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蘇苑娘莞爾。

  不過三姐的字已有了雛形,根底已經打下, 往後隻要不生手, 那字再如何也不會差到哪去, 供她與人書信往來已綽綽有餘。

  蘇苑娘所圖的不過是三姐能識文斷字,倒也不逼迫她非得文采斐然不可。

  讀書一事,就是十年寒窗苦讀也不過學會皮毛而已,非一時就能一蹴而就。

  三姐為躲訓斥,小跑著就前去姑爺了那邊, 通秋見姑爺那邊說著話往這邊轉過來了, 想來是事情已經商量完, 她蹲下來拿過遮在蘇苑娘腿上的大巾, 嘴裏道:“娘子,等會兒要去院子裏祭祖,要站一會兒, 您就披那件厚大毛的披衣罷?”

  蘇苑娘披風無數,但內裏皆鑲著毛的披風隻有三件,其中一件薄毛的是蘇夫人為愛女所製, 另一件薄的和一件厚的則是因著要北上, 常伯樊讓底下布坊裏的針線娘們一道趕出來的,蘇苑娘這次北上一並帶了過來。

  因著少,她記得這三件的樣子,聞言她先是沒說話, 側耳仔細聽了聽外麵的風聲, 見風不大的樣子, 便回了通秋:“不用了。”

  “是。”

  這廂常伯樊走了過來,朝她伸手,扶了她起來,道:“桌子就擺在前院的院子中間,我們先過去,先看著他們擺六畜。”

  蘇苑娘頷首。

  “等會兒隨我一道祭拜,今天要放六掛炮仗,你注意著點。”常伯樊說著叫三姐,“三姐……”

  “欸,奴婢在,姑爺您盡管吩咐。”三姐亮著眼,彎著腰小跑著到了姑爺這邊,那態度很是諂媚,跟南和此前略躬著腰站在蘇苑娘身邊畢恭畢敬的樣子堪稱一模一樣,沒有絲毫不同的地方。

  常伯樊笑道:“你看著你們娘子一點,莫讓炮仗驚著她了。”

  “姑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三姐直拍胸脯,巴望著事情做得好了,姑爺心情一好,也給她打發六十兩的賞銀,讓她樂上一陣子,說話都是呲著牙說的。

  她已經打聽好了,西市最便宜的劍要六兩一把,馬兒哪怕小馬駒也要五十兩一匹,她現在就是把家底都掏幹淨了,也隻買得起劍一把,小馬駒半匹。

  她著實是缺銀子呐。

  “……”三姐中氣十足回了話,常伯樊失笑搖頭,扶著嘴角帶著淺笑的娘子出了門,邁過門檻的時候提醒道:“苑娘小心。”

  常孝嶀臉上帶著笑跟在他們身後,看他那小心翼翼關懷備至的樣子,他心裏突然想到了蘇苑娘的家世身上來。

  他臉上的笑頓時沒了。

  那天的事沒讓人鬧起來,是因當時有巡查的衙役出麵震懾了一番,他當時當這是京裏管得嚴,尤其是過年這段時日京城絕不允許有民鬧糾紛等事發生,他便當那是巧合,如今看來……

  他顯然是忘了蘇家這女兒在京當官的兄長,此人正好是在應天府當差,且是掌管衙役的縣尉的副手,是個手中握有小權的小官。

  常孝嶀臉上一時斷了笑,跟著出了門去。

  這廂南和已帶著仆人抬出了大八仙桌往院中去,蘇苑娘則側頭和三姐道:“廚房裏都備妥了?你去幫明夏一下。”

  “娘子,明夏清楚著呢,我就不去了,瓊娘,你去,去看看廚房怎麽樣了,問清楚了趕緊回來報娘子。”三姐說著話就使喚起通秋帶的瓊娘來了。

  “是,娘子,我這就去。”俞瓊娘說著就欠了欠身,趕緊去了。

  俞瓊娘是近幾日才被蘇苑娘安排著跟著通秋的,她是三姐在新來的幾個人裏最為看好的那個。她說話不多,但為人很是機靈,更為重要的是,新來的丫鬟娘子當中有那極為跳脫的人喜背後說兩句主家的閑話,這六個人住在一起,難免會被話帶話,私下多少會說主家幾句,但這一個就三姐看來,每次都沒被人帶進去,看起來就是個有自己的主意,不會被別人的主意拐走的,是以她們娘子一問起來誰適合跟著通秋,三姐就舉薦了她。

  “這大姐你用得如何?可稱手?”人去了,三姐在通秋耳邊說起了小話來。

  通秋茫然,朝她們娘子看去。

  三姐氣不打一處來,捏著她的耳朵道:“你看娘子作甚?這是你的人,你往後要帶著她侍候娘子的,你不管還想讓娘子來管啊?”

