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朕與將軍解戰袍(十二)
  沈長歌已從昏睡中醒了過來,方才薑太醫為他除了一次體內的毒,現在他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他一睜眼便與南宮熾的眼神對上,他蠻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問:“陛下怎麽有空來看草民。”

  南宮熾給他倒了杯茶水,遞給他,道:“渴不渴,你喝點水。我想你想得緊,便丟下公務過來了。方才請了個太醫來為你治病,他幫你除了身體裏的蠱蟲,現在你再也不會睡不好了。”

  沈長歌伸手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消瘦蒼白的臉上,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打量著南宮熾,想從他身上找出些許作偽的神情來。然而沒有,那人一臉的關切,倒好像是他多心了。

  “陛下公務繁忙,還是先去處理國事吧。長歌不敢耽誤陛下的時間。”

  “無礙,無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好些沒有,餓不餓,要不要我吩咐禦膳房為你做些吃的。”

  沈長歌雖然腹中空虛,卻還是搖了搖頭。

  見他半天不搭話,南宮熾還是開口道:“長歌,我會查清一切還你個清白的,那些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告訴我真相究竟是什麽。我不會再懷疑你了,長歌。”

  沈長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努力想解釋的時候,他不願意聽,等一切都結束了,他反倒要問緣由了。“陛下真想聽?”

  “我想聽。”

  “那好吧。拓跋逍我隻與他見過一麵,便是在班師回朝的前夕。他提出休戰條件,要兵馬良田,還有我。”

  南宮熾瞳孔一縮,他沒想到,他遮掩著的條款內容裏,居然有這個。

  “我沒有答應。但我敬佩拓跋逍是個真漢子,便與他一同飲酒至酒醉,一覺醒來衣著完好,我便以為無事發生。想來便是在那時候他在我身上留了點小印記,留給你看。”沈長歌又喝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幹燥的唇舌,繼續道:“戰略圖我從來沒有拿過,要仿照我的筆跡或者印章十分容易,但我沒做過。再說,若是拓跋逍真想進攻周國,有了我這個活地圖,還要什麽戰略圖。”

  南宮熾深以為然,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中了別人的計策,對方對他的性格太清楚,知道到什麽程度才能引起他的猜忌。可歎他之前被這些東西蒙蔽了雙眼,竟將黑的當做白的,白的當做黑的,導致這一切後果。

  “刀我沒給過他。是他在那晚上從我身上偷走的,估計那時起便想殺人然後栽贓到我身上。靈虛觀的觀主估計是假的,我那時候想套他的話,沒套出來,你就出現了。我也不知道拓跋逍為什麽會出現在冷宮,我病了,會經常昏睡很久,誰來都不會發覺。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了,是真是假,陛下你自己定奪吧。”

  “我信你。”南宮熾斬釘截鐵地道。

  沈長歌卻根本不在意他這句話。其實他覺得南宮熾說這些也已經晚了,他把自己推到這個地步,就算真相查出來,於他而言,也沒太多作用了。

  “查出來之後,若證明草民無罪,可否讓草民官複原職?”

  南宮熾見他主動提要求,心上一喜,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既然這樣,那就請陛下現在放草民離開吧。”

  南宮熾的笑意僵硬在了嘴角。

  “真爽,老子受苦受難了這麽久,等的就是這天。”溫斐表示揚眉吐氣,“球,你真該看看他現在的表情,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毛球看了眼自己莫名興奮的宿主,表示理解。

  嗯嗯,間歇性狂躁症,正常正常。

  “真相即將大白,可以開虐了。”溫斐一槌定音。

  暮色四合。

  德馨郡主坐在轎子裏,轎夫已經被她先行揮退了。她掀開轎簾,看了看外頭,再三確認地點沒錯,心裏忍不住焦急起來。冷情與她約好了,在此地來接應她。怎麽她等了都一柱香時間了,接應的人還沒出現呢。若再不來,等城門一關,可就走不了了。

  正想著,從巷角突然饒出來一個穿著粗麻衣服的男子,頭發用一根灰色發帶綁著,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的樣子,模樣還挺周正。嘴裏含著根野草,神態有些吊兒郎當。

  等他走到麵前,德馨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麽這時才來,我等你好久了。”

  “郡主莫急,你看我這不是來了麽?”章少秋叼著嘴裏的草根,飛快出手點住了她的穴道。

  德馨郡主哪裏見過這種手法,還沒反應過來便已全身僵硬無法動彈,接著便被那男人攔腰一抱,帶上了另一輛馬車。

  章少秋把她往馬車車座上一放,又踢了被綁在地上的男人一腳,這才悠哉悠哉地走出車廂去駕馬車。

  德馨定睛一看被綁著的那人,瞬間感覺天昏地暗,那人不正是他們派去裝靈虛觀觀主的千麵狐麽。

  德馨知道,這回可真真是栽了。

  禦林軍與暗衛一起出動的後果,便是將那即將叛逃到邊境的冷情給抓了回來。南宮熾看著要抓三個,卻隻帶回來一個,臉色便有些不好,正準備責罰,就有人通報,說章少秋求見,還把剩下的兩個給帶了回來。

  人一進來,南宮熾抓著一問,才知道章少秋的行動是沈長歌的意思。章少秋本是一直在郡主府邸和靈虛觀中盯梢,他在軍隊中久了,時常守夜,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被他察覺。等他發現冷情不見了蹤影,便立刻傳了訊給他在禦靈軍裏頭相識的夥伴,然後跟在後頭把那靈虛觀的觀主給綁了個結實,又折道回去捉了帶著金錢細軟準備離開的德馨郡主。

