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是的, 娘子,”三姐歡天喜地, 順著蘇苑娘的話往下道:“梅大夫是杏春堂的第五代傳人。”

  是第四代,梅大夫人橫了這丫頭一眼,豎起四根手指頭,“老朽是杏春堂第四代傳人, 老朽的大兒子方是第五代。”

  這時候這屋裏的人誰也顧不上他,三姐無視他朝著她們娘子咧著嘴露著白牙接道:“娘子您看,就是杏春堂的大夫,千真萬確一點也作不了假。”

  不管是四代還是四十代他都是大夫,隻要他是杏春堂的大夫就好。

  是真大夫, 蘇苑娘朝站在一旁定定看著她,眼眶不知何時紅了的常伯樊看去, 見他都快要落下淚來,很是情難自抑的樣子,她頓了頓,隨即扭頭朝三姐道:“你帶他們出去。”

  又看到梅大夫轉頭殷切看向他們家當家,眼睛裏閃著喜悅的光彩,尤勝她家那位快要高興哭了的當家, 蘇苑娘的腦子可說是從來沒這般轉得快過:“南和, 出去了給梅大夫十兩賞銀。”

  是十兩, 不是百兩?梅老大夫不可思議睜大眼, 可這時候那管家模樣的人上前來請他了, 梅大夫被他請著不得不站起身, 站到門口還猶不死心回頭望,隻見那小夫妻倆這時候已抱在了一塊兒。

  非禮勿視,梅老大夫快快收回眼,不死心地朝管家低聲問:“就十兩嗎?你要不再問問你家老爺?”

  管內宅的夫人都摳門,他家的老婆子也是。但當老爺的十個有九個愛麵子,尤其這家老爺喊出了那偌大的一聲“賞”來,就十兩銀子把他打發了,梅大夫覺著自己甚冤——百兩不成,五十兩他也是會收的。

  “老神醫,十兩可以了。”三姐也不斷回頭看,但這時候她已經把丫鬟們都帶出來了,門一開,寒風就攸攸地往裏頭灌,她家娘子可是有小娃娃的人了,三姐把走得最慢的那一個用手一扯快快拉了出來,又速速把門掩上,這才回頭朝皺著眉頭一臉不滿瞪著她的老大夫笑道:“我做事做得好,我們家老爺也不過給一兩銀子,還是我家夫人大方,給您一給就是十兩,您一個月都掙不了十兩罷?”

  這倒是,這麽一說,梅大夫也沒那麽不滿了,不過還是朝三姐瞪了一眼:“剛才老夫差點跑斷氣,還好老夫身子骨壯實,經得住你這折騰,若不然咱今個兒那可不是十兩的事。”

  “是是是,是小丫頭的不是,我這就讓家裏準備轎子,我親自當轎夫抬您回去可成?您今兒可是我家的大恩人。”三姐這嘴自咧開就沒合攏過,莫說被請來的大夫說幾句,就是大夫抽她幾下她都能忍,這廂笑著請大夫去前麵,還讓明夏趕緊著去廚房切兩包早上娘子吩咐她們用臨蘇運過來的醬油鹵的大肉,給老大夫帶回去。

  “我去拿上一些雞蛋給大夫。”這廂跟著出來的通秋也機靈了起來,一說罷就先明夏一步往廚房那邊去了。

  “我這就去。”明夏趕緊跟上。

  這家人還是有些識趣的,老大夫沒要到大頭,但這家人的感謝他是看到眼裏了,便也沒有此前那般斤斤計較,管家這廂開口請他到前麵坐一會兒喝杯茶歇歇腳後,他便撫須答應了。

  這廂下人們擁著老大夫師徒往前麵去,那廂後院的正屋裏,常家當家正抱著蘇苑娘,把臉埋在她的肩頭,竭力忍住不掉眼淚。

  蘇苑娘懵懵懂懂的,尚還未在自己有孕的消息當中回過神來,常伯樊這個長年看著泰山崩於前都麵不改色之人卻是抱著她,靠在她的肩頭似是難過萬分的樣子,她心裏有些慌然,腦子也是一片空白,直到常伯樊語著哽咽叫了她一聲:“苑娘。”

  這一聲,叫回了蘇苑娘的不知所措,她把手慢慢搭上了常伯樊的腰,輕輕抱著他,輕聲問了他一句:“怎地哭了?”

  她還沒哭,他為何哭了?

  “我……”常伯樊也不知自己為何想哭,他是一直期望著她能為他生兒育女,可自打她嫁給他以來,她的肚子沒有消息,他卻是一點也不著急的,反而因著因此沉迷於與她夜夜沉於被帳閨房之樂而暫且鬆了一口氣,又因他自認他尚未扛起家計,這當口也不是她懷孕的好時候,是以他早把她懷孕之事已擱置在了腦後,從未認真想過他們何時才有孩子。但突然之間,她有了他的孩子,常伯樊卻是萬分欣喜至極,同時不知是從何而來的悲愴和委屈也填滿堵塞住了他的心口,他心口這悲愴來得莫名其妙,可也讓他難以自持,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當自己是樂極生悲,高興到了極致反而覺得悲傷了起來,他哽咽著道:“我有孩子了。”

