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呼延圖藏在樹上,本想殺他們一個拱手不及,可聽見聲音,按住刀不動,他認得這個聲音。

  明珠蹲得久了,腿腳發麻,身上被凍雨一淋,又冷又怕,剛覺得支撐不住,腰間一環一托。

  她臉上一紅,又想到嚴大叔是正人君子,危難時刻,絕不能發出聲音,死死咬住牙關。

  那幾人把馬車連同裏頭的幹糧一起帶走了。

  等人走得遠了,呼延圖把明珠從樹上帶下來,鬆開手臂,明珠道:“咱們現在怎麽辦?”

  呼延圖臉上陰晴不定,若非她在,冤家見麵怎會不動刀,可他沒追上去,又砍了樹枝來,在樹底架起濕樹枝,點起火來。

  濕柴冒煙,煙飄不遠,就被雨阻住,他們縮在樹下烤火,明珠抱著膝蓋烤火,想到什麽臉上一白:“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給了一個餅。”

  所以才被人盯上了。

  呼延圖不說話,明珠以為他這是默認了,低下頭想哭,趕緊又拿袖子抹抹眼睛,可一抹滿臉是水,也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閻家兄弟還瞧不上幾張餅。”這幾個人都會武藝,又通些道術,結拜成兄弟,專門打家劫舍。

  運氣不好,被他們給遇上了。

  明珠聽了,安心許多,她抽抽鼻子,從懷中掏出一塊餅來:“我順了一張出來,咱們烤熱了吃罷。”說著把餅遞過去。

  呼延圖指尖一頓,這餅她方才揣在懷中,接了這去,烘得香軟,撕開一半,分給明珠。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呼延圖醒來時,就見明珠蜷在樹下,臉上燒得通紅。

  她一路上風餐露宿,撐到現在,終於支撐不住了。

  呼延圖皺了眉頭,將她馱在背上,明珠的臉歪在他頸間,迷迷糊糊時還在說道:“嚴大叔,咱們趕路。”

  呼延圖飛奔起來,跑了一柱香,才見道邊有間破廟,他奔進廟中,點起柴火,解下身上的厚袍,讓明珠躺在上麵。

  明珠燒得唇幹麵紅,呼延圖將她放下,點起符咒,從瓶中放出一對雙生鬼來。

  這事他已經有許久不曾幹過了,對小鬼道:“看著她。”

  小鬼食了供奉,十分聽話,留下一隻,帶走一隻,呼延圖這才放心去取淨水,昨夜暴雨,溪流混濁,他好不容易才取到一皮囊幹淨的水。

  正要回去時,他身邊這隻小鬼忽然發出急叫聲,呼延圖急趕回去,還未進廟,就見到昨夜被搶走的馬車停在廟前。

  呼延圖心中一滯,他自母親被搶之後,雖刀頭度日,有一件事是絕計不做的,便欺侮女子。

  可……閻家兄弟性喜此事。

  心中念轉,人已飛身進廟。

  明珠懷中藏著匕首,雖在病中也十分警惕,知道嚴大叔出去給她找水,聽見有人進廟便把匕首藏在袖中。

  閻老二見色起意,看明珠孤身一人,剛撲上去,就被她一匕首紮在身上。

  他勃然大怒,一隻手掐住明珠的脖子,閻老五正在勸她:“這小娘生得美,性子烈,二哥留她一命。”

  話音未落,背後一涼,中了一刀。

  第121章 麵具【明珠章節】

  呼延圖一刀殺結果了閻老五,刀遞出去,符咒草人塞在閻老五被刀捅出來的血窟窿裏,跟著紅繩一解。

  閻老五死前眼睛都未闔上,靈光一失,人已經立了起來,手腳齊動,揮刀砍向自家兄弟。

  閻家兄弟共有六人,廟中隻有四人,想必餘下兩人是去取水打獵了,得快些結果掉餘下三個,他們才能活命。

  閻老二一見兄弟被殺,一把甩開了明珠,抽刀殺向呼延圖,待見兄弟竟如傀儡一般由人操控,退後一步。

  跟老三老四對望一眼,眼前這個竟然就是呼延圖。

  他們與呼延圖打過照麵,自然也聽說過他的手段,旁門左道之中似他這樣的,輕易絕不要招惹。

  行事詭密,一身邪術,還根本不知他年齡長相,防不勝防。

  可既然遇上了,就不能放過他。

  閻老二眯起眼來:“老三老四,不殺了他,咱們往後都沒有安穩覺能睡。”

  說著三人齊刀砍上,竟不是衝著呼延圖,還是衝著閻老五,三刀斬斷了他的手腳胳膊,血濺肉飛,屍身站立不住,轟然倒地。

  可身上的草人還在發功,閻老五無手無腳,已成人彘,倒臥的屍體滿地打轉。

  明珠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那條斷手就飛在她身邊,她嚇得幾欲昏厥,一下咬住舌頭,讓自己清醒過來,扶牆站起。

  呼延圖趁著三人分屍兄弟,一把抱起明珠,反身逃出廟門。

  三人搶攻上來,呼延圖接了幾刀,撒出一把符咒,在廟門前燒起一把火來,一時嚇退了閻家兄弟。

  幾步奔向馬車,一刀砍斷馬車上的繩子,翻身上馬,策馬奔入密林。

  他既要護住明珠又要刀砍馬繩,腿上背上被閻家兄弟紮了兩刀。

  明珠被他護在懷中,呼延圖跑回方才取水的林子,找水的時候他找到個山洞,把明珠塞了進去。

  昨夜下了這麽大雨,地上濕泥未幹,這一串蹄印掩蓋不住,呼延圖眉頭一皺,一刀紮在馬腿上,馬兒嘶鳴一聲,亂跑出林子。

  把地上的蹄印都踩亂了。

  跟著他又掩藏蹤跡,藏回山洞。

  明珠怕得發抖,淚花在眼睛裏打轉,她到這時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無緣無故的傷害。

