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來如舊夢幾多時(中)
  正是日薄西山之時,朔風凜冽四起,寒意自隱退的日光之後冉冉升騰,整個洛城又將陷入一片冷寂。

  高子玦就是在夕陽斂起最後一絲暮光之時,抵達南宮府的。

  隻見他眉目舒展,笑容可掬,兩隻手各執一物,步履生風般奔向他最為熟悉的那間屋子。

  府中的小廝瞧見此景隻覺甚是迷惑,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到高子玦喜眉笑目似個孩童一般的模樣。

  此外,他手上大小不一的藥包和各式各樣諸如撥浪鼓、陶響球以及布老虎這類的嬰孩玩具不是應該出現在他自己的王府上嗎?

  他怎的竟盡數拿來了此處?莫不是嫌自家小姐還不夠心傷?

  高子玦奔至青羽房門處,原本想徑直推門而入,卻又怕驚著青羽,便先輕輕拍了拍門,又柔聲輕喚:

  “阿羽,我回來了~”

  靜等半晌,屋內並無應答聲或是腳步聲,高子玦蹙了蹙眉,心想許是她睡著了,便抬手伸向房門。

  伴隨“吱嘎——”一聲,房門應聲而啟。

  高子玦的心跳愈發活潑起來,麵上的欣喜之色亦愈發難掩,但他還是輕手輕腳地合上了房門,這才腳步輕快地走向內室。

  可內室等待他的並非熟睡的青羽,而是空蕩整齊的床榻,以及,淩亂不堪的書桌和一片狼藉的地麵。

  他狐疑滿腹,將手頭的物什輕放在一旁,緩步走向書桌,拿起案幾上放置的一疊畫紙。

  他粗略地翻閱著,卻見其中竟皆是自己的畫像,瞧來不下百張,一時之間,他心頭的忻悅蜜意滋長蔓生,引得他直想快些尋到青羽,將她緊擁在懷,同她耳鬢溫存。

  可不過片刻,高子玦便察覺到了異常。

  這些畫紙上除了外層染上了墨汁,內裏的畫像上亦有被水暈染過的痕跡,星星點點,毫無規則。

  他開始有些急了,一頁頁細細翻閱,卻並非為了欣賞她的畫藝。

  他在每一頁的畫像上均尋見了或多或少的水漬,惟有一張,模糊得令他已無法看清自己在她筆下的模樣,若不是身後殘存的紅梅,他連該處場景是何都幾乎辨認不出。

  他的心開始忐忑起來,無數的猜測在頃刻之間湧入他的腦海。

  “砰——”

  沉吟許久後,高子玦便破門而出,隨意尋了個小廝發了問:

  “阿羽去了何處?”

  “小的不知……”

  “那花花又在何處?”高子玦迫切地追問。

  “小的亦不知……小的一直在後院修繕花園的石桌,一直未有見過小姐和花花……”

  高子玦飛速地打量那名小廝一番,隻見他手提工具,麵上還沾著些許灰塵,瞧這模樣應當說的是實話。

  所謂關心則亂,向來觀察力敏銳的高子玦卻在亟不可待的當下險些喪失了思考能力。

  緊接著,高子玦便衝向大門處,將方才問過的話對著守門的小廝又重複問了一遍。

  “小的隻知曉花花出了門,說是去買些煲湯的食材,卻並未見到小姐出門。”那小廝如實答道。

  “今日醫者可來過府上?你可知他前來所為何事?”高子玦凝睇而問。

  那小廝頷首。

  “既然知曉,為何不遣多幾個人照料她?還連她的去向都一概不知!”

