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朕與將軍解戰袍(十三)
  南宮熾愣了一會才想起,段郎就是她當初看上,結果又被她父母扔去嶺南的窮書生。“段非雍?是叫這個名字吧。他又與長歌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段郎就是死在沈長歌的軍中。”

  “他分明是去了嶺南。”南宮熾強調道。

  “是啊,說是說去嶺南,實際上卻是送去了漠北。這都是我那對好父母的主意,為的就是斷了我的念想。他一個書生,去戰場還能幹什麽?最多也就做點文書之類的事情。可你的沈將軍倒好,派他去了前線,讓他一去不回。若說不是沈長歌蓄意為之,又怎會如此?”

  “你就為了一個男人,背叛你的父母,背叛你的國家?”南宮熾無法理解她的思路,他感覺這種行為簡直不可理喻。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周國不利,我隻想要沈長歌付出代價。段郎死了,他一命償一命,又有什麽不對?”

  “若他沒死呢?”一道略顯虛弱的男聲插進來,霎時便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眾人齊齊看去,沈長歌便站在那裏,身後跟著高公公。沈長歌穿著錦袍,披著件狐裘,瘦得幾乎脫了形的臉有小半邊埋在毛茸茸領子裏,隻那雙眼睛帶著些熠熠的光輝,一如黑夜裏璀璨的星辰。

  見他來了,南宮熾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他麵前,取代高公公去扶著他,還不忘斥責高公公道:“將軍現在應該休養,你怎麽不攔著他一點?”

  高公公正準備說話,沈長歌已經率先開口包攬罪責道:“是我自己要過來的。”

  “那你也要讓下人通傳一聲,我好去接你。”南宮熾的態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隻可惜現如今的沈長歌已經就不吃他這一套了。

  “長歌無官無職一介草民,哪裏敢差使陛下宮裏的人。”

  南宮熾不喜歡他這番貶低自己的話,正準備說話,那邊德馨郡主已經率先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段郎沒死?”

  沈長歌咳了咳,喘勻氣之後,才解釋道:“段非雍的確是去了我漠北軍中,不錯,拍他去往前線的也的確是我。前一個是出自你父母的授意,後麵那個,則是他自己的要求。”

  “你撒謊。段郎怎麽會,怎麽會……”德馨驚怒道,滿臉的不相信。

  “他可曾同你說過,他已有未婚妻?”

  “是說過,可他說,那是他父母指的婚,他並不喜歡她……”德馨已逐漸冷靜下來,努力辯駁道。

  沈長歌看著麵前這昔日高高在上,如今卻為愛成狂的郡主,不知自己心裏是惋惜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

  “可他也最終選擇了放棄你。他沒有功名,沒有財勢,即使他有滿腹經綸,卻時運不濟,考了數年也未曾如願。他也曾經愛上過你,但門當戶對這個東西,是你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你憑借你的一腔熱血紮進去,最後也是要屈服於現實的。他不想耽誤你,他寧願放棄你,讓你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郡主,也不願意耽誤你,讓你跟他一起吃苦。”

  德馨愣愣地聽著,已經忘記了要說什麽。

  “這是他的原話,我隻不過轉述一下。到了漠北之後,他偷偷找上我,請求我幫他消失。他說自己已不再奢求什麽功名,但家中還有一個未婚妻在等著他。他已經耽誤了她那麽多年,不能再繼續耽誤下去。他說不再想要成就什麽偉業,隻想踏踏實實地,當個普通人。”

  “你說謊。”德馨哽咽著說出這三個字,已經是淚流滿麵。

  “所以我幫他詐死,讓他換了個身份回到家鄉。”沈長歌又咳了咳,補充道:“荊州懷瑜縣,十裏風波亭,你若是想,便去那裏找他吧。隻是他現在已經嬌妻在側,兒女雙全……你,好自為之吧。”

  德馨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南宮熾揮揮手讓人把情緒失控的德馨帶下去,想去牽沈長歌的手,卻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

  他難受了那麽一瞬,又很好地掩飾了下去。

  “陛下不在意我審一下這位觀主吧?”他突然扭過頭去看著南宮熾,問道。

  南宮熾想也沒想就點頭道:“你審,你審。”唯恐說得慢了會惹得他不高興。

  沈長歌便走過去,他身體還沒大好,步伐有些虛浮。他走到那淨虛,或者說千麵狐麵前,問道:“淨虛觀主呢?可是被你殺了?人呢?”

  千麵狐一直沒敢抬頭看人,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此時再裝不下去,隻好顫聲道:“是,是,屍體埋在清虛觀後山石碑後麵。”

  沈長歌看南宮熾一眼,南宮熾忙吩咐禦林軍道:“快去找。”

  立刻便有兩個禦林軍領命出去了。

  千麵狐也很怕,生怕自己現在就人頭落地。其實他也想像那苗疆聖女一樣來個咬舌自盡,可他貪生怕死,怎麽也不敢咬。他抬起頭看著沈長歌,道:“將軍,將軍,你饒我一命吧。我們都隻是幾個小小的棋子,你殺了我也不起作用的。”

  “哦?現在知道怕了,當初用那卦象來搬弄是非汙蔑我的人,是誰啊,怎麽不繼續那副耀武揚威的姿態了?”

  “那是北夷王子讓我說的,不是小人要說的啊。”千麵狐一個勁地給他磕頭。他一邊磕,一邊轉著眼珠子,抬頭說道:“將軍,將軍,我知道他們要聯手進攻周國,北夷和西突已經達成了一致,要組成聯軍一起進犯。苗疆沒參與進來,但也沒打算阻止他們。”他說著說著又朝南宮熾的方向磕,道:“陛下,陛下,小人知道的都能告訴你們,求饒了小人一命吧。而且根據之前之前小人探聽到的,估計他們就在這幾天就得進軍了。”

  正說著,突然一個禦林軍闖進來,在南宮熾身前跪下,將一封書信高高舉過頭頂,道:“陛下,前線緊急戰報,西突北夷集結成西北聯軍,正向我周國進犯。現已攻下三城。”

  滿殿之人,皆是麵色劇變。

  “好戲開場了。”溫斐旁觀點評道,“看樣子得輪到我出場了。”

  “宿主你準備走?”

