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等到成掌櫃的帶著店裏的夥計們一到,常伯樊就領著一群人回了家。

  這是他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 許多年後, 當中許多成為了常氏商行砥柱的夥計們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這個年。這一個夜, 迎麵撲打在臉上的風帶著早春的清香味,東家宅中布滿了食物的香味,東家夫人恬靜如水,溫柔質樸, 每一個人與她說話她都能安靜地聽他們說完, 並把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記了下來。

  他們先是從東家夫人手中領了紅封,到手的銀子讓掌櫃夥計們心情更是暢快了些, 等到上桌, 菜一上,隨著觥籌交錯,前院的大堂更是熱鬧了起來。

  等用過飯,時辰已是不早, 聽常伯樊與底下人說著話,蘇苑娘去了一邊聽三姐說她將將帶著人包好的幹點心, 剛聽三姐說完, 掌櫃們就帶著夥計往她這邊來告辭了。

  吃著飯時,蘇苑娘見夥計們一上桌,並沒有吃完桌子上的點心盤子, 而是把剩下的各自分了分, 一人拿了點, 她便臨時讓三姐去給來的人都包了點油炸的地瓜糖餅, 還有冬瓜糖等點心,讓他們帶回去。

  點心都是自家做的,她皆備了一些,隻是十幾個人一人一包是不夠的,但一樣抓一點包成一個小封倒是能夠,蘇苑娘知道小戶人家一年到頭難得吃幾次點心,且有些夥計還是小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這換到富貴人家,尚是在父母膝下能撒嬌的孩兒,換到他們身上,他們就要操持家計了。

  主母,主母,她當著這個家,照顧一點自己眼下的弱小也是應該——也直到如今,蘇苑娘才有些明白了她身為常伯樊的妻子,她應該要去做到的事。

  她是和氣,等她和常伯樊送走了他們,臨關大門前,走在最後的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夥計回頭朝她喊了一聲:“大當家娘子,我改天再來玩啊。”

  說著,怕惹著了大當家,小夥計喊完就撒腿就往外跑,一時衝過了尚走在前麵的幾個人。

  他頭上的大掌櫃李掌櫃也在這幾個人當中。

  當家請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家一起有說有笑的,本來準備著半途失禮告辭的李掌櫃呆著高興,就一直沒有走,一直吃到現在。吃完見沒大沒小的小夥計在東家夫人麵前又調皮了起來,不由頭疼不已,等他回過頭去,看到了溫柔朝他們大門這邊淺笑著的東家夫人,李掌櫃這心便放了下來,隨即一笑。

  是了,這讓大好的兒郎癡心求娶的女子,豈是尋常人等。

  掌櫃夥計們走得甚快,常孝嶀留著沒走,此前常伯樊留了他的夜,他應了下來。

  大門一關,夫妻倆往屋裏走,常孝嶀便跟在了他們身後,聽常伯樊與他夫人道了一句:“就讓三姐帶著人收拾,我們先回去歇息。”

  說著他就回過頭來,與常孝嶀道:“嶀哥,我讓南和帶你去你的屋子歇著,有什麽事,你隻管吩咐下人,南和……”

  “是,爺。”在院中的南和應著聲放下跟仆人吩咐的事,從不遠處跑來了。

  “嶀爺自己來的,沒帶下人,你找一個人去給嶀爺抬水送茶。”

  “是,”南和回頭就叫人,“大山,過來。”

  這廂常伯樊和常孝嶀道:“嶀哥有什麽要吩咐下人的,隻管和南和說。”

  常孝嶀自被請來吃這頓飯就安靜了不少,往日他不是不可一世罷,但因著他是常家京城鋪子裏唯一的一個主事人,底下人齊齊抬著他,他是頗有一些意氣風發的,像今日這般恭謙,看在夥計們眼裏,倒是有點稀奇,但在常伯樊這裏,無非是他這個堂兄回到了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的模樣罷了。

  他這堂兄,性情穩重,曆來明白自己的處境拿得住自己的身份,說來他這隔了大半年的蛻變,倒是讓常伯樊有些吃驚。

  這才走到哪,就開始變樣了,如若手裏的東西再多點,豈不是連他這個當家的都敢不認?

  不是能長久用之人,常伯樊已打算他回去的時候把常孝嶀一並帶回去,不可能讓他這堂兄接著主持京中的事務,他心裏下了決定,但對常孝嶀還是以族兄尊之,該給的臉麵一分也不少,也未有輕慢之意。

  他愈發的沒有脾氣,常孝嶀心裏愈沒底,隻盼著這時間一長,他這堂弟心頭對他的惱意能散盡,常伯樊這一發話,他對常伯樊拱了拱手,又朝蘇苑娘拱了拱手,對她也很是客氣地道了一句:“這頓飯當真是芳香四溢,鮮美可口,我到現在嘴裏都還回味無窮,口齒留香,弟妹果真是安排得周到,乃當家的好手。”

  若是此前他沒有那通威脅,蘇苑娘還能承了他這份奉承的情,隻是有了那一次,蘇苑娘聽著他這話也像是威脅。

  她對這位堂兄實在是不喜,是以她朝他淺福了一記當是回禮,便抬頭朝常伯樊望去,並不想與之說話。

  常伯樊當即就朝常孝嶀道:“嶀哥客氣了,你也累了一晚了,趕快去休息罷,明天我們一早還要擺桌子小祭一下先祖,要早早起來。”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

  “嶀爺,您請,這邊。”南和叫來的大山頓時機靈地給他引路。

  看著他走遠後,蘇苑娘回頭道:“當家,若是不讓他繼續幫忙了,他會不會心懷憤意?”

