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宗賢的後悔
安徽合肥，第21集團軍第7軍駐地，淩雲上團順利歸隊，歸還建製，去2000多人，回15人。
在一個髒亂低矮的部隊臨時營房門口，靜靜的坐著一個麵目清秀的年輕戰士，身上泛黃的軍裝胸口掛著剛發下來的榮譽團一等勳章，領口的扣子大開著，還能看到胸口纏著的繃帶，他盤腿癱坐著靠著牆，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最近幾天他都這麽在門口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呆呆的望著天。周圍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他幾眼，但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麽。他眼裏死灰一片，坐在那仿佛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靜得出奇，像個木頭雕像一樣，沒有半點生氣。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他重傷醒來從東城樓那一堆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瓦礫堆裏爬出來的時候，蒙城早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一座鬼城。安靜得沒有一個人。看到渦河邊被野狗糟蹋得一地狼藉的戰友屍體，生了蛆，露出森森白骨，他心如刀割，發了瘋似的跑回戰地醫護所，翻遍了裏麵每一個角落，想找到玉子和小六，可那裏早已被付之一炬，裏麵除了散落著一堆燒焦的屍體焦糊難辨以外，鬼都沒一個。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也沒了希望。他呆呆失神的獨自一人離開了蒙城，走在渦河邊的公路上，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還能去哪，要不是第七軍趕來收屍的173團第一營發現了他將他這副軀殼帶了回來，他現在都還不知道在哪裏遊蕩，像個遊魂野鬼。
“哎哎，你們聽說了沒，那個榮譽團的李宗賢……”
“怎麽了？”
“蒙城一戰回來，整個人都傻了，天天就是呆呆的坐在營房門口發呆。”
“唉，太慘了，整個連的弟兄都沒了。聽說他那個相好的叫什麽玉子也跟著去蒙城，最後人也沒了。可不就瘋了嘛。”
“是不是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姑娘，那個二妹子？”
“可不是嘛。”
“唉，可惜了，紅顏薄命。”
“你說咋就他一個人活了下來？真是命硬啊……”
無意間聽到大家私下議論的宗賢，更加深深的自責起來。
是啊，我的兄弟、愛人全都死了，為什麽還要留我一個人活下來？英勇戰死才應該是我的歸宿。
為什麽那天敵軍的炮火不直接給他一個痛快，要死也應該是他死，為什麽是別人，為什麽是玉子。他忽然後悔那天那麽樣的凶她，現在她不在了，他後悔為什麽最後和她說的卻是那樣一堆沒用的氣話。明明有那麽多的話可以對她說，如果知道那是他這輩子最後能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小雨，你說得對，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為什麽那天在台上沒能狠狠的抱住她，光明正大的吻她，對她說出在我心底折磨得我快瘋掉的那句——我喜歡你。
為什麽就沒能告訴她？！！……我真的後悔了，真的，後悔死了……
那天，淩雲上看著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實在受不了，特地趕來把他臭罵了一頓，想把他罵醒。
“宗賢，你這個沒出息的，給我振作起來。大丈夫何患無妻，等抗戰勝利了，我給你找個更好的。她死了，你忘了她吧？你再這樣意誌消沉下去，人就廢了。我們還要一起繼續並肩戰鬥打鬼子呢！”
他抬起頭用他那無神而空洞的眼睛看著他，淚水奔湧而出，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他心裏求而不得的期盼，不管站在他麵前的是誰，他就是想不管不顧的任性一回，哪怕是呈口舌之快。
“團長，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娶她，如果她現在站在我麵前，我會毫不猶豫的娶她和她在一起。就算你把我槍斃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可惜她不在了！我的心，死了！”
