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中)
  “是你?”

  武時言走進這畫舫之上最大的一間客房之時,便對上了高子玦那一雙幽深的眸子。

  高子玦的語氣中雖帶著幾分詫異,可周身散發出的氣息依舊淡漠,依舊拒人千裏。

  “是我。高公子好久不見。”

  武時言並不畏懼他身為當朝親王的身份,不卑不亢地笑著回應。

  高子玦微微垂低下頜,又輕輕揚了揚嘴角,以示禮貌。

  換做從前,他麵對並不熟絡的人,絕不可能如此以笑示好。

  但如今每每與他人打交道,他耳畔便會不自覺響起青羽常對他說起的那句話:

  “阿玦,麵對並無惡意的人,你與他們打交道之時,多笑一笑嘛,一個笑容可以省去好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我喜歡你笑,多笑一笑會更迷人哦~”

  這些時日,高子玦一直在有意識地照做。

  而之所以他願意堅持,是因為,此法確有奇效。

  因此眼下在得見這艘畫舫主人是為武時言之時,高子玦的笑意幾乎是自然而然浮現的。

  除了那日吃了些許飛醋,高子玦對武時言並無更多偏見,甚至對他還有幾分欣賞,欣賞他的生意頭腦,欣賞他的剛正不阿。

  武時言見高子玦麵帶友善笑意,心頭縈繞的困惑不禁愈發深厚。

  這個高子玦好似並非如傳言那般教人生厭……

  “高公子與你同行的……那位姑娘,眼下狀況可還好?”

  武時言說至與高子玦同行之人時,幾不可查地頓了一頓。

  一想到那日高子玦為了青羽怒發衝冠的模樣和青羽方才黯然神傷的模樣,他便始終無法說出口“夫人”二字。

  高子玦一聽此言,眉梢不由微微一挑,唇邊的笑意深了些許。

  這畫舫之上大半的人皆知曉阿和是九王妃,他身為畫舫之主沒理由不知曉這一情況。

  可現下他卻以姑娘來代稱,其中深意顯而易見。

  想來在這武時言的心目中,他高子玦與青羽才是真正的一對。

  聽了半日眾人對他和阿和甚是般配、登對的議論後,他心中堆積的不悅已然很深,此時冷不丁聽到武時言如是說,他的心情不由好了幾分。

  這個武時言果真有些令人刮目,他這番話說得不可謂不稱我心。

  “無甚大礙。”嗬——她能有何事?她並非不會遊水,不過做戲罷了。

  高子玦一提及阿和,麵上的表情又陰沉下來,心頭對阿和的厭惡更甚。

  “高公子既已下了水,稍後便一同用些薑茶吧,我已吩咐膳房煮著了。”

  武時言敏銳地捕捉到了高子玦麵上表情的細微變化,神色和語氣卻並未有任何顯露。

  “勞煩了。”高子玦淡淡地應了一聲。

  “高公子,如若無其他事,武某便先行告退,不打擾你與那位姑娘休息了。”

  武時言不經意地瞥了瞥內堂,隨後便拱手欲退出房中。

  “眼下房中隻有我一人,你不用急著離開。”

  高子玦讀出了武時言眼中的顧慮之色。

  武時言聞言不禁一愣,又側眸瞥了瞥內堂,眼中帶著疑色。

  “我並不喜與她共處一室,便命你的人將她帶去別處了。”

  高子玦見武時言半信半疑的模樣,便又補充了一句。

  武時言這才了然地點點頭,“不知高公子有何指教?”

  “今日到這畫舫後,我便心存不少疑惑,

  原本是想見一見這準許平民百姓與貴胄子弟一同入內的畫舫主人是何許人也,

  見到是你,我心頭許多的疑問便迎刃而解。”

  高子玦頗為欣賞地望著武時言。

  “高公子所言疑惑是指?”武時言不明高子玦話中深意。

  “疑惑不提也罷,畢竟武公子身為洛城乃至整個北辰國最大商幫——烏托幫,幫主之長子的名聲在我這裏可甚是響亮,你的身份已經替我解惑了。”

  高子玦噙著恰到好處的禮貌笑意回應著,語氣平和且友善。

  武時言心頭的莫名之感更甚,這個高子玦好似並不似傳聞中那般麵癱到叫人生畏嘛……

  “高公子是如何查到我身份的?”

  武時言雖說對自己身份在高子玦這裏曝光有些許訝然,但他對此卻並未加以反駁或辯解。

  “猜的。”高子玦氣定神閑回了兩個字。

  正欲洗耳恭聽的武時言,登時聽見自己下巴“哢擦”一聲墜地的聲音。

  就這?!

  “猜、猜的?”