  高子玦目光中的厲色漸起,語氣中隱含的寒意亦是毫不加以掩飾地流露而出。

  那小廝的模樣愈發迷惑起來,對高子玦所言著實摸不著頭腦。

  “回王、王爺,小的以為醫者既是前來替王妃診脈的,並不知曉他還為我家小姐一並診療過……”

  小廝雖說對已然慍怒的高子玦頗為畏懼,但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試圖提醒他那醫者今日前來的目的並非為了自家小姐。

  “王妃?!哪個王妃?!”高子玦眸光逐漸集聚。

  “您的王妃……”

  小廝被高子玦忽地抬高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但仍舊回應著他的注視,如實將話說完。

  聽罷,高子玦的眸子狠狠一凜,不由想起方才房間裏那被暈染開的畫卷,心口霎時驟然緊縮,麵上竟隱約顯露著些許無措。

  隨後隻見他似風一般重新衝進房間內,打量著房間的陳設,又胡亂打開所有的箱匣、梯櫃,直至確認青羽的衣飾並未有被整理收斂過的痕跡,才漸漸放下心來,立在原地不斷地喘著粗氣。

  想來她定然未有因此而離家而去,應當隻是受了刺激,想要好生沉靜一番……

  眼下絕不可以亂了分寸,沉心靜氣,好生想一想她究竟會去何處?是秋然山莊之後的僻靜小道,還是南郊的居所?

  高子玦正撫著心口,緊閉雙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青羽的去處之際,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呼喊聲。

  “王爺!王爺!”

  是喬安的聲音。

  高子玦擰眉,隨即轉身回首,盡力掩飾著麵上的不安和無措,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開口道:

  “有何事?為何這般驚惶?”

  氣喘籲籲的喬安快步走近高子玦,神色瞧來頗為凝重,隨後隻見他湊到高子玦耳畔,沉聲一句:

  “剛接到新的消息,那樁黑市的交易提前到了今夜。”

  高子玦的神情陡然一滯,身形微微一晃,胸口的起伏登時又加大了些許。

  “今夜何時?何地?”

  “戌時到亥時之間,地點未變。”

  “現下是何時辰了?”高子玦又問。

  “還差半個時辰便至戌時。”

  喬安凝睇,聲音聽來比此前穩重了不少。

  高子玦攥緊雙拳,好似在暗中做著心理鬥爭,為去或留,而他眼眸中深不可測的幽光卻全無聚焦點,叫人半點也捉摸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王爺……我們可要現在動身?”

  喬安見高子玦沉吟良久不言,心頭一急,便出言提醒。

  高子玦先是回首深深凝望一番他同青羽的房間,隨後便抬步向前,未再有所停留,“現在出發。”

  阿羽,別做傻事,信我,等我。

  花花匆忙去驛館送完信後,便半步也不敢停歇地回到了府中。

  正當她抵達南宮府大門處之時,恰好見一架馬車絕塵而去,她望著那架馬車,滿目若有所思。

  “剛才何人來過府上?”花花詢問看守的小廝。

  “是王爺和喬安,他二人一前一後來的。”那小廝如實應答。

  花花一聽來人竟是高子玦,心跳忽地加速,不由自主按了按胸口,其中正安放著青羽囑托她定要親手交給高子玦的那封密信。

  下一秒裏,花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朝馬車離去的方向直奔而去,還未待那位小廝反應過來,她便已消失在眼前。

  “王爺!喬安!停車!”

  花花一邊用全力地奔跑,一邊扯著嗓子高聲呼喊。

  眼見著馬車的速度在熙攘的人群中稍有減速,花花便不斷加快步伐,拚盡全力地朝他二人所在的方向狂奔。

  可就在離馬車不過幾尺距離之際,恰逢身前路過一班將才收工的戲班擋住了去路,花花連忙複又高聲呼喊起來。

  “王爺!喬安!”

  坐於馬車沿上的喬安仿佛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側身朝馬車之後回望,卻隻見往來搬運著唱戲搭台所用物什的戲班眾人。

  喬安撇撇嘴,收回了目光,恰好這是馬車之前的人流已散去,他便高揮長鞭,複又駕車奔馳而去。

  而花花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便湮沒在嘈雜的人聲和呼嘯的朔風之中,再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