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小婊子你還不如搞死我,你是我的吧?是我的吧?為什麽想我弟弟,被老子玩爛了還想他,他不嫌你髒,啊?”梁在野低頭吻他肩胛的刺青,然後咬他,咬得他痛叫。

  罌粟成癮,烏鴉不祥,他當初隨手挑了這個圖案時從沒想過這詛咒會一語成讖。

  文羚聽到這些話時僵直了身子,後來就不再掙紮了,默默趴在床上,鼻子裏有血流出來,發抖的指尖扯了扯梁在野的衣角,輕聲說“野叔,我有點疼。”

  梁在野心裏有根弦被猛撥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人翻過來麵對自己,頓時被他褪去血色的臉和臉上的血嚇住了,慌忙抱他去用冷水洗,半天才止住。他連夜打電話叫醫生,回頭就看見文羚一頭栽進了浴缸裏,驚得他三步並作兩步去扶,自己險些也摔一跤。

  “羚兒!”

  整整一個晚上,雞飛狗跳。

  鄭晝按住他的酒杯:“行了哥。”

  梁在野看了一眼手機,唐寧發來了一條簡短的消息,給了他一個郊區的地址,說我們的賬該清算了,我等你。

  唐寧離開老宅時放過狠話,要讓梁在野付出慘痛的代價。這事兒不了結始終是個隱患。

  “跟我出去一趟,估計晚點回來。”梁在野按了一下鄭晝的肩膀,鄭晝拿上車鑰匙跟包廂裏的朋友們打了個招呼,有事兒提前走了,下回再聚。

  與此同時,一輛紅色保時捷停在了梁家老宅外邊。唐寧踩著高跟鞋優雅下車,低聲跟電話裏吩咐了兩句,數百米外的六輛麵包車停了下來,從裏麵下來不少穿黑色西服的保鏢,每個人都提著一個塑料桶。

  文羚正躺在庭院的躺椅裏曬太陽,大狗臥在腳邊打瞌睡,聽見嗒嗒的腳步聲靠近,立刻豎起耳朵叫了兩聲。

  唐寧驚訝於這個男孩的虛弱和消瘦,和上次見他時幾乎變了一個人。況且她初次見他時就理解了我見猶憐的含意,她毫不意外梁在野會喜歡他,男孩看起來幹淨澄澈,有種超然物外的藝術氣質,居然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迅速衰敗凋殘了。

  她走到文羚麵前摘了墨鏡:“聊聊?”

  文羚睜開眼睛,平靜地望了她一會兒,她身上有股戾氣,還帶著讓人退避的壓迫感。

  他披著一件單衣,請唐寧到自己的臥室聊天,還為她泡了一杯茶。

  臥室的四麵牆新掛上了不少畫,色彩驚豔,筆觸完美。唐寧走在每一幅畫間,時間像被無限拉長了,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小房間裏行走了很久,周圍變得黑漆漆一片,隻有滿牆的畫清晰可見。

  她捂住莫名其妙悶痛的胸口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接過了文羚泡的茶,窗外還是白天。

  文羚慢慢地從滿地顏料和畫板裏搬出一把椅子給唐寧,自己則捧著茶杯坐在床邊。

  唐寧問:“為什麽那天你會突然提起我們的女兒?梁在野手裏的錄音就是你給他的吧。”

  文羚並不否認。

  唐寧哼了一聲,美豔的眼睛將文羚盯得無處遁形:“孩子是我的,我決定生就生,我不想生就不生。是梁在野一直瞞著我說是男孩,我信了他,他是個騙子。”

  文羚不是很懂豪門的恩怨。他給唐寧講起小時候的事。

  他六歲就被查出先心病,姐姐上大學的錢被爸媽拿來給他治病,當時姐姐都已經考上最好的美術學院了。爸媽都說藝術家都是男的,女的天生沒那個腦子。

  其實是他的出生拖累了姐姐的夢想,但姐姐沒怪他,用第一次打工賺的錢給他買了一盒白夜水彩和一遝水彩紙,笑著對他說,畫畫會讓身體忘記疼痛,要好好畫畫啊。

  後來他又不慎有了一個妹妹,這個妹妹在被確定是妹妹的當天就被爸媽流掉了。

  “我和你沒有仇,我隻是討厭你。”文羚默默轉著茶杯,抬眼問唐寧,“你也覺得女孩子不好嗎。”

  唐寧笑了笑:“跟你說你也不懂。”

  樓下突然發出一聲恐怖的爆炸巨響。

  文羚嚇了一跳,放下茶杯趴到窗口向下望,有濃煙從廚房窗口湧出來,不少傭人從宅門裏跑出來,大叫著天然氣爆炸了。

  文羚愣了愣,回頭看唐寧。

  “放心,我們唐家過了今晚就會在國內消失了。我要送給梁在野一份禮物。”唐寧緩緩拉開挎包的拉鏈,“我和你也沒有仇。但我得讓他失去點什麽。”

