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文羚確實很乖很乖,不敢亂動東西,也不敢離他太遠,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還老是想來牽他的手。

  梁在野莫名抵觸這個小孩的親昵,經常甩開他的手,但又並不警告他下次不準這麽做。

  小孩還特意學了打領帶,小蝴蝶一樣飛過來給他係在脖頸上,彎著眼睛對他笑。

  梁在野焦躁地扯下領帶,就像急於把套在頸上的枷鎖拋得越遠越好。

  工作太忙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孩不再撒嬌了,老是心事重重地躲起來畫畫,像籠中的小鳥那樣寂寞地望著房間裏的窗戶。

  桌上的手機亮了,振動聲在空寂的辦公室顯得極其刺耳。

  梁在野接了起來,嗓音低沉嘶啞:“嗯?”

  “李教授在我車上。”

  “哪個李教授。”

  “梁二公子發小兒李文傑。”

  梁在野站了起來,拿上車鑰匙走了。

  年節已過,街上仍舊燈光紅火,沿街店鋪放著喜氣洋洋的音樂。

  梁如琢加班回家時買了一袋烤栗子,等紅燈的時候都剝完了,一進門就把幹淨香甜的烤栗子遞到文羚懷裏。

  “哇。”文羚抱了他一下,把心兒還熱著的栗子倒進嘴裏,燙得直吹氣。

  梁如琢笑出梨渦,低頭搓他的臉。精心養了這麽久,終於給小家夥養胖了一點,摸著身上不全是骨頭了。

  文羚給他盛上燉了一下午的排骨湯和米飯當宵夜,托著腮看他吃飯。

  看著看著就鑽到梁如琢懷裏,坐在他腿上跟著一塊吃。

  他們在一起度過了讓彼此都不再寂寞的一個春節,兩個人包餃子做年夜飯,裹著羽絨服跑到樓頂俯視街道,半夜跑出去蹲在牆角偷偷放小呲花。

  梁如琢寵他跟寵小姑娘似的,不加班的時候全是親自下廚給小孩調換口味,專門開辟出一個衣櫃打扮他。

  他也會強迫文羚去醫院,但這種病不是說治好就能治好,除了手術,醫生能囑咐的也就那麽多。文羚不愛吃藥,嫌吃藥胃難受,吃藥吃飽了就沒肚子吃別的了,梁如琢哄著他求著他,鬧急眼了就上手掰嘴,一邊安慰說乖寶貝聽話,一邊像喂貓那樣把藥片塞到他嗓子眼裏,仿佛在什麽事上都能嬌慣著他的如琢,在吃藥這件事上寸土必爭,毫無商量餘地。

  梁如琢睡覺的時候偶爾會抱得他很緊,文羚被抱得有點喘不過氣,就掰開他的手指讓他鬆一點。

  但那樣梁如琢會突然驚醒,半睜開眼睛困惑地看他,輕聲問:“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嗎?”

  文羚決定還是好好吃藥。

  因為如果他死後梁如琢會為他難過一年,那麽他希望梁如琢愛他。如果他死後梁如琢為他難過一輩子,他會希望梁如琢不愛他。

  他發現如琢在給他辦美國簽證,但隻當自己不知道,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如琢願意帶他離開,而不是像丟行李一樣隨手留下。

  文羚忽然想要活久一點了,而且要認真陪如琢,他看起來很孤獨。醫生並沒有下定論,但文羚預想自己還有二十年的生命,野叔不需要陪伴,他要全部給如琢。

  半夜隱約有人敲門,他在梁如琢懷裏睡得正迷糊,嗯了一聲,把頭埋進如琢懷裏。

  梁如琢驀然睜開眼,拍了拍他後背:“乖,你睡。”

  他坐起來,從枕下摸出一套指虎,披上風衣緩行至門口,沒有開燈。

  一陣冷風刮動窗簾,窗戶是打開的。

  梁如琢一驚,敏捷地向牆壁貼過去,不料竟有個黑影出現在他身後,一根鐵鏈突然纏在了他脖頸上,勒得梁如琢幾乎窒息,他用力扒著頸上的鐵鏈,給自己留出喘息的空間。

  “哥……”

  梁在野緊勒著他的脖子,袖箍下緊繃的肌肉幾乎要把襯衫崩裂。他按著梁如琢的頭撞在防盜門的虹膜鎖上,嘀嗒一聲電子音響過,外邊幾個保鏢破門而入直奔臥室。

  “還知道我是你哥?怎麽就不記得你睡的是你嫂子?”

