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什麽金的玉的,小小戴上必定好看。

  小小還低頭看紅盒子,瑛娘目光一抬,瞧見謝玄目不轉睛盯著小小看,眉梢眼角含著笑意,心中一詫,又回過味來,這二人隻怕不是兄妹。

  哪有當哥哥的,這樣看妹妹呢?

  瑛娘也不說破,抿唇一笑:“你們換過衣裳吧,家裏今日要來客人。”

  話音剛落,屋外就嘖起馬蹄聲,一輛馬車停在竹屋前,陸子仁從車上跳下來,招呼下人小廝把車上的東西搬到竹屋裏。

  瑛娘扶住李瀚海往屋前走:“陸兄怎麽又帶這許多東西來?”

  陸子仁笑道:“在城中遇上嫂夫人,知道李兄身子大好,心中高興,究竟是什麽厲害的大夫,這樣的疑難雜症竟也瞧好了。”

  瑛娘還不及告訴丈夫,讓他不要透露小小和謝玄的事,李瀚海笑道:“是鄉下土房子,並不是什麽名醫,不想竟如此有效。”

  謝玄一言點醒夢中人,既是靈符治病,那必是身染邪祟,至於這邪祟從何而來,未查明之前,不能輕易叫人知道。

  陸子仁又要看他傷處,李瀚海掀開布袍,不過一天的功夫,那爛瘡竟然縮小了一半,傷口愈合,肌膚一片光潔,除了還隱隱發紫之外,半點也瞧不出曾經生過惡瘡。

  陸子仁一怔:“這香爐灰這樣厲害?”

  “是我娘子敬神心誠。”若是平日李瀚海必要同他把酒言歡,可今日卻不留他,天將正午,謝玄就要為他拔瘡了。

  這些東西也等來日他病好了,再送還陸家去。

  陸子仁雖被拒之門外,可半點不惱,他一雙眼睛在竹屋中不住搜尋瑛娘的身影,李瀚海進了屋,他還遲遲不走。

  直到瑛娘出門送客:“等夫君身子好了,再上門謝你。”

  說完放下竹簾,轉身入內。

  陸子仁癡望著竹簾門,口中喃喃:“美目碧長眉翠淺,消魂正值回頭看。”說完又伸手打嘴,“該死該死!”

  去歲春日,李瀚海請他們到家中小酌,瑛娘托著竹碟掀開門簾進來,從此他便入了魔障,竟無一刻不盼著李瀚海早死。

  可見到瑛娘垂淚,心裏又不忍不舍,恨不能替她痛苦,方才一句真情流露,可念完又嫌棄自己口齒輕薄,自打耳光。

  謝玄和小小就在窗邊,可這人就像瞎了一般,眼中除了瑛娘,再瞧不見別人,呆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上車。

  他人雖走了,可頭頂惡念卻纏綿不去,小小喜歡這一院桃花青竹,手裏掐訣,輕聲念道:“凶穢消散,道炁常存,破凶除煞。”

  一句咒畢,黑霧消散,整個院中都清明許多。

  謝玄替李瀚海又拔一次瘡,惡瘡縮成碗口大,再有一日便能愈合。

  瑛娘喜不自勝,去鄰家買了雞魚,做了一桌好菜,請謝玄和小小飽吃一頓。

  可還沒等到天明,李潮海屋中便傳出一聲痛叫,謝玄披衣去看,就見他腿上本已經收斂的惡瘡又反複發作起來,一夜長滿了整條腿,一個又一個膿包鼓起,疼得他在竹床上打滾。

  瑛娘跪在床上,淚如雨下,扯著謝玄的袖子:“求求你,想想辦法,縱叫他少疼一些,我也願折壽十年。”

  謝玄一道靈符貼出,很快便被惡濁汙透,惡瘡一消就長,可李瀚海的身子又經不住這一道道靈符。

  謝玄皺眉說道:“我知道這病的“裏”是什麽了。”

  第25章 催命香

  謝玄推開窗戶,將竹床抬到窗前,正值滿月之際,月陰精華籠罩了李瀚海周身。

  謝玄一動作,小小便將竹簍中的香爐取出,插上一把清香,讓李瀚海抱著香爐躺在正中,對他道:“把你的生辰八字寫下來。”

  李瀚海咬牙忍疼,伸手要墨,瑛娘一抹眼淚:“我來寫成不成?”

