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說完便將手中拂塵一甩,口中念念有詞,拂塵銀絲飛漲,纏上房梁。

  謝玄與呼延圖本是仇敵,卻也幾經生死,此時對視一眼,謝玄先道:“咱們倆的帳,等出去了再算。”

  不管紫微真人想做什麽,跟呼延圖的恩怨,先都暫且放下,二人若不能一心對敵,隻怕出不了奉行殿。

  呼延圖早就將生死這事置之度外,單刀一掂,目視前方:“正有此意。”

  紫微真人聽見他們二人說這般話,隻微微一笑,手腕輕動,袍袖被風吹得鼓動起來,衣衫獵獵作響。

  那隻蒼老的手,握著拂塵柄,隻輕輕向下一拉,“喀拉”一聲,奉先殿的大梁竟然斷了。

  大梁一斷,四邊柱子都向中間傾倒,呼延圖輕叫一聲:“不好,他這是想要活埋咱們。”

  頂上琉璃瓦片一塊塊砸落在磚地上,刹時間似地動山搖,奉先殿內供奉的牌位紛紛倒在地上。

  謝玄一手掐訣,以風為罩,牢牢罩住自己與呼延圖,將頭頂砸落的瓦片擋在風罩外。

  屋頂琉璃砸在風罩上,碎成一塊一塊,罩中兩人分毫無傷。

  呼延圖心中暗驚,難道這便是飛星術的厲害。

  紫微真人手握拂塵似握隻大筆,揮灑自如,手腕一轉,房梁一折而斷,兩邊簷角倒塌,謝玄趁勢躍出,帶著呼延圖站到偏殿殿頂。

  紫微真人過得片刻方才躍出來,一東一西,兩邊對峙。

  奉先殿前殿後,密密麻麻滿是弓箭手,一見謝玄便架起弓箭,百道寒光齊齊對準了謝玄和呼延圖。

  池一陽立在人群之首,高喊一聲:“師父!”

  紫微真人目光一掃,見池一陽衝他緩緩點頭,就知一切都在掌握,經此一事,朝中不存異己。

  原來聖人也是一樣的打算,想憑七星宴,一石三鳥。

  殺了有反叛之心的藩王,收回封地;捉住謝玄,關押起來取血煉丹;

  最後一招,他是想除掉紫微宮,把他他身邊的明釘暗釘一並拔除,從此安枕無憂。

  隻這一切都被紫微真人算到。

  “乾龍困水,死無生。”卦象是從來不會錯的。

  紫微真人袍袖一張,袖中仙鶴飛出,由小變大,馱著他飛下殿頂,落在人前,他沉聲說道:“聖人還在殿中。”

  百架弓箭齊放,謝玄加厚風罩,勉強擋住了一波。

  可弓箭破風而來,支支力有千鈞,風罩被破了個小口,不及愈合,飛箭連綿而來,兩人雖在風罩中騰挪,也還是受了傷。

  呼延圖傷了腿,謝玄傷了胳膊。

  四周無遮無擋,成百上千隻飛箭黑壓壓射來,風罩一碎,謝玄一把扶住呼延圖,呼延圖召出五鬼。

  以鬼身擋在他們麵前,可箭尖之上竟沾了朱砂,天色一亮朱砂威力大顯,那五隻鬼化作青煙,一道道消散。

  謝玄額上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他伏低了身子,對呼延圖道:“你先擋一擋,我給咱們找個遮擋的東西來。”

  呼延圖擋住十幾隻羽箭,就見謝玄從倒塌的奉先殿中掏了個人出來。

  他把那人往身前一擋,箭雨倏地停了下來。

  這人明黃衣裳,披頭散發,早已死得多時,可偏偏一個死人,就攔下了所有的箭。

  池一陽大驚:“師父,這是……這是聖人的……”“屍首”兩個字,咽在口中不敢說出來。

  謝玄與呼延圖早就已經力竭,到此時才能歇上一歇,底下弓箭手凝箭不發,誰也不敢下令放箭。

  呼延圖喘著氣,從腿上把箭拔下來,呲一聲咧開此,從皇帝的屍體上撕了一塊綢子裹住傷口:“咱們怎麽辦?”

  日頭緩緩上升,宮闕城樓一片火色,兩人拎著屍體,叉腿坐在屋頂上,四麵八方全是穿著甲衣的弓箭手。

  殿頂上謝玄呼延圖無處可逃,殿下弓箭手誰也不敢先射出羽箭,兩邊僵持不下。

  謝玄盤腿坐下,他已經有大半天水米未盡了,此時望著天光,忽生感慨:“要是有酒就好了。”

  他並不好酒,可坐在這裏,被千百隻箭對準,倒想辣酒入喉,方才爽快。

  呼延圖聽見這句,哈哈一笑:“你這人,倒有意思,等著。”

  說完翻下牆頭,羽箭“嗖嗖”破空,都被謝玄擋住,呼延圖繞進奉先殿中,沒一會兒拿了些東西出來。

  在屋頂上一擺:“吃罷,你家祖宗的供的酒。”

  幾隻壇子都打翻了,隻餘下這一壇,還有些點心燒肉,他也一並取了出來,吹吹上麵的落灰,撕了條雞腿。

  他坦坦蕩蕩遞過來,謝玄也大大方方接過去。

  呼延圖先飲一口,再遞給謝玄,謝玄也喝了一口,底下那些人還沒商量出要拿他們怎麽辦。

  池一陽見二人都喝酒吃肉了,咬牙對紫微真人道:“師父,要不要……”

  “不可。”

