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將人聲學得維妙維肖的,她隻知道一個呼延圖。

  明珠尤不死心,呼延圖會,說不定嚴大叔也會,他們都江湖人,嚴大叔怎麽會是剝皮魔呢。

  呼延圖走在前麵,明珠離他兩步遠,看他竟往屍體走去,抬刀將閻家兄弟的臉劃爛。

  明珠咬著嘴唇,一句也不敢問,站在原地便搖搖欲墜。

  呼延圖轉身走向明珠,剛走到麵前,預備告訴她實情,她身子一歪,栽倒在他身上。

  明珠又是被雨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就見石洞中升起一堆火,洞外雨絲如簾,洞內卻烘熱幹燥。

  她睡在幹草堆上,呼延圖正背對著她,赤著上身,反手包紮傷口。

  他背上新傷舊傷縱橫交錯,明珠眯起眼睛,隻是一瞥,便又暈睡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麵前擺著兩個野果,呼延圖靠在山壁上休息。

  明珠早就餓了,可拿起野果許久都不敢吃,聞著果子的清香味,用牙咬下一點,酸意自舌尖泛起。

  嚴大叔一路上都待她很好,這一回若不是他,她也早就死了,他又……怎麽會是呼延圖,那個殺人魔呢?

  明珠說服自己,鼓足勇氣:“嚴大叔,你的傷怎麽樣了?”

  他隻是微微一動,並未睜開眼睛,明珠怯生生伸出手去,呼延圖倏地睜眼,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嘶聲道:“幹什麽?”

  他掌心火熱,指尖卻發涼,明珠一下把他按到草席上,看外麵雨已經停了,對他道:“你等著,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若有弓箭,明珠自認能獵到野兔野雞,可她什麽也沒有,撿了一根被雷打斷的竹子,捅了些野柿子回來。

  這個放在火上烤軟了,總比野果子要甜些。

  林間樹下生了白白胖胖一串蘑菇,明珠摘了許多,她不知道這些能不能吃,可嚴大叔一定知道。

  她還用嚴大叔教她的法子,用野草編網,在溪流中撈了幾條大魚,大雨讓浮水暴漲,不知把哪裏的雨衝了過來,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明珠帶著果子活魚回去,可她隻見過呼延圖殺魚,也不知他怎麽動作的,在魚脊上一紮,魚便一動不動了。

  她下手太重,把魚腦袋砸爛了,好在肉還能吃。

  千辛萬苦烤熟了魚,又把柿子烤軟,托在葉子裏捧到呼延圖身邊,低頭輕叫他:“嚴大叔,吃飯了。”

  借著火光,看見嚴大叔頸間出了許多汗,可他臉上一滴汗也沒有,明珠掏出手帕給他擦汗,就見他頸間皮膚翹起一塊。

  明珠一下頓住,刹時臉色慘白,她伸出手,撕開那塊翹起的皮。

  第122章 殺人【明珠章節】

  呼延圖舊傷未愈又添新仇,傷勢極重,他吃了丹藥,渾身發熱,似這樣的時刻,他經曆過許多回了。

  挨過去,那就活,挨不過去,那便死。

  在無數個山洞矮簷破廟中,他就是這麽活下來的。

  可他聞見了烤魚烤果子的香氣,軟帕在頸間摩挲,他分明醒了,卻貪戀那一點暖意,沒有立時便睜開眼睛。

  跟著他聽見明珠呼吸一滯,她用指尖刮他的頸間肌膚,呼延圖幾乎顫抖,他應當睜開眼睛,他應當阻止她。

  可他沒有動,他放緩了呼吸,他想知道,她會怎麽選。

  明珠掀起一角,怔怔盯著露出來的微黑肌膚,倏地鬆開了手。

  “嚴大叔,我烤了魚,你吃不吃?”

  呼延圖適時睜眼,他撐坐起來咳嗽了兩聲:“多謝。”

  “不用客氣。”明珠把托著烤魚果子的大葉子,推到呼延圖的身邊,水囊中已經裝滿了幹淨的水。

  她自己坐到火邊,給火堆添柴,柿子皮烤到裂開,甜汁烤成蜜色,明珠捧了一個,呼呼吹著吃起來。

  看上去行止如常。

  可呼延圖知道,她是在假裝,就像她在船中假裝她不會水,其實是伺機逃跑那樣。她現在也在假裝,她準備要逃走了。

  明珠吃了魚和烤柿子,對呼延圖道:“嚴大叔,我看你的衣裳破了,我替你補一補罷。”

  她的裙子袖口也破了,正從懷中取出針線來,穿針過線想要補衣。

  呼延圖內衣外衫都被刀割破了,他解下外衣,看明珠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對她道:“把針給我。”

  明珠驚異抬頭,跟著扯出笑來:“嚴大叔還會針線?”

