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緋衣麗人珠淚垂落,她強笑道:“可洞道靈人也沒有找到,也許……”也許那枚靈藥已經消散天地間。

  可這話她不能說。

  小小見那麗人生得天姿國色,聲音如黃鶯出穀,可她頭頂一片墨色,五蘊之氣汙穢不堪,命火再富貴,也已經趨不散黑雲。

  “也許什麽?”六郞似乎脾氣很不好,一把推開了麗人的手。

  “也許是那盜藥之人將靈藥藏在秘處,仙長既然說找到了,六郎又何須擔憂。”

  六郎沉聲不語,擺了擺手:“你走罷,他來了,讓他進來。”

  麗人麵上惶惶,躊躇半日方才應了聲是,她擱下玉碗,又扶著六郎躺下,叮囑幾句,轉身走出殿門。

  與小小擦肩而過之際,臉上那付嬌柔神色一下變了,紅唇微翹,十分快意。

  她不過走了幾步路,又換上哀容,出門又是那切切傷懷的聲音:“仙長,聖人請您進去。”

  “貴妃不必過於擔憂了。”聲音老而強健,邁步有力。

  “隻盼仙長能早日捉著那個盜藥人,將他千刀萬剮!”美人恨聲,更添風致。

  那道士瞥她一眼,心裏明白,她這是知道了什麽,宮中又豈有不透風的牆。

  小小轉過頭去,就見一灰袍道人跨步入殿,剛一入殿,目光灼灼往小小站立的地方投來。

  小小指尖掐訣,腳下踩風,隱到柱後。

  那人放慢了腳步,袖中抖出一樣事物來,眼看就要拍到小小身上,小小掌中風針刺出,將黃符紮破,閃身避過,飛出殿門。

  那道黃符雖被紮破,但勁力未散,若不是小小逃得快,差一點就打傷她的神魂。

  小小的神魂激起廊下一陣風,那麗人還在外等候,突然身上一寒,打了個噴嚏。

  身邊宮人趕緊替她披上披帛,小小聽她問道:“太孫睡了沒有?”

  宮人答道:“太孫鬧著要見貴妃娘娘,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麗人點一點頭,臉上這才泛起笑意:“走罷,今日不必守著了。”

  有那老道士在,什麽也打聽不著。

  小小跟了幾步,這裏殿宇樓台一眼望不到盡頭,她不知自己為何在此處,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就不能再進殿中去。

  那個老道士真是厲害,不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所在,若是讓那符打中,她神魂受傷,可不如肉身好恢複。

  “怎麽?”榻上人看老道士腳下踉蹌,出聲問道。

  老道士聲音微沉:“無事,夜裏風大。”

  榻上人聽了,心頭竟然鬆快了:“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夜裏還該多穿些才是。”

  老道點一點頭:“是啊,歲月不饒人。”

  嘴上說話,眼睛餘光卻看向門上懸著的八卦鏡,明明有鎮邪的寶物在,怎麽還會有東西混出來,還能毫發無傷的出去。

  難道是洞靈道人,迫不及待了?

  “還沒有找到?”榻上人急急問道。

  老道士一甩拂塵:“就算不找,也自會前來,我說過,你與他該有三麵之緣。”

  三麵之緣,還有一麵,將運應劫數。

  “那人寧肯死,也不肯說?商雲蘿究竟給了他什麽好處?高官厚祿,功名利祿他不要!道門秘笈,飛天法術他也不要!”

  男人一麵說一麵咳嗽,方才飲的蜜漿半點效用也沒有。

  “陛下,夜思傷神,請陛下安歇,明日乃是道門大比,我該回紫微宮去。”

  老道士便是紫微真人,榻上躺上就是大昭皇帝。

  男人看他一眼,目光微垂,擺了擺手,紫微真人出了大殿,心中默念口訣,想找到方才是什麽東西藏在大殿內,可黃符拍出,直直落到地上。

  他抬頭望向四方宮闕,什麽東西竟跑得這麽快?

  小小回到床上,等再睜眼,天色大亮,謝玄已經起來了,還替她打來了水,看她醒了對她道:“換過衣裳,拿上名符,下麵好生熱鬧。”

  小小換了明珠給她的青紗道袍,束上玉簪:“豆豆,快來。”

  等了一會也沒見著豆豆,小小將被子枕頭掀開,滿床都沒找到豆豆的影子,問道:“豆豆在哪兒?”

  謝玄一怔:“一早上就沒見著它,它是不是肚子餓了?”

  說著趕緊去翻竹簍,還以為豆豆這個貪吃的東西,必要守著瓷瓶,沒想到瓶子安安穩穩躺竹簍中,豆豆卻一點影子也沒有。

  小小蹙了眉頭,外頭敲起鍾來,謝玄道:“這小東西機靈得很,不會丟的,咱們先去參加第一場比試。”

  小小想起昨夜的事,還沒告訴謝玄呢,隻好對著屋子說一聲:“豆豆,你自己呆在家裏,可別搗亂。”

  這才關上門,跟謝玄一道下山。

  走到半道,遇上了聞人羽,他在這裏站了許久,衣上沾露,對謝玄點一點頭:“走罷。”

  謝玄問道:“道門大比回回都這麽氣派?”

  聞人羽笑了一笑,並不答話,謝玄看他沉默不語,開了個玩笑:“怎麽?你還怕你張口滯了真氣,考不了第一?”

