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聖人的藥每日都是由他在煉,商家人的鮮血是什麽味道他熟悉得很,這不是商家人的血,那就是嶽一崧的。

  嶽一崧功夫雖強,但性子暴烈易怒,易被人利用,他環視一周,目光停在老婦人身上,溫聲問道:“商老夫人,可否告知我師弟下落?”

  話音一出,商家幾個年輕女人先是一抖,袁一溟生得麵白溫文,可下手狠辣,絕不容情,比嶽一崧可怖得多。

  商老夫人看了看袁一溟,昂首道:“許是老天有眼,將他收走了。”

  師父不見蹤影,師弟又被人劫走,袁一溟再沉得住氣也難免心緒起浮,他微微一笑:“商家人果然有氣節,人人都是撬不開的鐵嘴。”

  他這話一出,幾個女人先退後了半步,他一誇人,便是要下狠手了。

  果然話音一落,袁一溟出手如電,一把扼住了商老夫人的喉嚨,把她提離地麵,麵上依舊微笑:“可有人要說一說我師弟的去向麽?”

  這個已經老了,就算死了,也沒什麽損失,年輕的那些,還要留下取血。

  商老夫人麵皮紫漲,腳尖擺動,兩隻手緊緊抓著袁一溟的手背,從喉嚨中擠出聲音:“誰也…不許…說…”

  商家男人腳上手上都帶著鐐銬,情緒激蕩之時,屋中一陣震響,女子人人飲泣,卻真的沒人說一句話。

  袁一溟見此情形,指節用力,想了結這老婦,剛要下手,外麵有人稟報:

  “嶽道長回來了。”

  袁一溟一把鬆開商老夫人,她委頓在地,大口喘息,幾個婦人上前扶住她。

  “他人呢?”這個時候還開什麽玩笑!

  小太監咽了咽唾沫:“在,在藥宮門外。”

  袁一溟大步離開,走的時候對徒弟使了個眼色,今日還未取血,按排號該取誰的,先把人提出來。

  袁一溟行到宮門口,門前圍著許多禁軍,人人高舉火把,堵得大門水泄不通。

  袁一溟皺眉拔開人群,剛要喝斥,聲音一滯。

  嶽一崧低垂著頭,跪在藥宮門前。

  胸前紅繩裹身,身後插著一根杆子,杆上挑著黃布,黃布垂下,血淋淋四個大字“罪大惡極”。

  “混帳!”袁一溟怒極,剛要上前去,便被人攔住:“袁大人萬萬不可上前。”

  “怎麽?”

  轟然一聲,一道天雷打在嶽一崧上,雷電擊得屍身顫抖扭曲,他雖還維持著跪姿,可腦袋一陣亂抖,露出麵龐來。

  他嘴角笑意未斂,眼睛大張,雷鳴火光之中,說不出的詭異。

  袁一溟臉色發白,嶽一崧已經死了,可究竟是誰有本事殺了師弟,還把屍體送到藥宮門前來。

  “人呢?誰把他送回來的?”

  藥宮四周都有禁軍把守,難道這些禁軍都成了瞎子不成?那個人是怎麽能讓師弟跪在這裏。

  禁軍麵麵相覷:“嶽道長是……是自己回來的。”

  “胡說八道!”

  “當真是他自己回來的,走回來的。”

  禁軍守在宮前巡邏,見一個穿著道袍的人緩步上前,高聲問他:“來者何人?”

  那人一言不發,還緩緩上前來,四肢扭曲,吊手吊腳,倒像是個皮影人,禁軍高燃火把,舉起刀戟,指著他道:“報上名號。”

  這“人”依舊不出聲,離藥宮還有十數步時停了下來,肢體一扭,跪倒在地。

  身後杆上的黃符一抖,垂落下來。

  跟著便是一道道天雷劈下,雷光紫電打得藥宮門前石磚爆開,可怎麽打,嶽一崧都跪得端端正正。

  就算他來的時候沒死透,這些雷也把他劈死了,誰也不敢上前替他收屍。

  袁一溟耳中聽得這些禁軍竊竊私語,都在小聲議論,嶽一崧是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才會受這麽多道雷擊。

  一時之間士氣大挫,軍心浮動。

  袁一溟不能放任此事,他進前幾步,離屍體更近些,拍出符咒,黃符未至就被天雷一道劈裂,火星四濺。

  身後議論聲更高,袁一溟此時絕不能退,幹脆在前心貼上符咒,保住心脈,以桃木劍為擋,飛身上前挑開黃布。

  桃木劍擋了一陣雷擊,黃符被扔在地上,果見黃布背後層層疊疊寫滿了雷咒。

  袁一溟扶起師弟的屍體,就見他胸口一個血窟窿,伸手替他闔上眼皮,剛一闔上,又再張開。

  死不瞑目。

  他低聲道:“師弟放心,我定會找出害你的人來,替你報仇。”

  話說完了,可嶽一崧依舊眼睛大睜,笑意凝固,紫棠麵皮受了雷劈竟漸漸變作青色,實在可怖。

  袁一溟從懷中掏出帕子,蓋在他臉上,指點兩個小道士:“把人抬進去罷。”

  兩個小道士不論怎麽擺弄,袁一崧就是躺不平,他的腦袋歪在一邊,手腳呈現跪姿,屍身已經僵硬,若要平躺,先要碎骨。

  袁一溟當此情形,暗歎一聲,走到嶽一崧身前,手掌撫他頂心,高聲說道:“師弟放心,我必抓住凶手,為你報仇!”

