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小小把自己的餅分給豆豆一半,小蛇張大了嘴,半個餅吞進肚,小嘴一張一闔,它離吃飽還遠得很呢。

  瑛娘又攤了一籮野菜雞蛋餅來:“不夠你們就說,你們倆都是長身子的時候,該是很能吃的。”

  門前忽然響起馬車聲,瑛娘臉色一變,她放下竹籮,回身望去,就見陸子仁站在門口,手裏捧著個錦盒。

  “來了。”謝玄往嘴裏塞了個餅,拉著小小躲到窗後。

  瑛娘理理鬢發,想到知人知麵難知心,枉費自己拿陸子仁當好人看,原來竟是他,要李郎的命。

  陸子仁興興頭頭的進門來:“瑛……李兄今日如何?”

  瑛娘冷冷說道:“昨日明明好了,今日卻突然加重,人已經醒不來了。”

  這是她跟李瀚海套好的說辭,若有人要見,就說他不願意讓往日舊友看見他如今這付模樣。

  陸子仁昨日才聽說李瀚海已經好了,今日又聽見他突然不好,乍悲乍喜,眼底便透出喜色來。

  瑛娘往日並不曾細看他,但也知道陸子仁生得十分俊俏,是城中未嫁女兒心中的如意郎君,此時見他臉上浮現喜意,隻覺得此人麵目可憎之極。

  “他若死了,我也不獨活,在天在地,我都與他雙雙對對。”

  瑛娘直直望著陸子仁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道。

  陸子仁聞言大驚,她往日說到夫君病情,總要垂淚,此時卻不哭了,滿麵都是堅毅神色,除了心中愈發愛她之外,又害怕起來,萬一瑛娘當真想不穿呢?

  “不不不,你等等,一定有法子能救李兄的!”陸子仁把錦盒往地上一放,急急忙忙的坐車回城去,頭都不及縮進車中,大聲嚷道:“瑛娘,你莫急,我這就去請大夫來!”

  謝玄眉頭一皺,看向小小,小小眨眨眼睛,陸子仁頭上黑霧未散,可瞧這模樣卻不是他作的惡。

  謝玄手托紙鶴,吹一口氣:“去!”

  紙鶴翩然扇扇翅膀,停到陸子仁的馬車上。

  謝玄和小小即刻收拾了東西跟上,紙鶴離得太遠,不能傳音,他們倆得靠得近些才能知道消息。

  “莫斷了香,若是再來人,也絕不能放人進門去。”

  瑛娘一點頭:“放心吧,不論是誰,我絕不叫他邁進門半步!”

  第26章 癡情種

  謝玄與小小跟到城門邊,見城門口站了兩個道士,舉著兩幅畫像,拉著進城的人一一對照。

  小小扯扯謝玄的袖子:“怎麽辦?”

  兩人雖作了俗家打扮,可樣貌實在太紮人眼,就這麽進城,實在太冒險了些。

  謝玄往隊前隊後一掃,看見了陸子仁的馬車,馬車頂上的小紙鶴察覺到他們的視線,翅膀輕輕扇了扇。

  謝玄眉頭一挑:“有法子了。”

  他帶著小小走到車邊問:“可是陸相公?”

  陸子仁滿心焦急,就怕瑛娘一時想不開,跟著李瀚海一道死了,心裏覺得她真是無處不好,坐在車中,想到她堅貞如是,不覺癡然。

  謝玄叩了叩車壁:“陸相公,我姓曹,是進城替姐夫燒香祈福的。”

  自己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不如就緊緊跟著這個源頭,陸子仁並不通道術,他這麽著急的趕進城來,必是去見設法陣的人。

  一聽見個曹字,陸子仁一下掀開了車簾,他其實已經與小小謝玄見過兩回麵了,可一雙眼睛從來隻盯著瑛娘,也沒認真看過這二人。

  知道是瑛娘的弟妹,這才看向他們,臉上綻出笑容,果然瑛娘的弟弟妹妹,難怪也這樣出色。

  瑛娘嬌柔嫵媚,可她妹妹卻飄逸出塵,眉間一般都有股堅毅神色。

  謝玄被陸子仁這眼神膩得慌,仿佛空口咽下大塊豬油,他不著痕跡的上前一步,把小小攔在身後:“我們想進城替姐夫燒香祝禱,可咱們是新來投奔姐姐的,又不識得路,這城門口怎麽還有道士這樣凶惡。”

