星雲人。”

    “你私下阻擋雪祖出海?”

    段三刀問。

    “並非私下。”楚月淺笑,“嚴格來說,是光明正大。”

    段三刀直視楚月,旋即,笑了。

    她作為執法隊長的這些年,洪荒三界的修行者們,見到她時,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這廝倒是好,腰杆兒挺直。

    “既是如此,我第五執法隊,辦的就是你了。”

    段三斬道:“葉楚月,你不顧洪荒令,斷雪祖生路,使得英雄前輩雪祖得永留深海,害洪荒三界的本源一道文明奧義倒退,汝,可知罪?”

    段三斬取出執法令。

    一令為牢。

    天之牢,驟降海麵,囚住了楚月。

    段三斬的目光,頗有深意和失落。

    起初。

    她聽到葉楚月這個名字的時候,隨之展開的,是葉楚帝波瀾壯觀人生卷軸,願以為是個身有傲骨逆蒼天的武道奇跡,卻沒想會隕落在今日,做出此等可笑的事。

    葉楚月能夠理所當然的封印海域,執法隊和上界都不敢追究她的錯處。

    隻因洪荒三界修行者,生而有人權。

    但雪祖事關重大,當真以為自己靠

    那空虛的話語,打著年少輕狂的熱血旗號,吸引了一群無知的人,就能安然無恙繼而走前路,所行所言無非是刺目的找死二字罷了。

    北方龍族的青年、族人和龍宗瀚一家三口,似覺得分外出氣,就等惡有惡報,天賜她現世報了。

    “小師妹!”

    段清歡、吳桐等宗門弟子,明知是執法隊,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衝。

    黑壓壓的人群,一個又一個,如雨後春筍,奔跑在海麵上。

    段三斬眉頭微蹙。

    第五執法隊員們,眼神有不解之色。

    這是他們出來巡查辦案時,最沒地位的一次了。

    這些後天生出反骨的人,還不是什麽有頭有臉的人。

  第2673章 段三斬

    “幹擾辦案者,死——”

    段三斬麵無表情,手掌輕抬。

    低沉的聲線,浸著隱隱待發的肅殺之氣。

    開口說話的時候,段三斬甚至都沒去看一眼那些奔跑在海麵義無反顧衝向葉楚月的宗門弟子,而是用深邃冷寂的眸,淡淡然地望著執法天牢裏凜然而立的葉楚月。

    在執法處,有著絕對權威無情冰冷的規矩。

    巡查、辦案時,若有無知者幹擾辦案,損傷到執法隊人員,便可以現場格殺!

    讓段三斬疑惑的是。

    執法天牢裏的葉楚月,沉穩到一動不動,眉角眼梢不見半分的情緒波動,如遺世獨立的方外之人,超然氣質是徹骨的冷。

    段三斬不禁想——

    葉楚月,當真不擔心這群誓死追隨她的人血濺流光海?

    第五執法隊員,當即抽出了利刃。

    隻要等這些人走近了足夠的範圍,便會出現單方麵的屠殺。

    快了……

    就差十步的距離!

    九步。

    八步。

    ……

    三步。

    兩步。

    ……

    殺意迸發,執法威震天。

    一步之遙,就要格殺。

    卻見還差最後一步的時候,巍然如山不動聲色的楚月,忽而抬起了手,掌心一把火紅本源扇。

    “啪嗒”聲起。

    本源扇開。

    像是無形中的命令,竟讓宗門弟子們穩步不動,迅速停下。

    段三斬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況。

    第五執法隊員麵麵相覷。

    楚月漫不經心的搖著折扇,冷峻如霜的麵龐浮起了笑意。

    須臾。

    隻見她在執法天牢內,率領大幾萬的宗門弟子,執扇行禮,“葉某攜菩提宗門,向段隊長問個好。”

    段三斬瞳眸微微縮起。

    第五執法隊員咬牙切齒。

    饒是藍雪姬、尤昊天之流,俱都瞠目結舌。

    更別提本源龍族和清遠沐家了。

    七殺天,老遠就能聽到卿重霄那差點讓他晚節不保的誇張笑聲。

    柳三千前輩還算沉著穩重,否則夜墨寒在這七殺天的日子怕是待不下去了,還沒跟敵人鬥智鬥勇殫精竭慮而死,就要被老頭煩得想死。

    卿重霄毫無形象可言。

    笑得直拍大腿。

    匆忙中,還不忘豎起了個大拇指。

    “絕!”卿重霄興奮地道:“被執法天牢壓製,還能反將一軍的人,怕是除了我們家夫人,就已是世無其二了。”