  皇帝雖死,也該有個體麵風光的葬禮,太孫登基,下詔第一件事就是這個,總不能擺隻死刺蝟在棺槨中。

  呼延圖自滅族之後,苟活於世,一生中都沒有與人對坐飲酒,何況是在這生死關頭。

  他一直做的都是些見不了光的勾當,此時萬道金光照在身上,眼前這人命運也不比自己好上太多。

  仇人已死,他心中一輕,舉起壇子:“死前跟你喝一杯酒,倒也算痛快。”

  謝玄接過去,一口氣喝盡了:“你死你的,我可要活。”

  他突然將酒壇一拋,大開大合,方才落在地上的羽箭被風騰起,急射向弓箭手,最前排的弓箭手取出盾牌抵擋。

  誰知眼看那箭就要射到,卻又高起一截,避開盾牌,將盾牌後方那些人射了個七零八落。

  憑他一人之力,就折損了一半弓箭手。

  紫微真人雙手一絞,拂塵絲斷,這萬根銀絲破空而去,謝玄跳起抵抗,風罩竟半點用處也無。

  根根銀絲直刺入皇帝屍身,隻是銀絲太細,竟瞧不出來。

  銀絲細若毫毛,卻堅韌如鐵,隻要沾身,便穿筋過肉,謝玄連退數十步,胸前腿上被紮得十數個洞,鮮血汩汩湧出,站立不穩。

  紫微真人趁此時放出仙鶴,仙鶴越變越大,變作一隻巨鳥,叼起皇帝的屍身,送回到紫微真人身邊。

  池一陽喝道:“放箭!”

  眼看謝玄呼延圖二人就要被射成刺蝟,千百支箭破空而至,被一隻大手齊齊捏住,指掌用力,那百來支箭竟被捏成了碎屑。

  仙鶴昂首長鳴,巨喙又向殿頂啄去,被那隻大手扯住了脖子,一記就給扯斷了。

  鶴羽似雪花散漫天際,落到身上,化為紙屑。

  謝玄已經站立不住,抬頭看去,就見玉虛真人淩空坐在酒葫蘆上。

  大掌一出,紫微真人便隻是他,他歎息一聲:“師兄,你五十年前不肯入世,如今又是因何破戒?”

  玉虛真人在酒葫蘆上伸了個懶腰,伸手一撈,把謝玄和呼延圖撈了起來,眼看謝玄身上百十個血洞,也不知傷沒傷到筋脈。

  謝玄幾欲暈去,從牙根擠出一句:“小小!”

  玉虛真人點點頭:“知道知道,哪能少得了她。”說完一掌劈頸,謝玄翻眼暈了過去。

  雖在點頭,可臉色並不輕鬆,小小離魂太久,人未清醒,不能再此地久留,得趕緊替她設陣替她喊魂。

  紫微真人迎風騰空,那隻雌鶴死了,又乘雄鶴飛起,站在鶴背上,與玉虛真人對立:“師兄當真要阻我?”

  玉虛真人歎息一聲:“師弟,你終究未破魔考。”

  紫微真人紫袍凜凜,銀發飛颺,肅道:“天地不言,以我弘道,觀天之意,執天之行,何考之有?”

  他為天下選明君,君王既失其道,便該再擇明主。

  謝玄本身負天命,可天地翻覆,星移宿易,自然該再換一個。

  玉虛真人搖了搖頭:“經此一劫,道門難存,你觀天之意,就是顛覆道門?”

  “隻我在此,道門不覆。”

  說著拂塵一揮,勁風掃去,玉虛真人手指都未抬一下,身子輕晃,身下雲團似個圓鬥笠,鬥笠打了個轉,力量隨風泄去。

  謝玄身子一晃,清醒片刻,就見一柄拂塵一隻葫蘆,在雲間碰撞,撞擊之力四散開去,震得宮城屋瓦咯咯輕響,屋斜人倒,滾作一團。

  他再次昏去之前,心中想到,原來紫微真人兩次都未盡全力。

  第111章 靈犀失

  謝玄被一道白光刺醒,還未睜眼先牽動傷口,“吡”了一聲張開眼來。

  他睡在個山石洞中,石桌石床,石壁上還掏了個圓溜溜的洞當作窗戶,兩邊藤蔓勾起,倒似天然的簾幔。

  謝玄四肢百骸無一不痛,可他人一清醒,神識回攏,就咬牙撐坐起來,疼得額上豆大汗珠滾落。

  張口發不出聲音,喉中似有火燒。

  “小小。”

  嘴裏這麽叫著,一點聲音都沒發出,石洞外麵卻轉進個人來,青衣青裙,霧眸烏發,手裏拿著一個竹杯,遞到謝玄嘴邊。

  謝玄一下咧嘴笑了,就著杯子“咕咚咕咚”喝水,這點水入喉,似幹地澆了點滴雨,直冒煙,嗓子反而更疼了。

  小小轉身出去,接了一壺山泉來,送給謝玄喝。

  謝玄看見她,傷病先自好了一半兒,一壺山泉喝了一半,這才能開口說話:“你不生氣罷。”

  他撇下小小,自己去報仇了,還傷得半死不活的回去,小小肯定生氣了。

  霧眸少女瞥他一眼,收起水壺,轉身走了出去,謝玄在她身後“哎哎”兩聲,她都不理不睬。

  完了,這下是真生氣了。

  謝玄好容易坐起來,心頭那口氣散了,怎麽也站不起來,身上百十個洞都在疼,人仰倒在石床上,心裏想著,好在殺了仇人。

  報了一半仇,殺紫微是另一半。

  他心裏都盤算好了,要將母親安葬,她被關在鳳鸞殿的紅漆棺中十六年,要替她找山明水秀的地方埋骨。

  還有師父,不知師父的屍骨在何處,也要找到。

  這可這些都得等到他的傷養好之後。

  謝玄聽見石洞外傳來玉虛真人的聲音,他撐著身子坐起,指尖一動,微風將他托起來,腳步不動,就到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