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上)
  深秋已至,即便秋日的暖陽高照,這護城河的水卻仍然刺骨般冰涼。

  青羽並不知曉自己是如何跌入護城河中的。

  隻記得肌膚觸上寒涼河水之前,陽光正打在她的臉上,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團帶著水汽的模糊光點。

  而後又是一陣清晰的失重感,再之後她就到了水中。

  青羽意識到自己落水之後,曾在心中告訴自己要鎮定,但雙手卻絲毫不聽使喚,不斷拍打著水麵,試圖讓自己不斷下墜的身體向上浮起。

  但四濺的水花不但沒能讓她如願上浮,反而加劇了她的下沉。

  在青羽整個人都沒入水中之際,她感受到了一道從側麵而來的視線。

  那道視線帶著讓她熟悉又心安的溫度,可還未帶她開口呼救,嗓中便嗆進了帶著淡淡腥味的河水。

  一陣刺痛自喉嚨蔓延開來,而後她便失去了掙紮的氣力,任由強大的重力將她往深不見底的河水深處拽去。

  青羽是睜著雙眼往下墜去的,那時從頭頂而來的光線終於不再刺眼。

  她終於可以看清周遭的一切,但那一切都讓她陌生至極。

  她好似深陷在一個巨大、幽暗而冰冷的黑洞之中,耳畔傳來仿佛從遙遠天外傳來的,極盡悠遠的聲音:

  “冷靜些!不要跳呀!小姑娘你快些下來!”

  “是啊!快先下來,人這一輩子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你難道不替生養你的父母考慮了嗎!”

  “你是得不到解脫的,隻會在無盡的輪回中目睹你為所愛之人帶去的痛苦……”

  青羽口鼻的刺痛之感隨著那些聲音一般由近及遠,漸漸淡去,可她心口的鈍痛卻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氣息越來越微弱,意識亦越來越淡薄。

  她仿佛又看到了常在她夢中與生死邊緣之間出現的那個麵色蒼白,滿麵濡濕,滿眼無助的女子。

  你究竟是誰?

  在眼前變作一團無邊的漆黑之前,靜謐的水麵被一個人衝破,那個人好似身披日光,帶著生之熱望朝她而來。

  是你嗎,阿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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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羽醒來時隻覺腦海中一片混沌,喉嚨和鼻腔之中還帶著隱約的刺痛感。

  她嚐試著活動四肢,卻覺周身發軟,使不上力,眼下渾身上下隻有眼珠能轉動。

  青羽警惕地環視著四周,眼見四周的環境和擺設皆極為陌生,她的心底頓生不安。

  “咳咳咳——”

  青羽未抑製住嗓中的不適便咳出了聲。

  “姑娘,你醒了呀,眼下感覺可還好?”

  一個侍女打扮的丫頭聞聲而來。

  青羽緊蹙著眉頭打量著這個麵生的丫頭,心中忖度著她是敵是友。

  “你是誰?我現在在何處?”青羽不答反問。

  “姑娘你如今正在畫舫之上,方才因人群衝撞而不慎跌入河中,是我家公子救了你,我是公子家中的侍婢,今日正好在畫舫上幫忙。”

  那個侍婢輕聲細語地回應著。

  青羽見她眉目帶笑,慈眉善目,心底的防備霎時減少了許多,卻也讓她心頭升起幾縷莫名的失落。

  原來救我的人,不是你……

  “多謝你……”

  青羽禮貌地頷首並回以和善一笑,可轉眼麵上的笑容卻猛地一滯。

  她既落了水,應是渾身濕透才是,可……眼下自己身著的衣裳皆是幹燥的!

  青羽心猛地一提,雙手忽然便有了力氣,一把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衾被,隻見自己此時竟已換了一身與來時所著的雪青色套裙不同顏色的衣裙。

  “我、我、我的衣服是誰幫我換的?”

  青羽一想到這侍婢此前言語中提到的公子,心便忐忑不定。

  那侍婢一聽先是微微一愣,反應數秒後,她便對青羽為何會驀然展現這般慌亂的神色恍然大悟。

  隻見她仍是有禮地微笑著,語氣中卻多了幾分寬慰。

  “姑娘放寬心,衣服是我幫姑娘你換的,公子他將姑娘救起,聽到醫工說你沒有性命危險後便去另一處換衣裳了。”

  青羽聽至此處,不由舒了口氣。

  可剛換好衣服走進房間的那位救起青羽的男子,不曾想竟恰好將這句話聽了去。

  他麵上登時一熱,竟忽覺有些赧顏,腳下的步子也頓了住。

  “對了,請問姑娘芳名?”

  青羽覺著體力恢複不少,便坐起身,朝身旁那個侍婢發問道。

  那侍婢明顯一愣,她不過是一介奴婢,怎敢讓公子的朋友這般以禮相待?