  謝玄一點頭,瑛娘便磨墨鋪紙,下筆之時,筆尖不住顫抖,淚水沾濕了宣紙,墨意淋漓,她要再寫一張,被謝玄攔住:“不必,這張就行。”

  把這張生辰八字加一張靈符,一並燒入香爐內,又將一支線香點燃,交到李瀚海手上,讓他親手點起爐中香。

  一把線香慢慢燒了大半,謝玄將香爐取過,與小小兩人細看。

  師父從未細講過《香法卷》,隻是圖籙扔給他們,讓他們自己看,將近百種香法,各有不同,一時怎麽也記不住。

  師父便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吃得醉熏熏地,扭頭對兩個趴在地上記圖籙的徒弟道:“吉祥香不須記,把那幾種要命的記住便罷了。”

  師父從來就是這樣,保命的道術學再多也不夠,旁的那些能用就行。

  李瀚海這一把香燒出來,半邊長香未曾燃盡就已經熄滅,另半邊燒到末尾從中折斷,一把好香燒得七零八落。

  小小和謝玄一看,異口同聲道:“催命香。”

  有人在閻王殿前給李瀚海敲喪鍾,月餘之內要他的性命。

  瑛娘臉色灰敗:“我相公遠功名,輕利祿,我們夫妻二人從沒有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如何就有人要他的性命?”

  謝玄臉色一沉:“曹娘子不必哭,敢跟我鬥法,我把他那鍾錘都給砸了。”

  對方突然加重籌碼,必是知道李瀚海已然好轉,這才加急要他的性命。

  小小滿臉肅穆,用力點頭:“有我師兄在,肯定能贏過那人。”

  李瀚海思量半日,實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麽人,竟用邪術要他的性命,他問:“小道長,可有什麽法子?”

  謝玄一時意氣誇下海口,像這樣的事兒,他們還真沒碰上過。

  他叼著竹簽撓撓腦袋,決定反其道而行之。

  凡有法術,總可破解,先想個法子,讓那個施術的人,找不到李瀚海。

  他們把竹床搬到屋中央,以碗作爐,每個碗中點著一根清香,在李瀚海的身體四周,擺出了一個簡陋的梅花香陣。

  小小嚴肅著小臉:“曹娘子,你買的紅絲線取一些來給我,家中可還有能發出聲響的東西?”

  瑛娘取出一團紅線,又拆下簷間掛著的風鈴,小小拆掉竹風鈴外麵的竹筒,隻取中間的鈴鐺,把鈴鐺穿在紅線上。

  再用紅線繞過香陣,將李瀚海團團圍在紅線的中央。

  謝玄點香祝禱,凝神念道:“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話音一落,絲繩無風顫動,繩上細鈴“鈴鈴”響個不住,等鈴聲漸漸弱下去,李瀚海腿上的惡瘡便不再加重。

  謝玄又用一道藥王靈符貼在他腿上,惡瘡依舊化為濁水流入地下,李瀚海煞白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這個陣法,兩人隻在師父的書冊上見過,還從來沒有用過,沒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成了!

  瑛娘將慈航真人的寶像請出來,就供在小屋裏,又顫聲問道:“這就……好了麽?”

  小小搖搖頭:“我師兄封住了李郎君三魂七魄與天地的感知,將他困在這紅線陣內,讓那個施邪術害人的人找不到他。”

  謝玄籲出口氣,抹一把額上的汗:“爐中香不能斷,一根未熄一根就要燃上。”

  這法子雖然管用,卻不能久用,人之氣與天地合,每日吸清吐濁,李瀚海非修道之人,更撐不了多久。

  瑛娘一聽茫然問道:“那,那要怎麽找到那個人?”

