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戲台春(十二)
  第二天彥子瞻是被章淩域起床的動靜弄醒的。

  章淩域本不想吵醒他,但彥子瞻枕著他的手臂,他扶著他的腦袋想將手臂抽出,那人就醒了過來。

  彥子瞻昨日並未化太豔麗的妝,僅僅隻是略施薄粉。那些脂粉在汗水的衝洗和章淩域的擦拭下早已不見了蹤影,是以章淩域這麽一看他,清秀俏麗的一張臉,雖並無魅惑神色,卻無端地誘人得緊。

  彥子瞻看著他坐起身,男人充滿力量感的身體顯露出來,讓他忍不住回憶起昨夜的激情。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在此道上嚐到歡愉,像一個第一次吃糖的小孩一樣,嚐過了便忍不住回味。

  “你再睡會。”章淩域扭頭對他說了這樣一句,接著便跳下床來穿衣。

  他穿衣服的時候,想起自己總得說點什麽,可他看著彥子瞻那波瀾不驚的神色,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上次才迫使他做那樣的事,這日又奪了他的身子。章淩域雖然一向自詡行的正站得直,這次卻也不敢誇口了。他在彥子瞻麵前,總是虧欠著的,總是要矮上那麽一頭。

  他係好皮帶,繞到他那邊去,在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便一手撈了他過來,在他眉心輕輕吻了那麽一下。

  那吻輕飄飄的,柔軟至極,落在彥子瞻眉心,像羽毛一樣。

  “我有空再來找你。”章淩域許下這麽一句承諾,又覺得自己這樣講委實像那種歡場上的嫖客,可他還來不及改口,彥子瞻便回複他道:“好。”

  溫溫柔柔的一句話,就像彥子瞻這個人一樣。

  章淩域心情頓時便好了起來,他同彥子瞻告了別,接著便走了出去。

  彥子瞻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見他門口杵著戲班子裏負責擺放桌椅的小廝,那人一副生吞了雞蛋的模樣,大張著嘴,半天才對他說出一句話:“台柱子,那人……是章將軍?”

  或許是太驚恐,他後麵兩個字生生變了調,跟去了勢的老太監似的。

  彥子瞻心知看到了也瞞不過,便點了頭。

  那小廝忙扶住自己快要掉下來的下巴,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他……他看上您了?”

  這麽早從彥子瞻房間裏出來,定然不是來拜訪的。再說彥子瞻這衣衫都沒來得及穿好,脖子上還留著紅痕的模樣,他不想瞎想也難。

  不知怎的,小廝這句話讓彥子瞻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是自己也不甚明白,想說是,卻又怕自己太自以為是。到最後,他道:“也許隻是一時的迷亂吧,當不得真。”

  他這話也不知是對對麵這人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章淩域的親近,讓他本已沉寂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隻是他很怕,怕自己先踏出去,又會如那次一樣萬劫不複。

  所以若是章淩域來,他便迎接著。若是他不來,自己也犯不著巴望著。隨遇而安吧。

  齊閱跟了章淩域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見著他高興成這樣。

  做事的時候雖如以往一樣認真,可閑暇時或者兩件事的空隙裏,他總會發出莫名其妙的笑。

  那笑也不能說難看吧,說實話還挺好看的。但這笑容出現在以不苟言笑著稱的章將軍臉上,就怎麽看怎麽詭異了。

  章淩域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兜兜轉轉,將那小戲子推遠又拉近,自己那顆心卻像是終於有了著落。

  活一日便少一日,他也不知道哪天戰火便燒到了自己腳下來,便隻能尋著高興的事兒來。

  他跟彥子瞻在一塊,開心,這就夠了。

  【係統提示:攻略目標章淩域喜愛值+5,後悔度+5,當前喜愛值88,後悔度70。】

  巡城之事一向是輪流來的,今天正輪到齊閱規整軍隊,他才剛出門,就看見自己的下屬曹效旻曹中校杵在門口,望著一個方向。

  曹效旻見著他,便拉了他過來,問他:“齊副官,那個小戲子怎麽又來了?”