  通秋頓時羞臊不已,朝三姐低聲告饒道:“姐姐我知道了,我會管著的。”

  “你不要嘴巴上說說,你要看她做事是真心還是假意,要是養出了個豺心豹膽的害了我們娘子,我看你到時候怎麽收拾!”她們娘子什麽都好,就是對身邊人太放心太心軟,雖然這是好事,但三姐有時候也是拿這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轉,焦心不已。

  娘子太寵通秋了。

  “招娣姐姐,我知道了。”通秋被她的話嚇得心裏發慌,又急急告饒了一聲,“我一定會上心看著打量的,過兩天我就跟你說。”

  “前幾天就跟你說過了,你要上心,若不然……”三姐哼哼,她未把話說完,卻把通秋嚇得滿臉通紅,下意識就往她們娘子看去,卻隻見她們娘子隻是沉靜地看著在擺桌子處的姑爺那方,好像沒有聽到三姐和她說的話似的。

  通秋心更慌了。

  三姐見她又是向娘子求救,不禁搖了搖頭。

  有時她都以為通秋不是丫鬟,而是娘子的寶貝小妹妹。什麽煩心事娘子都不忍心讓通秋擔著,縱著通秋埋著頭隻管自己一心一意自顧自地活,也不管外頭吹進來的是霜刀還是冷劍。

  “我……我知道了,招娣姐姐。”通秋眼一熱,眼淚直在眼睛裏打轉。

  “這是初一,你敢哭?我捶你。”三姐見通秋還敢哭,說著就拎起了拳頭來。

  隻是她這拳手敢伸到一半,就見她們娘子朝她們這邊看過來,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就又轉回頭去了。

  娘子看著呢,三姐苦著臉放下手,跟通秋小聲懊惱嘀咕:“你哭甚?我跟你說句重話娘子就瞪我,我都沒哭你哭甚?我才是那個想哭的。”

  通秋一下就笑了出來,低著頭把眼角的淚意擦去,跟三姐輕聲道了一句:“招娣姐姐,我知道的,你都是為了我好。”

  三姐頓時無話可說。

  她其實知道她們娘子為何獨獨鍾愛通秋,通秋忠厚老實,眼裏隻有一個主人從無二心,往往姑爺和娘子走進來,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會馬上朝姑爺看去,看姑爺心情如何,隻有通秋這個傻丫頭,眼裏隻看得見娘子一人。

  三姐心裏明白著呢,也就知道這個家裏的每個人,她們娘子都看在眼裏,是好是壞娘子心裏都有一杆稱在稱著他們。

  “你啊,就是傻。”三姐忍不住揉了她的頭發一下,心想這也是應了那句老話罷,傻人有傻福。

  **

  這晨間的祭祖很是花了一段時辰,等到他們進屋用早膳剛剛用到一半,就有人敲門來拜年了。

  這第一個來拜年的是孫掌櫃、成掌櫃、李掌櫃等人,成掌櫃和李掌櫃的還帶了自己的兒孫過來。

  等拜過年,隻身一人在京的孫掌櫃被常伯樊留了下來,成掌櫃和李掌櫃還有下一家要去拜,就領著兒孫走了。

  常伯樊也沒接著用膳,而是跟常孝嶀道:“時辰也不早了,嶀哥和我一道去昌哥家走一圈,我們先去給瑜堂伯拜個早年。”

  常孝嶀等的就是這時候,他告誡自己要沉得住氣,但眼看常伯樊這邊和他那蘇氏妻未有一個跟他鬆嘴的,他就想走一走京中主持常家大計的堂兄那邊的路子。

  他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弄明白他這堂弟現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好,這就去罷。我去房裏拿點東西,是給小輩們的紅封,樊弟且等我一等,我們大門口見。”常孝嶀應著就已站起了身。

  “好,你先去。”常伯樊道。

  蘇苑娘已轉身讓通秋去拿拜年禮,又讓丁子跟著過去幫她提,丁子樂嗬嗬地跟著去了。

  “你記得幫我給堂伯堂嬸請安,還有堂兄堂嫂,”蘇苑娘也就去過常伯樊這京中的堂伯家一次,但因著這家子對她招待周到,尤其與她家的親戚一比,常家這已比主家興盛的旁枝一脈更是顯得彬彬有禮,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三丈,蘇苑娘早早就把這年禮按這家的人頭備好了,“就說我跟他們恭賀新禧,恭請家裏老人多壽多福,堂兄萬事亨通,堂嫂萬事順心,小輩們皆茁壯成長,學業有成。”

  “好,”常伯樊笑了,點頭不已,“我會字句皆替你轉達的。”

  這話親自出自她口,常伯樊真真是高興不已,不管如何,苑娘隻要有這心,他就不用擔心她坐在家裏,等那上門的人來拜見,她會無話可說了。

  衛國初一的規矩是家裏的當家人領著家裏小輩出去親朋家走動拜年,當家的夫人則接待前來拜年的親朋,是以常伯樊一與常孝嶀出去後,等著人過來拜年的蘇苑娘正坐正堂沒過多久,就有人上門來了。

  “夫人,外麵有個人說他是蘇府的管事,說是代主家來跟您和姑爺拜年送年禮來了……”南和上前來報,說著話時臉色怪怪的,“這管事帶了兩個下人,兩個人手裏捧了一堆的禮盒,夫人,您說這是怎麽回事啊?”

  南和這廂是真真奇怪,那蘇府就是他們夫人的本家人,此前他們爺和夫人去拜會,人家家中連個長輩都沒出,就讓一個跋扈的公子爺出麵把他們爺和夫人還有蘇家的舅老爺一道轟走了,這廂大年初一就由著家裏人帶著禮物說是來送年禮了,他怎麽覺著此事不妙,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之感。

  “蘇府主家?我們蘇家本家那脈?”蘇苑娘也是疑惑,不由問了一句。

  “正是,我還特地多問了幾句,就是那家裏人。”

  “夫人,見還是不見?”南和沉不住氣,說罷又道:“還是等老爺回來了再說?”

  蘇苑娘看了他一眼,緩緩搖頭,“人都來了,讓他們進來罷。”

  她雖不知來客來意,但避而不見,已不是這世的她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