  聞人羽這才笑得有幾分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原來盼望得很,現下反而不想比了。”

  謝玄知他遭逢變故,拍了拍他的肩頭,老氣橫秋道:“年輕人,哪有什麽過不去坎,大道隨心,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聞人羽腳下一頓,思索片刻,站直了身子,對謝玄一揖。

  謝玄退後一步:“怎麽?”

  “謝師弟該算是我的一言師了。”

  謝玄立刻得意,洋洋笑道:“那是自然,聽我一席話,勝讀十年經。”

  聞人羽微微一笑:“九真妙戒,八戒不驕,謝師弟犯戒了。”

  “咱們一般二般,我不說你,你不說我。”示意聞人羽喝酒也是破戒,大家一樣破戒,誰也別說誰。

  “我犯的戒,已然寫到功過格上,隻等師父回來罰我。”

  本是玩笑,誰知聞人羽一本正經起來,謝玄看看他,搖了搖頭,對小小道:“他是不是呆了?”

  小小一言不出,方才見到聞人羽,他的五蘊之氣不再似山間雲,而似雨前霧,灰蒙蒙的一片。

  她還未開口,鍾又響三聲,幾個外門道士將他們引入會場。

  高台之上北道掌教洞道靈人已然端坐,而南道紫微真人還未入場。

  等諸人列隊,洞靈道人端坐台上一動不動,雙目輕闔,冷笑一聲,笑意未收,便聽見一聲鶴鳴,自山間傳來。

  雲開霧散,紫微真人駕鶴而來,白發白須隨風而動,一派世仙人的模樣。

  謝玄嘴巴一咧,抽口冷氣,牙差點給酸倒了。

  小小瞪圓了眼睛,這就是她昨夜見到的人!

  第84章 何為道

  紫微真人駕鶴而來,從山門牌坊頂上飛入,人人都扭過脖子看他。

  紫微宮眾徒習以為常,奉天觀各人臉上有的輕鄙,有的詫異,還有的麵上顯現出不平之意來。

  隻有謝玄,雙手抱臂,十分興味,看著看著,還瞧出一點古怪來。

  這隻仙鶴身覆白羽,頸項漆黑,頂上朱砂,揮翅之間煦風拂過諸道頭頂,時不時發出兩聲鶴鳴。

  瞧著十分靈動,可謝玄眯眼一看,就見那仙鶴的眼珠是死的,轉動之間十分刻板。

  謝玄搓著下巴看了一會兒,用手肘撞一撞小小,眉毛一抬:“哎,你瞧,那仙鶴是不是假的?”

  片刻都等不到小小回應,扭頭看她:“怎麽了?”

  小小四周一望,都是紫微宮的人,不方便談昨夜之事,搖搖頭道:“我正在看。”

  凝神去瞧,果然是假的。

  紫微真人飛落到台上,拂塵一揮,入席坐下,那隻仙鶴倏地變小,變作一隻巴掌大的小鶴,小鶴翅膀一振,鑽入紫微真人袖中。

  紫微真人這出場,雖無鼓樂,卻也震懾奉天觀。

  他拂塵一甩,對洞靈道人微微一笑:“我來遲了。”

  紫微真人生得一付神仙模樣,倒與殿中的老君像頗有些相似,而洞靈道人若不是穿著一身道袍,半點也不像個道士。

  他麵色玄黑如鐵,眼大似鈴,滿麵絡腮胡,看上去哪像北道的掌教,倒像是大胡子的親兄弟。

  洞靈道人扯扯臉皮:“鶴鳴九皋,聲聞於野,道兄真是超然物外。”

  此句分明用來誇獎隱士賢人,從洞靈道人嘴裏說出來,便是譏諷紫微真人又要清高名聲,又要金闕實權。

  奉天觀諸人哈哈大笑,紫微宮的人便對洞靈道人怒目而視。

  謝玄小小哪邊都不是,就當看一場好戲,謝玄肚裏笑得打跌,臉上還一派肅然,這會兒還不能跟紫微宮撕破臉。

  一邊暗笑一邊心想,怎麽才把紫微真人這個以小變大的法術學了來,到時就把蝴蝶風箏變大,讓小小乘著大蝴蝶,五色斑斕飛在天上,那該多好看。

  紫微真人笑一笑:“道兄千裏迢迢而來,我俗務纏身,有失遠迎,等大比之後,咱們正可談玄論道。”

  道靈道人瞥他一眼,奉天觀自來是修的武道,談什麽玄,論什麽道,鼻子裏出氣,扭頭不再理會。

  紫微真人手掌一抬,人人麵前多了一張木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這般變化,引起騷動,不過片刻就又平息,謝玄伸手敲敲桌麵,傳出一陣金石之聲,原來這桌子是用廣場上的石板變化而來的。

  一共四場比試,紫微宮與奉天宮交換著指派門下道人監考。

  這一場紫微宮派出了卓一道。

  “入座。”

  卓一道站在台上,聲如洪鍾,指令發出,人人都入席坐下。

  小道童抱了滿懷的卷軸,一軸一軸發到各個參加大比的道眾們手裏。

  聞人羽一直低著頭,若是平日師尊飛身而來,他心中隻有敬佩驕傲之情,可今日他卻知道,這是師尊想煞一煞奉天觀的氣焰。

  這讓他心中很不好受,手握筆管,吐納一番,方才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