  指掌大張,指節用力,“哢噠”幾聲,嶽一崧軟倒在地。

  禁軍們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袁一溟這句話讓嶽一崧心中願了,這才躺下。

  可兩個小道離得最近,親眼看見師父用掌力震碎了師伯全身的骨頭,如此手段叫人心底發寒。

  “仔細些,別磕著了。”袁一溟吩咐完這句,甩袖離開。

  兩個小道士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話,找來擔架白布,把嶽一崧拾到架上,抬進藥宮。

  那塊寫滿了雷咒的黃布還留在宮前,一道道天雷不休,擊得石磚裂開,石屑亂飛。

  隻是屍體已經被抬走,不似方才那樣詭異,禁軍又恢複巡邏。

  如此大事,袁一溟不能不報給紫微真人知曉,他換了一身裝束,打扮成個小道士,匆匆離開藥宮。

  謝玄坐在牆頭,身子一輕,跟上前去。

  第107章 傀儡

  謝玄拔出鋼刀,幾點腥熱濺在他臉上。

  嬰孩本在醜臉婦人懷中睡得安謐,被屋中勃然殺意驚醒,“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靜室之中,哭聲尤切。

  醜臉婦人趕緊抱著他拍哄,張了張嘴,口中發不出歌謠聲,隻能用“唔唔”聲哄他,讓他趕緊安靜下來。

  謝玄殺了嶽一崧,出刀拔刀,出手極穩,盯著嶽一崧的屍體出神。

  既然商家人個個都想他天打雷劈,那就叫他天打雷劈,正好用他的屍體把紫微真人引出來。

  謝玄把嶽一崧的屍體裹起來,看了看床上的小小,她還在高燒,自然不能跟著去。

  絞了塊巾帕替小小擦汗,又給她喂了些水,小小張開嘴喝了幾口,迷迷糊糊扯住謝玄的袖子,心裏知道他是這樣要走,可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謝玄摸摸小小的額角:“乖,你受了傷,報仇的事就交給師兄。”

  先殺紫微真人,再殺狗皇帝。

  小小想要搖頭,可怎麽也動彈不了,眼前光一黯淡,心裏知道不能睡,可身子怎麽也撐不住,眼睛一闔,睡了過去。

  謝玄給她掖了掖被子,手指摩挲過她的麵頰,轉身走到桌前。

  將鋼刀上的血擦幹淨,摸出身上金銀,擺在桌上,對醜臉婦人作揖:“累你照顧她們,等事成之後,我自然來接她,若是我沒能回來,等她傷好了,也能自行離開。”

  醜婦抱著孩子連連搖頭,目光急切,想拉住謝玄。

  可她口不能言,又拉不住謝玄,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謝玄走到門邊,想回頭再看一眼小小,可他腳步頓住,緊一緊手中鋼刀,並沒有回頭。

  若非宮中大亂,皇帝身邊必然守衛百倍,刺殺他沒有這麽容易,今日是天賜良機,絕不能錯過。

  謝玄帶著嶽一崧的屍首來到藥宮前,控風驅動屍體走到藥宮門前跪下,引天雷劈打嶽一崧的屍體。

  他就藏在牆頭,抱臂看著。

  袁一溟進入藥宮後殿,親自取了一碗血,將這血入藥,灌到玉葫蘆中,換了一身裝束,悄悄出了藥宮。

  小太監將袁一溟的行蹤稟報給貴妃,貴妃懶洋洋一笑:“知道了,你退下罷,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人進這間屋子。”

  謝玄跟在袁一溟身後,方才的大亂已經平息,宮城內外皆靜,醞釀著更大的變故。

  走了半路,宮道之中響起一點腳步聲,謝玄禦風如飛,袁一溟氣息綿長,這細碎腳步聲自不是他們二人的。

  袁一溟腳步一頓,回身道:“出來。”

  謝玄藏在牆後一動不動,袁一溟又道:“出來!”

  這一聲比方才一聲更急,隱帶怒火,就見牆邊轉出個小太監來,細腰柳背,哪裏像個男人。

  謝玄眉頭一挑,就聽見一管嬌滴滴的聲音:“袁大人這是要去見聖人?”

  袁一溟聽見這管聲音,先自軟了下來,厲聲道:“胡鬧!怎麽這個模樣出來?若叫人看見如何是好?”

  那道細影聞言一頓,立著不動,袁一溟先向她走來,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不便,不該以身涉險。”

  那道細影一把攥住了袁一溟的袖子:“我擔心你。”

  袁一溟看了看她,放她一人實在不能安心,隻能將她帶去:“走罷。”

  貴妃緊緊跟在袁一溟身後,兩人躲躲藏藏走了片刻,袁一溟停了下來,貴妃輕道:“這是……奉先殿?”

  袁一溟一言不出,帶著貴妃走到殿門前。

  謝玄剛要跟上,便見奉先殿四周布滿了人,簷上埋伏著機弩手,四周暗影林立,把奉先殿圍得鐵桶一般。

  一個灰衣老太監打開了殿門,殿中香煙嫋嫋,重幛疊幔,蒲團上跪著黃衣老者,就是方才應當出現在七星宴上的聖人。

  他白發回春,跪在祖宗牌位前祝禱,聽見袁一溟的腳步聲道:“來了。”

  貴妃嚶嚶哭了起來:“嚇死我了,我還當這輩子都見不著陛下了。”

  聖人衝她招了招手,摸摸她背:“蠻兒嚇著了罷。”

  貴妃立時泣道:“玉台之上,蠻兒見陛下忽然變成一具人偶,還以為陛下當真中了邪術,若非袁道長救我,我隻怕已經死在寧王的刀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