  第41章

  “哥……鬆點兒,你不會真想要我的命吧……”梁如琢左手青筋暴起,撐著頸上的鎖鏈讓自己得到喘息的餘地,右手緩緩向風衣口袋摸去。

  “老子讓你活到現在已經對你不錯了。”梁在野扣住他的手腕,一腳踹在他膝窩,梁如琢猛地跪在地上,膝蓋骨幾乎被撞碎了,臉色倏然慘白。

  “你媽的……”梁如琢反手抓住他的領口,整個身體像毛蟲一樣向上蜷曲,兩條長腿夾住吊頂的水晶燈,用力一拽。

  傾灑的水晶珠和玻璃屑傾盆大雨一般砸了下來,梁在野立刻後撤了兩步避開鋒利的碎玻璃,梁如琢趁機扯開脖頸上的鐵鏈,一拳貫在梁在野胸骨上。

  他下手更加陰狠,拳拳到肉打他哥剛痊愈不久的傷口,右手摸進兜裏戴上了一套鋼刺指虎,每一拳下去都迸發著血花,濺落在整潔的牆紙和客廳的地板上。

  梁在野連退了幾步,脊背撞在敞開的玻璃窗框下,喘息著用拇指抹去唇角的血沫,一把抓住梁如琢的手腕哢噠一聲擰錯了位,猛把人過肩摔在滿地玻璃碎渣上,膝蓋跪在梁如琢肩胛上用力向下壓。

  “梁二,還打嗎?”

  “這才……哪兒到哪兒……”梁如琢痛苦地單手撐著地板,三角形的鋒利玻璃緩緩刺進身體,血跡從傷口滲出,將身上的薄風衣浸染得血跡斑駁。

  梁在野傷痕累累的手拿起一塊碎玻璃,尖端抵在了梁如琢右手手心上,“要手還是要嫂子?”

  梁如琢深吸了一口氣,手肘狠砸在梁在野麻筋上,就地一滾翻身快速站起來,把卸脫關節的手腕擰了回去,從小腹上拔下一片帶血的玻璃扔了,撿起地上浴衣的白色綢帶,叼著綢帶一角一寸一寸纏緊受傷的手腕。

  溫柔的臉變得凶悍暴戾:“你媽的我要羚兒……”

  昏暗的客廳亮起了一盞小燈。

  兄弟兩人停了手,往那一點光亮望去。

  文羚提著臥室的夜燈站在走廊,光腳踩在地板的玻璃碎屑上,臉色和睡衣一樣雪白,茫然地望著他們。

  他其實不怕黑,但和梁如琢在一起之後就越發懼怕獨自一人,也懼怕黑暗。如琢給他買了一盞星星形狀的夜燈擺在床頭,睡覺時也讓它亮著,隨時更換電池,讓它永遠明亮地陪著文羚。

  文羚怔怔看著遍體鱗傷的如琢,心髒開始絲絲縷縷地疼痛。

  他雙手都在發抖,腿在打顫,甚至無法挪動腳步。腳已經麻木了,感受不到鋒利的玻璃屑紮進皮膚,血不知不覺淌進碎玻璃縫中。

  梁如琢看見他腳趾間在淌血,陰狠的眼神一下子像被打碎的水麵一樣驚慌地柔軟下來,他腳步一動,幾個保鏢立刻圍了上來,其中有一個把冰冷的槍口抵在了他腰眼上。

  梁如琢注視著文羚,目光深沉而渴待,如同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望著他遙遠的綠洲。

  “過來。”他伸出手,溫和英俊的臉上多了一塊淤青,血順著指尖逐滴落在腳下。

  隻要他朝自己走一步,梁如琢就會把他搶下來,他敢把嫂子藏起來,就有自信留得住他,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身上多一個彈孔,他有得是方法帶他的小玫瑰脫身。

  文羚丟下了那盞星星形狀的夜燈,踩著一地玻璃屑與梁如琢擦肩而過。

  “好了,別打了。”文羚麵無表情地抱在梁在野腰間,像仰望救世主那樣仰望他,“別打了,好吵。”

  梁如琢眼中的希冀緩緩熄滅,無措地咬了咬嘴唇。

  梁在野身上也掛滿了彩,襯衫上釘滿了不斷擴大的血洞,他蹲下來,皺著眉給他摘掉腳上的玻璃渣,啞著嗓子低罵,“你傻?鞋呢?”

