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玉虛真人背後背著酒葫蘆,手裏用茅草串著兩條洗殺得幹幹淨淨大鰱魚,把魚遞給小小:“這魚燉湯給那小子喝。”

  小小接過魚去,放到鍋中。

  謝玄到了洞口方才瞧見,雖是山洞,洞外卻開了一片紅山桃,穀中暖日和風,處處都是一派春景。

  仿佛到了仙人洞府。

  謝玄抬頭一看,石洞上果然刻了四個字“抱元洞”,他心思一恍,難道玉虛真人,真的修成真仙了?

  玉虛真人隨便順手就要拿葫蘆敲謝玄的頭,看他這模樣,又收了手:“這山穀比外頭要慢一季。”

  謝玄張了張嘴:“呼延圖呢?”

  玉虛真人麵色一沉,謝玄與呼延圖原來談不上交情,如今卻共曆生死,一同擋箭,一同喝酒,這人確實作了許多惡事,可謝玄又不想他才報大仇,就死在玉虛真人手上。

  玉虛真人沉臉道:“等我下回見他,可是絕計不會手軟的。”

  “多謝前輩。”呼延圖自另一個洞口出來,他的傷比謝玄也好不了多少,兩人身上纏滿了布條,被玉虛真人順手救下,活了一命,等到傷好離穀,恩仇另算。

  玉虛真人與紫微真人一戰,隻能算打了個平手,玉虛真人帶著他們禦風回到山穀,治病裹傷。

  玉虛真人甩出張三紙來,這三張紙飄飄然落到謝玄和呼延圖的麵前。

  是三張新的道門緝書。

  謝玄位列榜首,他上回上道門緝書不過幾兩銀子,如今身價暴漲,從幾兩銀漲到了萬兩黃金。

  謝玄看著萬兩金三個字,低聲笑了起來。

  第二位是呼延圖,第三位是桑小小。

  玉虛真人咂吧咂吧嘴:“他就是不通緝我,若敢通緝我,我就敢拿自己換酒喝。”

  謝玄看了看玉虛真人,欲言又止,玉虛真人知道他想問些什麽,嘿嘿一笑:“我打不過他,他也打不過我,隻好放我走了。”

  紫微真人還有這麽多事要辦,哪肯與玉虛真人兩敗俱傷,讓人趁虛而入。

  他手下露出破綻,放走了玉虛真人,跟著便將太孫扶上位,寧王下獄治罪,餘下幾位王爺如今還扣在京城,不知以後如何。

  第一道詔書是為先帝治喪,第二道詔書是紫微宮再得晉封,紫微真人被封為國師,輔佐新帝治國。

  奉天觀的洞靈道人被賜死,下屬宮觀,一並歸入紫微宮,若有不服者,以謀反一同論罪。

  師門道法被如此推崇,玉虛真人卻不見喜色。

  謝玄剛要說話,聞見魚湯香味,肚裏長鳴一聲,這才發覺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揉揉肚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回答他的是呼延圖。

  他雖被玉虛真人救起,但玉虛真人也曾追捕過他,哪像謝玄兩眼一翻安心睡去。

  他回到石洞便驚醒過來,因心中防備,反而比謝玄更早下地。

  玉虛真人哼哼一聲:“你倒是快活,活兒都讓我替你幹,我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才收你當徒弟。”

  玉虛真人救走小小的時候,見一醜臉婦人抱著孩子,幹脆禦風將她送出宮去,還給她一筆錢財。

  那婦人卻拉著玉虛真人,指著孩子又指著小小,比劃個不休。

  玉虛真人一驚,還當這是小小的孩子,轉念一想,他們分別不過兩個月,小小跟謝玄就算成親,也生不出這麽大個孩子來。

  一個口不能言,一個急著辦事,玉虛真人騰空而去,到這會兒才告訴謝玄。

  謝玄一聽便問:“那商家人呢?”

  “賜以金銀,回商州去了。”雖說一樣是被看管,但好歹能回家鄉去了。

  謝玄點一點頭,等他傷好之後,先去找回那個孩子,再把他送去商州。

  餘下的事,自不能麻煩玉虛真人。

  小小蒸了饅頭,將這些東西端上桌,謝玄湊到她身邊,嬉皮笑臉的道:“還生我氣呢?我也是沒法子。”

  小小還不理會他,把吃食一放,玉虛真人和呼延圖都坐到桌邊來。

  當著人,謝玄也不好意思把小小摟在懷裏,像他們小時候那樣和解,隻好也坐下來,喝著湯,啃著饅頭。

  還給小小盛了碗湯,吹得溫了才遞過去:“你也受了傷,怎麽樣?胸口還疼不疼了?”

  無論說什麽,小小就是不理他,可他盛的魚湯,她卻喝了,還吃了半個饅頭。

  謝玄這才鬆了口氣,放肚大吃,身上傷口雖疼,但報了一半仇,總比一半都報不成要強,一等吃完了飯,就跟在小小身後,要幫她洗碗涮鍋。

  呼延圖柱著一隻拐杖,靠在山間鬆樹邊,遠望著謝玄的背影,問玉虛真人道:“前輩預備瞞他多久?”

  玉虛真人胡子一翹:“能瞞多久是瞞多久罷,這會兒告訴他,還不要了他的命。”

  小小重傷之下魂魄離身,一根香盡之後,那婦人雖盡力讓她醒來,可小小耽擱太久,還是晚了一步,此時軀體之內隻餘混沌,靈犀走失。

  玉虛真人這三天之中往返京城,夜夜喊魂都找不回來,也不知,還在不在。

  玉虛真人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走到謝玄身邊,一把塞給他:“你別纏著你師妹,這東西是從你身上取下來的。”

  是那半卷羊皮,羊皮之上浸透了謝玄的血,那些文字竟拚湊起來,成了文字。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張而不生,馳而不死,天下莫能見。”

  第112章 飛霜【大修】

  謝玄捧著羊皮坐在山巔大石上,眼前落日融金,身後雲濤霧海。

  從日出坐到月升,一動都不動。

  玉虛真人就歪在不遠處的鬆樹上,舉起葫蘆仰頭往喉嚨裏灌上兩口酒,咂吧咂吧嘴兒:“你說,這小子會不會悟道悟傻了?”