  “他們不會追來了罷?”明珠細聲問著。

  呼延圖一動不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明珠便不再說話,借著洞口中透出的一點亮光,見呼延圖後背胳膊浸出血來。

  撕下裙中布片,想替他綁住傷口。

  呼延圖眉頭一皺,按住明珠的手,明珠正在說話,又死死咬住嘴唇,大氣都不敢出,隔了片刻聽見林中腳步聲。

  “他殺了老五,咱們萬不能饒他。”閻家幾個兄弟聚到一處,搜林找人。

  何況不殺了呼延圖,他事後必會尋仇暗算。

  五人分散找人,呼延圖一聽聲音走遠,便打算出洞,明珠扯了扯他的袖子,擔憂的望著他,那些人都已經走了,他怎麽還要出去?

  呼延圖看了一眼她的匕首,撥開樹叢出去了。

  要是隻有他一個人,形跡敗露就再換一張臉,可現在他不能換掉這張臉,就隻有趁他們分散,逐個殺了他們。

  呼延圖繞到樹後,看準了閻小六落單,張嘴便是閻老二的聲音:“好哇,原來你們藏在此處!”

  跟著是一陣打鬥聲。

  閻小六聽見聲音立時趕來助陣:“二哥,我來幫你!”

  被呼延圖一刀了斷,將他的屍身吊起,藏在樹上。

  跟著又如法炮製,殺了閻老四。

  呼延圖靠在樹上,微微喘氣,他背心抵著樹杆,身上三處刀傷還在流血,紫微真人的拂塵舊傷還沒養好,就帶著明珠千裏奔逃,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趕緊結果了三人,就怕他先撐不住了。

  餘下三個是閻家兄弟中道術更精的,遠遠便見他們身上貼了靈符。

  此時正值白日,他那些小鬼白日之中跟在身邊報信還成,暗算偷襲要等日落之後。

  “怎麽咱們找了半日,人沒找到,小六和老四也不見人影?”閻老二與閻老三在一處,忽然說道。

  “那人邪門得很,咱們且得小心。”

  呼延圖手中草人一動,吊在樹上的閻老四緩緩下落,他張嘴便發出女聲,低聲婉轉,啜泣哀求。

  跟著是閻老四的聲音,張狂淫邪。

  隱隱傳到閻老二和閻老三的耳邊,閻老三氣急:“這個老四捉到了白羊怎麽不先給二哥嚐嚐,倒光他自己開葷。”

  閻老三搶步進前,閻老二伸手攔他:“老三不要衝動。”

  轉過樹叢就見閻老四趴在那裏,看到果然是四弟,老三去搭他的肩膀,被閻老四一刀紮進腹中,刀柄還絞動了一下。

  閻老二覺出不對,當即跳開,地上哪有女人的影子,可呼延圖已如鬼魅般站在他背後。

  林中就餘下閻老大了,呼延圖鬆了口氣,他在愛傷之後還操控傀儡,耗費了許多精神,強撐著一口氣尋覓閻老大的蹤跡。

  聽見林中聲響,靠在樹上,學明珠的聲音。

  “滾開。”

  “這性子,夠味兒。”閻老二的聲音。

  閻老大聽見聲響,腳步一頓:“二弟,正事要緊,人先留著。”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呼延圖靠在樹上,預備偷襲,竟被閻老大反身一刀,呼延圖不防他竟察覺出破綻,向後躍起,被他一刀紮在肋間。

  落地才見明珠雙手被縛,瞪大眼睛看著呼延圖,方才那幾句,她聽個正著。

  “要不是抓住她,還真分不出來。”閻老大看呼延圖已經重傷,慢慢走上前來,他聽見聲音,怵然一驚,幹脆將計就計。

  呼延圖轉過目光,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單身解開草人身上的紅繩。

  閻老大一邊點燃濕柴,一邊道:“等割了你的頭,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長得什麽模樣,拿著人頭和臉皮到官府請賞。”

  呼延圖捂住傷處,咳出一口血來:“不如我拿著你們兄弟的人頭去官府領幾兩銀子花花。”

  閻老大哈哈笑了一聲:“死到臨頭,我們兄弟幾人,還捉不住你?”

  濕柴的煙騰空而起,林間響起腳步聲,閻老大用濕柴冒煙的法子來召喚兄弟,哪裏知道他幾個兄弟都由人變鬼。

  呼延圈手中攥著三個草人,等腳步聲一近,他便發力躍出,刀劍相撞,閻老大剛要要兄弟們幫忙,背後連中三刀。

  呼延圖用刀柄撐住身體,他應該挖個深坑,把人埋了,可他先走到明珠麵前。

  從她目光中,知道她已經猜到了真相,她這一生,最害怕的兩個時刻,一個是在野塘孤舟中,一個應當就是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樹林裏傳出來。

  呼延圖抬起刀尖,明珠嚇得一聲都發不出,刀尖正對向她,她身子一縮,緊緊閉上雙眼。

  她竟以為他要殺她。

  明珠隻覺腕間一鬆,手上的繩子被呼延圖割斷了。

  她睜開眼睛,怔怔望向呼延圖,呼延圖轉身便走,他走了幾步,明珠才站起身來,小跑兩步跟上去。

  “嚴……嚴大叔,你……你會百戲是不是?”

  市井伶人用一張口學百樣聲,王府中飲宴也曾召過伶人來取樂,可那些人也隻能學鳥叫,從隻鳥飛學到群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