  齊閱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正瞧見章淩域和彥子瞻在將軍府側門那裏依依惜別。

  彥子瞻手裏拿著件衣服,看樣式正是章淩域的。

  曹效旻看得嘖嘖稱奇,對他道:“我看見好幾次了,這小戲子總是跑過來,拿了章將軍的衣服回去洗,洗好晾好之後再拿回來。洗衣服這事不都是小媳婦做的麽,不正常,不正常。”

  齊閱聽著,臉色也有些不太好。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章淩域客廳裏聞到的那味道,還有著兩人一向曖昧的舉動,哪裏還有不知道的。

  “將軍的事,哪裏輪得到你和我多舌。你沒事做了是不是?快去站崗去。”齊閱嗬斥道。

  “不是啊齊副官,你難道就看不出來?”曹效旻扭過頭看著他,意有所指地道。

  “看出來什麽?”齊閱反問道。

  “那個小戲子啊。”曹效旻說,“我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你怎麽就猜不到呢。那小戲子和我們將軍,你說他們會不會是那個那個……龍陽之好啊?”

  齊閱沉下臉來,說:“說夠了沒有?”

  曹效旻以為他不信,又接著道:“不是啊齊副官,這可是大事啊。”

  “什麽大事不大事,我看是你吃飽了撐著。大敵當前,你腦袋挺穩當的是不是?不操心你自己,操心將軍的事做什麽?”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多嘴。齊副官,那兔兒爺怎麽樣我不知道,可咱們將軍要是被迷惑了,那可不行。”曹效旻看他神情略有鬆動的意思,這才繼續道,“將軍可是這潭州城的支柱,整個軍隊的主將。要是他跟這兔兒爺真有什麽,那是多大的醜聞哪,您覺得將士們還會信他的嗎?”

  齊閱哼了一聲,道:“行軍打仗,看重的是實力,不是這些風月之事。”

  “可人人都把這種事當精神病看待,我聽我那小姨子的洋閨蜜說,他們外國人啊,見著這種人就得燒死。”曹效旻道,“咱將軍要是繼續這麽不愛惜羽毛,繼續跟這兔兒爺糾纏下去,你說,會不會對他的名聲造成影響?”

  齊閱雖然麵上不顯,但實際上,曹效旻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他心坎裏。

  他沉默了一會,才對曹效旻道:“今天你跟我的對話,不許傳出去。還有,以後這事不許對別人說起。”

  “誒誒誒,下官知道,下官知道。”曹效旻八卦完,也算過了嘴癮,他見齊閱麵色沉凝,連忙住了嘴。

  另一廂,章淩域還在問彥子瞻:“你不喜歡來我這裏麽?還是說,你不喜歡跟我待在一起?”

  “沒有。”彥子瞻搖搖頭。

  “我覺得你不是很高興。”章淩域觀摩著他的臉色,見他臉上沒什麽笑容,也有些失落。

  彥子瞻說:“的確沒有,我不騙你。太晚了,你得回去了。”

  他趕自己回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章淩域也習慣得很,但這次他沒有遂他的意,而是反問道:“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我……是怕耽誤你的事。”彥子瞻微微垂著頭,一副謙卑恭遜的模樣,低垂著腦袋,像一朵蔫兒吧唧的花。

  章淩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天提不起勁兒來。每次他試圖親近這個人吧,他就恨不得將自己拒之千裏之外的模樣。當他覺得彥子瞻對他沒有情意的時候,那人未經思索表露出來的一些小動作和小情緒又會讓他覺得那人還是喜歡自己的。

  他雖然想問,卻也不敢問。

  於是他隻好伸出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對他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彥子瞻嗯了一聲,說好。

  看到章淩域轉身走了,他才愣愣地伸手摸摸自己方才被他揉的地方。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輕勾起,笑得甚是甜蜜。

  他一手抱著章淩域的衣服,一邊傻笑著準備回去。

  他還沒來得及走出幾步,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彥子瞻抬頭,看見一張周正的臉。他看著這人,覺得眼熟,畢竟經常在章淩域周圍看見他,可他又不知道應該喊什麽。