  因為怕驚擾到沈長歌,這一次審問是在承澤殿旁邊的永安宮裏進行的。

  屋子裏燃著炭火,可站在其間的人,都能感覺到那種明顯的低氣壓。有些膽小的更是頭都不敢抬,生怕招惹了陛下的怒火。

  他們三個中間,南宮熾最熟悉的便是德馨郡主,他最受不了的背叛,也來源於德馨郡主。他兩片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一雙眸子裏晦暗不明,天知道他有多努力才沒有直接伸手揮出去打她。

  三個人都被押得跪在南宮熾麵前,德馨發髻散亂,往日的金枝玉葉,如今卻是狼狽不堪。那靈虛觀觀主是最不鎮定的,一直垂著頭,像要努力把自己綣成一團,越不引起人注意越好。隻有那冷情,筆直地跪著,脖子挺得直直的,絲毫不懼與周圍的人對視,甚至在南宮熾看過來的時候,她還會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南宮熾的注意力,成功從德馨身上轉移到了她身上。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就是苗疆現任的聖女,是或不是?”

  冷情倒也沒訝異他會看出自己身份,道:“是又如何?”

  南宮熾把玩著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目光如束,打在她身上。“薑太醫說能驅動一日夢的,隻有那些苗疆的大人物。而這些人朕幾乎都見過,隻有你,一直深居簡出未曾來過京城。而且最近失去蹤跡的也隻有你一個,所以我才確定了你的身份。我現在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那味毒藥,可是經由你的手製作出來的?”

  冷情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種毒藥,她麵上甚至顯出些許驕傲的神情來,道:“自然是我,除了我,誰還能將這噬心散強化得如此完美。”她話音未落,便有一隻茶盞衝著她的麵門扔過來,她趕緊偏開頭去,這才避免了被熱水燙到的後果。

  茶盞落地,碎瓷聲突兀地在殿內響起,卻無人敢上前撿拾殘片。

  “解藥在哪裏?”南宮熾右手緊抓著扶手,再也顧不得矜持與儀態,怒喝道。

  冷情放肆地笑了起來,邊笑便道:“沒有解藥,怎麽,皇帝陛下,親眼看著你的沈將軍一步步邁向死亡,這種感覺是不是很棒啊,哈哈哈哈。”

  “我很佩服你,居然敢冒著牽連整個苗疆的危險,跟西突摻合在一起來危害我周國。不過也到此為止了,交出解藥,不然不止你,朕的軍隊會踏平你們苗疆,用你親族的血來祭旗。”

  冷情猝然彈起上身道:“祭旗?若不是你們年年向我們苗疆征收那麽高昂的賦稅,我怎麽會被你們逼到這步田地。你可還記得十年前的冠羽山一戰,我們在山林間住得好好的,與世無爭,若不是你們衝進來強征暴斂,我們的子民也不至於吃不飽穿不暖,到現在還掙紮在貧苦邊緣。我的父母也是被你的軍隊殺的,你可曾記得。”

  “你們既然向我周國臣服,便自然要上交賦稅。而且朕上位以來,已降了好幾次稅。若不是你的父輩貪得無厭,偷偷勾結山匪劫殺我們的使臣,搶奪我軍的軍糧,也不至於招致禍端。既然受我周國庇佑,你們便不該做出勾結西突,亂我國朝綱。”

  “你再這麽說,也改變不了你周國軍隊殺了我父母的事實。向你下蠱,製毒入宮,都是我一人所為,與苗疆毫無幹係。我恨你們周國人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姿態,我恨你們這些權貴什麽都不需要做便可過得比我們好上百倍。我再告訴你一遍,噬心散沒有解藥,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解,你就算殺了我也問不出。”

  “把她帶下去,嚴刑拷打,一定要給朕問出解藥下落或毒藥配方。”

  冷情該罵的也罵了,正準備咬舌自盡,被後麵抓她的禦林軍發覺,一把捏住她下巴,給她擰脫了臼。

  冷情被帶下去後,南宮熾覺得身心俱疲,他轉回來看德馨,話未出口便已歎了口氣:“德馨,你真的讓朕好失望。”

  德馨沒有說話。她現在跪在這裏,便說明她從此以後,與郡主身份,與榮華富貴,與她被世人豔羨的一切,都再無幹係了。

  “你身為周國人,卻勾結外敵,你可曾想過,你這樣做,讓你的雙親如何自處?”南宮熾痛心疾首地問。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自己這天真無邪的表妹,竟成了敵人的一份子。

  德馨也終於算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扭轉過頭去,看著南宮熾,笑道:“他們要的隻是一個足夠聽話懂事的金枝玉葉,是不是我根本沒什麽幹係。他們從未考慮過我願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我又何必為他們考慮?”

  南宮熾被她拿話堵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要從何罵起。他竭力抑製著自己的脾氣,可還是能看見他額角暴起的青筋。

  “那長歌呢?他與你又有什麽愁怨,你何必要同別人一起坑害他?”

  “陛下這時候倒不喊沈將軍了啊。”既然真實麵目已經顯露,德馨也懶得裝模作樣地喊他皇帝哥哥。“沈長歌有這麽好麽,讓你這麽癡心一片的,一個男人罷了,也就長得好看點,姿容出色點,竟能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南宮熾見不得她這麽說沈長歌,喝道:“朕問你話。”

  “他跟我的仇怨大著呢,”德馨直起上半身,精致的小臉上擰出猙獰的表情,她帶著幾分追憶的口氣道,“陛下你可還記得段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