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宋濟才對瑛娘的美貌視而不見,目光越過她看向竹屋,看著簷下掛起的詩作,眼中灼灼生光:“李兄病中還在寫詩作文麽?”

  瑛娘驕傲一笑:“是,夫君的筆從來不停。”

  宋濟才麵帶微笑:“那李兄可要盡早好起來才是,新皇禦極必要加開恩科,到時我們兄弟一同提名榜上,豈非美事哉。”

  瑛娘笑一笑:“夫君誌不在此,待他好了,請宋郎君來吃茶。”

  宋濟才低頭喃喃:“好一個誌不在此。”抬頭又笑,“那好那好,還煩請你交這畫卷奉給李兄,我觀這山水中的筆意,極有李兄的氣象。”

  瑛娘送走宋濟才,將卷軸帶回屋中,擱到一邊,李瀚海已經聽見了屋外的聲音:“是濟才兄來了?把卷軸拿來給我瞧瞧,我倒要瞧瞧這畫的氣象。”

  瑛娘伸手將卷軸遞進去,李瀚海解開卷上係繩,在桌上鋪開畫卷,屋外響起一陣馬鈴聲,是陸子仁回來了。

  馬鈴聲歇,可屋中鈴聲未絕,紅繩串著的細鈴猛然搖動,李瀚海剛剛還能說能笑,鈴音一響,整個身子往後一倒,人已經僵直住了。

  瑛娘也顧不得陣法,鑽進繩中抱住丈夫:“夫君?夫君?”

  陸子仁久等無人出來,闖進門中,一看屋內紅繩線香,滿臉錯愕:“瑛娘,這是怎麽了?我請了大夫來,讓王大夫給李兄看看。”

  “住口!”瑛娘抬頭怒斥一聲,眼中滿是恨意,“你這人麵獸心的東西!”

  陸子仁見瑛娘這付模樣,心中焦急,想將她扶起來,手還沒沾著她的胳膊,就痛叫一聲,瑛娘手執銀簪直直紮進他虎口,又猛得拔了出來。

  “我夫妻二人生同生,死同死,你打錯了主意!”瑛娘滿心淒楚,若非因為她,夫君又豈會命懸一線。

  她將簪尖對準自己的麵頰,由額頭生生往下一劃,頃刻之間淚和血湧。

  陸子仁肝膽欲裂,腳上一軟,跪在地上,看瑛娘還要下手,對著瑛娘不停磕頭:“我隻想過,可我……我罪該萬死,你再紮我兩下,別……”

  他想過什麽,不言而喻。

  瑛娘冷冷看他,雪白肌膚上一道猙獰傷疤,血肉翻了出來,陸子仁連一眼都不敢看,伸手要碰瑛娘,又被她一簪挑開。

  謝玄小小被那幾個道士一耽擱,終於趕回李家,梅花香陣一有異動,謝玄懷中符咒便灼燙起來,他闖門入內。

  一張靈符貼在李瀚海心口,李瀚海緩過口氣,睜眼就見瑛娘滿麵是血,倏地發力坐起:“瑛娘,這是怎麽?”

  謝玄趕緊重起梅花香,小小拿起那張山水卷軸,卷起來貼上幾道破穢符扔到屋外。

  紅線鈴音聲這才漸漸止住,再晚來一步,李瀚海就要到閻王殿裏去寫詩了。

  謝玄抹抹額間汗,看了眼跪在地上滿麵是淚的陸子仁:“不是他。”

  小小一進屋門便見卷軸上團團黑氣不斷往外溢出,貼符鎮住,回頭一望,陸子仁頭頂那團黑霧與這卷軸上的同出本源。

  她扶起瑛娘給她治傷,去屋外轉了一轉,摘了些竹葉草藥回來,把草藥搗進一青汁,敷在竹味上,蓋在瑛娘的傷處。

  “這卷軸的主人是誰?”

