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朕與將軍解戰袍(十一)
  “你說,以前有人中過這毒?”

  “正是。那還是先帝在位的時候,宮中有位娘娘,因為懷了龍子被人妒忌,下藥害了性命。這種事情算是醜聞,先帝明令不許說出去,陛下不知道倒也正常。隻是這毒已銷聲匿跡多年,不知道為何又重新出現了。”

  “那這毒要怎麽解?”

  太醫麵露難色,最後在新帝眼神壓迫下,隻好說道:“此毒,無藥可解。”

  “你說什麽!”南宮熾瞪大雙眼,又怒又氣,嚇得太醫倒退了一步。

  “陛下,當年這毒出現的時候,其中隻有七種毒,而沈將軍這中的,比那時的毒性更加強大。老臣,老臣實在沒有把握,能解此毒。況且這毒藥,沈將軍恐怕不是第一次服用,毒性早已深入髒腑,恐怕……恐怕華佗再世也難救啊。”

  “我讓你咒他。”南宮熾氣得渾身發抖,一腳踹到他身上,直踹得太醫退後幾步,抓住樹幹才勉強站穩。南宮熾都快瘋了,他不知道是誰這麽狠毒,居然這麽算計他,算計長歌。可這藥是他賜的,是他沒搞清楚藥性便給沈長歌吃,是他導致了這個後果。

  內疚感如潮水般湧上來,令南宮熾難過得幾近窒息。

  太醫知他心急,出於臣子的衷心,還是湊上來老老實實道:“陛下,老臣雖然不懂此藥,但侍奉過先帝,已賦閑三年的薑太醫這幾日正回京城看望老友,他當初著手過那藥,或許他有辦法救沈將軍。”

  南宮熾心中大喜,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嘴上卻罵道:“那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給我去找。”

  太醫趕緊走了。

  “你看看他,急成這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溫斐一點都沒顯露出該有的同情。

  “宿主你要死了誒,你不擔心嗎?”

  “有人比我更擔心,我急什麽。”

  南宮熾平複了下自己的心情,努力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又差遣了幾個宮仆去做這做那,這才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承澤殿的大門。

  沈長歌雖然困倦,但他睡得淺,幾乎是南宮熾一靠近,他就醒了。

  南宮熾歉意地笑笑,心裏覺得命運真是弄人。之前還鬧得你死我活的,現在卻又低聲下氣地卑微討好。

  沈長歌幹脆不睡了,直截了當地問:“草民要死了吧?”

  “不許說胡話,什麽死不死的。你得跟朕一起死。”

  “沈長歌卑賤之軀,怎敢跟陛下相提並論。”

  “不許這麽說自己。”南宮熾像個小孩子一樣要求道,隨後他又意識到,沈長歌已許久未曾叫過自己名字了。“別叫我陛下,叫我崇凜,長歌,也不要用草民說自己,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自己。”

  無心理會他幼稚的言語,沈長歌笑道:“陛下,您是天子,叫你陛下才是應該的。之前長歌直呼其名,不遵禮數,望陛下恕罪。”

  他進退有度的話語,委婉而又果斷,卻如刀子一般一下一下戳在南宮熾心上,幾乎令他站立不穩。

  【係統提示:攻略目標南宮熾喜愛值+10,後悔度+20,鬼畜值-20,當前喜愛值95,後悔度80,鬼畜值0。】

  沈長歌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過他此時倒也看得開了,橫豎都是一條命,生死自有天定。他既已無牽絆,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南宮熾此時已經懷疑起來這諸多看似無關卻又緊密相連的一係列事件,同時他也安排了一些人手下去查探。

  薑太醫來的時候,他還是暫時放下手中的事,去承澤殿看他為沈長歌診治。薑太醫已有六十高齡,精神矍鑠,隻見他坐在床邊,伸手給沈長歌把脈,把了半天,眉頭卻是越皺越深。

  南宮熾正想問他情況,哪想薑太醫理也沒理他,反倒招手喊來一側侍立的小宮女,道:“你去幫我找些艾草來。”

  小宮女聽了,踏出一步,又看了看新帝,見他點頭,這才跑出去找東西了。

  薑太醫唉了一身,把隨身帶的藥箱打開,拿出一卷金絲,先在沈長歌右手手腕處纏了幾圈,纏得金絲微微陷入肉裏。接著他翻開針包,找出幾根金針出來。他脫掉沈長歌上半身的衣服,拿著金針在他右手上臂至右肩上,紮了進去。此時宮女已經拿了艾草過來,他接過艾草,將其點燃,一手拿著,一手拿出一柄小小的尖刀,在沈長歌小臂靠近金線綁的地方切了個小小的口子。

  艾草燒出香味,不一會整個屋子便煙霧繚繞。南宮熾掩住鼻子咳了咳,卻沒有退開,想看看他究竟想搞些什麽。

  過了約莫幾個呼吸的時間,沈長歌在睡夢中突然擰起眉頭來,同時脖上的青筋綻出,顯然是痛得狠了。薑太醫靜靜地等著,視線一直在他右手臂上膠著,很快,那東西便來了。

  南宮熾一眼就看見,沈長歌的皮膚下冒出了一個紐扣大小的凸起,不知道它是從哪裏來的,但一想到這東西藏在人的身體裏,南宮熾便覺得頭皮發麻。薑太醫把艾草塞到小宮女手裏讓她拿著,同時拔出幾根針來,在沈長歌右手穴位上一路紮下來,那凸起像是被驅趕了一般,飛快地往手臂下端跑去,很快,便從那小小切口出冒了出來。

  “咦,好惡心,這玩意居然待在我身體裏。”溫斐透過係統偷看了一眼,表示十分反胃。

  “取出來了,不怕不怕。”毛球揮舞著小短手試圖給他點安慰。

  “夭壽了,我要分手的願望越發強烈了。南宮給我吃的,帳要算在他頭上。”

  毛球表示支持:“好好好。”

  薑太醫眼疾手快地拿著銀針一戳,同時從藥箱裏拿出個琉璃瓶子一扣,便將那蟲子裝了進去。

  南宮熾看薑太醫將瓶口紮好,再三看了看那瓶子裏黑不溜秋的蟲子,問:“這是個什麽東西?”