  李瀚海輕聲說道:“瑛娘不急,咱們隻要等他自投羅網就行了。”

  謝玄咧嘴一笑,覺得這個讀書人還真有幾分聰明勁兒:“不錯,他上天入地找不著人,自然就要到你家來看你。”

  到時候就好辦了,悄悄跟上去,破了他的法陣。

  李瀚海雖困在紅線陣內,但整個人卻越來越精神,不僅腿上的惡瘡又有好轉,肚子還餓了,讓瑛娘預備些吃食。

  他自己便能點香續香,在法陣中置起一張小桌,點燭磨墨,寫詩作起文章來。

  饒是謝玄看了,都頗有些佩服,這人性命且不知被誰捏在手裏呢,還能過得這樣逍遙自在。

  不一刻瑛娘便蒸了素餃子來,又煎了些香椿蛋,還給李瀚海下了一碗麵,切著細細的蔥花,麵下臥了兩個雞蛋。

  李瀚海全吃完了,吃得渾身舒暢,放下碗感歎一聲:“我有許久,沒能這樣大吃了。”

  謝玄再三囑咐他們香火萬萬不能斷,隻要一斷就是有了缺口,那人便能用邪術找到李瀚海了。

  瑛娘鄭重點頭:“小道長放心罷,我絕不會讓這香斷了。”

  謝玄又在門上窗上貼上靈符,帶著小小回到小屋中,天越來越暖了,可每到入夜,小小依舊手腳冰涼,一躺下去就把腳丫子貼到謝玄腿上。

  她輕聲問謝玄:“咱們怎麽隻有師父,沒有師娘呢?”

  師父整日悶頭吃酒,可因著懂些醫術道術,村中人也曾想過要替師父作媒,可師父從來都沒動過心。

  這可把謝玄給問住了,他跟著師父的日子更長些,記憶中也曾有過幾個女人的麵孔,大多都是和善的,也有幾位是美豔的,可他心裏覺得,這些女人都配不上師父。

  “也許是沒遇上合適的,也許是師父不喜歡。”謝玄一隻手給小小當枕頭,一隻手自己枕在腦後,望著天邊滿月說道。

  小小在他懷中翻了個身,她總以為師父為陪他們一輩子,日子就在竹屋裏過,白天他們出去采山果,打野味,夜晚就點燈學畫符。

  師兄站樁的時候,她捧水等著;她畫符籙的時候,師兄給她打手勢。

  小小突然抬頭,問謝玄:“那你呢?那我呢?我長大了呢?”

  謝玄哈哈一聲笑了,伸手捏捏她的麵頰:“你再大也還是小小,等你老了還是小小,到時候村裏的孩子就叫你小小老婆婆。”

  小小那眸色極淡的眼睛中閃爍著光芒,她一翻身倒在謝玄胳膊上,把被子拉到鼻尖,藏住嘴角的笑意,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

  謝玄卻久久都睡不著,師父這個老頭兒,撿小小的時候說好了,是給他撿個小媳婦回來,這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呢,就一聲都不吭的不見了。

  他側頭一看,小小在他懷中睡得十分安穩,鼻尖翹翹的,嘴角也彎起來,好像在做美夢,說不準她真夢見自己成了小小老婆婆。

  謝玄眉頭一鬆,胳膊搭在小小腰上,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日清晨,兩人被米粥小菜的香味給香醒了,肚皮咕嚕咕嚕的叫,小小一坐起來,就見小赤蛇盤在自己手腕上,張嘴“嘶嘶”兩聲。

  它都已經兩天沒吃到大葷了,本來就細的身子,瞧上去更細了幾分,蔫頭耷腦的繞在小小手腕上。

  小小摸摸它的頭:“豆豆乖,今天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謝玄本想給小赤蛇起個威風的名字,叫流火或者赤電,可小小一定要叫它豆豆,說它的眼睛像赤豆那麽圓那麽紅。

  於是這條蛇,就叫豆豆了。

  謝玄也曾放它自己出去覓食,可這小東西,吃慣了熱食,就再不肯碰生的,連饅頭蝦餅都吃,十分不像一條蛇。

  小小拿它當小娃娃養,謝玄也就由她去,不懷好意的看著這條蛇,小小從小到大,可是連小雞崽子都沒養活過。

  瑛娘切了醬菜,熬了米粥,她這一夜幾乎未曾闔過眼,時不時就要起身看看香熄了沒有,熬得兩眼通紅。

  今早起來一看,李瀚海腿上的瘡口竟然比昨天白日還好,從碗口大又縮回了銅錢大,整條腿平整光滑。

  若非隔著紅線,她必要與丈夫相擁而泣。

  這一切多賴這對兄妹,瑛娘早早起來,煮了雞蛋,切了醬菜,取出自家熬的蝦醬,配剛剛蒸的饅頭,還攤了一碟子雞蛋餅,全是給謝玄和小小的。

  若在往日,這點怎麽都夠吃了,可他們倆現在還養著一條飯量頂兩人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