  “姑、姑娘,我叫柔嘉。”柔嘉垂首躬身以示恭敬。

  “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好名字!”

  青羽覺著眼前這個叫作柔嘉的侍婢與自己身邊天真爛漫又有些莽撞的花花不同,她給人的感覺溫婉安靜,不驕不躁。

  看來柔嘉口中的那位公子應不會是個紈絝子弟。

  青羽在心中默默如是想著,懸著的心又放下幾分。

  柔嘉頰邊泛起紅意,隻覺受寵若驚,隨即挽起笑意回應道:

  “多謝姑娘讚賞,這名字是公子賜的。”

  “你家公子眼光極好,柔嘉,柔和而美善,這名字與你的氣質著實相稱。”青羽由衷道。

  柔嘉笑靨更深了幾分,心底裏對公子的那份思慕又濃了幾分。

  而停駐於帷幕之後的男子,聽至此處,雙眸中止不住浮現出些許欣賞之色。

  “對了,柔嘉可否將你家公子的姓氏說與我?他貴為我的救命恩人,稍後見到他,我總不能失了禮數。”

  青羽壓住心頭狂湧的紛亂思緒,朝柔嘉溫煦一笑。

  柔嘉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帷幕旁傳來一個男聲:“青羽姑娘,是我。”

  那男子說罷,隨即便從帷幕之後含笑走出。

  “武公子!”

  青羽一見救起自己的人竟是武時言,訝異之餘,那僅剩的幾絲不安也消失殆盡。

  “青羽姑娘,你眼下感覺可還好?”武時言步進,關切問道。

  “我很好,多謝武公子救命之恩。”青羽拱手回以一禮。

  說罷,青羽便欲翻身下榻。

  畢竟自己正和一個男子共處一室,她若還是待在床榻之上,委實有些於理不合。

  “青羽姑娘,你才剛受了寒,身體還未恢複,在衾被中多待些時間吧,眼下這畫舫離回程到岸還有約莫一個時辰。”

  武時言見青羽麵色蒼白,唇色有些發青,便又關切地叮囑一句。

  “多謝武公子關心,我已無甚大礙了。”

  青羽自是不願當著並不熟絡的男子麵再回到床榻上,即便她眼下確實雙手雙腳皆冒著冷氣。

  “柔嘉,你先去看看膳房那邊的生薑紅糖水可煮好了,好了的話,便先給青羽姑娘上一盅過來。”

  武時言懂禮知分寸,心下了然青羽的顧慮,便不再強求,隻是對站在身側的柔嘉吩咐道。

  “青羽姑娘,你可還好?”

  武時言見柔嘉退下去之後,才複又用擔憂的目光望向青羽。

  青羽一時有些莫名,但見武時言那副欲言又止,頗有深意的神色,便知曉他定然已看到了高子玦。

  她的心頭募地湧起一股酸澀之感,連帶著雙眼都氤氳出幾點水汽。

  “我沒事……”青羽費力從嗓中擠出幾個字。

  怎會無事呢?

  從前每一次遇險,他都在她身邊,可這一次他們明明近在咫尺,他的懷中卻攬著另一個人……

  即便知曉他心中的人是自己而非那個人,她還是止不住心痛。

  “青羽姑娘,對你二人的感情,武某無權幹涉,但……性命可貴,莫要輕易這般舍棄才是……”

  武時言對此事似有些難以開口,但還是忍不住勸慰起來。

  青羽先是神色一滯,複而展顏輕笑起來。

  “武公子,你誤會了,我與他的感情我從未有所懷疑,今日跌落下水也純屬意外。”

  武時言一聽,心中對青羽的疑惑之感不由更深了幾分,對高子玦其人的好奇亦加深了些許。

  “如此甚好,那你落水之事,可用我前去通報他一聲?”

  武時言掩藏住心頭的不解與困惑,不動聲色地繼續開口。

  “不必了……

  他並不知曉我在此處,我今日是與我一位友人同行而來的。”

  青羽不想在此時與高子玦相見,不想讓他當眾為難,

  亦不願再親眼見到他與她同在一處的畫麵,不願再聽見他人對他二人登對的稱讚。

  武時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複又問道:“可用我將你那位同行友人尋來?”

  青羽搖搖頭,“也不必了,多謝武公子好意。”

  她也不想見到齡兒,不想再聽她在自己耳畔絮叨那些擾亂心緒的言論。

  “公子,廣陵王那邊請您過去。”

  正在此時房門外響起一名小廝的通報。

  青羽和武時言的身形皆是一頓,隨後隻聽武時言溫和對青羽道:

  “那你先在此好生休息,我先去看看。”

  青羽一聽到高子玦,心頭便又陡然生出幾縷難言的愁緒。

  她望了望武時言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武時言像是突然意識到何事一般,頓住腳步,回首開口道:

  “青羽姑娘,你放心,你在此處之時,不會再有更多的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