  謝玄拿起卷軸剛問出口,窗戶就被輕輕啄了兩下,小小一開窗,一道黃影飛落在她細軟發間。

  紙鶴用喙啄一啄小小,伸起脖子往外,撲翅欲飛。

  小小伸手將紙鶴托在手裏,摸著它的頭:“你找到惡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紙鶴:我才是王者

  豆豆(委屈巴巴:沒肉那就饅頭吧

  第27章 大師兄

  紙鶴一直停在陸子仁的馬車上,進城出城繞了一圈,一無所獲。

  它在車頂上百無聊賴,低頭用喙嘴梳毛,陸子仁急趕著馬車回李家,在村口處遇上了宋濟才。

  宋濟才遠遠就認出陸子仁的車,停馬下車想同他一敘,昨日便是遇見了陸子仁,這才知道李瀚海的“病”竟然慢慢好起來了。

  都已經花了這許多功夫,他怎麽會好起來呢?

  宋濟才一聽此事便趕到鄉郊別苑,拍門質問姓金的道士:“我日日好酒好菜的供著你,你辦的什麽事?”

  金道士正在院中吃酒,剛買回來的烤鴨子,肉酥皮脆,小徒弟侍候著給他用鴨子肉包春餅盤吃,這一年他來他的日子過得可足夠滋潤了。

  金道士一聽這話打了個酒嗝:“怎麽?”

  “李瀚海的病好了大半,都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金道士一聽,酒還未醒,話已經說出:“這絕無可能,再熬幾日他便燈盡油枯了,就是回光返照他也下不了地。”

  金道士回到屋中一看,法陣中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靈牌竟然倒下了,他反手一抽徒弟的後腦勺:“你這混帳,靈牌什麽時候倒的?”

  徒弟嚅嚅:“師父要吃烤鴨子,我才剛買回來,不知怎麽就倒了。”

  這陣都擺了一年多了,陣中那支代表著李瀚海壽數的香,已經從長香,燒成短香,眼看就要燒到頭了。

  靈牌一倒,咒術不成,從李瀚海身上奪走的氣運又回歸本位,這一年的功夫都白費了。

  金道士賊眉一動,起術念咒,對徒弟道:“去,把你大師兄請出來。”

  小徒弟恭恭敬敬到後屋去,抱出來一尊瓷娃娃。

  瓷娃娃捏得肥白可愛,身上穿著紅肚兜,懷中抱著金元寶,若不是臉色陰森,與年畫上的娃娃也沒什麽不同。

  金道士供上蜜糖果子,點了三支香,把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小木人擺在瓷娃娃麵前:“好兒子,乖兒子,替爹把人找出來。”

  宋濟才不是頭回見這小娃,可心裏還是發怵,扭過臉欲待不看,金道士又笑:“你怕什麽勁兒,等我乖兒回來,你的事兒就成了。”

  宋濟才雙手握拳,從牙縫裏擠出聲來:“事成之後,你的銀子一分也不會少,你速速離開此地,免得叫人發現。”

  金道士身子幹瘦,兩道哭喪眉一動,在外頭跑江湖,哪有在這小院裏舒服,想吃什麽便吃什麽,想喝什麽就喝什麽,還不必被道門通緝,紫微宮那些蠢驢,一個也別想找著他。

  金道士看宋濟才把他當作燙手的山芋,嘿嘿一笑:“宋狀元,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要不是我,你有如今這般風光?”

  “咱們不如就做個長久生意,下回還有這事,我絕不收你二價。”

  宋濟才臉皮一跳:“往後,再不會有這事了。”

  這一年來,煎熬著李瀚海也一樣煎熬著他,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遇上這個道士的,又是怎麽叫他算命的。

  隻記得金道士一見他,便說他有金榜提名的相貌。

  他這才讓這道士算了一命,可他再金榜提名也依舊不是第一,金道士喃喃道:“不該啊,這地方該出狀元的。”

  鬼使神差,宋濟才把李瀚海的八字遞了出去。

  他到此時還記得金道士一看八字便笑起來:“是了,這個才是狀元。”

  宋濟才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金道士的胳膊,一字一頓:“我要當狀元。”

  金道士先是一怔,低頭看了看宋濟才青筋暴起的手,又緩緩抬眉看他,咧嘴笑了:“這可就要看,你花多少代價了。”

  惡念一起,邪魔自來。

  先時,不過是讓李瀚海生病,他越是病重,宋濟才便越是文思如泉。漸漸的,宋濟才不再滿足於這些,他要當真狀元。

  金道士兩指一搓:“滿口飯好吃,滿口話別說,你當了狀元自然要入仕途,入了仕途就沒政敵了?咱們倆這生意有的做。”

  宋濟才咬牙不答,請神容易送神難,事是他要辦的,到底不敢說些什麽,隻等那瓷娃娃的靈回來。

  瓷娃娃擺在案前,三支清香燃盡,供在它麵前的那個木雕小人兒一動不動,並不像往日那樣,自動跳進陣法中去。

  它在外頭找了一圈,無功而返。

  金道士兩道喪眉皺成連環:“難道有人識破了我的法術?”

