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幾個禁軍接了錢財,挑起燈籠,想照一照明珠的臉:“你妹妹生得什麽模樣?”

  “我妹子生得粗陋,不敢汙了大爺們的眼,就今日一夜,天亮就給送回來。”

  明珠低著頭緊緊攥住包袱,她臉上拍了黃粉,又畫粗了眉毛,這麽瞧著確實姿容普通。

  禁軍們瞧上一眼便覺索然無味:“罷了罷了,也是全了你的一片孝,咱們開這門可擔著幹係,等送走了你母親,趕緊把人再送回來。”

  “是,是”漢子點頭哈腰,不住討好,“到時定給大爺們送上孝敬。”

  “你這包裏又是什麽?”兵丁見明珠挽著包袱,問了一句。

  明珠一驚,趕緊想那些套好的詞兒,她家住城西,小時便賣進王府當丫頭,家中發了筆小財,本要贖她回去,偏偏遇上圈禁,母親病重,兄長使了錢財疏通。

  隻接她出去一夜,等到天明再把她送回來。

  她沉氣低聲:“是,是我給我娘做的衣裳。”

  那兵丁剛要用刀尖將包袱挑開,聽說是壽衣,十分晦氣,趕緊把刀收了回,擺了擺手:“趕緊走罷。”

  兩人剛要離開,那個兵丁忽地喃喃說道:“燒灶丫頭的手怎麽這麽細?”

  方才燈籠去照包袱,露出明珠手背,細潔瑩白,哪像個下等丫環的手。

  恍然大悟,此事有詐,大喝出聲:“站住!”

  “快走,出了巷子往左跑。”漢子低聲叮囑明珠,自袖中抽了短劍,反身搶攻上前。

  明珠抱著包袱轉身就跑,呼延圖緊跟在後,順手替那中年男人解決了兩個禁軍,心中皺眉,看來澹王果然沒留下什麽人手來接應妻子妹妹

  明珠從沒來過京城,進城之後又一直被關在王府中,聽了那漢子的話,跑出小巷往左去,一直跑到大街上。

  街上燈火幢幢,明珠悶頭跑了極完,這才停下腳步,舉目四顧,俱是陌生地方,她又驚又懼,不知該往何處去。

  此時城門已關,住客棧都要憑證,她一年輕女子,孤身上路很快便會被抓到。

  “再不遠處有個濟孤院,咱們孤兒寡母,正可投宿一夜。”呼延圖壓低了帽簷,經過明珠身邊,張口便是老婦的聲音。

  明珠聽在耳中,轉身去找,卻不見有老婦人。

  她咬了咬唇,雖有名符在手,禁軍要追查必會一間一間查檢客棧,她隻有往濟孤院去。

  一路小心仔細生怕有人追趕上來,經過聞人醫館時,明珠停下腳步,遠遠看見聞人羽正坐在館前。

  他又穿上了道袍,束上玉冠,替人看診施藥。

  呼延圖是知道明珠喜歡聞人羽的,她喜歡聞人羽這樣的正人君子。

  她既見到了聞人羽,便該向聞人羽求救,聞人羽也一定會幫她。

  呼延圖站在街角,冷眼看向明珠,以為她必會上前去,誰知她低下頭,快步離開了。

  濟孤院中幾十號人擠在一處,俱是房屋倒塌之後,無處安生的百姓,明珠從未見過這許多人睡在一間房內,天氣暑熱,味道難聞。

  可人越多的地方,她就越是安全,隻要能撐過這一夜,出城之後就安全了。

  明珠擠到角落,團住身子,抱著包袱等天亮。

  天剛透出一絲亮色,明珠便走向城門,離開濟孤院時,她特意將手在鞋底上擦了兩下,可兵丁見她是孤身女子,立時將她攔了下來。

  明珠遞上造假的名符,守城兵士剛要細看,就覺得一陣困倦了,打了個哈欠,放走了明珠。

  采芝說過,若是失散就在城外五裏亭等待,明珠一直等,從太陽初升,等到日將正午,心裏明白那個人必是被禁軍給捉住了。

  她已經忍了一夜,此時終於忍耐不住,伏在亭前欄杆上,放聲大哭。

  “郡主。”

  明珠臉上滿是淚痕,回頭一看,那中年漢子站在亭外,風塵仆仆:“幸好郡主沒走,叫那些人纏了一夜,終於脫困出來。”

  明珠大喜,立時抹去眼淚:“大叔!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中年漢子還趕了輛驢車來,指指車道:“請郡主上車,本想預備馬車,實在無法,怠慢郡主了。”

  明珠刹時轉悲為喜,她小跑幾步跳上驢車,她與這漢子素昧平生,此時儼然已經將他當作自己人看待,問他道:“大叔姓什麽?等我回去,必要告訴我哥哥,升你的官兒。”

  漢子笑了笑:“我姓嚴。”

  明珠便脆生生叫一聲“嚴大叔”,她擔驚受怕一夜,又走了五裏地,早就累得很了,在驢車上一坐,人就困倦起來。

  驢車走上官道,漢子在前麵趕車,說道:“郡主若是餓了,車中有些幹糧。”

  沒有回應,隻聽身後呼吸安謐,轉頭一看,明珠將頭枕在包袱,熟睡過去。

  呼延圖手腕一抖,鞭子升長一抽,驢車小跑起來,他在心中對自己道,就將她送到望京渡。

  第119章 亡命【明珠章節】

  望京渡口並無船隻等待明珠。

  接應的漢子被禁軍生擒,沒有送出信來,自然也就沒有船將明珠送離京城。

  呼延圖看了明珠一眼,她臉上的黃粉蹭掉了一些,露出本來的膚色,剛剛睡醒,頰上生暈。

  他目光一觸便收回來,此去澹王封地千裏迢迢,水路旱路總要走上三個月,她孤身一人,隻怕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嚴大叔,咱們坐哪隻船?”明珠抱著包袱,仰臉問道。