  “你好,我叫齊閱,你現在方便嗎?我想找你談談。”齊閱對他道。

  彥子瞻看著他,即使知道他來者不善,還是點了頭。

  齊閱沒有帶他去人太多的地方,引著他到了拐角處,就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接近將軍是為了什麽,不是名利就是錢。你的打算,我明白。”齊閱這樣說著,從口袋裏拿出幾個銀元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還不夠,但我身上隻帶了這麽點,你要是覺得不夠,我可以明天去家裏拿了再給你。”

  彥子瞻饒是再愚鈍,也知道自己這是被他羞辱了。他臉上火燒火辣地疼,看著躺在他手心裏的那幾塊銀元,怎麽看怎麽刺眼。

  “我不是為了這個。”彥子瞻將他的手推回去,道。

  “那你是想要什麽,隻要我給得了的,我都可以給你。”齊閱說。

  彥子瞻張張嘴,想說出自己的喜歡,卻怎麽也說不出來。許是他知道,說出來也不過自找麻煩而已。

  “我相信你也不是那種不識抬舉的人。但你也應該知道,將軍對於整個潭州城的重要性,如果你繼續纏著他,就算將軍不說什麽,別人也肯定會說閑話的。”

  彥子瞻咬著下唇,微微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他覺得難受,也覺得悲哀。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跟章淩域之間不會有結果,他自己也清楚。可章淩域對他示好,這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自己期盼了那麽久的一個人,突然對自己好起來,就算他知道這樣的好不長久,也忍不住會心生期盼。

  但齊閱的話就像一根大棒槌一樣,一下子將他從那虛幻的泡影裏給敲醒了。

  他看著自己的腳尖,覺得喉嚨像是被人用漿糊粘住了一樣,連個聲都發不出來。

  “但凡你心裏有一點羞恥心,但凡你真的為將軍著想,你就不該繼續這樣纏著他。”齊閱頓了頓,又道:“以後如果你想求什麽,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彥子瞻眨巴眨巴眼睛,勉強扯出一絲笑來,衝著齊閱道:“我知道了……我……”

  他話還沒說完,手上的衣服就被齊閱搶了過去。

  “既然你是個明白人,那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將軍的衣服我會找人幫忙清洗,你好自為之吧。”齊閱說完這句話,便利落地轉身離去,留下彥子瞻一個人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彥子瞻沒想過要靠著章淩域一步登天,也沒想過榮華富貴。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因為章淩域施加的溫暖敢於突破心防了,現在又原封不動地縮了回去。

  彥子瞻幾天沒去找自己,章淩域也察覺到了。

  他以為彥子瞻把自己給忘了,正準備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他,哪想他才剛起了這個念頭,便被齊閱先一步察覺了。

  齊閱先是敲門,等章淩域在裏頭喊了聲進來之後,才推門走進去。

  “齊副官,有事麽?”章淩域從滿桌文件中抬起頭來,看著齊閱問道。

  齊閱在他桌前站定,對他說:“將軍,有一件事,是關於梨園裏那個戲子的。”

  章淩域原本翻閱的動作一停,他抬起頭來,看著齊閱,問:“什麽事?”

  “是這樣的,昨天我們抓到一個日本奸細,他應該是準備先行進城打探消息的,但因為他神色倉皇,被守城的士兵察覺,所以被抓了起來。”

  章淩域一拍桌子,罵道:“這些日本人,手也未免伸得太長了。巡邏兵都幹什麽吃的,這麽一個人大搖大擺地進了城,難道就沒人發現麽?”

  齊閱不慌不忙地道:“因為他會說漢文,所以士兵們沒有及時發現。但是當我們搜他身的時候,從他身上發現了一樣東西。”

  齊閱說著,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一個掛墜來。

  章淩域定睛一看,正是彥子瞻當初拿自己的扣子編織成的那一個。

  他眼皮一跳,看著那個墜子半天沒說話。

  “將軍,我有一次看見那個小戲子戴著這個,因為編得很好看,所以留了心。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但如果是他的,又怎麽會到了日本奸細手裏呢?我不敢斷言,所以這才拿過來,讓將軍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