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本心
  片刻後,林凡回返,看到自己的父親仍然還在客廳端坐,似在閉目養神。林凡不願打擾道父親休息,便有意放慢了腳步。

  林汝賢眼眸微閉,好像在沉思著什麽。直到他聽見林凡進來的腳步聲之後,才又睜開雙眼。

  他注視著林凡,問道:“凡兒,你覺得咱們這位知州大人怎麽樣?”

  林凡怔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突然,隨即便明白了父親是在考校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回答道:“如今江州局勢愈艱,這位衛大人卻能夠在如今的局麵下還能夠維持江州的穩定,著實不容易,算得上是一位能臣。”

  林汝賢撇了他一眼,一下子笑了出來:“對我你還隱著瞞著!怎麽,不敢對我明說?你說的沒錯,他確實是一個能臣;但是在能力之下,他隱藏的野心卻也不小啊!”林汝賢感慨。

  “哦,還請父親明示!”林凡被父親戳破心思,撓撓頭道。

  林汝賢沒好氣的說道“明示什麽?我就不信你小子沒有看出來!現在外有滿真鐵騎步步緊逼,欲破關南下直取中原,而朝廷難以抵擋,屢戰屢敗、喪師失地。”

  “內有北方各地流民四起,官軍為了剿匪平亂四處作戰,然而流賊卻此起彼伏,使得朝廷剿匪之事難有成效。”

  “事到如今,戰事愈加緊急。故此朝野上下,從陛下到文武百官,朝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各處前線的戰事上。”

  “而正是因為江州穩定,除了朝廷向江州索要應當繳納賦稅以外,恐怕不會有人向江州這裏多看一眼。”

  “可歎百官雖居廟堂之高,可除少數幾位有識之士外,大多竟不知隻有穩定才可以保證賦稅的正常收取。而有了錢,才能源源不斷的向前方將士提供糧餉,官軍才有戰力,才能打仗。”

  “維穩一事的重要性並不遜於前線戰事,可惜世上大多數人隻專注於眼前的方寸之地,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衛韜所做之事注定會被埋沒,難以為人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過在意和重視。”

  林凡裝作好奇問道:“那他為何還要您向朝廷上書,讓朝廷撥調糧食呢?”

  林汝賢微笑:“你這小子,還開始考校起我來了!”

  “這就正是衛韜聰明的地方了,他明明知道這一次不可能從朝廷要來糧食,咱們的這位衛大人卻為何還要讓我上書朝廷?”

  “他這正是要借我之口,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衛韜是一個能臣啊!是他以一己之力力保江州不亂,保證了江南賦稅之地的穩定。”

  “此事之後,在朝廷上,他可以直達聖聽,讓陛下和朝臣注意到他的功勞和能力,對他另眼相看,這便是他以後加官進爵的資本。”

  “在民間則可以讓百姓知道他是為民請命,是一位愛民如子的晴天大老爺。他為了賑濟災民不辭辛勞,甚至不惜向朝廷伸手要糧。這可以讓他獲得很好的官聲,受百姓愛戴。”

  “這樣一來,無論是廟堂之上還是江湖之遠,他都可以得到巨大的聲望。”

  林凡問道:“衛韜身為江州知州,職權很重,有專折奏事之權。那他直接向陛下寫一封奏報不就行了,為何還要找到父親來辦此事?”

  林汝賢抬手敲了一下林凡的腦袋,但擔心林凡吃痛,就又寵溺的揉了揉。

  做完這些,他才笑道:“所以說他真的很聰明啊!這件事裏最重要的就是這些話不能從他的口中說出去,要不然效果恐怕會大打折扣,說不定還會被人扣上一個沽名釣譽的帽子。”

  “而現在正好我又被朝廷重新起用,這就給了他機會。這些話從我嘴裏麵說出來才能更具說服力,更加讓人信服。要不然你以為他堂堂四品知州,封疆大吏,又為何要跟我在這兒訴苦?”

  “父親您既然全都知道為何還要答應他,被難道您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林凡不解,這個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林凡心中有些忐忑,盯著林汝賢,好像在害怕著什麽。

  林汝賢笑道:“為什麽不答應呢?利用我又如何,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麽損失?正因為他利用了我,他才會答應對咱們林家進行照應。有了本地主官的照顧,加上這些鄉勇,咱們就算走了之後,也可以後顧無憂了。”

  “再加上我進京之後,也確實需要一個機會表明自己的存在,而這就正是這樣的一個機會。所以說這與其說是利用,倒不如說是雙方心知肚明的交易。”

  看著林凡越來越失望,越來越黯然的表情,林汝賢拿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打趣的看著林凡:“我知道你在怕什麽!怎麽,是不是覺得我為了謀求私利,便與人同流合汙?”

  他長呼一口氣說道:“凡兒,你以前讀書的時候,可以把善惡黑白分的那麽清楚。可是你現在當官了,你就要明白這世間沒有絕對的清與濁,更沒有什麽非黑即白;更多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居於兩者之間的。”

  “還有,臭小子,你也不想想我是誰?我是你爹!如果真的是隻有私利,我又怎麽可能會同意,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我之所以會願意答應他,主要是因為在如今的江州,需要有一個德行,威望都可以服眾的人在,這樣才可以安撫住百姓。”

  “有這樣一個人在,老百姓才會信服他,百姓才會相信未來有希望,一切都會更好。隻有這樣,百姓才不會生亂,如今的局麵才可以維持下去。”

  “眼下在江州的各級官員裏,也隻有衛韜最合適。他雖然在心底也有著自己的利益盤算,但是他選擇的路,都是盡可能對百姓有利的,可見此人為官還是有著自己的底線的。”

  “凡兒,這一段時間你也算見識到了百姓疾苦,隻要一個人能夠真正的為老百姓辦事,至於他是否是真的愛民如子,還是隻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和野心。在你看來,難道真的還有那麽重要嗎?或者你以為,老百姓真的會在意這些嗎?”