    夜墨寒緊皺著眉頭,目光如冰掃過了卿重霄。

    卿重霄隻感到冷風嗖嗖,對此也早就習以為常。

    在他的印象裏。

    生得俊的男子,多少都有點兒病。

    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在發火暴躁的路上。

    唯獨看見心上人,才會露笑。

    偏生還不直接笑,還要暗戳戳的躲起來笑,跟見不得人的外室似得。

    想不通啊。

    著實想不通。

    卿重霄一麵笑,腦子裏一麵浮想聯翩。

    眼角餘光掃向夜墨寒的時候便望見,夜墨寒正在悄然看向煊影鏡,唇角不自覺地揚起,發現後卻又故作冷肅地壓了下去,好似笑一次就會折十年壽一樣。

    卿重霄撇撇嘴,瞪大了眼睛,有滋有味地欣賞執法天牢裏那人兒難以被超越的猖狂勁兒。

    而楚月的舉措,叫雲都王的瞳眸都緊縮了幾下。

    他在雲都這些年,閱人無數,見多識廣,唯獨沒見過這般囂張到能用怡然自得信手拈來形容的人。

    既像是個智者,又如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僅在她一念之間爾。

    段三斬凝視作揖出張狂之勢的葉楚月,唇邊蔓開了一抹笑。

    “葉楚月,你是個能人,但絕不會是個聰明人。”

    能者無智,多半中道夭折,便如今日的葉楚月。

    段三斬落步在執法天牢前,高聲起——

    “菩提星雲葉楚月,違反洪荒律,當斬,且是就地正法!”

    下輩子,當個本分人。

    這天高海也深,桀驁不馴隻會引來斷頭刀,身首異處便可憐親人淚。

    段三斬給身邊的副隊長使個眼色。

    副隊長取出一把鋒利閃爍著寒光的斬骨刀。

    轉斬脖頸,吹毛斷發,一刀利落可見血三尺。

    海風吹風來,楚月身上的白衣緩緩拂動。

    她輕搖折扇笑望著副隊長手裏的刀,“好刀,用來斬一個歸墟境,當真是折煞了這把好刀。要不,換一把?”

    這輕鬆自在又詼諧的話語,讓緊張不已蠢蠢欲動的宗門弟子們俱是怔愣住。

    尤其是星雲宗的師兄姐們,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小師弟剛回到宗門的那段日子,這廝就算死到臨頭,還有閑情雅致去調侃旁人。

    那位副隊長,心情複雜地拿著刀。

    他手中的刀中器靈,更是唏噓不已。

    砍人腦袋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被將死之人誇讚和心疼,讓刀靈更想去親吻女子脖頸,汲取新鮮的血液了。

    段三斬望著神色泰然,在執法天牢裏還如自家宗門後山花園般的優哉遊哉,瞬湧出了疑惑之色。

    她怎麽察覺到了一股子的穩操勝券似得胸有成竹?

    但板上釘釘的罪行,難尋生路。

    藍雪姬催促道:“段隊長,時辰不早,隊長還得早些回去複命為好。”

    倏然!

    殺氣驟現。

    四長老似被煙熏過的雙眼,充滿怒氣,瞪視向了藍雪姬。

    這一霎,他對藍雪姬的憎惡,到達了此生以來最鼎沸的時期。

    海神界的修行者都知,星雲宗上下的軟肋和逆鱗,唯獨一人。

    天驕山上葉楚月!

    四長老甚至憎惡到想起自己增加舍身飼毒救出這麽個東西,便反胃到差點兒不合時宜地幹嘔。

    藍雪姬一心等待塵埃落定的痛快結局,並未發現四長老眼底翻湧的厭惡之色。

    “葉楚月。”

    副隊長執刀開口,“這把刀,會記住今日的你。”

    刀鋒紅光綻放。

    已是萬分的迫不及待。

    楚月含笑問道:“段隊長,第五副隊長,二位以雪祖辦案懲治於我,難道就不怕冤假錯案?聽說,在執法處,辦錯了案,是要賠錢的,可有這麽一回事?”

