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銀河上將追妻記(二十四)
  “這具身體以後屬於我,如果你還想殘存著屬於他的回憶,就一個人思量去吧。你的溫斐死了,死在你送他入獄的那天,是你親手毀了他。從此以後,溫斐不複存在,這是你做那件事的懲罰,也是你應當承受的後果。”

  時間對著他勾起唇來,這是展逐顏第一次見到他真實的模樣。臉還是溫斐的那張臉,可氣質完全不同。他陽光,自信,傲然,比起曾經的溫斐,他更加強大。眉宇間的傲氣,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掌控天下的王者,高高在上,睥睨天下。

  那些磨難,反倒成就了他。

  他現在已經無堅不摧,心中也不再存留對展逐顏的眷戀。

  展逐顏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的臉,可這時那影像已經到了盡頭,他的手一碰,那屏幕便黑了。

  “繼續行進。”展逐顏如是說著,將飛船再度提升了一個檔位。

  “溫斐,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價值。可我需要你啊,沒有你,我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他看向無邊的星空,道,“你了解我,我也同樣了解你,這一次,我與你共同麵對,再也不會推開你。我做錯的事,我會承擔後果,但我還是要去找你,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危險。”

  骨矮星,各大星域之中一種神秘又令人恐懼的星球。

  這種星球通常出現在小行星帶周圍,星球附近引力混亂,上麵無法居住。如果運氣好,還能在路過時欣賞一下骨矮星外圍特殊的引力波動奇景,如果運氣不好,被卷到這個星球的引力範圍之內,極有可能會被它混亂的磁場和引力場轟成碎末。

  現在時間和冼鉛華兩個人,連帶著那兩艘艦船,也的確是碎末了。

  展逐顏來時還躊躇滿誌,當他看到那懸浮在浩瀚星海中的骨矮星時,他心裏的期望便瞬間成了絕望。

  “溫斐在哪裏?”展逐顏顫聲問。

  天照看了那骨矮星一眼,半晌才囁嚅著道:“就在那個星球上。”

  骨矮星範圍之內,絕無活口。這是所有星航的人都知道的準則。

  可現在天照卻告訴他,溫斐在那裏。

  展逐顏將太空服貼在腰間,任由瑩藍色太空衣將自己包裹。

  天照看他打開艙門,連忙道:“宿主大人,你不能去那裏。”

  展逐顏轉頭看他,這時天照才發現他眼眶有些紅。

  “你會死的……”天照道。

  “那你就保護好,別讓我死在那裏,我要將阿斐帶回去。”展逐顏道。

  “月讀的能量進入了枯竭期,我甚至隻能檢測到它的微弱信號。沒有月讀的保護,在骨矮星上他活不下去的。”天照勸誡道。

  展逐顏瞪了他一眼,那一眼裏帶著絲野獸般的凶狠,還有分不死不休的執著。

  展逐顏道:“我當初親手將他推向了地獄,現在我絕對不會讓他留在這樣的地方。”他說完這樣一句,便義無反顧地朝著下方跳了下去。

  天照隨著他的鐲子而動,他一動,天照也跟著飄了過去。

  骨矮星外部的引力氣旋紛繁複雜,天照勉力開屏障保護他,卻又支撐得有些吃力。

  天照感覺到吃力,展逐顏也有同樣的感受。

  他像是一個缺氧的人一樣,根本呼吸不過來。

  可他還是硬撐著,朝著骨矮星降落。

  天照指引著他來到信號發射出的地方,落腳處盡是白色的齏粉,顯然他們已經被轟成了碎末。引力波動的情況下,表層的人和物很有可能陷到了更深的地方,被埋了起來。

  天照沉默下來。他知道以艾萊號的堅硬程度,月讀肯定不會有事。但就像他感受到的壓力展逐顏也會感受到到一樣,失去能量供應的天照並不能抵消全部壓力,而僅僅是那十萬分之一的壓力,也足夠將溫斐的肉體轟碎。

