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小小轉過身來,謝玄的目光一直跟在小小身上,他看著小小一步一步走近,笑容緩緩凝固。

  他眼中那些光點有的落在玉虛真人身上,有的落在呼延圖身上,隻有小小,那些碎光繞過了她。

  “她在哪兒?”

  謝玄的聲音陡然一輕。

  玉虛真人還未回答,呼延圖便道:“那一日她就沒有跟來。”

  還未說到最後一個字,謝玄便憑空不見了。

  紫微真人闔目坐在卦台上。

  林間微響,池一陽自山道上來,手中捧著一個包袱,麵上難掩喜色,走到紫微真人麵前,躬身道:“師父,這是禮部給您老人家送來的吉服。”

  紫微真人眉目不動,不看吉服,開口問道:“阿羽還不肯來麽?”

  池一陽臉色喜意褪去,換上憂色:“我送了請柬去,可他道心已改,並不肯來。”

  眼見紫微真人聽見這回答,依舊不露聲色,又道:“阿羽在城中開設醫館,施醫贈藥,倒也不負所學,他既不肯回來,師父又何必強求。”

  紫微真人依舊垂眉,十分篤定:“他會回來的。”

  池一陽肅了臉色,卓一仁被關石牢,袁一溟重傷,嶽一崧慘死,聞人羽又自摘道冠而去,往後這紫微宮,自然是由他接掌。

  可沒想到,師父心心念念的還是小師弟。

  池一陽一瞬間便轉了百十個念頭,聞人羽就算回來,威望也差他極遠,該給他為紫微宮建功之時,他既摘冠而去,紫微宮就再無他一席之地。

  想通這節,池一陽又麵上帶笑:“師父若真想小師弟,我親自去接他來,離加封大典也不過幾個時辰了,師父還是試一試吉服罷,餘下的事交給徒兒,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寧王反叛弑君,紫微宮平亂有功,又一力扶起太孫即位。

  新帝下的第一道詔令是辦先帝喪事,第二道詔令便是加封紫微真人為國師,既為太孫師,又監理國事。

  池一陽又稟報道:“朱雀坊這幾日有些不太平,藩王們無心治喪,隻想離京,城門港口都設下暗衛,新帝登基大典之後,再另行安排。”

  鳳子龍孫皆被圈盡,他們自不敢貿貿然來找紫微真人。

  卻都知道池一陽是最愛財的,他建一陽觀都能掠奪民田為觀田,既然財帛能動他,便源源不斷抬入他的私宅。

  京城北麵瑞王的私宅連著山田,如今已經在池一陽的名下。

  紫微真人依舊不說不動,池一陽斟酌道:“趕盡殺絕雖斷了後患,可難免被人垢病。”

  池一陽心中納罕,師父怎麽半點也不關切,七星宴後,師父雷震手段,朝中文臣武將,無人敢違逆師父的意思。

  過了今夜就是加封大典了,難道有什麽不合師父的心意?

  他揣摩紫微真人的意思,左右四顧,這才見到卦台之上留著半闕殘卦,池一陽不通此道,但也看得懂卦像。

  此卦意為凜冬將至,可此時正值酷暑。

  “依徒兒的愚見,瑞王年老德高,與先帝又是親兄弟,自該叫他安然養老。”

  池一陽小心翼翼覷著紫微真人的臉色,隻一點星白飄然飛落,落在紫微真人的肩上。

  他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但見清光澄靛,皎皎星河之中,點點飛霜飄落下來,張嘴說話已經吐出一團白氣:“這……這是下雪了?”

  紫微真人倏地睜開眼,拂塵一卷,將池一陽掃到一邊。

  他手中方才捧著的錦袍整個炸開,金絲銀絲散落一地。

  池一陽大驚失色:“什麽人!”

  就見天邊濃雲滾滾,挾風雲來,雲過之處,霜凍雪落,灑了滿天銀白。

  池一陽剛要問過師父,便微微一怔,他從未在紫微真人的臉上見過這種神色。

  不論何時何事,師父永遠成竹在胸,可此時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猶疑驚愕,這神情讓池一陽心中一跳。

  難道是玉虛師伯那個徒弟死了,玉虛師伯尋仇來了?

  “不周風。”紫微真人喃喃道。

  禦風術,禦八風,艮震巽離坤兌乾坎,一氣禦一風。

  不周之風,坎氣所生,萬物肅殺。

  便是師兄,隻怕也沒有參悟到這一重。

  那雲頃刻便到了眼前,方才還隻飛霜,此時已是冰雹,砸得石階亂響。

  池一陽揮劍躲避,那日師父與玉虛師伯鬥法,震塌了京城房屋,已叫他高山仰止,此時見霜化為雹,心中驚駭難言。

  冰雹驟然停了,池一陽抬頭望去,就見空中層雲遞次,似一雙羽翅,又似一對鐵爪,撲向紫微真人。

  雲團之中,一道灰影,定定望向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拂塵一甩,不乘仙鶴也淩空而起,與謝玄對視。

  謝玄說道:“道設生以賞善,設死以懲惡,你是自己死,還是我動手。”

  紫微真人紫袍翻飛,聞言低叱:“狂妄。”

  “你不肯死,那隻好我動手了。”

  第113章 破紫微【大修】

  “你既不肯死,那隻好我動手了。”

  須臾之間,風雪大作,蒼山皆白。

  紫微真人並不將謝玄放在眼裏,他縱習了飛星術,也不過短短七日,能成什麽氣候:“你大逆弑父,今日便由我替天行道。”

  謝玄頂心黑霧叢生,恐要入魔,他既然弑父,便再擔不得天命,殺他便是執天之行,替天弘道。

  謝玄哈哈大笑兩聲:“狗屁的替天行道!天道如何,施行在天,你算什麽東西!”