    副隊長太陽穴突突地跳,跳到生疼。

    他斬人首級這麽多年,頭一回遇到這麽囉嗦多嘴的。

    偏生說著銅臭味濃的黃白之物,竟還浸著高雅矜貴之氣。

    星雲宗弟子們原在憂心忡忡,此刻風中淩亂,俱如一座座雕塑石化在海麵,嘴角瘋狂地抽搐。

    就連許予的眉峰,都忍不住扯動了下。

    都什麽時候了。

    刀都要挨到脖子了。

    還貪財呢?

  第2674章 本源後人,合理合規

    段三斬虛眯起銳利逼人、寒氣氤氳的眼眸,淡漠地打量著執法天牢內的女子。

    副隊長梗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是有這麽回事。”

    但在執法隊的曆史上,幾乎沒有辦錯案的情況。

    且不說真有此事,人都死了,還期盼一個死人能從墳墓裏跳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縱有親朋好友深知是被冤枉的,又有幾人敢指著執法隊的鼻子說他們做錯了?

    須知——

    執法隊若是辦錯案,還得承受相應懲罰的。

    “那就行了。”

    楚月咧著嘴粲然而笑。

    副隊長和第五執法隊員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這位在諸神之日轟動了兩界的女子,真是個奇怪的人。

    “打擾。”

    副隊長淡淡說罷,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還是提刀斷起頭顱,也好如藍雪姬所說的那樣早點兒回去交差。

    “轟!”

    本源之氣爆發而出。

    白光聖潔,雪飄於海。

    楚月眼神冷冽的像是淬了冰,隱忍住心口傳來的撕裂般疼痛,淡聲道:“本源後人奉雪祖之令,重封海域禁製,成為新任本源族長,合理合規,何錯之有?”

    朗聲話語沿著濕冷的海風,傳到了每一位修行者的耳中,坑錢之音,猶若挪不開的巨山,穩穩當當在此千百載。

    鋒利駭然的斷頭刀已然落下。

    眼見著就要劈開葉楚月的天靈蓋和麵龐。

    她直麵刀刃和鋒芒,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段三斬。

    置身於生死之間的從容不迫,叫段三斬的瞳眸微縮,指尖輕蜷,旋即泛起了一陣宛若漣漪擴散般的笑意。

    段三斬的刀驟然停下,自己和刀靈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斬錯的人,不僅執行者得受罰,就連斬人的刀,都要放置到禁地水牢那裏去悔過。

    副隊長韓洵看著泰然自若的葉楚月,自己卻是心驚肉跳,陡然衍生出了源源不斷的哀怨。

    副隊長和正隊長,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待遇卻是天差地別,這辛苦事要讓他來做就算了,出了事還得他這個副的去扛,又了功勞還要層層剝削後才到他的手上。

    “葉楚月!”

    韓詢怒視楚月,惱怒道:“既是這麽回事,何不早點說出來?你再晚一會兒,就得去見閻王了。”

    “葉某乃是下陸人,不識兩界事,這不得問清楚規章製度再說出來?”楚月半點都沒劫後餘生的心悸,身處執法天牢,笑吟吟的像是個宴客,合攏起的扇子,還從牢籠空縫中伸出,在副隊長韓洵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並寬慰道:“這不是還沒見閻王,副兄莫怕,何況閻王那位,葉某熟啊。”

    韓洵:“………”副兄是什麽鬼?

    且不說這副兄喊得讓韓詢腦袋掉毛,光是“囚犯”安慰斷頭刀執行者的事,就已驚呆了敵我兩方,饒是星雲宗的師兄姐們,腦子一時半會兒都沒能轉過彎來。

    反而是許予、姬如雪、屠薇薇這些對楚月愛財了如指掌的人,才有深刻的認知。

    “你是本源新任族長?”

    韓洵回過神來,認真地注視著楚月周身流動的本源之氣。

    薑不語卻是不信,行禮道:“韓副隊長,這葉楚月,原就有本源之氣 的天賦,擁有本源之氣實屬正常之事。她這是狡辯!”