  天照對於溫斐能夠存活已經不抱希望,但他的宿主顯然不這麽想。

  展逐顏在那塊地方跪了下來,直接便伸手刨挖起來。

  天照沒辦法動用能量幫他挖掘,畢竟骨矮星內部引力複雜,如果他貿然動用武器,很有可能引來這塊地方的塌陷,將他們也一並埋了。

  展逐顏顯然也知道,所以他半句話都沒說,直接便上手挖了起來。

  骨矮星一片煞白,手觸及到的地方,宛如砂石一樣粗糲。

  可展逐顏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垂著頭,一直挖。

  砂石很快弄破了他的手,他一點一點的地挖,直挖到鮮血淋漓。

  天照不得不分出部分力,給他修複手上的傷口,以免他傷到骨頭。

  可他的幫助對於展逐顏來說,隻是杯水車薪而已。

  那砂石很厚,白色的砂石,宛如碎裂的白骨一樣。

  展逐顏陡然難受起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他一直以為所有事情都會按照他設想的軌跡進行。當初他一意孤行,根本沒有問過溫斐意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便將他送去了奧森克。

  這一次,他想靠天照的力量,誘使路恩斯露出馬腳。可到最後,他還是被溫斐擺了一道,他自己去報了仇,根本沒有給他出手的機會。

  他知道,溫斐這是在報複他。

  以前他答應過他,無論發生什麽,都會跟他一起並肩作戰。

  可當初是他先背棄了諾言,選擇自己一個人麵對展逢晚和展家人。

  這次他們再次遭遇強敵,溫斐同樣不給他選擇的機會,自己衝了上去。

  他寧願殺死他,拋棄他,也不願意與他並肩。

  他終於體會到了溫斐當初的感受,隻是他體會得太晚了,也悔悟得太晚了。

  他現在已經成了時間,他比以前更強大,無可匹敵,即使沒有他,他也能過得很好。

  就算是死亡,他也不會讓他陪著。

  這是溫斐給他的報複,雖不錐心,卻足夠刺骨。

  展逐顏挖了很久很久,挖到天照幾乎要抵抗不住這骨矮星的引力波時,他才停了下來。

  可當天照看向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被壓力壓得七竅流血。

  可他一聲不吭,唯有到這個時候,眼裏才泛出光來。

  砂石之下,溫斐的臉籠罩在一層淡淡金光下,聖潔如神明。

  源生質主要集中在三個地方,大腦、心髒、脊椎,當展逐顏找到溫斐的時候,溫斐也隻剩下了這三個部分。

  艾萊號能量不足,月讀竭盡全力也隻能護住他最重要的這幾個部分。

  可展逐顏連痛苦難過的時間都沒有,他趕緊帶著溫斐離開了那個地方,離開骨矮星之後,溫斐身上的金光剝落了一部分,凝成了鐲子模樣。

  再之後,便回到了展逐顏的底下基地裏。

  溫斐的殘體被放置在複原液中,他的自主呼吸已經消失,盡管這不能代表真正的死亡,但讓人更恐懼的是,他身體裏的源生質正在迅速流失。

  被放在桌上的玫瑰金鐲子亮了一下,從裏麵走出一個少年。

  他看起來比天照還要小上一些,皮膚是奶白色的,黑發微卷,看起來像個鄰家小弟弟。

  可他的目光卻很悠遠,像是曆經了千年萬年的老人。

  這就是毛球的少年形態,月讀。

  “他要死了。”月讀看著複原液裏的溫斐,這樣道,“他的第二人格占據了主導,而他第二人格的求生意識很微弱,體內的源生質受到自我意識的影響,正在流失。”

  自我意識對自身生命的控製,並不算個例。曾經有人被困在冰庫之中,冰庫溫度是零下四十,他以為自己會被凍死,後來他真的被“凍死”了。可實際上那天冰庫根本沒有通電,也根本達不到凍死人的程度。

  還有一個被用於研究的死囚,研究者在他的手上割開一道小口,然後在他耳邊放流水的聲音。死囚處在黑暗之中,以為那水聲是自己的血流動的聲音,最後以為自己血液流盡,也將自己給“殺死”了。

