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我
  弄明白是自己讓李長逸動氣,施正卿心裏還有些開心,將李長逸說的話一一消化,他偏過頭,正視李長逸幽深的眸子,哀怨道:“九郎,弄疼我了。”而後,他偏頭看向了被李長逸死死壓住的手。

  這才意識到力氣用過了的李長逸馬上鬆開了手,不成想施正卿趁機將細長的手指分開,扣住了李長逸明顯大了許多的手。十指相扣時,施正卿也不知怎麽反將李長逸壓到了身下,兩個人瞬間換了位置。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操作是施正卿以前常用的,李長逸倒是沒有意外,以前都是在比武時,施正卿快要敗了才會這樣耍賴,利用李長逸的心軟,屢試不爽。這回,李長逸隻得安慰自己,多年未見,他耍賴的本事又回來了。

  “阿卿慣會使這些花招,我說的話可聽進去了?”

  “聽進去了。”施正卿點點頭。

  折騰了半天,施正卿的長發亂的不成樣子,李長逸看到施正卿被淩亂發絲遮擋的臉後,被逗笑了。

  “真的嗎?”

  “自然。”

  施正卿當然也知道自己頭發很亂,主動鬆開手,整了整發型,感覺差不多了,他才從李長逸身上下去,側躺下枕著李長逸的手臂,目光未從李長逸身上離開過。

  “你還記得死在涼州土地上的那些將士與百姓嗎?你說過終有一日你會親手為他們報仇,你會讓那些野蠻的侵略者付出代價,你要用呼屠人的鮮血與頭顱告慰涼州土地的英魂。整個安西地區的人都說是你救了他們,可我知道,在你心裏,是他們救了你。”微微抬頭,施正卿的視線剛好與李長逸的視線對在了一起,他對李長逸粲然一笑,然後將手輕輕放在李長逸的心口,偏著頭趴在了李長逸的臉邊,繼續說道:“九郎想的我都懂,我從來不想九郎為了我做什麽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我喜歡九郎自信滿滿的對我說這一仗一定會勝,我喜歡九郎答應我一定會活著回來時的樣子,我喜歡九郎把將士的命看的比自己還重要的態度,我也喜歡九郎在我麵前邊哭邊說會保護好我時的窘迫。九郎最重承諾,晚秋一事讓我反思了很久,是我太狹隘了,以後再也不會了,而我也不會以身犯險了,李長明的事是我疏忽了,我沒有想過九郎的想法,因為妘兒,九郎本就付出太多,我還讓九郎擔憂,讓九郎說出了九郎不願說的話,我會反思。所以,九郎去益州耐心等待幾年,等無望焚心的解藥做好了,九郎就可以天天管著我了,我就待在九郎身邊,哪也不去!再也不會讓九郎擔心了,好不好?”

  “好。”看似施正卿是認錯了,可李長逸心裏和明鏡似的,不願過分追究,他大手揉著施正卿的後腦勺,拉過翻到一邊的被衾,抱緊懷中人,溫情脈脈道:“你說的我都沒有忘記,以後阿卿也不要忘記了,不準離開我,是你說不會離開我的。我會完成阿卿的心願,也是完成我曾經的諾言,給阿卿一個安寧繁榮的大唐,讓安西地區的商道上響起綿延不絕的駝鈴聲,我們的烽火台上燃著徹夜不熄的燭火而非滾滾狼煙。觀狼望鶴,踏破龍城,為國鳳羽,驚天揚威。”

  “一定會再次踏破龍城的,這是我答應你的。”聽到李長逸會說起這句婦孺皆知的話,施正卿有些感慨,為了幫助李長逸,他做了太多讓後人無法解釋的事。不過,那又如何,利大於弊。如今長安的四獸衛是以“觀狼望鶴,踏破龍城,為國鳳羽,驚天揚威”來命名的,而在千年前被稱為龍城的地方就在現在的呼屠勒拉其雅草原腹地。

  “嗯,我信你。”因為犯病,李長逸實在是撐不住了,沒有去想那麽多,話剛說完,他就睡著了。

  過了會,施正卿探起頭,看著李長逸的睡顏微微笑著,淺淺地吻了吻他的唇,而後就縮進了被衾裏。

  同時,屋裏陷入了黑暗中,連外麵的微微光亮都看不見了。

  再次醒來是在次日的下午,因為施正卿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第一次夢到玄之礿了,在玄之礿消失了那麽多年後,他回到了在璁碧生樹下初見玄之礿的午後。很多事都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忘,包括刻意去忘記的玄之礿,他都記不大清玄之礿是什麽樣子了,畢竟那個孩子活的比乞丐還不如,除了那雙和身上汙垢一樣黑的眼眸,其他的,譬如玄之礿的聲音什麽的之類,他真的記不起來了。

  玄之礿死了嗎?是施正卿思考多年的事,玄之礿被寒雪劍穿透胸膛後,他沒有在忘川河中尋到屍身,久而久之,隻能當玄之礿失蹤了。

  夏天的時候,妘凐派圻昉來告知李長明就是妘風一事時,施正卿並不覺得李長明是玄之礿,他更覺得是妘凐和後土幹的好事。可是,親眼看到李長明給自己留下了不能愈合的傷口後,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了,憑著對妘凐的了解,他知道,妘凐不敢也不會放任有人碰自己。施正卿後來在圻昉身上感受到了與玄之礿相似的氣息,他那時才知道圻昉是玄姓一族的後人,妘凐怎麽會無緣無故讓玄姓一族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是在暗示,妘凐也察覺到了玄之礿。

