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蘊之枝
  回到春野原驛的施正卿一開門就看到站在台階下的魏蘅,隨著門開,魏蘅抬頭走了前來,行了禮,他說道:“阿郎,北野侍中到了。”

  “嗯。”施正卿注意到庭院裏有許多穿著十一禁衛官服的人,說道:“讓楚莧來見我,其餘人都退出去罷。”

  “遵命。”

  魏蘅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話,就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了。雖然心裏苦,他也無法,大踏步的出了庭院,去找楚莧了。

  其實魏蘅早就說過不用如此戒備,楚莧不信,等到楚莧親自見過了施正卿,他才後悔不已。

  上廳明明向陽,今日也不冷,楚莧站在施正卿的麵前卻感覺四肢僵硬,冷颼颼的就像在過冬,隻能盡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

  “陛下讓楚將軍監視我,我給楚將軍這個機會,楚將軍親自來,如何?”施正卿嘴上輕鬆的說著,眼裏滿是駭人的涼意。

  “施相公,此言差矣,並非是監視,而是護衛,出宮時,北野中郎也差下官負責您的安全。”

  聞言,施正卿換了一副乖巧的麵孔,他笑吟吟的說道:“那就是我想多了,皇帝哥哥的心意我領了,庭院裏不用安排人,在外麵就好了。我涼州的規矩與長安不同,要聽話,下次再犯,我可要去皇帝哥哥和二伯那告楚將軍的狀了,懂了嗎?”

  “嗯……”施正卿翻臉比翻書還快,楚莧一時沒反應過來,也不知說什麽好,震驚之餘,楚莧驚恐失色,他扯著笑,僵了好一會兒,才拱手一拜,“下官懂了。”

  在施正卿笑著點頭的時候,楚莧會意的退了出去。

  一口氣走到了上廳外的回廊裏他才停下,他想起施正卿的樣子,冷汗直冒,又思索著施正卿的話,後怕不已。

  而此時,子梟帶著一個麻袋飛快的走過,楚莧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他下意識的轉過頭,疾步往前,拔下腰間的輕刀,攔下了子梟。

  “閑人——”楚莧的視線剛好與子梟的眸子對上,嚇得他忘了說下去。

  子梟正在氣頭上,他著急去見施正卿,不成想讓人攔住了,他冷眼瞧著楚莧,拿著麻袋的手攥成拳頭,一拳打到了旁邊的廊柱子上。

  此時魏蘅出現了,他小跑過來,說道:“子梟,你回來了?阿郎在裏麵等你。”

  “知道了。”子梟丟下這句話就跑了。

  看到子梟走了,還沒有造成大事故,魏蘅鬆了一口氣,楚莧沒有被傷到。

  “楚將軍,讓你受驚了,剛才那個是我家阿郎的侍衛,以後不要去惹他,我家阿郎護短,楚將軍若惹了他,我家阿郎不會向著您的。”

  楚莧覺得這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完了,穩了穩心神,他幹笑道:“我懂了,多謝魏郎了。”

  “嗯,某有事先走了。”

  魏蘅走了以後,楚莧才注意到被子梟打到的廊柱裂開了,不寒而栗。

  這邊子梟一進來就把麻袋給了施正卿,他對施正卿抱怨道:“大人!這玩意割下來沒走多遠就枯,我試了半天,才發現它不能見陽光。”

  “旻旻就是他生長所需的陽光,旻旻不在了,這算是他本能的畏懼罷。”

  說話間,光芒向下收攏,消失在施正卿身下,屋裏黑魆魆,伸手不見五指。施正卿打開麻袋,又打開了麻袋裏的黑色布袋,在星辰的光亮下,鬆枝瑩瑩的綠色一點點顯露。

  “大人,見不了陽光怎麽能種呢?”子梟問道。

  “懼怕的話,他就不會來這個世界了。”

  施正卿手裏拿著的鬆枝像融化了一般,瑩瑩的綠色順著施正卿的手指縫流到了地上,在碰到地麵的時候,一點點的綠色都變成了一顆顆黃豆大小的墨色小球。攤開手,墨色小球又倒流回了手心裏,施正卿合攏手,屋子裏恢複了原狀。

  “大人不打算培育了?”

  “我們直接去春水找北野藹罷,已經讓魏蘅去備馬了。”施正卿起身說道:“先換一身衣裳罷。”

  邊為施正卿換上嘲風準備的裋褐,子梟邊問道:“大人知道子梟回來了?”

  “嗯,包括沒有告訴你他不能見陽光這件事。”施正卿特意強調。

  “大人……”子梟語塞。

  從驛站去春水斷流地很近,子梟趕在到達前突然恍然大悟道:“大人不著急還讓子梟趕快回來,木蘊新長出來的枝葉都被我割完了!拿回來的是老枝,為了完成大人的任務,隻能如此!”