  呼延圖道:“找一艘貨船先去下一個建安渡。”

  這是走了反路,可建安是瑞王的封地,瑞王如今被扣押在京城,他封地的官員幕僚自然不會聽從京城下達的命令。

  他們要藏匿身份,更方便些,從建安渡轉旱路,再換水路。

  呼延圖想好了要怎麽回答明珠,可明珠並不識路,一句都沒問,跟著呼延圖上了去建的船。

  呼延圖眉心微擰,這樣一個不通世事的郡主,就算逃了出來,沒人帶著也不知道該去哪裏,被騙了賣了,隻怕還要替人數銀子。

  他們上了貨船,船上裝滿了貨物,隻有一間狹窄艙房分給他們,連張床都沒有。

  明珠不說住,連呆都沒呆過這樣的屋子。

  呼延圖去找到些幹草席子,鋪在地上,一邊鋪了一席:“郡主休息罷。”

  說著就要出門,明珠剛剛坐下又站了起來:“嚴大叔去哪兒?我能不能跟著去?”

  她實在是害怕,若把她丟下,她就隻有一個人了。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他見過她張皇害怕的神色,也見過她喜悅驕傲的模樣,可如此依賴,還從沒有過。

  呼延圖垂下眼瞼,微微頷首。

  明珠跟在他身邊,他回頭一看,對明珠說道:“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更不能離身。”

  明珠這才看見自己隨手就把包袱放在草席上了,她連連點頭,小跑著抱起來包袱,跟在呼延圖的身後。

  呼延圖趁著船還未開,置辦了銅盆毛巾和醃菜醬肉幹糧,從這裏去建安渡要坐四五天船。

  明珠跟在他身後,一邊看一邊記在心裏,此時尚有嚴大叔跟著保護她,可回去澹州路途遙遙,路上她總得幫上些忙。

  船還未離渡口,就聽見一陣喧鬧,呼延圖抬眼一看,是官兵追了上來,眼看就要到港口。

  那漢子被捉,雖什麽也不肯說,可官府也不蠢,澹王府中逃出去的女子,不是王妃那便是郡主了。

  呼延圖把明珠腦袋一按,按得她蹲下身去,她抬頭望向呼延圖,顫聲道:“嚴大叔……”

  話音沒落,淚花便含在眼眶中,跟著她就瞪圓了眼睛,就見呼延圖袖中抖出匕首,將刀刃抵在船老大的後心,壓低聲音道:“開船。”

  船老大嚇得懵了,哆哆嗦嗦道:“英雄,錨還係著,讓我下船去解錨。”

  呼延圖哼笑一聲,手起繩斷,匕首掉入河中,一切動作不過在眨眼間,船上岸邊隻見有東西入水,看不清錨繩斷了。

  “好好開船。”

  船老大抖著聲音吆喝起來,船工不知究竟,張帆,等那隊官兵到港口時,船已經離岸邊。

  明珠還抱頭蹲在船上,直到呼延圖對她說:“行了。”

  她這才站起身子,望著港口倏地鼻尖一酸,落起淚來。

  呼延圖皺了眉頭,逃都逃了,還哭什麽。

  明珠見他神色,心裏更難受,哽咽道:“嫂嫂還在京城,我卻自己逃命。”

  呼延圖知道她與嫂嫂說是姑嫂,更似母女,可澹王都隻顧自己,她一個萬事不懂的小姑娘,能有什麽辦法。

  呼延圖冷哼一聲:“你是有武藝還是有人手?你哥哥都不管,你管什麽。”

  明珠一聽,立時漲紅了臉:“我哥哥絕不是那等不顧妻兒的人!”

  呼延圖臉上諷色更深,他雖帶著麵具,瞧不清喜怒,可眼神中明明白白透出譏誚來,到時候封原配當個貞烈皇後,那也就差不多了。

  明珠看著他的目光,臉色漸漸白了,哥哥此去是作什麽,她心裏明白,若真的起事,嫂嫂自然隻有死路一條。

  “他一定安排了人手救嫂嫂的。”

  呼延圖轉身進房,明珠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念念道:“我哥歌本瑄安排了人手去救嫂嫂!”

  呼延圖閉上眼睛,理都不理會她。

  船老大很快送了吃食來,鮮魚湯和剛烘熱的餅,船老大笑眯眯道:“船上吃食粗糙,女英雄莫要嫌棄。”

  明珠餓了一天,水米不沾牙,聞見魚湯香味,立時笑了:“不嫌棄不嫌棄,多謝你了。”

  說著接過托盤,看了眼正闔著眼睛的呼延圖。

  她裏想道,嚴大叔雖然嘴壞,可人是好的,並不自己一個人吃,將托盤擺在矮桌上,走到他身邊想推他。

  呼延圖張開眼睛,取出包袱裏買的醬肉幹餅,扔給她:“吃這個。”

  明珠看了看熱湯熱餅,又看了看幹餅:“為什麽?”

  呼延圖翻了個身:“不怕死的就吃罷。”

  明珠拿著餅坐回草席上,看一眼魚湯吃一口幹餅,心裏嘀咕,卻真的一碰都沒碰,魚湯直到放涼了,兩人都沒動一口。

  明珠吃飽了,船又一直搖晃,晃得她眯起眼睛,沒一會兒便迷迷糊糊。

  半夜突然聽見聲音。

  “吃了沒有?”

  “吃了,這碗都空了,吃了這麽多,便是扔進江裏也浮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