  這其中種種,歸根結底就是自我意識對源生質的操控,一旦生命密碼失效,他們就陷入真正的死亡。

  溫斐如今就處於這樣一種狀態。這種狀態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在他身上了,出獄那一次他也是這樣,不過那時他一開始沒有艾萊號護著,源生質幾乎跌到零點。這才好歹還存留了一些。但這一次顯然比上一次更加危險,上次在最後關頭時間蘇醒了,可這一次卻是溫斐這個人格占據了主導。

  “救救他。”展逐顏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他,高高在上的將軍,如今為了他的愛人,語氣謙卑若祈求,“我不能看著他死。”

  天照聽了他的話,將目光投向了他。

  如今的情境,和那天何其相似。那時候展逐顏抱著喉嚨被割開的溫斐,抱著他冰涼的屍體,跪在他麵前。

  在展逐顏找到艾萊號的時候,天照為了自保,曾經提起過共生契約。共生契約和主仆契約是完全不一樣的,共生的話,一旦天照自己遇到危險,展逐顏也會活不下去,可以說是一個十分流氓的綁定方法。

  展逐顏自然是不願意的,可那天他跪在天照腳邊,卻主動以共生為條件,求他們施以援手。

  那時候天照看著他滿目的絕望,心裏卻隻有一個想法。

  別說是共生了,就算是讓他獻出自己的命,那也是甘願的——這便是展逐顏未出口之言。

  月讀看了看複原液中的溫斐,又看向展逐顏,他說:“我可以把你的靈魂投放到他的內心世界,你必須要喚醒他,這樣他才能真正活過來。但在這之前……他的源生質已經快降到臨界值了,源生質自我複製速度跟不上流失的速度,他需要新的。”

  “我要怎麽做?”展逐顏問。

  “提取你大腦中的源生質,洗練成最原始的狀態,注射到他身體裏去。”月讀說著,又自己先搖了搖頭,他說,“可這過程十分痛苦,我並不建議你這樣做。”

  “我做。”展逐顏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便答應了下來。

  月讀似乎並不驚訝他會這樣選擇,他隻是退到一邊,從係統裏取出儀器。

  展逐顏很快便躺了下去,任由他們將各種東西連接到自己身上,另一端自然是連到了溫斐的再生艙上。

  起初的疼痛並不十分劇烈,還在可以忍受的程度裏。

  月讀給他弄好之後,便站在一旁,靠說話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肯定很好奇,我為什麽會幫他。”月讀道。

  “的確好奇,還有他的人格問題,你也沒有告訴我。”展逐顏忍著身體裏傳來的絲絲疼痛,如是道。

  “我其實早就從幼年期進入了成年期,但為了自我保護,我並未將這個消息告訴你們。所以就連天照也是不知曉的。”月讀看了看一旁顯示提取的進度條,繼續道,“但他發現了。戲台春那個劇情走完之後,他知道自己複活有望,便直接找上了我。他以為我也是雙重人格,實際上我隻是裝成幼年期而已。他通過蛛絲馬跡尋找到了我真身的所在之處,並以此為籌碼請求我的幫助。因為這並非一場複仇,而是一場戰役,一旦失敗,便是屍骨無存的下場。他為了最終勝利,向我求援。我答應了。”

  “他把信任給了你,卻不願意相信我。”展逐顏唇邊浮現一絲苦笑。

  “你處在路恩斯的監視之中,他如果真的找你尋求幫助,才是真的自尋死路。不過這也是他的選擇,他說他可以靠自己解決血仇,沒必要仰仗你。”

  展逐顏笑了笑,道:“他一向這樣自信果敢,即便是恨我,也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月讀道:“他的精神分裂開始於七年前,起因是他朋友的死亡。那幾乎摧毀了他,也讓他徹底舍棄了自己。主人格叫做時間,次人格是溫斐。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時間占據主導,但在他出獄的時候,溫斐搶占了身體的操縱權,因為他想要見你。”

  因為那潛藏在心中的愛意,次人格掙脫了主人格的束縛,強撐著跑回來,隻是為了看到他。但自己卻將他拒之門外,甚至摘下了他的戒指。

  展逐顏的心抽痛起來,他眼中盡是悔意,閉目再睜時,眼眶已經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