“你！！唉……”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團長看著他這副氣不過的傷心樣，直到現在不管說什麽也沒用，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歎氣著搖了搖頭，無奈的走了，還是一切交給時間吧。
那天晚上住在榮譽團邊上宿舍的一個戰士，聽到隔壁營房傳來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那是伴隨著哭泣的嘶吼。那聲音簡直就像是要把心都給揉碎了一般，帶著無比的淒慘和無奈，聽得他心裏一陣悲戚，唉，都是可憐人啊。
又過了幾天，盛夏的陽光已經很紅火，曬得到處洋溢著草木的味道。
李宗賢如同往日呆坐在營房門口，身邊有個他們團的小夥子陪著他。最近團長擔心他被打擊到恢複不過來，便命人天天陪著他，開導他。
營房門口一隊其他團剛剛操練回來的士兵，看到門口呆坐的宗賢，就忍不住多議論了兩句。
“看，他就是那個獨自活下來的連長，聽說全連都慘死了，喂了狗，就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他那個連，聽說還是從南京跟著他一起出來的……”
“哼，還榮譽團呢，這種連長，誰跟著他誰倒黴，隻自顧自己獨活，不顧兄弟死活的家夥。”
“真不講義氣……”
“你說什麽？！！”宗賢身邊的那個小夥子聽不下去了，他不允許有人侮辱他們榮譽團的人，他們都是拚了命才撿回來一條命，得到的一切榮譽都是拿命真刀真槍打回來的，不管是死去還是活著的兄弟，都應該受到尊重。
“我說，我們上林人就做不出這麽不講義氣的事，大家兄弟，要死一起死！”
“丟你媽，你他媽的找揍！”小夥子立馬衝上去給了他一拳。
頓時，兩個人扭打起來了。
還沒打多久，忽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圍觀人群中響起，大家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的望了過去。
“哪個講都死光了？！！我們不是人啊？”
宗賢尋聲望去，看到那兩個人時，竟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六！老七！他們沒死？！居然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麵前！他那近一個月都猶如死灰般的眼神，第一次恢複了光亮。他一把衝過去緊緊抱住他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劫後餘生，真慶幸你們還在。
“小六，你小子真是閻王都不收！”宗賢使勁錘了他一下，想看下他身體是否恢複。
“哎呦，宗賢哥，你莫激動，我肚子痛。”大哥，我還是傷兵呢。
“七哥，你果然也沒死，借我的錢快還！這次我要連本帶利，好好和你算算。沒還清之前，你別想死！”
“你這就不厚道了，虧我還給你帶了個好消息過來。這次啊，不僅我們沒有死，你猜還有誰回來了？”
這時，站在小六他們身後的小章她們也跳了出來，嚇了宗賢一跳。他的心都跳漏了半拍，她們居然沒死，戰地醫院那些燒焦的屍體不是她們？那麽玉子是不是也就？但是怎麽他仔細的看了四周好幾遍都沒有見到玉子的身影。
“小章！玉子她……”他張著嘴半天不敢問。
“李連長，我知道，你是想問玉子姐。你放心，她還活著，好好的，日軍還給她治好了病，她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想辦法歸隊了。”
真的沒想到玉子居然還活著，太好了。連日來心裏的一片陰霾終於散盡，望著那夏日明媚的日頭，一片陽光把他那顆原本冰涼的心溫暖了起來，他李宗賢，才又活了過來。
第二天，團裏部隊收容工作接近尾聲，宗賢又鼓起勇氣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隊報道。
“李連長，第七軍173師1033團整編連二連，應到74人，實到74人，請指示！”
他遲疑了一會，望著麵前這些一個個從蒙城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弟兄們，他有點恍惚，遲遲沒有回應。就在大家麵麵相覷，開始疑惑開來的時候，旁邊的淩雲上推了他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給大家做了幾句訓示，遂又請淩團長做了講話。
這是個還不足滿編的臨時整編連，團長把蒙城被圍困之前送往阜陽後方醫院的人和蒙城陷落後趁夜色成功分散突圍出來的人整合了一下，還是有3百人左右，臨時分成了三個連。李宗賢他的連隊就是其中之一。上級還選了個剛從軍校出來的湖南佬做他的搭檔連副，理論知識紮實，但卻沒有實戰經驗，這讓他有點頭痛。但在抗戰形勢如此緊張，人員消耗巨大的環境下，多的是這種從軍校裏拔苗助長提前畢業的軍官。他也隻能先和這位書生連副（文少斌）慢慢磨合。
沒過多久，部隊開拔，往安徽大別山行進。
21集團軍準備撤入大別山山區打遊擊，阻擊敵人逼近武漢、漢口。