  施正卿在去春野原的路上都在回憶玄之礿,回憶太多,他不再信李長明會是玄之礿了,哪怕推遲一個月的中秋剛好是玄之礿的生辰。玄之礿對待施正卿一向規規矩矩,唯一的一次逾越還是在失蹤前,相爻教導長大的孩子自然是守禮知節,那個孩子和李長明一點也不像。

  最後,施正卿隻能確認一件事,暗中幫助李長明的是玄之礿。

  真是這樣就不得不小心了,畢竟,早就應該死去的玄之礿因空靈的憐憫,分去了空靈的半條命。

  嚴格意義上,施正卿對玄之礿是既熟悉又陌生,他不怕玄之礿會幫李長明,也不怕玄之礿會對李長逸不利,李長逸有妘凐的眼根本不怕玄之礿的傷害,他隻是憂心看不懂玄之礿突然出現的目的,到底幫助李長明能夠得到什麽呢?他猜不到。

  醒來以後,施正卿望著李長逸的睡顏躺了很久,直到李承霖來看看他們醒了沒有,施正卿才起來。

  沒有在早上看到李長逸的李承霖很直接的破門而入,在看到榻上熟睡的二人後,李承霖猜到了李長逸一定是又犯病了,不然李長逸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雖然氣憤卻沒有去叫醒施正卿,因為施正卿蜷縮在李長逸身側的樣子讓他想起了燕檁。一瞬間的恍惚後,李承霖便讓侍衛退下了,隨手放下榻邊的輕紗帳幔,又打開窗,他才離開。中途,李承霖也來過幾次,不過施正卿都沒醒。

  見到李承霖,施正卿沒有意外,他拿起放在衣桁上的衣裳,背對李承霖,不緊不慢的穿著。

  李承霖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放在衣桁上的紫色衣裳,也一眼就知道衣裳的材質是紫蛟絲,於是他問道:“已經與北野藹相認了?”

  “嗯,我說過,我答應過的事,都會一一兌現。”

  “你不該如此頻繁的與逸兒相見,你應該明白他越來越控製不了他的情感了。這一次會睡多久?十天半個月還是更久?我無法保證,我也無法保證他會不會和夕兒一樣再也醒不過來!就算你有辦法,我也不想讓逸兒受苦,無望焚心的解藥還在培育,你太過輕率了。”

  未理會李承霖的氣憤,施正卿洗漱過後,又走到床榻前,找了半天的綁發巾幘,可是沒找到,沒辦法他拿了李長逸掛在一旁的那條白色繡蓮長巾。

  麻利的綁好頭發,施正卿坐在一臉嚴肅的李承霖對麵,不以為然的笑著,他說道:“九郎待我,與你待燕歸塵不同,他並未將我看作女子。你教導他不去喜歡,他甚至連喜歡什麽都不懂,除了喜歡白色,他從未特地與我說起過別的愛好。他會喜歡我,你不是很高興嗎?我並不想他控製自己的情感,不是輕率,而是我有分寸。”

  “我高興的是你是安西節度使,你還擁有救逸兒的方法,而不是因為你是你。”

  “有區別?”

  “我並不想逸兒走我的老路,以前,我想逸兒親近你一些,並不是想逸兒將你看作攜手到老的愛人。若你是女子,或許,我會因為你是你而高興。”

  “所以說!”施正卿忽然站了起來,麵露慍色,“你現在反悔了?”

  “非也。”李承霖仰頭看著施正卿搖搖頭,繼續說道:“早在殘霧劍中一麵,我看到了我想看的的一切,諸多代價,國運命途,由不得我。”

  “李長逸注定要走你的老路,從你帶走他的那一天開始,你和他都無法回頭。所以,不要讓李長逸在你不喜歡我這樣的事上憂心,他將你看的比李承霂還要重要,我不想他一定要在你們與我之間必須有個選擇,你們是他的家人,而我是要被他帶回家的人。”

  說完,施正卿就不見了。

  對此,李承霖沒有意外,他起身去看了看李長逸。

  施正卿方才的一番話還在耳邊回響,就像是在提醒一樣,李承霖看到李長逸對施正卿的上心,打心底裏還是有些失望的。

  當年,不是李承霖不想選擇燕檁,而是沒得選擇。就像燕檁也沒得選擇一樣,他無法為了李承霖舍棄整個蓮羅國,李承霖也無法為了他毫不猶豫的拋下還南王這個位置,他們二人手裏的權勢能夠改變一國命運,不單單是旁人眼裏的榮華富貴,身在帝王家,他們需要顧慮的事太多了,最終隻能選擇了人們想要他們選擇的答案。

  靜靜的看著李長逸,李承霖說道:“可能,我所想的幸福與逸兒想要的不一樣,不論逸兒選擇了什麽,會不會後悔,我都希望逸兒選擇了自己想要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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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漸開始進入正式部分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