  單掌聚風,一把霜刀在他手中凝聚,挽刀一劈,排山傾海。

  紫微真人雙目微張,縱身後躍,拂塵揮出,正擊在風刀上,銀絲擦刀刃即斷,隻這一刀,便將紫微真人打出一射之地。

  紫微真人胸中震蕩,強自運氣,這才壓住胸口翻湧的血氣,他張大了雙目,盯住謝玄,這怎麽可能?

  刀刃削山而過,身後山石壁上雕的巨大八卦,被風刀一劈兩半。

  陽陰割裂。

  一時之間鬥轉山搖,池一陽奔下山去,大聲喊道:“敲鍾布陣!”

  紫微宮道人紛紛提燈而出,駭然望著山頂,卻隻能看見紫微真人淩在高空,與雲團中一團黑影對峙。

  大鍾響徹蒼山,聲傳數裏。

  卓一道夜半被寒氣激醒,自石牢中伸出手來,掌心一攤,接了滿手霜花,他憂心白術,叩響石門把白術叫醒。

  白術搓著胳膊茫然道:“怎麽……下雪了?”

  鍾聲一震,師徒相顧愕然,這鍾是臨敵時方才敲響,凡紫微宮道人,不論遠近,聞鍾聲即刻趕來相助。

  立觀五十餘年,這鍾還從未響過。

  白術急道:“師父你等著我,我去拿鑰匙來。”石牢的鑰匙在刑罰司內,說著不顧天黑路滑,奔下山去。

  大敵當前,紫微宮道眾舉兵刃集於山腳,想打上山去,助紫微真人一臂之力。

  可山間積雪很快便蓋過腳背,狂風怒號,積雪成冰,才往上幾步,便被風雪阻擋,根本就上不去。

  紫微真人強壓血氣,拂塵一揮,在山前站定,指尖掐訣,拂塵浮至半空,越變越大,拂塵柄向謝玄橫掃而去。

  謝玄溢不避,反身揮刀,刀柄相撞,山脊震蕩。

  單手便將拂塵震飛出去,紫微真人操控不及,拂塵鋼柄橫飛出去,柄端砸在山頂精舍上,壓塌了殿宇,砸得山石滾落。

  謝玄眉梢一抬,目光挑釁:“你就隻有這點本事?”

  紫微真人虛點拂塵,喝一聲:“起。”

  拂塵應聲拂浮起,飛纏向謝玄,謝玄還記得萬根銀絲穿肉而過的痛楚,他風刀一卷,刀刃削過,銀絲齊根而斷。

  紫微真人雙掌翻覆,根根銀絲如滿天細雨,經霜化為冰針,齊齊向謝玄射去。

  冰針還未飛到謝玄麵前,便被風打落,如羽箭般一根一根紮進蒼山中,殿宇被冰針穿破。

  白術好不容易取到鑰匙,還未上山就被風吹倒,他攀著樹根上山,口中喊著師父,被落石一擊,暈了過去。

  紫微真人銀發長須被風拂亂,謝玄知道他受了內傷,卻不乘勝追擊,反而等著紫微真人先出手。

  紫微宮道眾用黃符法擺起天罡大陣。

  紫微真人指尖掐訣,道道靈符浮於空中,紙符灌力,倏地一振,想將謝玄打進大陣之中,將他困於陣內。

  謝玄手掌一張,風刀便散作八方風淩冽而去,一點靈光在他指尖縈聚,他隨手一點,懸空作符。

  天地為符紙,靈光為朱墨。

  隨手畫就,靈光如絲如網,紙符飛來,與靈光符相撞,燒燼化灰。

  滿天銀白之中,一點餘灰飄蕩,很快便被雪覆住,湮滅不見。

  紫微真人連發十二道金符,道道都被靈光符咒所破,竟未能傷謝玄分毫,謝玄翻手一動,山勢浮動,天罡陣法上占位的百來人掉入山石縫中。

  頃刻陣破,符咒陣法皆無用,這便是飛星術。

  易星宿,撼山巒,覆天地。

  紫微宮道眾如鳥獸四散,奔逃下山,池一陽眼見不好,對徒弟道:“你們守護真人,我去京郊大營找援手!”

  說著不顧徒子徒孫,竟率先跑出山門,就在山門前,遇上了聞人羽。

  今日中元,聞人羽陪著母親一同到萬善殿放河燈,忽然天象大變,先是飛霜,跟著雪落,禦河河麵結冰,盞盞河燈凍在河上。

  跟著冰雹砸落,滿城百姓俱都藏回屋中,夜更未盡,便聽蒼山鍾響。

  聞人羽雖脫出道門,但依舊奔向紫微宮來。

  剛進山門就見房塌屋倒,山壁上巨大的八卦裂成兩半,迎麵碰見池一陽,趕緊問道:“師兄!這怎麽回事?”

  池一陽形容狼狽,生怕逃得慢了,急道:“那姓謝的尋仇來了,我去京郊大營找幫手。”說著一把推開了聞人羽,向山下逃去。

  一麵奔逃一麵想到,師父果然不曾說錯,小師弟竟真的回來了,回來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