在路上宗賢他們遇到了同樣在往大別山方向撤退的74軍。宗賢又見到了那些在南京和他一起突圍的兄弟們。他還在人堆裏發現了留在74軍服役的小豆子，連忙把他叫住了。
“小豆子，才幾個月不見，你又長高了！身體也結實多了。”
小豆子沒想到會在這裏忽的遇見宗賢，有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突然他想起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他說。
“宗賢…哥，玉…玉子姐，她，她…她死了！對，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她。”小豆子低著頭不敢看他。
宗賢腦子裏嗡的一下，呆住了。前幾天小章才和他說她在日軍部隊裏好好的，怎麽就？
“你胡說，怎麽會？是你親眼看見的嗎？”他板著他的肩膀，不敢相信。
“是，是…前幾天，她為了追…追上我們大部隊，在…在河裏…被決堤的洪水…衝走了…嗚嗚…”
結巴的小豆子已經盡了他最大努力，想盡快把玉子的情況說出來給他聽，急得滿頭大汗。
宗賢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猶如晴天霹靂！把他這幾天才稍稍平複的心，狠狠打入地獄，萬劫不複。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小六都能活下來，她怎麽會死？！！不會的，一定不會！！！
慰問演出那天，她身穿一件小花襖站在台上，亭亭玉立，朝他奔來。
仿佛全世界的花都開了，有一道光，照進了他心裏。
現在這道光，徹底滅了……
※※※※※※※※※※※※※※※※※※※※
每次慘烈的大戰過後，士兵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患上戰後綜合征。
當時部隊沒有心理醫生，也沒有任何治療手段和幹預方式。
能熬過來的就熬過來了，熬不過來的就自殺了。沒有人在意這些士兵的心理健康，他們心裏的痛，失去戰友失去同學同鄉的痛，沒法說，隻能自己化解，自己看開，像個麻木的機器人，繼續投入另一場戰鬥。他們隻是消耗品，消耗光了，可以再從後方源源不斷的抓壯丁來繼續供應。心疼他們的犧牲。
所以當軍官的有些時候幹脆最好不要和這些士兵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免得失去他們的時候痛徹心扉，免得有感情後讓他們去送死時，會心慈手軟。心慈手軟的人，真不適合當軍官。
在一個髒亂低矮的部隊臨時營房門口，靜靜的坐著一個麵目清秀的年輕戰士，身上泛黃的軍裝胸口掛著剛發下來的榮譽團一等勳章，領口的扣子大開著，還能看到胸口纏著的繃帶，他盤腿癱坐著靠著牆，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最近幾天他都這麽在門口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呆呆的望著天。周圍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他幾眼，但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麽。他眼裏死灰一片，坐在那仿佛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靜得出奇，像個木頭雕像一樣，沒有半點生氣。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他重傷醒來從東城樓那一堆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瓦礫堆裏爬出來的時候，蒙城早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一座鬼城。安靜得沒有一個人。看到渦河邊被野狗糟蹋得一地狼藉的戰友屍體，生了蛆，露出森森白骨，他心如刀割，發了瘋似的跑回戰地醫護所，翻遍了裏麵每一個角落，想找到玉子和小六，可那裏早已被付之一炬，裏麵除了散落著一堆燒焦的屍體焦糊難辨以外，鬼都沒一個。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也沒了希望。他呆呆失神的獨自一人離開了蒙城，走在渦河邊的公路上，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還能去哪，要不是第七軍趕來收屍的173團第一營發現了他將他這副軀殼帶了回來，他現在都還不知道在哪裏遊蕩，像個遊魂野鬼。
“哎哎，你們聽說了沒，那個榮譽團的李宗賢……”
“怎麽了？”
“蒙城一戰回來，整個人都傻了，天天就是呆呆的坐在營房門口發呆。”
“唉，太慘了，整個連的弟兄都沒了。聽說他那個相好的叫什麽玉子也跟著去蒙城，最後人也沒了。可不就瘋了嘛。”