  “這是對他的懲罰,我說過不準去見九郎,他還是去了。”

  “這……”如此,子梟又不知說什麽好了。木蘊的確犯錯了,也該受罰。

  施正卿懶散的閉著眼,頭抵在格窗旁,河麵的風吹來,有股熟悉的味道,他有些可惜的說道:“感覺到了妘兒的氣息,他還是沒有放過圻昉那個孩子。”

  從裂隙裏飄來的,是妘凐的思念,子梟也感覺到了,同樣,他也感覺到了圻昉生命逝去的訊息,與施正卿所說的不同,子梟看到的是另一種原因。

  許是子梟盯著施正卿的目光太過直白,施正卿緩緩睜開眼,給了他回答:“覆滅玄姓的人本該是玄之礿,可是現實是玄姓因我而終結,相爻的預言隻對了一半。”

  “命運是說不清楚的,大人,玄姓覆滅的結果不是沒有變嗎?就連關於大人與將軍的命緣也是一樣,結果是一樣的,就算過程不同,又有什麽用呢?”

  “不該殺圻昉嗎?”施正卿問道。

  沉默了一會兒,子梟說道:“對大人來說,過程和結果一樣重要。”

  “你明白就好。”

  子梟低下頭說道:“大人為何那麽恨他,聽說他的命是大人救得。”

  從來沒有與人談及過玄之礿,施正卿也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何會恨玄之礿,麵對子梟的問題,他沉默了。

  所幸,到了目的地,施正卿需要將注意力集中到別的地方了。

  暢通無阻的穿過被官兵攔在外麵的圍觀百姓們,施正卿在岸邊見到一臉愁容的北野藹加快了步伐。

  “阿翁!”

  聞聲,北野藹轉頭看到了施正卿笑意吟吟的臉,他轉憂為喜,問道:“卿兒怎麽來了?”

  “與皇帝哥哥說了,他準我來尋阿翁,而且,卿兒有法子為阿翁解憂。”

  施正卿說著直接走進了裸露的河床,短時間的斷流,河中還殘存著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氹,泥沙還是濕潤的,每走一步都能留下腳印。北野藹下意識的也跟了過來,不過,他剛要下來,就被子梟拉住了。

  北野藹著急的說道:“卿兒這是做甚,快些上來。”

  “阿翁,你們不要動,我有辦法,是以前末議家的燃花先生教我的,一定有用!”回頭給了北野藹一個放心的笑容,施正卿頭也不回的朝著河中間的裂隙而去。

  “卿兒你小心些,實在是沒法子就回來。”就算北野藹想要阻止,他也動不了,子梟壓根不鬆手。

  而聽到施正卿提到燃花先生,圍觀的百姓們反複確認沒有聽錯後,他們興奮不已,本來還人心惶惶,現在他們都在傳達一件事:有救了。

  地動時,就有許多在河麵上航行的船隻掉進了裂縫,沒多久河水開始斷流,有的人不明情況靠近裂隙,還未走近就失足陷入了裂縫裏,去搭救的人接二連三的掉了下去,然後有人報官,官府來了就將有裂隙的河段兩岸封鎖了。後來來了許多官兵圍住了河岸,於是在百姓間流言不斷,事情似乎比看起來要嚴重。

  聽到百姓們的議論聲,子梟不慌不忙,提高了聲音,安慰道:“燃花先生說的法子,一定有效,所以還是不要著急了,安西節度使有法子護住涼州,也有法子解決春水斷流,門下侍中與諸位縣官都在場,不會欺騙各位的,安靜等待便是!”

  “安西節度使?是那個?”人群裏有人問道。

  “你忘了,就是和靖王一起趕走呼屠人的安西節度使。”

  “涼州最大的官是吧?”

  “沒錯沒錯!”

  ……

  百姓們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自問自答了,見此情況,站在北野藹身旁的魁梧中年男人舉起手揮了揮,他大聲說道:“各位春野原縣的鄉親們,我是春野原縣令董彧,我知道鄉親們心裏沒有底,但是鄉親們要知道,皇帝陛下已經差了咱們北野侍中親自來了,而且安西節度使也來了,他們二位是大官,說話一定算數,咱們不能亂了,耐心等待,就算不成,本人也一定會想到辦法,不會放下春野原不管的,安靜下來,好不好?”

  對普通百姓來說,大官也不如縣令的話來的實在,董彧的一席話,真的安撫住了嘈雜的人群。

  北野藹放下了百姓這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施正卿,仍舊不放心的低聲對子梟說道:“話雖如此,那裂隙有人掉下去過,生死未卜,卿兒去了,萬一出事,我該怎麽辦?”

  “大人不是告訴過你他的身份了嗎?”子梟說罷,鬆開了北野藹。

  後知後覺的北野藹歎了歎氣,“是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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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蘊在前麵出現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