  既然她都知道了,不妨讓她知道得更多一些。

  呼延圖伸出手去,明珠將針線遞給他,就看他飛針走線,很快便將衣裳的破口密密實實縫補起來。

  “嚴大叔連這個都會。”比她縫得要好多了。

  呼延圖抬起頭來,頂著中年漢子的臉,對她道:“我還會繡花。”

  說著坐到明珠身邊,替她把裙子補上,就用這幾根線,繡出一朵四瓣小花,上麵還添了一瓣葉片。

  呼延圖繡完便又睡到草席上。

  明珠捏起針,針尖紮在她指上都渾無所覺得,她全身寒毛倒豎,這朵小花與阿綠繡的一模一樣。

  明珠針線活極差,嫂嫂拘著她,讓她每日都要練繡花,能做個帕子出來也好,她自然不會,讓阿綠替她做了。

  淡綠色的綢帕上,就繡了這麽一朵花。

  阿綠在宮中失蹤,明珠隻當她與那些宮人一樣跌落玉台,那個晚上兵荒馬亂,各府女眷都被關在宮室,等新帝上位,方才放她們出宮。

  各藩王都被軟禁在王府,明珠更無從去探聽阿綠的消息,想來她定是死了,還趁著中元節給阿綠燒過紙。

  明珠渾身發寒,麵如白紙,他這是在告訴她,他就是阿綠。

  怪不得哥哥在商州怎麽抓捕都沒查到呼延圖的消息,原來他一直藏在她的身邊。

  呼延圖翻了個身,麵對石壁,這才睜開眼睛,她既然想逃,就給她機會逃。

  明珠死死捏著裙角上這朵花,一夜都未闔眼,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過去,聽見幹草上的動靜,

  她怵然驚醒,看見呼延圖離開了洞口。

  明珠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跑,但她立時咬牙按捺住,外麵都是密林,沒有呼延圖帶路,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就算跑了,這裏無遮無擋,她很快會被抓住。

  呼延圖有意拖延時間,出去了許久,回來時候,洞中果然沒了明珠的身影,他扒拉扒拉火堆,這麽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誰明珠捧著滿滿一葉的漿果又回來了,她把果子放在地上,笑盈盈問道:“嚴大叔幹什麽去了,我等了好久。”

  每摘幾個果子,她便想要逃走,甚至爬到山上尋常道路,可最後她還是回來了。

  “毀屍滅跡。”呼延圖連聲音都變得不同了,他不再刻意用嚴大叔的語調說話。

  明珠立時想到林中那幾具屍體,她低頭不言,把果子分好,推給呼延圖。

  二人沉默吃完,呼延圖又坐回幹草上,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來吃下,盤腿打坐。

  明珠一夜未睡,支撐不住,終於倒在火堆邊睡著了,她醒來的時候,火堆上架著烤兔子,呼延圖撕了一條烤兔腿給她。

  明珠接過便大吃起來,他假裝阿綠還可以說是為了逃過追捕,那他扮成嚴大叔又是為什麽呢?

  兩人走出密林,已經是三日之後,官道上每隔幾步就有難民,比幾日之前人數更多,也更襤褸。

  明珠望著難民,憂然蹙眉。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難民越多,你越該高興才是。”

  說明澹王攻城掠地,一路沒有遇上阻礙。

  明珠抿住唇,瞥了呼延圖一眼,心裏知道他是對的,隻要再往前一些,就有澹王的先鋒營,到時她就能擺脫呼延圖。

  接連兩座城池都緊閉城門,連難民也不放進來,怕其中混著奸細,他們又沒了車馬,隻能徒步往前走。

  所過之處幾乎都是空村落,家家都逃命離去,留下的也是些老弱婦紓帶不走的東西便充了難民的口糧。

  田中稻子成熟,卻再無人收割。

  他們與難民背道而行,天色將暮時,在村落中找了間破屋休息,呼延圖出門找吃的,明珠一等他離開視線,當機立斷,離開了破屋。

  隻有在村落中她才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明珠迅速推開間屋子,沒想到屋中已經有個蒙臉婦人,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見到明珠吃了一驚。

  明珠恐她叫嚷,央求她道:“大嬸,有人追我,求你讓我在這兒躲一躲!”

  婦人聽了,眉頭都沒皺一下,示意她鑽進屋邊水缸裏。

  呼延圖並未走遠,他繞到屋後,看著明珠離開,見她沒往官道上跑,反而藏在村中,挑了挑眉頭,倒學得聰明起來了。

  明珠在水缸裏躲了很久,然而呼延圖一直都沒來找她,那個婦人打開蓋子,對她比劃兩下,把明珠扶了出來。

  桌上有菜湯幹餅,請明珠跟她一起吃。

  明珠從包中掏了兩個野柿子來,放在火上烤軟了,遞給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衝她咧嘴一笑,接了過去,婦人撕開柿皮,喂給孩子吃,明珠這才看見她布巾之下道道傷痕。

  她剛吃了一口,就聽見屋外喧嘩:“這間這間,這間有火光。”

  婦人一聽,便指著水缸,把明珠又藏了進去,明珠剛進缸中,門就被踢開了,進來兩三個大漢,見著婦人驚喜道:“有個女人!”

  他們本來是想來搶點吃的,沒想到這樣好運氣,竟然遇到個落單的女人。

  那幾個男人撕開了婦人的麵紗,看她臉上疤痕凸起,罵了兩聲娘,跟著撕拉一聲,扯開了她的衣襟。

  “嘖,臉雖醜些,身子倒白。”

  那個孩子摔在床上,哇哇哭起來。

  明珠躲在缸裏聽得清清楚楚,她顫抖著摸出袖中匕首,這把匕首上還沾過閻老二的血,她一把掀開了木蓋。

  這幾個男人隻是逃難而來的普通人,他們一見明珠立時搶上來。

  明珠一刀捅在其中一個的頸間,那男人悶哼一聲,立時氣絕,明珠拔刀之時,鮮血噴湧出,濺了她一頭一身。

  另一個張開雙臂過來抱她,被她反身一腳踢中要害,那男人彎腰呼痛,背後一涼,醜臉婦人手中一把菜刀,劈在男人後心。

  餘下那個,見刹時死了兩個同伴,哪裏還敢再貪美色,跌跌撞撞逃了出去,在小道上還摔了一跤。

  明珠攥著匕首,雙手滿是鮮血,她退後兩步,一下跌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我也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