    藍雪姬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沉默凝視,心裏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知為何,便覺得運籌帷幄之事,但凡觸及到了葉楚月,就會以可怕的速度脫軌到讓人始料未及的誇張程度。

    韓洵悄然地看了看段三斬,而後重新望向了楚月。

    “葉楚月,說話,得講究真憑實……”據。

    最後一個字才出喉嚨沒說完,就見楚月搖開的扇子從火焰光騰,成為了皎潔的冰晶之光,扇動時帶動的寒氣,竟將整座海麵給冰封住了。

    大雪飄揚。

    刹那掩蓋深藍。

    銀裝素裹的無垠荒涼,不期然地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好似進入了遠古時代才有的極冰之地。

    扇麵寒氣如霜,每時每刻都在凝為實質的充沛狀態。

    霜霧之中,暗綻光色。

    一道冰晶圖騰,帶來了古老的氣息。

    詳細所刻,正是本源一族的族徽。

    得族徽者,便為族長!

    這是上古本源一族不變的規矩。

    亦是上古許多大世家作為族長的唯一條件。

    韓洵被撲麵而來的徹骨冰霜氣息,凍得臉有些僵了。

    韓三斬望見本源族徽的那一刻,眸底的笑意愈發濃鬱,正如這日海域上的鵝毛大雪,久落不消。

    洪荒上界。

    觀望煊影鏡的不僅有北方龍族和清遠沐家,再加上沐府有意把消息擴大,想傳去薑家之主的耳朵,企圖將其一軍。

    而大楚一行人,剛好落在了北方。

    楚南音的手裏,捧著金線交纏寶珠鑲嵌的珍貴錦盒,往外滋滋地冒著白色秋霜之氣。

    寶金錦盒內的,正放置著大楚獨有的靈藥。

    雖說老族長的病被葉楚月給治好了,但作為晚輩,理當來孝敬下外祖父。

    畢竟外祖父也沒和她撕破臉,過去多年,也一直有來往,北方本源的族人,都還挺熟悉她的。

    楚南音和家人才剛到北方龍族,就聽族人傳出了海域的消息。

    “什麽?”

    楚雲城大罵,“這葉楚月,當真是個沒良心的。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有點感情吧,縱然不喜大楚,挽歌和龍老卻是這麽喜愛她,她竟能做出這樣恩將仇報的事情?”

    “阿音。”楚世訣道:“你還真是外公的及時雨和解語花,來的也正是時候。我剛聽說母親也在這裏,她們從煊影鏡看到了小月不懂事的行徑,正是難過之時,你當去好好的安慰下外公。”

    楚南音“嗯”了聲,握著錦盒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

    她衣袂飄飄,身姿綽約行於北方大地,綢緞纏目,輕懸麵紗,有著大楚公主的高貴和清冽。

    父兄則如侍從般,圍在了她的身邊。

    像是從前那樣,不讓她受災受難 。

    楚南音一行人得知龍氏的族人都在乾羅大殿聚著,便急匆匆地趕了過去。

    踏前大殿的前一刻,楚世訣還在說:“雖說葉楚月的行為有點惡心,但能讓外公看清她自私自利不折不扣的真麵目,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倏地,眾人都已愣住。

    楚世訣目光震顫,錯愕地看著乾羅大殿整齊劃一的場景。

  第2675章 族徽

    楚時修震驚不已,神情凝固。

    楚長雲削薄的嘴唇驚得張大,似可塞下個醃蛋。

    父親楚雲城抿緊唇部,皺起了眉,縱是在極力遏製,還是難以掩蓋住傻眼的神態。

    “颯!”

    “轟!”

    “……”

    隻見乾羅大殿上烏泱泱密集猶若山海般的族人們,齊刷刷地拂袍跪了下去,整齊的膝蓋觸底聲,使得大楚幾人的髒腑胸腔都為之一震。

    饒是老族長、雪挽歌作為最認可楚月的兩位長輩,都直截了當,毫不猶豫地屈膝跪下。

    龍珩、龍遙兄妹猶豫不決,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北方龍氏之首,攜族人遙拜新任本源族長葉楚月!”

