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你喜歡看書嗎?”她忽然問。

  “每天都有固定時間用來看書,”他說,“不過,也並非是海納百川,要看書是否有趣。”

  時宜喔了聲,試探性地繼續問他:“那你去過那種很老式的藏書樓嗎?有一層層的木架,無數的書卷?”

  她腦海裏的藏書樓,不是非常清晰,可卻和他有關。

  那裏不經常有人,有時候打開窗戶通風,會有風吹過,架子上的書都被吹翻了數頁,嘩啦作響。

  周生辰不大懂她的話,薄笑道:“我經常去的地方,也有一層層的木架,不過架子上都是瓶瓶罐罐,各種危險儀器,輕易不能碰。”

  時宜笑笑:“聽得挺有趣的。”

  “有趣?”他兀自唇角帶笑,“輕則燒傷,重則爆炸。”

  時宜真被唬住了:“高危職業?如果照你這麽說,誰還願意進實驗室?”

  豈不是整日草木皆冰,戰戰兢兢的,那還做什麽科研。

  “也不會這麽可怕,很早就習慣了,”他話說的淺顯,像是說著平常不過的事情,“剛開始這個專業的時候,我曾經有天晚上想起忘在實驗室的東西,早晨六點就到了那裏,當時沒有任何人在,卻碰上了爆炸。半個實驗室就在麵前炸沒了,幸好晚起了五六分鍾,保住了一條命。”

  她聽得啞口無言:“然後呢?”

  “然後?”周生辰略微想了想,“還好,我做的十幾個材料都還在,當天下午就把它們轉到隔壁實驗室,繼續做耐受測試。”

  周生辰語氣說得太隨意,像說著阿貓阿狗的事情,她卻聽得後怕,忘記避開身側櫻花樹枝。直到周生辰的手臂從她麵前抬起來,撥開了滿枝的馨香,時宜這才有反應,忙不迭說了句謝謝你。

  寺廟不大,逛了會兒也就結束了這場春遊。

  反正時間還早,他們就近找了間茶樓內休息,樓內幾近滿座。周生辰的那個學生卻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上,像是等了很久,一看到他們出現,就站起身招呼:“周生老師,這裏這裏。”

  “誒?周生老師還真有心,安排自己的學生占了位置?”曉譽拉過椅子,先坐下來。

  “不是老師安排的,”那個學生忙不迭解釋,“這是我爸爸開的,我今天正好休息,昨天和老師半夜昨晚試驗,老師說今天要來青龍寺賞花,我就特意留了位子給你們。”

  那個大男孩邊說,邊親自去端了茶來,挨個放到各人麵前。到時宜時,大男孩竟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笑:“忘了說,我叫何善。”

  她喔了聲:“挺好記的。”

  何善對這個漂亮的大姐姐很有好感,特意把茶遞到了她手裏。

  宏曉譽從小和時宜是鄰居,早對這種情形見怪不怪了,倒是瞥了眼周生辰,又去看時宜。還別說,這個姓周生的人真挺特別的,起碼沒有因為美色,亂了陣腳。

  “來來,玩會兒雙升吧,”宏曉譽樂悠悠地摸出了兩盒紙撲克,倒出來,把桌麵攤的滿滿的,“時宜不會打牌,正好我們四個人來。”

  時宜看她牌癮發作,馬上配合地讓到了最裏處。最後周生辰和攝像師對家,恰好就坐到時宜的身邊。她看到窗台上有本書,隨手拿過來準備打發時間,不知道是哪個遊客落下的新周刊,她翻著內頁,隨便看了下去。

  周生辰摸牌的動作不緊不慢的,和幾個人隨便說著話。

  他坐姿很正統,看起來像是習慣如此,即便是陪他們在玩撲克牌,也能從細微處看得出來,他有很好的教養。時宜隻是在他出牌的時候,用餘光悄悄看他,非常有趣的是,他手裏的牌也整理的非常整齊,隨時保持著對稱的扇形弧度。

  恰到好處。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可也是這樣,才讓她有距離感。不管坐的多麽近,都像是隔著無形的一道線。

  攝像師話最多,扯了會兒,就扯到了自己當年的成績:“說起來,我當年成績那叫一個差,高考剛才過一本線,懸懸考了大學。周生老師,你是不是屬於為科學獻身的那種人?”

  “不算是,”他抽出一張牌,放到木桌上,“我隻是一直想不好,除了科研還能做什麽。”

  ……攝像師不說話了。

  宏曉譽咂巴咂巴嘴巴:“周生老師,不要這麽有距離感,聊些大眾話題?”

  “好,你說。”

  “你有沒有什麽……特庸俗的愛好?”曉譽問他。

  “很多,比如看電視劇。”

  “看電視?不算多庸俗啊,”曉譽笑了兩聲,“你平時看得最多的是什麽?”

  “尋秦記。”

  “正常正常,”曉譽終於找回了正常人的底氣,“原來化學教授也愛看穿越,還是尋秦記,我大學時的男朋友也特別喜歡看,看了足足四遍。”

  “我可能看了七十多次,”周生辰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準確一些說,是七十九次。”

  ……宏曉譽也不說話了。

  整個下午,這幾個人就和108張牌較勁,周生辰的那個學生顯然很崇拜他,時不時透露些唬人的事跡,不過大多數和科研有關。他們聽不懂,隻是頻頻表達佩服之情。

  到傍晚,茶樓的人漸漸少了些。

  而時宜手裏的雜誌,卻翻了不到三頁。

  天黑下來,窗口這裏也有些冷,店裏的服務員過來關上窗,還殷勤地替幾個人拿來了小碟的點心。宏曉譽終於想起她這個空氣一樣的存在:“你看什麽呢?”

  “脫北者。”時宜晃了晃手裏的書,“講北朝鮮的。”

  “什麽叫‘脫北者’?”何善扔下兩張牌,好奇問。

  “一些受不住北朝鮮大饑荒的人,會選擇逃到中國、韓國,在一定意義上,他們屬於沒有國籍沒有祖國的人,”周生辰聲音很平穩,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如果被捉回國內,就會是叛國罪。”

  “叛國罪?這麽嚴重?”何善唏噓,“冒著死罪也要逃走?”

  攝像師笑了,拍拍他的胳膊道:“我曾經跟著采訪過一些脫北者,他們說每個人提到自己家誰誰是被餓死的,都覺得很平常。如果是你,你逃不逃?”

  攝像師說的煞有介事。

  時宜拉過裝點心的小碟子,挑了個瞧著味美的,咬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