  到時候隻會更不遺餘力中傷她罷?

  “不必擔心,”常伯樊摟住她轉過身,轉向一旁的遊廊往後院走去,“回去後,我會在族中提拔能壓得住他及他一家的人家,且有他這事也好,給族裏的人敲個警鍾,也免得以為在我手底下做幾天事,就能妻妾成群,喚風呼雨了。”

  他尚且都沒有那能耐。

  “那好。那蘭淑嫂子,也會知道那事?”

  “嗯,總會知道的。”

  蘇苑娘沉默了下來。

  通秋在前麵打著燈,聽到娘子這一說,不禁回過頭來看他們。

  “怎麽?”常伯樊扯過身上的披風搭在她身上,擋住他們後麵吹來的風,低頭問她:“替人傷心了?”

  有一點,蘇苑娘點點頭,“我記得蘭淑嫂子,年初她得知堂兄代家族來京打點各項事宜,她很驕傲。”

  這次她丈夫的回去,如若族裏的人都知道他是因著什麽回來的,她不止是臉麵無光,也會收到不少嘲笑。

  他會給她帶去許多恥辱,可她連哭鬧也不能。

  蘇苑娘無法替代她,也自覺自己沒有可憐這位族嫂的能耐,隻是還是替人家有一點點的傷心,大約就是那種替被辜負了的人的傷心的傷心罷。

  聞言,常伯樊低頭,朝她輕聲道了一句:“而我不會的。”

  蘇苑娘望著他沒有說話。

  常伯樊看著她,微微笑了一下。

  他是男人,在外麵見過的事情遠比她從她父母那裏得知的還要多,在見過無數在美人裙下潰敗的男人後,他自問過他若是換到他們的那等處境他會如何?

  換以前,他隻會是失去常家與她;而如今,他失去的是她與孩子,還是有常家。

  他若是被攻破,淪陷的不僅僅是意誌,還會有他對周遭一切的判斷,到時候憎恨他的不僅僅是他的仇家敵人,還有這世上本該與他最親近的親人。

  就如他常家的倒下,他父親的倒下,就是倒在了自己的無能與最親近的人的憎恨當中,這前車之鑒,有如一把懸刀掛在了常伯樊的脖子上,讓常伯樊時刻警惕著。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許多的誓言說出來皆是為了違背的,常伯樊不信誓約,他隻信白紙黑字,信到手的錢財,換到她身上,亦如此,“你不用信我,我怎麽對你的,你都會知道的。”

  “嗯。”這廂,蘇苑娘頷首。

  她就是如此作想的,他怎麽對她,她就是不聰明一時不知道,早晚也會知道的。

  **

  二日一早夫妻倆早早就起了,南和臉上有著兩個黑眼圈,但笑著跟他們請起安來那精神抖擻的樣子可不比他精神好的時候差。

  昨天蘇苑娘發了常伯樊鋪子裏夥計們的賞銀,家裏麵的就交給南和了,連並三姐她們這些丫鬟們的也一並交到了管家手裏讓他分發,而南和她則給了一個十兩的紅封,另又以常伯樊和她的名義另給了一封五十兩的。

  若是換成是她,一天得了六十兩,她也是高興的,是以常伯樊帶著常孝嶀一旁說話商量著晨間祭祖的分工去了後,南和一個管家還是站在她身邊傻笑著不走,蘇苑娘不免笑著問了他一聲:“你可想好了,回去了怎麽補你家裏孩子的壓歲錢?”

  主母這是打趣罷?不管是不是,她且笑著,那就當是,南和彎了點腰,笑著她道:“夫人,想好了,一人補五十個大錢。”

  “往年給多少呀?”

  “五個。”

  “那是補得多了。”

  蘇苑娘還沒和他說幾句,就有人來請示南管家事情來了,南和不得不跟著去看,忙跟她告退就去了。

  南和走得甚快,一下子就不見影蹤了。

  站在蘇苑娘身後的三姐正在羨慕著南和老哥手裏頭的銀子,她昨晚硬是從南和嘴裏磨出了他得的紅封的數,一看南和動如脫兔很快就不見了,三姐傾身下來在蘇苑娘耳邊道:“娘子,你要是讓我當管家,我跑得比南和哥更快,你信不信?”

  “等你把字練好了,讀書不嗑嗑巴巴了,我就信。”蘇苑娘一笑,道:“這幾日忙,我就沒管你,不過等過兩天我會抽空查你的字本,聽你背書的。”

  “啊?姑爺,”三姐瞬間抬腰,朝前方看去,“姑爺在說什麽呢?娘子我幫你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