    老族長匍匐在地,高聲說。

    老人激動的情緒和興奮,從每一個字高昂慷慨的語調裏表現了出來,聽在失去光明的楚南音耳中,乃是加倍的刺耳。

    不知從何時起。

    葉楚月的名字,這個人,就像是跗骨之蛆那樣,不死不休、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擊潰掉她的人生,蠶食她的眼睛,要把她的往日輝煌給一網打盡,讓她從高高在上的青蓮女尊,成為了一個失去尊嚴的盲人。

    “雪梟先祖,怎麽會把族徽交給她啊……”

    楚世訣難以置信。

    他無比的震撼。

    但又不得不承認,在他的人生裏,自從知曉還有個叫做楚明月的妹妹後,震撼竟成了大楚的家常便飯那樣頻繁。

    楚時修默然。

    楚明月,非但沒有像所有兄長所想的那樣,被大楚拋棄後,過著平凡的日子,成為一個過街老鼠般的流浪者,或者是個在武道底層拚搏的溫婉之人,早已被現實的鑽子,磨平了獨屬於大楚那一份風華的棱角鋒芒。

    相反,她桀驁又反骨,邪佞又清冷,既如墮落的神,又像救世的魔,在無休止的矛盾中組合成了此山間最是濃墨重染的那一筆。

    楚南音的手指用力地絞動著掌心裏的錦盒,直到指節泛白又透出了淡紅,像是快要折斷般。

    “南音,你來了?”龍遙眼睛一亮。

    龍珩的神情柔和了不少,這不屈的一跪也隨之舒暢。

    縱觀上界,武道文明肆意縱橫的洪荒道最頂端,錯綜複雜的無數勢力連綿成了洪荒上界最壯麗的山河,隻有北方龍族這一脈,做出了對一個下界身份、中界遊蕩之人集體跪拜的事。

    日後走出家族,不知又要被多少人嘲笑。

    他實難想象,要如何麵對那些充滿異樣的眼神和壓迫。

    讓本就艱難險阻的武道之路,更是雪上加霜了。

    “颯!”

    “颯!”

    老族長好似沒聽到,繼續帶著族人行禮。

    三跪九拜的叩首禮,缺一不可。

    新任本源族長第一次的出現,哪怕隔著一個界麵,也要重視才行。

    做完這一切,老族長被雪挽歌扶著起身的時候,才看向了楚南音。

    好在楚南音戴著麵紗。

    否則定能叫人看到,那煞白無血色的一張臉。

    捧著錦盒的雙手,都在顫抖著。

    “外公,南音給你送靈藥來了。”

    楚世訣趕忙道。

    楚雲城回過神來,當即也說:“龍老,南音這段時日,一直都很關心你的身體,這不,靈藥才長出來,連眼睛上的藥都沒敷,就第一時間喊上我們幾個馬不停蹄地來了大楚。”

    老族長頗為複雜地看著楚南音。

    總歸是自己疼愛的外孫女。

    小月之錯,歸根究底是在於大人的狠毒。

    但南音因為金瞳,享受了太多踩著小月骨血而來的好處。

    對於老族長來說,隻要南音不因為失去金瞳之事而嫉恨楚月,他的眼裏,還願意放下這個相伴了很多年的外孫女。

    “嗯,放下吧。”

    老族長順著台階下。

    龍遙前去取靈藥。

    湊到楚南音身旁的時候還在嘀咕。

    “你說那葉楚月,踩了什麽狗屎運,沒想到雪梟先祖都能看走了眼,真是武道之卑,本源之衰。”

    人群裏的青年,看到楚南音的時候,先是一喜,而後見其雙目已失,滿揣著心疼之色。

    “龍老。”

    楚雲城還想拉近和曾經嶽丈的關係。

    一聲父親話到嘴邊,卻是不敢驚擾了老人家。

    “楚家主,請回吧,今日是龍氏的好日子,外人不宜久留。”

    老族長說得疏離淡薄,嚴重刺痛到了楚雲城的心,麵色也難看了幾分。

    關乎小月,老族長心裏是怨這位前女婿的。

    若不是楚雲城心狠手辣,做出那有違人倫天理之事,他何至於時隔了九萬年才見到自己的外孫女?

