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心念至此,腦後被飛石擊中,從千層石階滾落下去。

  聞人羽逆著人群往內走,剛走了幾步就見三七倒在地上,他摔得懵了,連哭都不會,眼看被人踩踏,聞人羽一把將他撈起抱在懷中。

  三七抱住了聞人羽的脖子,這才“哇”一聲大哭起來。

  聞人羽抱著三七,隻見蒼山山壁處處刀痕,卦台傾倒,山巔被削去一半,紫微宮殿宇樓台七零八落,道眾如喪家之犬四散逃亡。

  他驚駭失色,抬頭望向天空,雲裂天暗,初生之日竟被雪光雲氣所掩,天邊一片殷殷血色。

  謝玄看山川崩奔,心中快意,雙掌伸出,靈光向他掌心聚攏,指尖輕撚,蒼山竟自山巔往下塌陷。

  他側身對紫微真人道:“這才是飛星術。”

  言畢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口,鮮血噴湧而出,紫微真人長須染成血紅色,第二掌破風將至,被當空攔下。

  玉虛真人擋在謝玄身前,怒喝一聲:“收手!”

  黑霧罩頂,魔障已生。

  可謝玄並未停手,掌心一催,風刀又聚,一刀向紫微真人劈去。

  玉虛真人一麵暗叫糟糕,一麵攔住刀風,大聲道:“你低頭看看。”

  他手指一點,謝玄順著所指極目望雲,京城四周,方圓數十裏內山巒騰覆。

  蒼山一倒,京城地動,房塌屋倒,火燭照天。

  先見,後聞,隱隱聽見耳邊哭聲盈天。

  謝玄聞似未聞,小小師父都不在了,還有什麽值得關切,他繞過玉虛,一掌打在紫微真人胸前。

  紫微真人橫起拂塵一檔,對玉虛真人道:“他已成魔,天師道自稱禦劍乘風,除魔衛道,該你是除魔的時候了。”

  他說著,口中湧出血來。

  玉虛真人心知紫微真人傷重難活,緩緩搖頭:“師弟,世間有因方有果,此因起十六年前。”

  謝玄凝刀不發,聽玉虛真人道:“修道修心,一證今生福果,二修來劫不墮。他已經重傷,就此停手罷。”

  眼見謝玄並沒有停手的意思,玉虛真人靈機一動,對謝玄道:“何況小小隻是暫失靈犀,她若因你之過受累,靈犀難回,如何是好?”

  謝玄第三掌正擊到紫微真人麵前,耳中聽聞玉虛真人的話,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紫微真人。

  掌風將要擊出,眼前忽現一點綠意,謝玄定睛一看,隻見霜雪之中點點綠葉飄來,如雪紛揚。

  竟是瓣瓣桑葉,不知從何處飛來。

  謝玄掌中巨力倏地一散,伸出手去,攤開掌心,接住桑葉。

  小小一枚,落在掌中,葉脈上一點靈光浮起,明明滅滅。

  謝玄怔怔盯住,目光一柔。

  玉虛真人鬆一口氣:“你帶她走遍三山五嶽,總能尋回靈犀。”

  謝玄握著桑葉,心中一點光明升起,垂手放過紫微真人,不意紫微真人竟趁機橫劍刺出,劍身帶符,雷電一閃,便要劈在謝玄的身上。

  謝玄並未回手,他身前靈光一聚,那一道雷劈到麵前又反折而去,竟劈在了紫微真人自己的身上。

  紫微真人勉強才能騰在空中,被雷光一擊,旋然下落,玉虛真人不忍見師弟摔死在自己眼前,飛身接住,叩住他的脈門,他竟還有一息奄存。

  玉虛真人生怕謝玄魔心再起,隻當紫微真人已經死了,將他放在山石上。

  低頭一望,山道之上浩浩蕩蕩滿是兵丁,可他們卻止步在山門前,帶軍將領並不下令殺入紫微宮來。

  聞人羽隻當師父已死,眼見滿目瘡痍,抱著三七,緩步爬上山巔,跪在紫微真人麵前。

  謝玄掃也未掃山道上那些兵丁一眼,飛身掠走,那些兵丁嚇得舉起盾牌,生怕謝玄擊殺他們,誰知他隻是淩空而過。

  等謝玄去得遠了,將領方才下令:“快救國師!”

  這些兵丁們這才敢挺進山門,搬梁抬瓦,救治紫微宮的道眾。

  京城內外一片狼藉,皇宮都受震蕩,各藩王本被圈禁看管,皆趁此時機逃生藏匿於京生,後亂已生。

  新帝身邊的那一班文臣武將,早就不想受製於紫微真人,聽聞蒼山生變,正中下回。

  不等紫微宮徒眾傷勢痊愈,先取消加封大典,後又頒布旨意,昭告天下,道門反叛,國師已死,新帝下令肅清道門。

  一時之間各地道觀被圍剿清洗,道眾有的齊聚一處,共同謀生,有的四散各地,改頭換麵。

  謝玄一去,雲開霧去,天色一清。

  他回到山穀之中,見小小正坐石洞外,還是那一身青布衣裙,裙上鞋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花。

  謝玄走到他麵前,伸手摸了小小的麵頰,低頭替她拍去落雪。

  小小無知無覺,目色空濛,望向山間,似看著洞前桃花,又似看著山中霧靄。

  謝玄指尖一轉,摘來一枝桃花,放在小小手中,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嚇壞了她:“小小不怕,師兄將你找回來。”

  第114章 承負【大修】

  小小被蟬聲吵醒,翻身坐起,發現自己坐在竹屋小床上,腮上還有竹枕印子。

  屋外有個人正在犁地,小小攀到窗沿邊,聞見一陣青草濕泥香,托起竹簾,嫩聲叫道:“師父。”

  師父回過身來:“小小醒了,渴不渴呀?”

