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謝玄指尖一動,浮在半空的嬰孩緩緩落到婦人懷中。

  剛才那個用銀釵攻擊嶽一崧的婦人抱起孩子,交到謝玄手裏:“英雄,求你將這孩子帶出宮去,留他一條性命。”

  他們一家困在此處,外麵守衛重重,謝玄一人救不了他們這麽多人,但總能把這個孩子帶出去。

  謝玄望著這些婦人,她們有些是商家的女兒,有些是商家的媳婦,都是他的血親。

  若是平時必要想辦法將她們帶走的,可小小還在等他,他伸手接過孩子,把孩子捆在背上。

  看著地上的嶽一崧,皺了皺眉頭,不能把他留在這裏,等他醒過來了,這些人也就活不成了。

  謝玄指尖一動,嶽一崧騰空而起,殿頂瓦片層層分開,謝玄抱著孩子就要走,走之前許諾這些婦人:“我會回來救你們的。”

  老婦人到此時終於回神,問他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姓商?”

  謝玄看了她一眼,微一頷首,淩空而去。

  老婦跪倒在地,身後女兒兒媳簇擁著將她扶起,她一把抹掉眼淚,笑了起來:“老天有眼,不絕商家。”

  謝玄帶著孩子和嶽一崧,回到方才那個院落。

  前麵鬧聲不絕,這裏依舊安靜,謝玄一進屋,就見那滿麵刀疤的女人,不知何時掙開了繩索,正坐在床沿。

  他一劍挑去,那女人側頭微避,手上的茶差點兒翻倒在被子上。

  謝玄這才看見床邊擺著盆和毛巾,小小麵頰發紅,額頭滾燙,女人是在替她擦汗。

  他把嶽一鬆的嘴堵上,扔在一邊,又把孩子放在床上,伏身去看小小。

  女人似乎有些吃驚謝玄出去一趟帶了兩個人回來,她低頭看看孩子,見那孩子在謝玄懷裏睡得極香,這會兒被擱在床上,鼻子一皺,眼看要哭。

  女人趕緊把孩子抱起來,拍哄著他。

  謝玄解開小小的衣衫,在她耳邊輕聲道:“不怕,師兄來了。”

  小小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謝玄在她身邊,含含渾渾說道:“不要……不要……報仇。”她燒得糊塗,卻牢牢記得商雲蘿的話,謝玄若是報仇,因果承負他擔不起。

  謝玄還以為她在說師父的事,摸摸她的頭:“你放心,師父的仇,咱們一起報!”

  手刃仇人,方才痛快,最後一刀就留給小小。

  謝玄把巾帕疊起來塞到小小口邊:“你忍耐些,我替你拔針。”

  小小張開嘴,一口中咬住巾帕,汗水打濕了發絲,一縷一縷貼在額上。

  謝玄取出銀刀和磁石,刀尖用火燒過,須得割開皮肉,見到針尖,才能吸出銀針。

  可他半晌都下不了手,這刀還不如割在自己身上。

  小小閉眼等了片刻,睜開眼睛看他,迷迷糊糊間對他點了點頭。

  銀刀割肉,血絲浸透胸前肌膚,似在冰雪間開了一朵紅花,謝玄咬緊牙根,磁石穩穩吸住銀針,快速拔出。

  小小悶哼一聲,疼得暈了過去。

  紫微真人下手極重,這三根針有兩根打進了骨頭裏,就算拔出針來,小小的左手一時也不能動彈。

  銀針扔進盆中,浸了一盆的血水。

  雖傷了骨頭,但沒傷到筋脈,謝玄鬆了口氣,上藥包紮,讓小小躺在被子裏養精神,轉身看向嶽一崧。

  目光掃來,嶽一崧一動不動,謝玄一腳上去:“你都醒了,還裝什麽?”

  嶽一崧方才是怕商將軍的鬼魂,知道是人,反而不怕了,他瞎了那隻眼睛不住流著血,隻能張著另一隻眼睛盯著謝玄。

  謝玄手掌一抬,嶽一崧被扶了起來,他到這時也已經知道謝玄是誰了:“玉虛師伯就是這麽教導徒弟為難本門師兄的?”

  謝玄隔空一巴掌抽在他臉上:“我師父在哪兒?”

  嶽一崧狐疑道:“玉虛師伯雲遊天下,我怎麽知道他在哪兒?”

  心中又禁不住猜測,難道是師父與師伯又起了紛爭?這小子是來找師伯的?

  謝玄又是一巴掌,抽得屋中一聲脆響,嶽一崧嘴角鮮血湧出,半顆牙給謝玄打掉了。

  不等嶽一崧暴怒,謝玄便道:“卓一仁在哪兒?”

  嶽一崧恍然大悟,他一隻眼睛已經瞎了,卻盡力睜開,灼灼盯住謝玄:“你就是他帶走的東西?”

  他們追捕卓一仁時,並不知道他帶走了什麽,隻以為抓到了他,就能給師父交差。

  誰知師父見到卓一仁,並不欣喜,審訊他多日,臉上也一絲喜色都無。

  等將商家人陸續抓進京城來,取血煉藥,師父才透露口風,當年卓一仁帶走的是聖上的藥人。

  十六年了,這個藥人該長大了。

  謝玄臉色大變,他側目望了望他剛剛帶回來的孩子,到得此時終於明白,他本該是藥,師父當年做了跟他一樣的事。

  嶽一崧方才還深覺受辱,此時看著謝玄的臉色哈哈大笑,“噗”一聲,衝著他吐出一口血沫:“他死了。”

  謝玄蹲在嶽一崧身前,一動不動,血沫被彈回到嶽一崧的臉上。

  謝玄眉目半抬:“什麽?”