  文羚讀懂她的意思以後立刻朝門外跑,然而唐寧先一步走出臥室,朝房間裏扔了一個玻璃瓶,迅速把文羚鎖在屋裏。

  玻璃瓶炸裂在地板上,透明液體四處飛濺,濃重的汽油味擴散開來。

  老宅東苑各處都燃起了火焰,宅院自帶的消防用具卻被人破壞了。

  短暫的幾分鍾內滾著黑煙的火舌就已經舔到了二樓,文羚用盡力氣把飲水機推倒打濕蠶絲被,然後拽掉窗簾剪成條連接起來。做完這些文羚已經沒有力氣了,坐在打濕的被褥裏扶著胸口喘氣。即使他身在二層,因為老宅構造寬闊,層高非常高,靠他自己根本也爬不出去。

  他所在的小房間偏僻又閉塞,此時就像被隔絕在世界之外,喧嚷聲,哭叫聲,火焰燃燒木材時的劈啪炸裂聲,還有狗叫聲。

  文羚聽到他的狗在拚命撓臥室的門,瘋狂吠叫——它原本應該被栓在院子裏的。

  文羚走到門邊,把最後一瓶礦泉水貼著門縫倒出去,然後下命令:“善哉,躺下。”

  那條大德牧異常聽話,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渾身皮毛都裹上了水。

  “去吧,跑出去。”文羚貼著門對它說,“謝謝你。”

  大狗哀叫了好幾聲,叫聲漸行漸遠了。

  濃烈的黑煙熏得文羚喘不上氣來,他用濕窗簾捂著鼻子跪在了床邊。床底下有一盒舊白夜水彩,水彩底下壓著梁如琢的照片和袖扣,文羚慢慢把它們拿出來,裝進了濕被褥拉鏈裏。

  想了想,又去書架上翻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也裝進了濕被褥裏。

  外邊的火星濺落進來,引燃了地上的汽油,火焰立刻舔到了牆上的畫,一幅一幅的畫開始燃燒。

  文羚平靜下來,默默坐在小角落,望著牆上燃燒的畫。

  那些都是他用絕望畫成的作品,確實,再過一瞬間這些畫就會化為灰燼,但當它們熊熊燃燒時,就擁有了光明。

  文羚好像讀懂了什麽,但這些事他也隻能帶回天堂思考了。

  他又聽到了狗叫,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回來的,它的肺好像都在呼啦呼啦地響。

  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嘶力竭地喊。還有傭人在尖叫,二少爺!二少爺快下來!

  小窗就那樣炸開了,梁如琢敏捷地從窗口翻進來,和衝天的火焰一起,像耀眼的加百列降臨在他麵前。

  文羚怔怔地想,這個構圖好完美,為他添一雙翅膀就更加完美了。

  “羚兒!”梁如琢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把文羚從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拉回了現實。

  “寶貝,你那條狗真沒白養。”梁如琢用地上的濕被把他裹起來,飛起一腳踹開臥室門,抱著他翻越護欄,向樓下飛奔。

  “別害怕。”梁如琢一手抱著他,另一隻手護在他頭上,寬闊有力的手掌把文羚的臉捂住按在胸前,不顧一切地在掉落的火苗中向外衝。文羚聽得到梁如琢心髒有力的搏動,耳邊時不時傳來一句喑啞溫柔的安慰,不怕,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在我懷裏不要動,我愛你。

  燒斷的巨大木雕砸了下來,梁如琢想也沒想就把文羚護在了懷裏,燃燒的木杈掛在半截裝飾鐵鏈上直直朝梁如琢的眼睛刺來。

  眼前忽然一黑,緊接著變成了一片血紅。他看見文羚在對他笑。

  文羚把右手從梁如琢眼睛上移開,整個手背被木杈貫穿了,血淋淋地像開了一朵紅色的花。

  ——梁在野是跟消防隊一塊來的,他和鄭晝飛車趕到時整個東苑都籠罩在一股巨大的黑煙中,傭人管家都在哭泣歎息,左右都不見文羚的影子。

  消防員們拉起警戒線,把梁在野攔在外邊,梁在野大力推開幾個消防員往房子裏跑,嘴裏咒罵唐寧那個毒辣的潑婦居然會調虎離山。

  他一直不明白唐寧所說的付出慘痛代價意味著什麽,金錢嗎?公司嗎?合作夥伴嗎?他不明白,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

  但看著文羚臥室的小窗燃起衝天火焰,冒著滾滾濃煙時,他感到痛了,從骨到皮地痛了,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心尖上正在掙紮著失去。