    回到上界後,每逢夜色降臨,老人獨自落座時,總會去想小月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好幾次沉悶到近乎窒息。

    楚雲城扯了扯臉皮,笑不出來,也道不出話。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雪挽歌。

    然——

    從始至終,雪挽歌都沒多看他一眼。

    夫妻九萬年,而今陰差陽錯的形同陌路並不好受。

    煊影鏡,入目無海全是雪。

    楚雲城和幾個兒子,一眼就看到了還在執法天牢裏的楚明月。

    白衣聖雪,幹淨超然如謫仙。

    天生的戲謔乖戾,竟是平添了幾分人間煙火味。

    殺戮是她。

    聖潔也是她。

    楚時修緊盯著煊影鏡後,眼睛卻是怎麽都挪不開了。

    楚南音看不到兄長細微的表情,陷入黑暗的她對氛圍的感知卻是敏銳了不少,陡然間就不舒服起來。

    冰封海域。

    段三斬遲遲未打開執法天牢。

    執法令衍生出的天牢,隻有相對應的隊長能夠掌控。

    她幽邃如古潭的眸,饒有興味地看著楚月。

    左右第五執法隊都辦錯案了,回到執法處少不了一頓罰,不如多欣賞欣賞那倔強的人兒在牢裏的景,屬實是不可多得,卻也算是另一類的苦中作樂了。

    “葉楚月!”藍雪姬邊上的瓊城尤耀宗,似要給藍雪姬和雲王出一口氣般,扯著嗓子喊:“你說自己是新任族長,就是了?誰知道這族徽,是不是你用卑鄙法子掠奪來的。”

    此話一出,無數人看來的視線,俱像是看傻子般。

    偏生尤耀宗還感受不到,且引以為傲。

    甚至悄悄然看了眼曾爺爺尤昊天。

    仿佛是做了一件讓瓊城尤家臉上增光的大功之事。

    段三斬和第五執法隊員自是不會多與尤耀宗說一句話,隻認為會降低自己的身份。

    藍雪姬沉著臉,咬牙解釋:“上古世族的先祖,族徽隻由現任族長選擇傳承,若有半分不願,就算將其掠奪,也能自隕族徽,且將掠奪之人,定為千古罪人。”

  第2676章 火靈鳥、元神信、重大事

    族徽的傳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能夠根絕掉謀逆之事。

    尤其是上古世族的道法和族人精神,有著絕對的一致性,很難被世俗的利益所撼動。

    尤耀宗見四方的目光多是嘲諷,訕訕地縮了縮脖子,窘迫地不敢再多說什麽,自認吃了這沒文化的虧。

    “段隊長,這執法天牢應當能夠解開了吧?”

    大長老問道,看向楚月的眼神多是心疼。

    雖說執法天牢暫時對楚月沒有實際性的傷害,但卻是一種踐踏修行者尊嚴的屈辱。

    “自是可以。”

    段三斬心如止水,淡掃了眼韓洵,“韓副隊長,日後,莫要再弄錯了。”

    韓洵垂首,不敢多語。

    副隊長嘛,為背鍋而存在的。

    正隊才是光宗耀祖那一掛。

    段三斬凝眸望了望楚月,須臾,便抬手隨意地揮動,迅速將執法令給收回。

    光芒閃動在白色大海。

    執法隊的符文印記隨風飄揚。

    壓在楚月周邊的執法天牢登時消失,使她重獲自由身。

    “恭喜,葉楚帝。”

    段三斬薄唇輕掀,諱莫如深的眸流連於楚月的身上。

    “同喜,同喜。”

    楚月搖扇含笑走出,端的是落落大方,從容頭泰然,似是想到了什麽,眉梢略挑起,側目看向韓副隊長問:“副兄,葉某不懂執法處的規章,不知此次辦錯案給葉某的補償,何時能夠下來呢?”

    韓洵剛要說話,就見蕭離扯著嘴道:“在帝域的時候,這類用來補償的錢財,最容易被拖延時間。”

    楚月嗔了一眼,拔高了些聲調,“胡說,帝域乃下界下陸,自有小家子氣,焉能與執法處相提並論?”