  嶽一崧自知自己是活不了,這小子眼中凶光暗湧,幹脆死前討個痛快:“同門二十年,他不過是個仆役,什麽也學不成,什麽也學不會,就是個廢物。”

  可這個廢物,擺了紫微宮一道,讓紫微宮十六年來漸漸被聖人厭棄,不再被重用。

  嶽一崧依舊在笑:“我還當他得了商家什麽好處,學了商家的道術,可他還是這麽廢物,他竟然根本就不認識商家人。”

  所以他們追查了十多年,以為卓一仁一定會聯係商家人,可卻一點線索也沒有。

  別說商皇後,卓一仁半個姓商的都不識得,直到他死前,方才知道謝玄是商皇後的孩子,聖人的親生子。

  謝玄眼中一熱,滴下淚來。

  他救那個孩子,總有些是因為這孩子跟他是血親,可師父救他全無理由,不過是發自一點仁心。

  嶽一崧眼見謝玄落淚,笑得愈加暢快:“他活著稀裏糊塗,死也稀裏糊塗,這樣的蠢人豈配與紫微宮為敵……”

  笑聲戛然而止,嶽一崧低下頭去,鋼刀穿胸而過,在他胸口捅了個血窟窿。

  第106章 天雷劈

  袁一溟步履匆匆,行到藥宮內殿,在殿門前躬身行禮:“參見娘娘。”

  “進前來罷。”

  殿中一股藥味,貴妃躺在榻上,臉色煞白,娥眉微蹙,望著袁一溟道:“聖人在何處?”

  袁一溟搖了搖頭:“微臣不知。”

  不僅聖人不見了,連紫微真人也沒有蹤影。

  寧王的人和紫微宮人都在找紫微真人,紫微宮有太孫在手,寧王以宮變生事,各贏一半,誰先找到聖人,誰就贏了那另一半。

  “你……”貴妃撐坐起來,望了望左右:“你們退下,我與袁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們從玉台上退至藥宮,死的死,傷的傷,貴妃的心腹沒了一半,殿裏隻餘下寥寥幾人,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落人口舌。

  等人一退出去,殿門緊緊闔上,袁一溟便坐到榻上,兩條軟臂搭上他的項頸,軟香投懷,貴妃先是啜泣幾聲,跟著一把抓住袁一溟的手。

  將他的掌心貼到胸口:“可嚇死我了,你摸摸。”

  袁一溟到底還有些顧忌,縮回手來,轉勢拍了拍她的背,貴妃把臉靠在他懷中:“聖人究竟怎麽了?那俱木偶是不是他?”

  若真是聖人,倒好辦了,立刻就扶太孫登基,以皇太後的名義發布詔書。

  袁一溟搖頭否認:“不是。”可更多的卻不願意告訴貴妃。

  貴妃目光微沉,她在袁一溟身上下足了功夫,便宜全叫他占了,可要緊事卻一句都不鬆口,忍得多時,不能功虧一簣。

  她咬唇輕問:“是不是奉天觀搗鬼?寧王如今扣著幾個藩王,又手握大隊禁軍,會不會打過來?”

  一邊說一邊輕輕發抖。

  袁一溟將她摟住:“放心罷,寧王打不過來。”

  貴妃眸色一轉,看來不下狠藥是不成了,伸手扒住他的胳膊,又是惶急又是茫然:“我……身上該來的,沒來。”

  袁一溟一驚,貴妃抬頭看他:“我本不想這麽早告訴你,還該確實了再說,可我害怕出什麽變故。”

  覷著袁一溟的臉色,她蹙眉憂道:“本來聖人病重,太孫即位,就算聖人不封你,我也能封你,偏偏半路殺了個寧王出來,若好,咱們一起好,若歹,你們有辦法保全自身,我……我怎麽辦。”

  袁一溟到這時方才鬆口,透露了一句:“你放心罷,你想的事,總能成的。”

  竟然還不肯說!

  貴妃心中惱恨,可麵上不露,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聖人不見蹤影,她就隻有袁一溟當依仗了。

  袁一溟說著拉過她的手腕,按住脈搏。

  日子太短,自然是什麽也摸不出來的。

  貴妃口角噙笑,目光期待:“我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兒,若真有了,便把乾坤之間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袁一溟一怔,這世上最好的還有什麽?

  貴妃靠他身上,漫不經心道:“經此一事,你也揚名天下,等你師父老了,你便接替他的位置,讓麒兒封你當國師。”

  色能動他,卻不徹底。能真正觸動他的隻有權勢,隻要畫上一個圈兒,他自會乖乖走到裏麵來。

  袁一溟果然意動,聖人一死,這個孩子便是皇子,隻要仔細籌謀,就算太孫登基,也不是不能取代。

  貴妃見他眼中浮光暗影,知道他心動了,正要再下功夫,門便被叩響了。

  袁一溟趕緊站起來,退遠幾步,貴妃也重新歪回榻上,蓋住被子,虛聲道:“進來罷,有何事稟報?”

  小太監不敢抬頭,躬身道:“嶽道長不見了。”

  袁一溟臉上變色:“什麽意思?什麽叫不見了?”

  小太監顫聲回道:“是他徒弟過來稟報的,要見袁大人……”

  話音未落,袁一溟便急步離開,也無人敢說他失禮於貴妃,貴妃對小太監道:“跟著去瞧瞧。”

  袁一溟趕到後殿,小道士稟道:“師父他進屋來許久,都不曾取藥出來,咱們這才進來查看,就見……”

  就見屋中柱上一道血痕。

  袁一溟彎腰低頭,用手指沾了沾鮮血,舉到鼻尖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