  呼延圖在樹下打坐運氣,這才片刻又被玉虛真人給打斷,他深吸口氣才睜開眼睛,緩緩道:“不會。”

  呼延圖既報了深仇,留著飛星術的下半卷也無用,他將下半卷羊皮還給謝玄。

  謝玄道聲多謝,將兩卷羊皮拚在一起。

  首尾承接,幹涸鮮血順著文字流動,字符飛出羊皮卷,一個一個跳到謝玄眼前,他順著靈光走到山崖。

  那些文字飄在半空,隨風浮沉,明明滅滅。

  謝玄眼中所見的,玉虛真人和呼延圖自然瞧不見,玉虛真人怕謝玄走火入魔,就臥室在鬆樹上守著。

  呼延圖也盤腿坐下,二人就這麽望著謝玄的背影。

  玉虛真人眼皮一沉又再掀開,謝玄還是不動,他摸摸肚皮,有些餓了:“要不然,咱們烤隻雞?”

  呼延圖沒一會兒就捉了雞來,點火,烤肉。

  玉虛真人用他那爛袖子扇風,讓烤雞香味飄到謝玄鼻尖,他依舊一動不動。

  呼延圖往火堆裏添柴,玉虛真人用雞內頭剔了剔牙:“我想好了,他的道號就叫不動。”

  謝玄突然動了,他立起身來,引手攀星,身子一滑,落下大石。

  呼延圖倏地立起,想飛身去,被玉虛真人一攔:“放心罷,摔不死他。”

  話音未落,就見謝玄被風托起,他整個人平躺在風上,隨風浮浪,一時落到崖下,一時又浮到鬆梢。

  玉虛真人撐著胳膊看著:“哎,要是有酒就好了。”說完手一鬆,剔牙的雞骨頭掉在呼延圖身上。

  呼延圖默不作聲站起了來,走到密林中去,隔得片刻,帶了一隻小葫蘆回來。

  玉虛真人鼻子一動,便聞見了酒味,大喜過望:“你還真給找來了,這幫猴子,見我就跟見著賊似的,幾裏開外就奔逃起來。”

  玉虛真人偷這些猴子們釀的酒,都把猴子們給偷怕了。

  他說著搶過葫蘆飲了個幹淨,咂吧著嘴兒才想起來,是呼延圖找來的酒,他還一口中都未喝呢。

  葫蘆裏還有一個酒底兒,給他罷,實在是肉疼,玉虛真人道:“你受了傷,不能飲酒,我替你喝了。”

  說著把葫蘆底喝了個幹淨。

  玉虛真人在謝玄身後這番聒噪,謝玄一點都沒有聽見。

  他耳邊靜寂,無風吟無鳥鳴,整個蒼穹下就隻有他,和虛空中的那些光點。

  謝玄引手去攀,摘得一點,凝在指尖。

  這一團又亮又暖,他雙手鼓動,風自四麵將那些光點凝聚起來,納入他體內。

  四肢百骸遊走一圈,停在心口處,破胸而出,浮到半空,散落星河,散向山石樹木,花鳥蛇蟲。

  每個光點,都隨他的呼吸吐納而明滅閃爍。

  謝玄睜開眼,月陰將雲海鍍成一片銀色,他躍下大石,走到鬆下。

  玉虛真人張大嘴巴看著他,嘴裏還有半個沒啃完的雞翅膀,他嚼了兩下,這才喃喃說道:“是我眼花了,還是那小子動了?”

  呼延圖在鬆下打坐,聞言睜開眼睛,這方才見謝玄站在自己麵前,而他竟連一絲風聲都沒聽見。

  謝玄已經七日七夜未曾飲食睡眠,可他半點也不饑倦,開口中第一句話便是:“怎麽隻有你們在此,小小呢?”

  玉虛真人一滯,幹笑問道:“先說你那術法成了沒有?”

  這七日七夜玉虛真人一天比一天發愁,靈犀一失,便如行屍走肉。

  謝玄自己也不知成了沒有,他隻覺周身有力,天地在他眼中都為之一變,他要把這些告訴小小。

  玉虛真人實是無法,這些日子每到夜晚,他便離開山穀,去京城替小小找走失的靈犀。

  白日之中靈光難現,黑夜的時候又滿城魍魎,玉虛真人已經發愁了好幾日,這要是找不回來,該拿什麽哄騙謝玄。

  城中處處戒嚴,連亂葬崗上的孤魂野鬼也都躲藏起來,輕易不肯出現。

  玉虛真人點香供肉,倒有小鬼肯出來,一聽玉虛真人要找一點靈犀,通通縮了頭,鬼聲鬼氣道:“真人饒咱們一條活路。”

  城中處處都是紫微宮的道士,他們躲避且不及,哪還敢四處遊蕩。

  玉虛真人拿腳去踢呼延圖,讓他也想想法子,怎麽把眼前給混過去。

  謝玄等不及回答,縱躍著回到石洞。

  玉虛真人和呼延圖對視一眼,齊齊跟上。

  謝玄還未到洞前,先聞見香味,石桌上擺著麵餅烤魚,小小在灶前盛湯,謝玄臉上笑容越咧越大,幾步坐到桌前。

  玉虛真人急急趕上,見狀鬆一口氣:“開飯開飯,天天吃雞,我都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