  宅門轟的一聲被人踹開,梁如琢抱著文羚緩緩走出來,無情地看了馬上要衝進來的梁在野一眼,撞開他的肩膀走向救護車,大德牧伸著舌頭跑過來舔文羚垂落的腳。

  護士們爭分奪秒地接下文羚虛弱的身體,梁在野也想跟上去,被梁如琢一拳揍翻在地上,發狠的拳頭雨點一樣密集地落在臉上身上。

  梁在野剛想還手,就看見他弟弟臉上濕了,眼淚淌得毫無風度。

  上一次他弟弟哭是什麽時候呢,梁在野怔然回想。

  哦,原來他沒見過。

  第46章

  眼見奔著要他命來的一拳狠狠落下來,梁在野翻身避開,那一拳就砸在了庭院的植草磚上,磚頭表麵裂出蛛網般的紋路。

  梁在野無話可說。文羚被接走時脆弱得就像隻被掰斷翅膀的小鳥,瘦弱的手臂血淋淋地垂在半空。這個孩子可以為了畫畫甘心被包養淩虐,卻如此輕易地把右手失去了。

  梁如琢忽然發現文羚遺落的蠶絲被被罩裏塞著鼓起來的東西,他踉蹌跑過去翻,急迫的樣子和慌忙拆開聖誕禮物的小孩子一樣——他猜想文羚至少會帶出一幅畫吧,那間屋子裏每一幅都是文羚的心血。

  裏麵卻沒有畫。

  隻有一盒用完的幹涸顏料和梁如琢的一半照片,是從合影上剪下來的,和那枚琺琅袖扣放在一起。

  梁如琢跪在地上,抓狂地扯自己的頭發發泄低吼,汗水把發梢黏在了沾上髒汙的臉頰上,左半邊臉濺上了一大片血,現在已經幹涸了。

  他把一個年輕藝術家的手毀了。一個二十歲就能畫出《聖與光》的天才畫家未來有多少種可能,他不慎把維納斯的手臂打碎了,他成了世界的罪人。

  而這一切都要歸咎於他兄長。

  “他是你嫂子……”梁在野喃喃著。

  梁如琢擰了擰手腕站起來:“現在不是了。”

  他開車趕到了醫院,穿著白大褂的李文傑一見他就罵了起來,哎,胳膊皮都要掉了,快,趕緊帶他去處理。

  他把一步三回頭的梁如琢從搶救室門口拖走,去處理小臂上的燒傷,還說你小嫂子活著呢先顧自己吧。

  梁如琢垂著眼皮糾正他,現在是我老婆了。

  李文傑被噎得直順氣,等會還有台手術,伺候不了這位少爺太久,扔了塊紗布讓他先把臉擦擦。

  事實上文羚身上並沒有燒傷,除了缺氧和吸入高溫空氣導致氣管輕微充血,因為梁如琢來得及時,沒有造成心髒衰竭,撿回了一條命。用他的話說,他被梁如琢保護得很好。

  梁如琢昨晚熬了整宿的夜,剛從文羚的學校拿到那幅畫,想回老宅看看他,路上就被那條大德牧擋住了車。那條狗毛發燒焦了幾撮,對著他狂吠,扒他的車窗,瘋狂得像要把他從窗口拖出去,他才意識到老宅可能出事兒了。

  想來這是命運的安排,哪怕去晚一分鍾,可能就真的失去他了。

  單人病房在三樓,電梯口離得太遠,梁如琢上樓梯時才發覺身體的疲勞,徒手攀上單層高接近四米的老宅二樓,毫無保護措施的情況下,衝天的濃煙和火舌幾乎舔上了他的身體。

  文羚躺在整潔的白被褥裏,臉頰埋在柔軟的枕頭中,半長的褐色發絲乖巧地搭在枕頭邊。

  梁如琢才感受到一種安詳和寧靜,被撫慰般鬆懈了身體。剛剛還渾然不覺,現在卻感到身體每一寸肌肉皮膚和骨骼都在疼痛。

  他小心端詳文羚受傷的右手,傷口已經被包紮妥當,他問醫生會不會影響手指靈活,這孩子是學畫畫的,醫生歎了口氣,告訴他那得在病人積極配合治療和複健的情況下看天意。

  “放心。”梁如琢坐在文羚身邊,吻他的睫毛和臉頰,“不會有事的。”

  梁如琢樂觀地想,天意向來都會放過美人的。隻是治療和複健而已,他打長途回去給自己的公司助理,要他提一筆錢,再去物色最好的骨科醫生和複健師。他沒能遵守諾言,在醫院外的樹根底下抽了一晚上煙。

  快天亮的時候他哥找到了他,要進去看文羚。

  梁如琢兩夜沒合眼,眼下有一圈烏青。

  這畫麵太熟悉了,每一次都是他把文羚送進醫院,他哥姍姍來遲,擺出一副無辜的嘴臉,毫無男人的風度和擔當。

  “是唐寧那女人算計報複我,我跟你解釋不著,我要見羚兒。”他大哥看起來也熬了一宿,渾身都是煙熏火燎的髒痕。

  大哥永遠是強勢的,但一遇上文羚的事就變得有點冒失,他自己進去找,直奔病房。

  梁如琢疲憊起身抄近路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