    “少宗主說的是。”蕭離壓低了頭,“是我淺薄了。”

    韓洵左看看,右看看。

    這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就把執法隊的路給堵死了。

    為了得到錯案的賠償,甚至還不惜貶低自己的故鄉。

    真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韓副隊長:“少不了你的,且安心等著,在執法處走個流程就行。不過諸神之日葉楚帝以大義的聞名,沒想到在黃白之物耗損這麽多的話。”

    “哪裏哪裏。”楚月字裏行間盡謙遜,執扇作揖道:“葉某向來是求學若渴的人,俗話說的好,活到老,學到老。”

    韓副隊長嘴角猛抽了好幾下。

    求學若渴,是這麽用的嗎?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難相信,眼前這位有著傾城之色超俗氣質的女子,張口閉口都是錢財,還總有著流氓匪氣,與那斐然卓絕的清寒,當真是不符。

    段三斬輕笑了聲。

    “聽聞葉少宗主有雙刀方麵的天賦,沒想到這嘴上功夫,也是了得。”

    “段隊長謬讚了,葉某愧不敢當。”

    楚月雲都王冷著一張臉沉默寡言的,竟如個東道主般招呼了起來。

    “段隊長,您公務繁忙,既都來了海神界一趟,不如順道看一看海神界的風景。哦對了,忘記給你介紹,這位啊,是雲都王,年少有為,及冠之年就一戰成名,二十歲便為一方之王,半步通天境,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去往上界,到時候段隊長,多替葉某照顧照顧雲兄。”

    段三斬:“………”

    雲都王:“………”

    四周目光呆滯瞬間傻眼的眾人:“???”

    見過離譜的,還沒見過這麽離譜的。

    前不久雲都王的百萬雄獅,還要對葉楚月動手不說。

    就連在葉楚月說話前,雲都王都準備等到第五執法隊走後,帶著雲都雄獅把葉楚月的骨灰揚在這大海。

    葉楚月這軟刀子殺來的回馬槍,卻讓雲都王始料不及,一時之間看著熱情洋溢卻又極度美麗的女子,竟不知該作何回應。

    存儲在胸腔內填滿心肺呼之欲出的殺氣,也像是熱火被一盆冷水澆滅了般,瞬間就已偃旗息鼓。

    段三斬看著她的麵龐,神情已然凝滯。

    倒是那位韓洵,憋笑憋到滿臉通紅,終是忍不住出了聲。

    段三斬淡淡掃來,韓洵登時昂首挺胸,站得筆直。

    “修行一途,靠的是天賦,而不是伶牙俐齒。”段三斬冷聲道:“修行難,悟道難,修凡人道,難上加難。希望諸神之日的光輝時刻,是你的起點,而不是巔峰。”

    段三斬的腳掌踏在冰封海麵,甩出完美漂亮的弧度,驟掠到了半空上。

    韓副隊長和第五執法隊的隊員,瞬間就到了段三斬地身後。

    段三斬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海麵上的人。

    “武道,修行,靠的從來都不是一腔孤勇。僥幸地次數多了,人的好運是會消失殆盡的。”

    旋即,長袖一揮。

    身後是武道氣息匯聚而成的銀光披風。

    段三斬一聲令下,第五執法隊,便消失在了這片海域。

    楚月抬眸望著第五執法隊遠去。

    銀白的瞳孔,倒映著霞色彌漫的蒼穹,落下瀲灩映入眸光深處。

    少頃——

    薑不語等人正在暗嘲段三斬對葉楚月的話裏藏刀。

    怎料楚月笑望著雲都王,不像是初次見麵的敵人,倒像是哥倆好般說:“雲兄,你瞧,這段隊長的心地真好,對葉某真是關心。日後雲兄去了上界,報上葉某的名字,便可以橫著走了。”

    雲都王:“………”他真怕報了葉楚月的名字,會死得更快。

    其身後的百萬雄獅,俱如門前石獅般,手中的兵器不知該指向何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葉楚月笑容明媚,如故人寒暄……

    寧夙之流望了過來,眼底裏是無比的炙熱。

    守護在海麵的宗門弟子們,竟還有茅塞頓開之感。

    按部就班修煉這麽多年,為人本分,說話謹慎的他們,好似隱隱發現了一條不得了的大道。

    雲都王看著那女子,卻是頭疼得很。

    幾十年風雨裏,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般讓他感到棘手的人兒。

    正當雲都王思考著要如何處理這個局麵的時候,就見以速度聞名海神界的火靈鳥,帶著一封元神之信出現在了海域。

    雲都王看見元神之信上的血骷髏圖騰,心沉了沉。

    血骷髏圖騰的元神之信,代表著出了重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