“是不是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姑娘，那個二妹子？”
“可不是嘛。”
“唉，可惜了，紅顏薄命。”
“你說咋就他一個人活了下來？真是命硬啊……”
無意間聽到大家私下議論的宗賢，更加深深的自責起來。
是啊，我的兄弟、愛人全都死了，為什麽還要留我一個人活下來？英勇戰死才應該是我的歸宿。
為什麽那天敵軍的炮火不直接給他一個痛快，要死也應該是他死，為什麽是別人，為什麽是玉子。他忽然後悔那天那麽樣的凶她，現在她不在了，他後悔為什麽最後和她說的卻是那樣一堆沒用的氣話。明明有那麽多的話可以對她說，如果知道那是他這輩子最後能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小雨，你說得對，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為什麽那天在台上沒能狠狠的抱住她，光明正大的吻她，對她說出在我心底折磨得我快瘋掉的那句——我喜歡你。
為什麽就沒能告訴她？！！……我真的後悔了，真的，後悔死了……
那天，淩雲上看著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實在受不了，特地趕來把他臭罵了一頓，想把他罵醒。
“宗賢，你這個沒出息的，給我振作起來。大丈夫何患無妻，等抗戰勝利了，我給你找個更好的。她死了，你忘了她吧？你再這樣意誌消沉下去，人就廢了。我們還要一起繼續並肩戰鬥打鬼子呢！”
他抬起頭用他那無神而空洞的眼睛看著他，淚水奔湧而出，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他心裏求而不得的期盼，不管站在他麵前的是誰，他就是想不管不顧的任性一回，哪怕是呈口舌之快。
“團長，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娶她，如果她現在站在我麵前，我會毫不猶豫的娶她和她在一起。就算你把我槍斃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可惜她不在了！我的心，死了！”
“你！！唉……”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團長看著他這副氣不過的傷心樣，直到現在不管說什麽也沒用，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歎氣著搖了搖頭，無奈的走了，還是一切交給時間吧。
那天晚上住在榮譽團邊上宿舍的一個戰士，聽到隔壁營房傳來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那是伴隨著哭泣的嘶吼。那聲音簡直就像是要把心都給揉碎了一般，帶著無比的淒慘和無奈，聽得他心裏一陣悲戚，唉，都是可憐人啊。
又過了幾天，盛夏的陽光已經很紅火，曬得到處洋溢著草木的味道。
李宗賢如同往日呆坐在營房門口，身邊有個他們團的小夥子陪著他。最近團長擔心他被打擊到恢複不過來，便命人天天陪著他，開導他。
營房門口一隊其他團剛剛操練回來的士兵，看到門口呆坐的宗賢，就忍不住多議論了兩句。
“看，他就是那個獨自活下來的連長，聽說全連都慘死了，喂了狗，就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他那個連，聽說還是從南京跟著他一起出來的……”
“哼，還榮譽團呢，這種連長，誰跟著他誰倒黴，隻自顧自己獨活，不顧兄弟死活的家夥。”
“真不講義氣……”
“你說什麽？！！”宗賢身邊的那個小夥子聽不下去了，他不允許有人侮辱他們榮譽團的人，他們都是拚了命才撿回來一條命，得到的一切榮譽都是拿命真刀真槍打回來的，不管是死去還是活著的兄弟，都應該受到尊重。
“我說，我們上林人就做不出這麽不講義氣的事，大家兄弟，要死一起死！”
“丟你媽，你他媽的找揍！”小夥子立馬衝上去給了他一拳。
頓時，兩個人扭打起來了。
還沒打多久，忽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圍觀人群中響起，大家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的望了過去。
“哪個講都死光了？！！我們不是人啊？”
宗賢尋聲望去，看到那兩個人時，竟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六！老七！他們沒死？！居然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麵前！他那近一個月都猶如死灰般的眼神，第一次恢複了光亮。他一把衝過去緊緊抱住他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劫後餘生，真慶幸你們還在。
“小六，你小子真是閻王都不收！”宗賢使勁錘了他一下，想看下他身體是否恢複。