  “那當然,適當的離別有利於感情的培養嘛,而且南宮現在剛剛得知真相,心裏肯定覺得對不起我,這時候我再為國出戰,會讓他更加無地自容。”

  毛球仰頭看著溫斐,發現他現在散發出來的氣勢,倒真像叱吒沙場的鐵血將士。

  “要想達成目的,刷滿後悔度,就必須有所行動。”

  西北聯軍來犯,以驚雷之勢拿下三城。

  新帝震怒,連下三道指令催促白延揚把守好邊關。

  然而,不出十日,西北聯軍成功拿下飛虎關,將漠北軍戰線成功逼退三百裏。

  “飯桶,一群飯桶。”南宮熾將書案上的兵書掃落在地,氣得不行。

  地上跪了好幾個老臣,都是來勸他懲治白延揚的。

  這白延揚隻知道紙上談兵,仗著自己手握大權,便不顧其他老將的阻攔,數次導致漠北軍行軍失誤。

  “白延揚這個蠢貨。飛虎關出了名的易守難攻,他居然連這個地方都守不住。革了他,革了他還有誰能上陣,老的老,小的小,還有誰能扛這擔子,啊?”

  “陛下,陛下……”一個老臣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還有沈將軍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南宮熾,卻並不想被驚醒。

  發完脾氣之後,他讓宮仆收拾好東西,便徑直去承澤殿看沈長歌。

  承澤殿裏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藥味,沈長歌就睡在床上,薑太醫就坐在旁邊給他把脈。

  也不知道是不是解毒的方法有了些效用,沈長歌的氣色好了許多,看得南宮熾欣喜不已。

  “你們都退下吧。”等人都走了,南宮熾便坐到薑太醫方才的位子上。他看了看桌上的藥碗,伸手拿過來,一邊舀起一勺,一邊說道:“怎麽又不好好吃藥,來,朕喂你。”

  沈長歌伸手擋開他伸過來的湯匙,正色道:“陛下,讓我去戰場吧。”

  南宮熾把湯匙放回碗裏,再把碗擱回桌上,這短短的時間他已經收斂好臉上的表情,一轉頭又是笑容滿麵:“你說什麽傻話呢,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病,漠北那邊我會找人看著的。章少秋我也讓他官複原職了,明天我就讓他去頂替掉白延揚。”

  沈長歌搖了搖頭,道:“章少秋是一員猛將,但他不是一個很好的元帥。那麽多的漠北軍,他指揮不過來的。”

  “那朕再去提拔幾個,實在不行就讓那些老將過去。我偌大個周國,還能被那西突和北夷吃下不成?”

  “陛下。”沈長歌聲音加重,正色道,“戰場非兒戲,此事關乎到大周的安危,千萬大周百姓的生死都牽係在漠北軍身上,不是這般草率就能解決的。”

  南宮熾如何能不知道,他又不是傻子,不然他這麽多年的帝王可真是白當了。他也知道沈長歌的意思,無非是要去親自統帥漠北軍。可現在他身上餘毒未清,根本就扛不住這種長期勞累的生活。

  看著沈長歌臉上篤定的神情,南宮熾隻好挑明道:“長歌,我不會讓你去的,你好好治病,什麽時候好了,什麽時候過去。到時候你想去漠北,就去漠北,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再也不會攔著你。”

  沈長歌沒有在搭話,他幹脆閉上眼睛,臉朝裏頭,不再理會他。

  他變成這樣,其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內疚感折磨著南宮熾,幾乎要令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想去想什麽周國,不想去想什麽打仗了。他隻想讓沈長歌活著,好好地活著。

  翌日,南宮熾準時從睡夢中醒來。

  這些日子以來,沈長歌一直睡在承澤殿內,他心知自己傷了他心,沈長歌必然不會想與他一起同眠,他又不想去其他宮殿裏,所以就幹脆在承澤殿的偏殿裏休息。

  可他一睜眼,就看到沈長歌跪在床前不遠處,身著戎裝,而高公公捧著卷明黃聖旨跪在他旁邊,顯然已經等待多時。

  “你們這是幹什麽?”南宮熾動了動,耳邊便響起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響,他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雙手已經被銬住,還是用的他之前銬沈長歌的那副精鐵手銬。

  意識到狀況有些不對,南宮熾強顏歡笑道:“長歌,你這是幹什麽,快把朕解開。”

  沈長歌卻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道:“逆臣沈長歌,請願前往漠北抵抗西北聯軍,請求陛下恢複臣的官銜,將兵符交給臣,讓臣為周國盡一份綿薄之力。”

  “恢複官銜可以,兵符也可以給你,但不是現在,你先把病……”

  不容他反對,沈長歌已先行開了口:“聖旨已擬好,請陛下過目。”

  高公公便走上前去,把聖旨展開給南宮熾看。

  上麵寫大將軍沈念受人誣陷,經皇帝查探已證其清白,是以恢複其身份,還其兵符,命其速速前往漠北抵禦外敵。

  南宮熾沒想到他竟然能為國為民做到這個地步,一時也有些驚了,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道:“長歌,你不要假傳聖旨,你乖乖的養病,國事我會處理……”

  “那臣便鬥膽假傳一回吧,待平定西北,微臣再來向陛下請罪。”

  沈長歌再度叩首,這一叩,已是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