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男的拋到海裏,女的留下,我看還是個雛兒,到了建安能賣個好價。”

  明珠倏地清醒過來,僵在席上,一動都不敢動,聽見耳邊腳步聲越來越響,她終於忍耐不住:“嚴大叔!”

  聲音剛落,就聽見鋼刀入肉聲。

  呼延圖一刀結果了一個,對船老大道:“我說過,好好開船。”

  明珠沒有回頭去看,可她的五官在這一刻忽然極靈敏,她聽見了重物落進水中的聲音,跟著艙門關上。

  她沒聽見嚴大叔的腳步聲,隻聽見他躺下之後翻身的聲音。

  明珠僵硬的手腳剛剛有了些知覺,她翻坐起來,點起蠟燭,屋中驟然光明,明珠細聲細氣:“嚴大叔,你……你殺了他?”

  “他本來也想殺我。”呼延圖翻身麵對船艙壁。

  明珠睡不著了,她不知該說什麽,咬了咬唇問:“我能不能,點著蠟燭。”

  她心裏已經隱隱知道嚴大叔不是哥哥的手下,他聽見升官並不高興,對哥哥也很不恭敬,身上有種江湖人的習氣,她在府中見過。

  澹王府有很多的門客,其中就有這樣的人,哥哥雖養著這些人,但他們並不是澹王府的人。

  呼延圖一動不動,漠然說道:“多見幾回,你就習慣了。”

  明珠蜷在角落,直等到天色亮起,陽光從艙板縫中透進來,才慢慢闔上眼睛打盹。

  船老大又送了魚湯烘餅來,明珠警惕地望向他,他陪著笑臉把東西放到矮桌上,退了出去。

  呼延圖坐起身來,盛了碗湯:“吃罷。”

  明珠滿麵憂色:“咱們還有幹糧呢。”

  呼延圖喝了一口魚湯,又撕下軟餅,明珠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他。

  他皺皺眉頭:“我都吃了,沒毒。”

  明珠紅唇一抿,嚅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萬一你中毒了,我還能……”

  “能什麽?”呼延圖又撕一張餅,泡在魚湯裏。

  “保護你。”明珠越說越低,她什麽也不會,若是昨天他敗了,他們倆一起糟糕。

  “放心罷,他隻會好吃好喝的款待我們。呼延圖說完,看明珠還呆坐著,加上一句,“我給了他銀子。”

  殺人立威,再以財帛動之。

  諸般手段都是明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明珠低下頭,抿了一口魚湯,皺起眉頭,這湯聞著很香,其實就是煮雜魚,裏頭搓了些鹽而已,又腥又苦,還不如醬肉醃菜好吃,她喝了半碗便不再喝了。

  把肉和菜分給呼延圖。

  呼延圖一碰都沒碰,隻吃了魚湯烘餅,跟著對她道:“我叫他們送水來。”

  明珠臉上一紅,嚴大叔這人脾氣古怪,可人卻細心得很。

  船行兩日,他們未到建安渡,就先下船了,明珠背著包袱跟在呼延圖身後,問他:“不是說去建安麽?”

  “那就等著下船被捉。”她逃走的事敗露的太快,大港口必設崗哨,從小港口下船換車,走小道,繞山路。

  明珠乖乖跟在他身後,她拳腳不弱,可走山路還是不成,走了一程,已經在咬牙堅持。

  呼延圖聽她呼吸越來越急,突然說道:“歇一歇。”說著找了塊大石坐下。

  明珠鬆一口氣,喝了口水,捶著腿,喃喃道:“官兵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你打暈了人,就該擺到床上,再放一把火,將屍身燒得焦黑,哪還分得出什麽少女老婦,若是燒成一團,那就更好,樓裏死上七八個人,一口咬定你就在其中,你是郡主,要驗屍也得宮中派人,等驗出來了,你人也到商州了。”

  明珠聽得懵住:“可……可那兩個管教嬤嬤人雖嚴厲,也是職責所在,何況那些丫環婢女更沒做錯什麽,豈能因我一人想脫身,就……就燒死這麽多人。”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想像那個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殺十多個人,這人輕輕鬆鬆便說了出來,明珠當他是兄嫂派來護她的,可止不住心底一寒,低下頭去。

  不敢再與呼延圖對視,隻盼這路能走得快些,早些到澹州。

  明珠自以為藏得極好,可呼延圖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他心中冷笑,站起身來,對她道:“走罷。”

  第120章 冤家上【明珠章節】

  “小二,來兩碗麵,炒兩個小菜。”

  小二抬眼一看,是個中年漢子帶著個年輕姑娘,看歲數像是父女,可舉止卻又不似,笑著招呼道:“客倌二位,兩碗熱騰騰的陽春麵!”

  呼延圖撿一張靠裏的桌子坐下,明珠提著包袱坐到他對麵,一抬眼便能看見店門的地方。

  離開京城已經一個多月了,明珠瘦了許多,麵染風塵,眉目間隱隱透出堅韌,兩人對坐,一言不發。

  這店堂內食客雲集,吃麵的吃茶點心的都有,聚在一處談論時事。

  一個道:“我聽說陛下已經召集十萬平北大軍,要去平澹王叛亂。”

  另一個說:“這仗不會打到咱們這兒來罷?”