  “一直以來,我大雲的百姓都太苦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隻要能夠讓百姓免受戰亂之苦,讓老百姓過上安穩日子,莫要說利用我,就是殺了我林汝賢又有何妨!”

  林凡的眼睛越來越亮,不好意思的紅著臉說道:“爹,孩兒知錯了,不該懷疑您!”

  林汝賢臉上帶著幾分無奈,伸手點了一下林凡的腦袋:“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聰明,腦子裏想的太多!”

  而後臉色沉了下來,凝重說道:“”凡兒,你可知道我為何跟你說這麽多?是因為我知道你雖然天性聰慧,心性淳良,凡事一點就通。”

  “但是人一旦走上仕途,各種利益糾葛實在是太多了,你會麵臨各種各樣的誘惑和選擇,到時候稍有一步行將踏錯,我怕你就會一步步的走上歧途,最終失了本心。你可以像衛韜一樣有野心,也可以為了自己的仕途耍一些手段,但是你要記住不論什麽時候,不要傷害百姓!”

  “我林家曆代行善積德,如果你以後真的變成了隻為了自身利益和仕途不擇手段,不顧百姓死活的那樣一個人,使我林氏蒙羞。那你可不要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甚至大義滅親了!”林汝賢此時麵帶憂色,又帶著幾分堅毅。

  林凡自然不會懷疑自己

  父親言語的真假,聞言臉色堅定,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哽咽道:“父親的良苦用心,孩兒全都知道!請父親您放心,凡兒以後定當謹遵林氏家訓,父親教誨。天地為鑒,若以後真的有您說的那麽一天,孩兒願自絕於家門之前,且死後不入我林氏祖墳,亦無顏見我林氏曆代先輩於地下。”

  這時候顧氏正好從後堂出來,看見林凡跪在地上,急忙說道:“凡兒,這麽冷的天,你跪在那幹嘛?快起來,小心別著涼了!”

  她趕忙上前,想要把林凡拉起來,然而卻拉之不動。

  急得顧氏眼淚在眼中直打轉,她著急的問林汝賢:“老爺,凡兒到底是犯了什麽錯,你這樣罰他?快讓他起來。”

  林汝賢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也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讓兒子再跪下去。

  “唉!凡兒,你起來吧,我今天說的話,你牢記於心即可,以後遇事要多多思量。好了,快跟你娘一塊兒回屋去吧,不要讓你娘著急。”

  為了緩和氣氛,林汝賢又麵向顧氏打趣道:“夫人,凡兒都這麽大了,你就不要這樣寵溺了,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

  顧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管長多大都是我兒子,我願意這樣,要你管!走,凡兒咱們回屋,不理你爹!”

  林凡聞言稱是,憋著笑偷偷看了一下滿臉無奈的父親,然後在顧氏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他也不去管酸疼的膝蓋,乖巧的攙扶著顧氏向裏院走去。林凡一邊走一邊好言開慰自己的母親,終究使顧氏放下了剛才的事,破涕為笑。

  林汝賢此時獨坐在客廳,靜靜凝望著進去後堂的母子二人,靜謐祥和。

  他不自覺的捋了捋自己頜下的胡須,雖看似麵無表情,但不經意之時,眼眉間仍是遮不住的流露出了幾絲笑意。

  衛韜走了以後,來獻殷勤的就輪到了江州其他各縣以及臨近州縣的各位主官。

  這幾位心裏麵對因地利之便搶了先的楚城縣令徐子健可謂是又恨又羨。

  江州各縣縣令唯恐來自己晚了被這位新上任的禦史大人記恨,萬一到時候給自己穿小鞋,哪怕是隻有有隻言片語進到了當今聖上的耳中,對自己以後的仕途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對於他們帶來的厚禮,林汝賢既沒有全收,也沒有全部退還。他隻是從每份中挑選出一兩樣不值錢的東西出來,然後將剩下的如數奉還。同時還讓安管家做好記錄,進行回禮。

  江州本地的官員還好,鄰近州縣的官員可就在心裏發苦了。

  他們也想巴結林汝賢這位朝堂新貴,可是由於官職在身,這幾位卻也沒有擅離職守的膽子。

  他們隻好派人送來書信和禮物,皆是稱臨近年關公務繁多,不便親身前來,特來信告罪。

  他們信中的語氣則是要多謙卑有多謙卑,大多都是一些阿諛奉承之言,林汝賢看了也不過嗬然一笑,然後置之不理。對他們送來的禮物,也是按照先前的辦法處理。

  除了官麵上的人物之外,鄰近各世家大族也先後遣人前來賀喜。

  之後就連總督府和經撫使衙門也被驚動了,送來書信表示問候。

  而這就更是不得了了,一時間,剛剛冷清下來的林宅再次熱鬧了起來,來客絡繹不絕。

  再加上馬上就要過年了,府內需要置辦年貨,林宅上下忙的不亦樂乎。

  就這樣,時光悄然而逝,新的一年在一步步的悄然臨近,年關將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