  薑太醫解釋道:“這是苗疆那邊的一種蠱蟲,名為夜不眠。一旦它進入人體,便會寄居在人體內,以人的血液而活。它分泌的東西會讓人夜不能寐,為噩夢所擾。雖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長久以來也會耗得人失去精力。”

  南宮熾隱隱覺得這症狀與自己的情況相似,於是問道:“那你幫朕也看看。”說完伸出手。

  當薑太醫從他身體裏,導引出一隻更奇怪的蟲子時,南宮熾整個人都炸了。“這又是個什麽東西?是誰毒害的朕?”

  薑太醫這回麵色越發凝重了,他看著新的琉璃瓶子裏的蠱蟲,道:“陛下,這個應當也是從苗疆那邊來的,不過與將軍中的夜不眠不一樣,這東西,叫一日夢。”

  “一日夢?”

  “正是。這個比夜不眠越發少見,我隻在在幾個地位高的苗疆巫師那裏見到過。這個東西進入人體之後,人會擁有短暫的恍惚期間,一般是一個時辰,或者半個時辰。在這段期間人的視線會變得模糊,會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而施蠱者隻需要在這人耳邊說一些暗示語,或者在他麵前表演一些東西,那受蠱者便會夜夜墜入這編排好的夢境之中。”

  “若是朕曾夢見過有人踏進宮門來殺朕呢?”

  “那說明施蠱之人給了陛下這個暗示,比如你在何地,在怎樣的一個環境之下,誰來殺你。陛下會對這些暗示信以為真,並自己在心裏補全這個內容。而且,這一日夢,對猜忌心越重的人,越會有效。”

  南宮熾終於明白,為何他總會夢到沈長歌來殺自己,若是有人成心拿這蠱蟲對付自己,隻需要給他一些似有似無的暗示,便可以讓他心魔深種,從此夜夜夢到這東西。他竟還天真地以為這是上天的旨意,笑話,真是笑話!

  苗疆,不,一個月前,有機會做這一切的,是那個西突的美女。他記得那時候她要求自己帶她去禦花園,自己卻感覺疲憊在假山邊的涼亭上睡了一會。西突的人和苗疆有勾結,而且這件事估計北夷也參與了進來。南宮熾的大腦飛速運轉著,逐步梳理開所有脈絡,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起了一張臉。情姐姐,那個待在德馨身邊的情姐姐,她就是那個西突來的美女。

  “來人,去把德馨郡主給我抓起來,還有她身邊那個叫情姐姐的侍女,和靈虛觀的觀主。”侍衛領了命令,便紛紛退出去召集人手抓人。

  南宮熾終於明白了,如果這一切都是有心人在背後策劃的話,那麽德馨肯定脫不了幹係。之前自己與她的每次會麵,她的話都有意無意地針對沈長歌,那些事情的真實性他未去查證,但現在他已將之全部推翻,而且那要將沈長歌送給拓跋逍的主意,也是她身邊的侍女提起的。西突的美女,到了她身邊,還成了她信任的人,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南宮熾怎麽都不會相信。

  吩咐人下去後,南宮熾又轉過來問薑太醫,道:“薑太醫,既然蠱蟲已經除了,那你看看什麽時候能治好他。”他帶著些期盼地問道。

  薑太醫怔了怔,才道:“陛下,這毒……解不了啊。”

  “為什麽解不了,你不是很了解苗疆的知識嗎?整個宮裏的太醫都沒看出來這蠱蟲,就你一個人查探出來了。你不用擔心,隻要治好了他,良田珠寶嬌妻美眷,你想要什麽都有什麽。”

  “這,老朽不敢要。陛下,這不是老朽不願意治,老朽知曉苗疆的知識,是因為老朽有個師弟正好是苗疆出身。可這毒藥,中間共有十一味毒,混合在一起,它的配比,它的成分,還添加了什麽,老朽卻是一無所知。除非找來這製藥之人問清楚,但即使問清楚了,這毒也已經深入髒腑,想要全部拔除,那是絕無可能。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這毒藥再繼續服用下去,不出半月,沈將軍便會一命嗚呼。就算老朽盡力為將軍除毒,也不過是拖延下時間而已。”

  “你什麽意思……”南宮熾手腳頃刻變得冰涼。

  “老朽說,沈將軍,即使從現在開始救治,即使用再多藥材吊著,也最多活不過三年了。”

  三年……三年……他會死……

  南宮熾退後幾步,喉嚨裏突然發出低沉而絕望的悶聲,像一隻被逼到懸崖邊的野獸,那一聲掙紮的嘶吼。

  薑太醫走了之後,南宮熾依然沒有回過神來。他遣退了宮人,坐在床邊,看著沈長歌的睡顏。他不知道上天為什麽要這樣折騰他,明明之前他們還那麽要好,但幾個月下來,一切都變了。他親手給他的愛人送上了毒藥,親手斬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親手毀滅了他那麽多年建設下來的一切。他不敢想象沈長歌死的場景,他也不能想象沈長歌死了之後他該怎麽辦。他這輩子就喜歡過這麽一個人,喜歡得掏心掏肺,即使恨他,也是恨不能玉石俱焚。

  他以為是沈長歌先背叛了他,到頭來,原來都是他的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