  武時言迅速斂起吃驚的神色,但語氣中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嗯,不過你方才的反應讓我確信了這個猜測。

  武公子,想必那醉翁樓亦是你手下的產業吧?”

  高子玦輕勾起一邊唇角,隨後向前走了幾步,尋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怡然自得地為自己斟起熱茶來。

  “高公子好眼力,但,武某著實好奇,你是如何推測出的?”

  武時言自漸漸接受其父在洛城的產業以來,一直極其低調地行事。

  因為自小受其父影響,他最鄙夷的便是官場之中的趨炎附勢,諂媚奉承,所以平日裏與權貴打交道的事,他從不親自出麵。

  在外人眼裏,他不過是喜好美食,熱衷品茗的一介閑雲散鶴罷了。

  誰知道與自己僅有一麵之緣的高子玦竟這麽快識破了他的身份,委實讓他驚訝不已。

  “試問這洛城之中敢在醉翁樓當麵與當朝郡王以理據爭的人有幾個?

  能耗重金打造這樣一艘獨樹一幟的畫舫,還力排眾議,準許平民一道入內參觀的人又有幾個?

  這樣的人,據我所知,在洛城並不多見。而恰好,你又姓武。”

  高子玦麵帶淺笑,一麵陳述著自己的理由,一麵又斟了一杯熱茶,放在了案幾的另一邊,而後朝武時言遞去一個“請坐”的眼神。

  “多謝高公子。

  在這洛城之中能憑一己之力知曉我身份的人,亦不多見。

  高公子的洞察力令武某著實佩服。”

  武時言笑了起來,心頭對高子玦身為王室子弟的偏見好似又少了些許。

  隨後隻見武時言朝高子玦微微頷首後便落了座。

  “非也,如若不是武公子嫉惡如仇的精神讓我佩服,我也不會從一開始便留意到你。”

  高子玦輕酌了一口熱氣繚繞的龍井,一陣沁透口舌的清香頃刻蔓延開來,讓他的心情不由又好上了幾分。

  想必這個武時言亦是個懂茶之人,若是與之做個茶友,好似也不錯( ̄ω ̄)~

  可聽至此處的武時言笑容倏地一僵,瞳孔忽地一凜,心頭隱約升起幾分不安。

  他這是話裏有話、來者不善?欲對我這些年暗中所做的打擊權貴之事興師問罪?

  “高公子過譽了,我不過是一介江湖草民,所做之事隻為江湖道義,哪談得上讓你這般位高權重之人佩服。”

  武時言的神情漸漸繃緊,對高子玦的戒備之心又重新懸起。

  高子玦似是意識到了武時言細微的轉變,不由在心頭輕笑一聲。

  而後隻見他又舉杯飲了一口熱茶,待茶水緩緩流經喉嚨,直抵腹中之後,他才虛著眸子,帶著愜意之色,複又開口說道:

  “武公子可還記得高瑾?”

  “當然。”

  果然是要找我秋後算賬了嗎!

  武時言麵色愈發凝重起來。

  “想必那日之事,你已命人將其壓下來了吧?”高子玦又問。

  “是。”

  聽著語氣難不成還想要我登門道歉不成?

  “那日之事,多有得罪,高瑾身為我的後輩,我代他向你道聲對不住。”

  高子玦忽地正色道。

  “……”這……好似與我想得不大一樣啊……

  “不過……”高子玦又道。

  武時言雙眼一眯,靜候下文。

  果然還有轉折!

  “不過,既然是為了江湖道義,像高瑾這般的敗類,武公子是不用顧忌我的麵子的。”

  高子玦仍是一本正經狀。

  “……”

  哈?!這……與我想的不能說是不類似吧,隻能說是毫無關係……

  他這是在挑戰我的認知與智商( ̄▽ ̄")?

  高子玦見武時言一臉懵懵然的模樣,竟有幾分想笑。

  就這?他這智商比我還是差上了一大截呀……

  “武公子,那我便直說吧。

  高瑾近年來所做之事,可以說是喪盡良知,是該讓他付出些代價了。

  不如就讓醉翁樓之事宣揚出去,如此持續發酵,想必,他的元氣便會大傷,

  到那時,我想他應會長些記性了。”

  高子玦凝睇,對武時言鄭重道。

  “我雖早就看他極不順眼,但……你確定要我幫助你算計自己的親侄子?你難道不怕他知曉後記恨與你?”

  武時言對高子玦所言大為不解,不禁麵露疑色。

  他簡直就是完全顛覆我的認知!

  他是想排清爭權奪勢路上的障礙,還是真的欲為民除害?

  所以……他到底是敵是友?!委實令人抓狂……

  高子玦聞言,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垂眸輕笑,纖長的睫毛在他下眼瞼之上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沉吟片刻後,才聽他沉聲道來: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他早晚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