  陸子仁隻盼瑛娘能知道他的好處,趕緊招手:“上車來,我帶你們進城去,城門兵丁我熟識的很,必不會攔我的車。”

  謝玄先跳上車,又伸手扶小小進來,馬車行到城門,一個道士要問,兵丁便道:“這是陸相公的車。”

  竟連車簾子也沒掀,就這麽讓他們進城了。

  陸子仁急著去找大夫,進了城就把小小和謝玄放下,兩人不遠不近的盯著馬車,還當這車會駛向個隱秘所在,誰知這車在大路上停了下來。

  抬頭一看,店鋪門上掛著招牌“回春堂”。

  陸子仁進去片刻,沒一會兒就把回春堂裏正在坐診的王大夫架上了馬車,又急趕著出城去了。

  謝玄小小麵麵相覷,沒想到陸子仁竟是真的進城來找大夫的。

  謝玄摸摸下巴:“這麽說,不是他?”

  小小抿緊嘴巴,明明這人頭頂黑霧纏繞著瑛娘:“我定沒瞧錯。”

  “要麽,就是他還沒下手,就被人搶了先。”謝玄臉上變色,“不好,咱們一走,肯定又有人來。”

  竹屋中就隻有瑛娘一人支應。

  謝玄拉著小小轉身就要出城,誰料大街上也有道士在巡視,迎麵撞上了兩個,那二人正盯著街上的年輕男女,一眼就瞄準了謝玄和小小。

  “你們倆站一站。”

  謝玄先是拉著小小快走兩步,想把那兩個道士給甩掉,沒想到那兩個道士竟然緊追不放,他們越不回頭,就越是高聲:“就是你們倆,站住了別動!”

  謝玄當即蹲下,小小往他背上一趴,背起小小,撒開腳往小巷子裏拐去。

  兩個道士一看,逃跑的這兩個必是他們要追的,四處喚人,七八個人跟在後麵追個不休:“小賊往哪裏逃!”

  兩人都不熟城中路,才跑了一程路,就繞進個死胡同,謝玄抬頭看看牆壁,往後退兩步:“我要跳了。”

  小小緊緊閉上眼睛,兩條腿盤上謝玄的腰,胳膊穿過他腋下,謝玄雙手撐開,猛然起跳,輕輕一下就躍上了牆頭。

  等那幾個道士追來,胡同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二人就躲在牆後,小小輕聲道:“這下怎麽辦,城門口肯定查得更嚴了。”

  謝玄眉頭緊皺,依著他的心氣,當真要繞回去把一陽觀給燒了才好,可眼下要緊的不是生氣,還是先救李夫子。

  片刻問道:“市集在哪兒?”

  小小跟著曹瑛娘去過,指了指方位,謝玄拉住她:“走,咱們去置辦點東西,光明正大的出城去。”

  謝玄帶著小小拐進一間布料鋪子,指著櫃上顏色好看的布料,這個扯一些,那個扯一些,零零總總十幾樣,看看還不夠又要了十斤棉絮。

  這麽多東西,他們自然是拿不走的,讓掌櫃的派車送他們出城,給了一點銀子,又讓車拐到點心鋪子裏去。

  謝玄雖穿得尋常,可出手一點不小器,夥計忙前忙後,還滿麵賠笑:“曹公子,這些可夠了?”

  “再添些點心吃食,燒味臘味什麽的也多切些,什麽豬頭肉、烤雞、烤鴨子,我這是頭回上姐姐家去,禮可不能帶薄了。”

  夥計還道謝玄和小小頭回出門,這是手裏有錢,就胡亂花用,買了這麽些空占地方的東西,送到姐姐家還不落埋怨,可他一抹嘴:“得了,立時就給您辦下。”

  小小整個人靠在軟棉花包上,手裏拿著個小竹簽,一塊塊片好的燒味鹵肉包在油紙裏,竹簽一插送進嘴裏。

  自己吃一口,還不忘給豆豆塞一口。

  謝玄搭著腿,仰麵靠在車上,開了一盒花酥點心,捏一塊送到小小嘴邊:“吃。”