  屋桌上有湃過的冰葡萄,師父把葡萄肉都剝了出來,盛在小碗裏。

  小小迷迷糊糊捧著碗,坐到簷下,看師父忙碌,抿了一顆葡萄肉,師兄肯定是去村外的小河裏捉魚了。

  如果師兄也在的話。

  竹籬內外都是豔陽高照,可師父沒有影子,小小低頭看看自己,小手小腳,她也沒有影子。

  師父笑盈盈的坐到她身邊,指著院中的花樹告訴她,他新種了甜瓜,來年他們不光有葡萄吃了。

  他們坐了很久,天卻一直不黑,偶爾師父的身邊會響起些聲音,細細碎碎不知在說些什麽。

  師父若是搖頭,那聲音便會不見,若是點頭,屋內的桌上便會有吃的出現。

  小小睜圓了眼睛,看著桌上憑空出現的東西,有糖粥,有山棗,還有花糕點心,切肉燒雞。

  師父笑嗬嗬的牽著她,坐到竹桌前,每樣都讓小小吃一口:“這都是好東西,小小吃了身子就會好了。”

  每吃一口,小小的身上便納入一道毫毛微光,吃得多了,漸漸長出影子來。

  雖然師父沒說,可小小心裏知道,等影子全長出來了,她就要回去了。

  這裏非是天界也非冥界,更不是人間,是師父的地方。

  這一日小小醒來就見盞盞明燈在天邊飄浮,師父提著一隻兔子燈籠,笑眯眯的遞給小小:“時辰到了,該走啦。”

  竹籬外停著一隻小舟,斑斕錦色。

  “師父借了隻船,送你出去,路上亮得很,小小別害怕。”

  小小在院子裏還是孩童模樣,走到竹籬邊便長成大人,她提著兔子燈籠,眼眶一紅:“師父,小小什麽時候還能再來看你。”

  師父指指頭頂:“想師父了,就來瞧瞧,我聽得見。”

  小小恍然抬頭,就見竹籬上浮著金光大字“土地廟”,因有功德,受封為神。

  她吃的那些都是鄉人供品,食供奉修神魂。

  “萬萬不能耽擱,燈籠可不能熄滅,去罷。”

  師父輕輕一擺手,小小便飄到小舟之中,小舟無風而動,順著黑河蜿蜒而去。

  河邊處處點著香火蓮燈,光明如晝,生人跪下燒紙赦孤,火星漫漫升空,又緩緩飄落在河中巨舟上。

  舟中乘了數百數千的鬼魂,見到小小一人獨坐舟中,伸頭來看,有的還想逃下大船,跳到小舟上。

  舟上鬼差一記響鞭,把這些鬼魂嚇得縮了回去,鬼差嗡嗡說道:“還不趁著中元,多吃一些。”

  小小這才想到,今日是七月十四,中元節。

  她魂魄離身已經七日七夜,天地運行,陰陽消長,恰是七日。

  小小趁著小舟在河黑中徜徉,舟邊有河燈飄過,每飄過一盞燈,小小都能聽見放燈者的心願。

  千百盞燈中,小小聽見了白術的聲音,白術跪在水前,托著河燈,誠心祈求:“讓我師父早日脫困,讓我能學好醫術,讓謝師叔桑師姑趕緊回來接走豆豆,它實在太能吃了。”

  小小一怔,拾起那隻燈,就見白術一麵放燈,豆豆一麵叼著他的衣角,他苦著張臉:“真沒了,都給你吃光了。”

  豆豆擺了擺腦袋,尾巴“啪”一聲拍著地,很不滿意的鑽進白術的袖子,看裏麵果然沒有吃的,把身子一卷,打起滾來。

  白術哭喪著一張臉:“祖宗,你就饒了我罷,真沒吃的了。”

  小小剛把白術的河燈放回去,又飄來一隻琉璃河燈,在小小手邊打轉,小小凝神一聽,竟是明珠。

  明珠哀哀哭泣,祈求天地神明聽見她的願望,她不想去和親。

  小小細眉一擰,將河燈撈了起來,剛要拿到懷中,便被人喝斥:“不可帶走河燈。”

  是兩個差人架一葉小船,手中拿著網兜,船中疊著他們撈起來的河燈。

  這些河燈一被撈起,燈上的靈光便飄浮起來,自己鑽進舟中那隻大皮囊裏,裏麵紅橙黃綠,各色靈光,光彩熠熠。

  隻有小小手中那盞,燦若曉星,小小輕聲問道:“為何撈起河燈?”

  其中一位見小小船頭光明,回答她道:“撈起來的燈,便是能實現心願的燈。”

  小小一聽微微點頭,假裝放開手中的琉璃燈,趁著兩舟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輕將琉璃燈盞浮到小船上。

  明珠燈上的火色靈光飄浮起來,鑽進皮囊中。

  小小心中欣然,忽見黑河之上點點霜白,兩個差人停船不動,抬起頭來:“這是怎麽?今日不該有雪。”

  話音未落,朔風席卷,天地一片肅殺。

  黑河上的船隻猛烈搖晃,兩個差人勉強才能穩住船隻,小小差點兒被撞出去。

  天色倏地一白,飛霜成雪,雪又成雹,石子一般砸落下來,竟將兩個差人的小船砸穿了,撈起的河燈翻落入黑河。

  燈一落水,皮囊中的靈光四散而去。

  兩個差人大叫不好,催動船隻剛想去撈,漿竟抽不出河麵,黑河寸寸結冰,船漿竟被凍住。

  黑河兩岸鬼哭人啕,嚎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