  他有孩子了,苑娘總算是要給他生孩子了,從今往後她就會帶著孩子長長久久在他身邊不會輕易離開他,這些眼淚興許皆是他有了以後的喜極而泣。

  也許不一定,也許是大夫看錯了,尚未放下懷疑的蘇苑娘想跟他把話道明白了,但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來,心道就是錯了也無妨,等到她以後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的讓他們的小娘子生下來,讓他能見到她。

  這世他會有孩子的,不像上世一樣,她走了,隻餘他孤苦一人。

  “我知道了。”他哭了,這廂蘇苑娘想著前塵舊事慢慢也紅了眼眶。

  世道可能沒有錯,他也許也沒有錯,她也未曾想過去對不住這世間任何一個人,也許錯的隻是她到底拖累了自己,也拖累了孩子,也把她和她的親人們的日子都拖累了。

  也許她也曾對他不住。

  “苑娘……”常伯樊卻是不停喃喃,“我有孩子了,你有我的孩子了。”

  “欸,是,你有了。”他那滾燙的熱淚流了出來,滲進了蘇苑娘的肩膀,也燙得她的心絲絲地疼。至此,她方感覺到,原來孩子予他,其實予她的份量是一樣的。

  他原來也是如此期待他們的孩兒,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喜歡著她。

  真好,可能歲月一直都沒有辜負她,隻是她曾辜負了這命運本想好好給予她的那一生。

  這夜常伯樊的心情久久沒有平複,蘇苑娘半夜因累極倦睡之前,還能感覺到他停留在她腹間的手在微微顫抖。

  小娘子啊,她可真好。她還沒出生,就讓她的父母因她而狂喜落淚,真不知等她出生後,會給他們帶來什麽——蘇苑娘如此這般真心地期待著。

  **

  次日,蘇苑娘用著早膳的間隙,其間孫掌櫃求見兩次不成。其後三姐磨磨蹭蹭地到了她跟前吞吞吐吐道:“娘子欸,孫掌櫃說,孫掌櫃托我來說……”

  三姐閉著眼睛道:“姑爺再不去戶部就晚了,我們家的銀子就要飛了。”

  事關銀子,三姐痛心疾首。

  蘇苑娘忙向陪著她用早膳的常伯樊看去。

  常伯樊神色如常,溫和淡然如於世無爭風流盡顯的貴公子,便連說話都是:“無事,戶部點卯點的晚。”

  蘇苑娘若是無事都是辰時起床,可她起的晚,並不是說她對戶部點卯的時辰一無所知,她父親不止當過狀元,還曾因著狀元郎的身份當過一陣東宮的侍從官,跟當時還是東宮的當今陛下去六部輪過值,這六部裏的門門道道她不敢說悉然知曉,但在父親身邊長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各部這點卯的時辰她還是知曉一二的。

  六部長官卯時上朝,俗稱點卯,長官們都卯時到朝上了,六部就是那上不了朝廷小朝的小官小吏也是卯時都要到衙的。

  她可是辰時起的,與卯時裏外裏多了一個時辰,且這都辰時中了,再晚一點,這上午都要過去了,常伯樊說戶部點卯點的晚那真真是再是睜眼說瞎話不過。

  前頭常伯樊若是有事在身,就是想和她再多說幾句也還是說兩句就走了,蘇苑娘未想這次他居然走都不走了,幹脆留了下來,是以一聽三姐說他還要事在身,她這廂也是呆住了。

  這可是跟戶部的銀子,臨蘇那邊還在虎視眈眈在等著挑他們的刺呢,他們的孩子上輩子說是他們家的族人害的,但說是他們一起群起而攻之合謀害死的也不冤枉他們,蘇苑娘一心想這個神台瞬間一片清明,抬眼就朝常伯樊看了過去嘴間快快道:“常伯樊,你快去要銀子,等要到了臨蘇那邊沒話說你我的不是,我才能好生養胎,若不然沒了銀子安撫,他們隻會一樁接一樁地生事,到時候你我孩子都不得安寧。”

  若是可能,蘇苑娘一分一角的銀子都不願意給他們。但常氏鹽伯自接管臨蘇所有的井鹽以來,整個有關鹽井的進銀皆是全族每家皆分,這是常家立家成勢封侯的根本,就是沒了戶部的銀子,常伯樊就是自己去尋摸銀子也得分給他們維持住這名聲,把家當起來,這是她與常伯樊改變不了的事實,現眼下戶部有銀子,那還是趕緊要到手,安撫住了眼前才有尋思下一步棋該怎麽走的可能。

  常伯樊本想上午好好呆在家中,下午才去戶部,他都想好了跟戶部的官吏告罪的措辭,他不是沒做那打算,一聽她急了,他皺眉看了那多嘴的丫鬟一眼,轉頭朝她溫聲道:“苑娘莫急,我下午就去,若是去晚了,我會跟戶部的人賠禮道歉,你且放心,這礙不了什麽事,這年關關頭,他們自己也忙得緊。”

  蘇苑娘更是急了,“可我們現在不是那能讓人等的身份,你晚了去道歉,憑白的讓人對你心生芥蒂,憑白讓人說你,這又何必?你不要去做那讓人生生侮辱你的事情,你在外已受了許多的委屈了,你莫要去晚了,你趕緊的吃吃飯,去替我和孩兒要銀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