  買了滿滿一車的東西,前頭一個趕車的,後麵跟著個夥計,兩人靠在棉花包中,又有吃又喝,別提多滋潤了。

  走到城邊,夥計打點兵丁:“差爺,咱們送貨的,還要趕著回城呢。”

  守在城門口中的道士倒想過來瞧,可一看這架勢就不像兩個小毛賊,夥計伸手趕了趕人:“這是曹公子,打外鄉來看他家姐的,可別礙著人團圓。”

  這樣一說就更不是了,輕輕鬆鬆放他們過關。

  謝玄和小小一路吃著喝著,順順當當出了城門。

  豆豆乖乖趴在竹簍中,時不時張張嘴,叼過一口肉就吃,吃得蛇嘴流油,吃了一塊又要一塊。

  正當它搖頭擺腦袋,等著再吃肉時,從竹簍口處塞進來一個大饅頭。

  謝玄歪頭看著竹簍裏的小蛇:“你也吃點素,這都是買給小小吃的。”

  說完把簾子一蓋,不讓小小再塞肉進來。

  豆豆昂著脖子等了半天,知道這是沒肉吃了,尾巴尖一抽,把饅頭抽到一邊,過了一會兒見布簾真的不開了,又遊過去,纏住饅頭大口吞起來。

  瑛娘看小小謝玄跟在陸子仁車後進城,扭身回到屋內,煞白了一張臉,對丈夫說道:“沒想到,竟是那個……那個姓陸的混帳。”

  就是原來不往這上頭想,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中自覺是自己帶累了丈夫,若是李郎有什麽三長兩短,她也不會獨活。

  李瀚海與人交友不拘才華,隻看性情是否相投,陸子仁才情尋常,可為人慷慨,這才請他到竹屋來春宴。

  “怪不得,他問了幾回,問你家中可還有未嫁的姐妹。”李瀚海隻以為陸子仁要與他當連襟,沒想到他是動了瑛娘的心思。

  瑛娘在屋外沒哭,此時哭了起來:“是我……”

  “不許胡說,這豈是你的過失。”李瀚海要伸手替她抹去淚珠,手還沒伸到紅線外,鈴鐺便輕輕顫動起來。

  瑛娘趕緊按住他的手,自己把臉一抹:“萬幸叫咱們遇上了兩位小道長,必有法子能救你。”

  她臉上雖笑,心中卻想,陸子仁他能害李郎一次,就能害他第二次。

  什麽破法陣都是治標不治本,隻有絕了陸子仁的念頭,李郎才能安枕無憂。

  想到陸子仁還會再來,她轉身到灶下給李瀚海做了一碗他最愛吃的麵。

  把春日裏剛剛結籽的小蝦分三碟剝出,蝦腦蝦籽蝦仁一一下鍋炒成澆頭,再下一碗銀絲細麵,佐上醃鰻段,燙了一把小青菜,送進屋中。

  自己也擺了張小桌,剪了兩支桃花,隔著紅線陪著丈夫吃最後一頓飯。

  李瀚海不疑有它,舉箸便吃,還大讚瑛娘手藝好,將自己剛寫的詩卷遞出去:“掛到簷下吹上一吹,往後收到詩集裏。”

  瑛娘微笑應了,她收過碗筷,回屋洗了把臉,將衣裳頭發重新收拾齊整,打開妝匣,取出一根銀簪。

  這還是成親的時候簪戴的,這一年來旁的都當掉了,隻餘下這根銀簪還在。

  她把這根銀簪拿進廚房,在青石上澆水,捏著銀簪的柄,一下一下磨得鋒利。

  在豬肉上試了試,一下能紮進皮肉中,這才擦試幹淨,插到發間。

  瑛娘在等陸子仁再來,沒等來陸子仁,反把另一個人等來了。

  一個穿著青竹綢袍的男人,在竹屋外叩門,見著瑛娘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我昨日聽子仁兄說李兄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今日是特來探望的。”

  “宋郎君有許久不來了。”宋濟才與李瀚海寫詩作文,總是互相傳閱,雖不時常來,卻是君子之交。

  宋濟才手裏捧著個卷軸:“我跟先生到青州遊學,前些日子才剛回來,這是我從青州得的山水圖卷,帶來給李兄病中賞玩。”

  瑛娘接過來道:“我夫君病體支零,不願見客,多謝宋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