“哎呦，宗賢哥，你莫激動，我肚子痛。”大哥，我還是傷兵呢。
“七哥，你果然也沒死，借我的錢快還！這次我要連本帶利，好好和你算算。沒還清之前，你別想死！”
“你這就不厚道了，虧我還給你帶了個好消息過來。這次啊，不僅我們沒有死，你猜還有誰回來了？”
這時，站在小六他們身後的小章她們也跳了出來，嚇了宗賢一跳。他的心都跳漏了半拍，她們居然沒死，戰地醫院那些燒焦的屍體不是她們？那麽玉子是不是也就？但是怎麽他仔細的看了四周好幾遍都沒有見到玉子的身影。
“小章！玉子她……”他張著嘴半天不敢問。
“李連長，我知道，你是想問玉子姐。你放心，她還活著，好好的，日軍還給她治好了病，她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想辦法歸隊了。”
真的沒想到玉子居然還活著，太好了。連日來心裏的一片陰霾終於散盡，望著那夏日明媚的日頭，一片陽光把他那顆原本冰涼的心溫暖了起來，他李宗賢，才又活了過來。
第二天，團裏部隊收容工作接近尾聲，宗賢又鼓起勇氣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隊報道。
“李連長，第七軍173師1033團整編連二連，應到74人，實到74人，請指示！”
他遲疑了一會，望著麵前這些一個個從蒙城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弟兄們，他有點恍惚，遲遲沒有回應。就在大家麵麵相覷，開始疑惑開來的時候，旁邊的淩雲上推了他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給大家做了幾句訓示，遂又請淩團長做了講話。
這是個還不足滿編的臨時整編連，團長把蒙城被圍困之前送往阜陽後方醫院的人和蒙城陷落後趁夜色成功分散突圍出來的人整合了一下，還是有3百人左右，臨時分成了三個連。李宗賢他的連隊就是其中之一。上級還選了個剛從軍校出來的湖南佬做他的搭檔連副，理論知識紮實，但卻沒有實戰經驗，這讓他有點頭痛。但在抗戰形勢如此緊張，人員消耗巨大的環境下，多的是這種從軍校裏拔苗助長提前畢業的軍官。他也隻能先和這位書生連副（文少斌）慢慢磨合。
沒過多久，部隊開拔，往安徽大別山行進。
21集團軍準備撤入大別山山區打遊擊，阻擊敵人逼近武漢、漢口。
在路上宗賢他們遇到了同樣在往大別山方向撤退的74軍。宗賢又見到了那些在南京和他一起突圍的兄弟們。他還在人堆裏發現了留在74軍服役的小豆子，連忙把他叫住了。
“小豆子，才幾個月不見，你又長高了！身體也結實多了。”
小豆子沒想到會在這裏忽的遇見宗賢，有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突然他想起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他說。
“宗賢…哥，玉…玉子姐，她，她…她死了！對，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她。”小豆子低著頭不敢看他。
宗賢腦子裏嗡的一下，呆住了。前幾天小章才和他說她在日軍部隊裏好好的，怎麽就？
“你胡說，怎麽會？是你親眼看見的嗎？”他板著他的肩膀，不敢相信。
“是，是…前幾天，她為了追…追上我們大部隊，在…在河裏…被決堤的洪水…衝走了…嗚嗚…”
結巴的小豆子已經盡了他最大努力，想盡快把玉子的情況說出來給他聽，急得滿頭大汗。
宗賢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猶如晴天霹靂！把他這幾天才稍稍平複的心，狠狠打入地獄，萬劫不複。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小六都能活下來，她怎麽會死？！！不會的，一定不會！！！
慰問演出那天，她身穿一件小花襖站在台上，亭亭玉立，朝他奔來。
仿佛全世界的花都開了，有一道光，照進了他心裏。
現在這道光，徹底滅了……
※※※※※※※※※※※※※※※※※※※※
每次慘烈的大戰過後，士兵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患上戰後綜合征。
當時部隊沒有心理醫生，也沒有任何治療手段和幹預方式。
能熬過來的就熬過來了，熬不過來的就自殺了。沒有人在意這些士兵的心理健康，他們心裏的痛，失去戰友失去同學同鄉的痛，沒法說，隻能自己化解，自己看開，像個麻木的機器人，繼續投入另一場戰鬥。他們隻是消耗品，消耗光了，可以再從後方源源不斷的抓壯丁來繼續供應。心疼他們的犧牲。
所以當軍官的有些時候幹脆最好不要和這些士兵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免得失去他們的時候痛徹心扉，免得有感情後讓他們去送死時，會心慈手軟。心慈手軟的人，真不適合當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