  要不然怎麽會追蹤不到李瀚海的三魂七魄,必是有人在保護他。

  宋濟才道:“據說是他娘子將慈航真人的爐中灰抹在他的創處。”

  金道士哧一聲:“誰的爐中灰都不管用,他必是有了竅門。”

  宋濟才心中一慌:“那他……是不是知道……是我……”

  金道士翻了翻眼:“你慌什麽,那人的道行還沒這樣厲害,隻是先守住了他,要真知道是你,這會兒可不就打上門來了。”

  “你想一想有什麽是他喜歡的東西,能讓他當麵打開的,我在上頭加點東西,他這回絕跑不掉。”

  宋濟才想到老師送給他的那卷山水卷,沒了李瀚海,他就是最得老師青眼的一位,都已經替他寫好了舉薦信,隻待入京。

  老師十分關切:“瀚海的病情如何?你告訴他,讓他安心養病,等他好了,若是回心轉意,隻管來找我。”

  宋濟才點頭稱是,嚼齒穿齦,果然老師心中排第一的永遠都是李瀚海。

  老師將這卷軸送給他的時候,還要道一聲:“倒有些瀚海的筆鋒。”

  宋濟才原想將這長卷收藏,此時取出長卷,交給金道士,金道士起陣念咒,下了法術,又卷起卷軸,由宋濟才送到李家去。

  宋濟才剛辦完這事,就遇上了陸子仁,陸子仁看都沒看他一眼,急急駕車駛過。

  車輪碾起的塵土飛了他一身,他捂住口鼻,抬眸看著陸子仁的車,冷哧一聲:“上趕著到人床前當孝子。”

  心裏覺得陸子仁沒用,明明看上了李瀚海的老婆,卻偏偏下不去手,若是陸子仁能早點兒動手,也不用費這麽多的功夫了。

  宋濟才一拂衣袖,坐到車中:“去別苑。”

  紙鶴“騰”地飛起,拍著翅膀落在宋濟才的馬車上,跟著馬車到了別苑,這裏離李家並不遠。

  宋濟才一下車便撣撣衣袍,吩咐車夫道:“你回去罷,告訴家裏我今日在外頭歇了。”

  等車駛走,才站到院門前,輕輕叩了三下門上的銅環。

  黑漆小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門一開,就從裏頭湧出一股檀香味,宋濟才側身進去,趕緊將門關上。

  紙鶴欲往院中飛,可剛飛過牆頂,翅膀便被陣法彈開了,這才趕緊回家報信。

  它舉起自己一邊翅膀跟小小告狀,小小從懷中掏出三角香料喂給它,托著它給謝玄看,翅尖果然燒著一點,要不是它逃得快,就被燒化了。

  謝玄將紙鶴叩在手裏,對小小道:“你留下,我去會會這人。”

  小小一把攥住謝玄的手:“我也要去。”

  師兄到這會兒還沒能開眼,要是他一時不慎,著了人家的道可怎麽辦。

  謝玄點點香陣:“他這是與咱們隔空鬥法,說不準還會再來,你在這兒守著,我去破他法陣。”

  陸子仁一直跪著,此時方才開口:“我帶你們去。”他煞白著一張臉,偷眼去看瑛娘,見瑛娘連一點餘光也不肯給他,如萬針紮心,“李兄生辰八字,他是問我要的。”

  瑛娘終於轉頭,她一隻眼睛被血染紅,另一隻眼睛黑白分明,映出陸子仁的影子,十分憎惡地盯住他:“你與他狼狽為奸。”

  “萬萬不是,他說他遇著個道人,算命十分準,想替咱們都算一算,可有人有狀元的命格,就連我的生辰八字,他也是有的。”

  說到這裏,恍然大悟,必是那個道人算出了什麽,才要加害李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