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下克上之劍
  杜嘲風眉心輕蹙,在伸手接過這支他根本沒見過的藥膏之時,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目光立刻再次翻向眼前的魏行貞。

  魏行貞已經起身,轉向了殷時韞那邊。

  “還是等明早吧,明早我去司天台找你。”魏行貞低聲道,“杜天師突發頭疾,這樣走了,我不放心。”

  殷時韞的目光再次審視起眼前人——盡管他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同,但陡然間,有什麽地方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

  “殷大人請回吧。”杜嘲風仍躺靠在地上,他笑了一聲,“不然……我也要強行送客了。”

  殷時韞並沒有理會,他頗有幾分玩味地凝視著魏行貞的身影,“那明早,我在司天台靜候魏大人前來。”

  “嗯。”

  魏行貞站在原地,目送殷時韞等人遠去,他關上門,回頭看向還躺在地上沒有起來的杜嘲風。

  四目相對,杜嘲風眼中仍有一些不確定,眼前究竟是魏行貞本尊,還是他又捏了個新的傀儡過來呢……

  “我回來了。”魏行貞答道,“今晚殷時韞怎麽會到這裏來找我談公務?”

  杜嘲風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我上哪兒知道去……你問問你自己吧——他人呢?”

  魏行貞挪挪下巴,“在裏麵。”

  杜嘲風徹底躺平了,他長籲一聲,撫著心口暫時閉了眼睛,,“你下次再幹這種事可別再找我了——”

  “阿嫣。”魏行貞對著裏屋喊了一聲,“人都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啊,好。”裏麵傳來馮嫣的聲音,“稍等一下。”

  杜嘲風回頭看了一眼,“你們這幾天都在幹什麽?”

  “在長陵。今晚本來是有些事想來請教,沒想到剛好碰上了這麽一出——也是巧了。”

  魏行貞在杜嘲風旁邊坐了下來,他將腰間的劍解下放在茶案上,“這把劍,你還有印象嗎。”

  杜嘲風接過劍瞧了瞧,劍柄表麵帶滿雕刻,握持處鑲嵌著打磨光滑的鹿角,尾部有雲飾,正反兩側各有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耀石,有如雲上星辰。

  “參商?”

  “嗯。”魏行貞點了點頭,“之前贈給過白無疾一段時間,後來他又還給我了。”

  杜嘲風握著鞘,陡然向後收手,利劍登時出鞘,被打磨得如同鏡麵的劍刃映出屋內的燈火。

  “我師父確實很喜歡這把劍——嗯?怎麽斷了!”

  “和夾穀衡打鬥之後就斷了。”魏行貞望著劍的斷口,“當年贈我劍的鑄劍師早就不在這世上了,也不知道該去找誰修補。”

  杜嘲風拎著劍鞘把剩下那節短劍倒了出來,“這劍不該斷啊……”

  “為什麽?”

  “我師父當年沒和你說過麽,參商劍的來曆。”杜嘲風說著,將斷裂的劍身拚接起來,“參商,是下克上之劍,若是以之恃強淩弱,它就隻是一把普通的兵刃,可若是以弱對強,那麽敵我的差距愈是巨大,守戰的信念愈是強勁,劍本身能夠被激發的力量就越是深不可測。”

  魏行貞顰眉,“……是嗎。”

  杜嘲風笑了一聲,將劍重新收進鞘中,“當年我師父確實動過把劍留下的念頭,但後來還是覺得不合適,就還給你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魏行貞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因為我師父很少抱死誌去做什麽事,雖然他的修為當時在整個大周也無出其右,但他其實是個很惜命的人。”

  談及先師,杜嘲風眼中又泛起些許崇敬之情。

  “他雖然喜歡這把劍,但覺得這把劍放在他那裏是暴殄天物,一則平日裏他很少遇上和他旗鼓相當的對手,即便遇上了,也很難說能夠有什麽實質性的差距……再者,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修士當以恬淡為上。”

  “他是這麽和你說的?”

  “嗯。”杜嘲風點了點頭,然而才對上魏行貞的眼睛,他就立刻皺緊了眉頭,“……你幹嘛這樣看著我?你不信?”

  魏行貞表情微妙,“也沒有,就是和他跟我講的不太一樣。”

  “他和你說的什麽……”

  “他說他琢磨了幾個月,也沒琢磨清楚怎麽讓這劍認主,他思前想後,覺得認不了主的寶器帶在身邊隻會給他惹麻煩,所以還是還給我了。”

  杜嘲風當場噎住,他剛想拍桌子讓魏行貞不要在這裏一派胡言,卻聽得魏行貞忽然歎了口氣。

  “不過他確實很少抱死誌去做事,”魏行貞淡淡說道,“後麵願意拚了性命占下阿嫣的命數,也著實是我沒想到的。”

  杜嘲風喉嚨微動,把先前想說的反駁都咽回了腹中。

  他忽然想起來,當年馮老夫人帶著馮嫣的八字上山時,白無疾就連聲哀歎,說自己命中最大的劫數來了。

  師父他……顯然當時就知道這一卦的份量。

  杜嘲風望著燭燈上躍動的火焰,“……這都二十年了。”

  “是啊,彈指一揮間。”魏行貞收了劍,“天師有什麽熟悉的刀斧匠麽?”

  杜嘲風搖了搖頭,“恐怕這劍,世上也沒幾個工匠能補。”

  “這要如何是好……”

  兩人正陷入一陣難解的沉默,忽然聽見裏屋傳來一陣馮嫣的笑聲。

  魏行貞才要起身進去瞧瞧,就見自己的幻象有些慌張地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對方輕輕喘息著,從臉頰到耳根已經紅成了一片。

  四目相對,魏行貞立刻揮手,眼前幻象如風逝去。

  馮嫣的腦袋從門後探了出來,見外麵隻有杜嘲風和魏行貞兩個人。

  “嗯?他人呢?”馮嫣笑著問道。

  魏行貞站起身,“……天師你先在這兒等等。”

  裏屋的門很快帶上了,關門前魏行貞的聲音從裏麵傳來,“阿嫣你一直在裏麵幹什麽……”

  杜嘲風搖了搖頭,慢悠悠地給自己又倒了杯茶。

  ……

  “總之,就是這樣了,這就是這幾天來發生在長陵下的事。”

  馮嫣臉上帶著笑,正襟危坐地麵對著杜嘲風,把這幾日她在地下的所見全部和杜嘲風說了一遍。

  “我聽‘那個行貞’說,天師你今天一整日都在陛下那裏,”馮嫣輕聲道,“你這邊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