  “澹州離咱們這兒山長水遠,咱們就安安穩穩吃茶。”

  明珠坐在食店內,握著筷子,兩碗麵往桌上一放,她便把麵碗拉到身前,挑起兩根麵條,仔細吹涼,低頭吃了起來。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上回聽說澹王起事的消息,她還在半夜裏偷偷哭,這會兒倒能安然吃麵了。

  澹王還未回到封地,便舉起了“清君側,除妖道”的大旗,逼迫新帝肅清紫微宮。

  紫微真人已死,但紫微宮尚存,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各地宮觀勢力盤根錯結,其勢不可小覷。

  縱是澹王不舉義旗,朝中文武大臣也在打壓紫微宮殘存勢力,紫微真人與謝玄那一戰,把他們都嚇破了膽。

  若一人之力便可搖山動地,寒暑倒轉,皇帝的皇位又如何能坐得穩。

  呼延圖心中暗哂,那些人哪裏知道,若論正統,就沒有比謝玄更正統的了。

  “打便打,這米價甚時候能跌下來就好嘍。”此處離戰場還遠,人們自可不痛不癢說這些,再往前走,可不是眼前這番景象了。

  明珠一直埋頭吃麵,直到對麵人把小菜推到她麵前來,她才停了筷子,麵碗中蒸騰的熱氣,把她的眼睛都熏紅了。

  “吃完麵找間客棧。”

  “我不用休息,咱們繼續趕路罷。”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她襟口袖口都磨花了,頭發也沾著塵土,臉上沾著浮灰,錯過這個城鎮,再往下路會越來越難走,再沒有能讓她安心洗漱的地方了。

  “你知道比兵更快的是什麽?”

  明珠搖了搖頭,嚴大叔的話是極少的,若是不主動與他說話,兩人可以一天都不說一個字,可他偶爾也會像現在這般,主動開口。

  一般這種時候,都是為了嘲諷她。

  “逃難的人。”京城召集十萬大軍抵擋叛軍,說明澹王來勢洶洶,若無悍將,很快就會打到這裏。

  當年開國那批老將早就死了,哪還有人能擋住澹王的精兵。

  明珠立時懂了:“可……可方才那位大叔不是說戰場離這兒還遠得很。”

  她等著回複,可嚴大叔又不說話了,她低頭吃完麵,找了一間客棧,跟著嚴大叔便扔下她,出門辦事去了。

  明珠一麵洗漱一麵想到,她從未見過嚴大叔洗手洗臉,可他的身上一絲異味也無。

  等她洗漱完,呼延圖早就在外頭等著,塞了個包袱給她。

  打開一看裏麵是件厚秋裝,原來他去辦事,是辦這件事。

  出京城的時候還是酷暑,走到這裏已經秋日,再往北走會更冷。

  明珠抖開秋裝,裏麵竟還包著手帕襪子,她將這些貼身的東西收好,覺得嚴大叔這個人,真是反複無常。

  可如他所料,不過才往前走了半個月,戰事便已然吃緊,關卡輕易不再放人通行。

  城池州府除了擋住叛軍進攻,先要擋住是洶湧而來的難民。

  明珠坐在車中,呼延圖趕車,駛過官道時,先是見到三三兩兩趕車帶馬的人,看衣著打扮便十分富裕。

  見到明珠他們趕車逆行向前,還停下馬勸道:“兄台止步罷,澹王就要打過來了。”

  呼延圖依舊趕車前行,這些人便皺皺眉頭,也不再多說。

  再往前行,就沒有馬車驢車了,都是些徒步的百姓,馬車在人流中穿行,越走越慢。

  明珠掀開簾子往外看,見這些人都麵黃肌瘦,心中不忍,正在此時,一隻小手敲敲車壁:“姐姐給點吃的罷。”

  明珠一聽,立時從車中拿了一塊幹餅,要遞給那個孩子。

  “啪”一聲脆響,鞭子打在車壁上,把圍攏過來的人都嚇得退後幾步,那個孩子驚恐得瞪大眼睛。

  明珠對呼延圖道:“不過是個幹餅。”車中還有許多呢。

  “等到你回去,想開多少粥棚都隨你。”言下之意,便是一塊餅都不能給。

  明珠咬唇放下車簾,趁著呼延圖趕車,悄悄從簾子裏扔出一塊餅去。

  呼延圖坐在車前,聽見動靜,眉頭一皺,卻並不說話。

  這一路都沒有地方可以投宿,呼延圖把車趕進樹林,係上車馬,就在野外露宿,他睡在車外,明珠睡在車內。

  到了半夜忽然開始下雨,雨珠打在車頂上,把明珠給吵醒了,她一醒來便想到嚴大叔還在車外,掀開簾子一瞧,他竟還靠著大樹。

  “嚴大叔,進車內來躲雨罷。”嚴大叔雖然脾氣古怪,嘴巴又壞,可他是個正人君子,這一路上從未曾犯過她分毫。

  車廂狹窄,躺是不能躺了,可還能坐著躲雨,這雨下得這麽密,隻怕下到天亮都不會停。

  呼延圖並不進車內,他從車底抽出刀來,飛身砍下些樹枝,依著馬車搭了棚,馬和人就擠在棚下避雨。

  雖有樹枝擋雨,可林中地上依舊泥濘,明珠還是想請他進車來避雨。

  “嚴大叔……”

  倏地簾子一動,呼延圖跳進車內,帶進來一陣濕氣,明珠剛要說話就被他按住了嘴:“噤聲。”

  明珠立時閉緊嘴巴,呼延圖帶她輕躍上樹,用密葉擋住身形。

  隔了片刻才聽見人聲,被雨聲掩蓋了大半,有人挑開了他們的馬車簾子。

  “逃了!”有五六個人互相說話的聲音,個個都掂著刀,“腿腳倒快,看來是道上的朋友。”

  因為帶著個女人,不便與他們交手,所以留下東西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