  “忘了。”文羚像一具失去靈魂的布娃娃,困倦地半睜著眼睛,任人擺弄。

  梁在野把嬌小的少年攬在臂彎裏,從保鏢腰帶裏抽出一把戰術匕首在手裏掂了個轉兒,放在文羚手裏:“來,想怎麽報複。”梁在野輕推他後背,要他去梁如琢跟前兒,給他指了幾個不致命的部位,“叔在這兒不用怕他。”

  文羚雙手握著沉重的戰術匕首,刀刃的烏光讓他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中。

  梁如琢把一邊稍長的鬢發掖到耳後,摘掉右手的鋼刺指虎,當啷一聲扔到腳下,把自己肋下幾厘米的位置指給文羚看。

  他笑了笑,露出淺淡的梨渦:“紮這裏,我不會死,快一點兒,我不會疼。”

  窗外的天空漸漸亮起了一角,文羚害怕黎明時泛著魚肚白的天空,因為此時此刻就像站在海底仰望,無邊無際的陰暗像要把整個人都吞到雲層裏去。

  梁在野是那片深海,掰開他的心,裏麵有鯊魚和藍鯨,漆黑的水草和未知的恐怖。梁如琢是一陣熱帶季風,帶著和暖細雨撫摸他的傷口。

  他恐懼海,深愛風,但他活在深淵,風是過客,海是歸處。

  文羚牙齒都在打戰,瞳孔顫抖著。他把匕首扔得遠遠的,轉身抱著梁在野哽咽哀求:“野叔……我怕血,我們回家吧,快點回家吧。”

  黎明過後並沒有迎來日出,今天陰天,等會大概又會下小雪。

  淩亂的客廳重歸寂靜,梁如琢坐在翻倒的家具和一片碎玻璃的廢墟中,把滾到腳下的星形小燈捧在手裏,低垂的睫毛在臉頰上遮出一小片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他睜開眼,看見李文傑把他的手臂挎在肩上。

  “對不住,特種部隊那一套刑訊逼供的招數我真受不了。”李文傑扶他到沙發上,拿應急醫藥箱給他消毒包紮,“你哥對你下手真夠狠的。”

  “他也沒討到什麽好處……”梁如琢躺在李文傑身邊,懶洋洋地舉起那盞星燈端詳,“終於知道我對我哥根本不算惡毒了吧……我對他仁至義盡。”

  “誰讓你搶他姘頭?”

  “這又不是能忍住的事兒。”

  梁如琢扶著腹上的傷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臥室,翻出一個銀色手提箱,把壓在枕下的一遝舊畫整整齊齊地放進去,第二層放文羚的藥,他疲憊地站了一會兒,把文羚穿過的一件睡衣也放了進去。後來又拿了一個大旅行箱,把文羚留下的所有東西都塞進去。

  “走吧,這個房子得賣了。我去星河灣那兒住。”

  “得了,先住我家吧。你哥真會殺你?”

  “我不想賭這個。”

  回老宅的路上梁在野親自開車,文羚斜靠在副駕駛,目光呆滯地看著後視鏡上懸掛的一個護身符。

  這是文羚掛在梁在野原先那輛大g上的。梁在野難得真正帶他出去玩一次,談生意的地方剛好有個知名景點,小孩特別迷信,花錢跟臭和尚們買了個護身符,還他媽是掃碼支付。要不是那時候文羚專注地係了半天係成個死扣,怎麽也拽不下來,也早被梁在野扯下去扔了。

  那輛車撞毀了,護身符也燒焦了半個,幽靈一樣黑漆漆地在後視鏡上晃蕩。

  梁在野餘光瞥著身邊的小孩,見他盯著這個護身符,低咳了一聲,目光不大自在,像是不知道該看哪兒。

  文羚靠著玻璃,輕聲問:“撞過車的護身符應該不能護身吧。”

  “怎麽了,被門夾過的核桃還不能補腦了?”梁在野哼道。

  文羚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望向窗外,稀稀落落的小雪在陰沉的霧霾裏髒兮兮地飄,今年是個寒冬,冷凍天氣格外漫長,天好像不會再亮了。

  手機還揣在睡衣兜裏,他無聊地玩了起來。

  微博上的連載很久沒有更新了,他看著之前發過的摘星星的微博,用僵硬的手指遲鈍地一條、一條地刪掉了。

  然後發了條新的——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

  星星變成流星掉下來,摔得好疼。

  咩咩再也不摘星星了。

  第42章

  梁在野從老宅門口停了車,把鑰匙扔給管家,抱起文羚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