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大胡子氣得快要炸了:“昨兒若不是我兄弟半夜起來拉住我,老胡我說不準就喝了誰的骨灰,他本來要走,聽見我要去找公子,自個兒跟上的,怎麽會是惡人!”

  大胡子跟謝玄性情相投,覺得這小子身上都是好處,豈肯憑白讓人這樣汙蔑他,趕緊出言回護。

  朱長文沉吟道:“見財不起意,也許會見寶起意,若不然他們怎麽不說明身份?”

  清源清廣互望一眼,清廣說道:“確是如此,他自己往酒壺裏放了蒙汗藥,卻惡人先告狀,非說咱們觀中給他下毒,大鬧一場削了師父的麵子,和一陽……紫微宮的名聲,師父回房才發現劍沒了。”

  二人巧舌如簧,羅織罪名,可越是說得多,聞人羽的目光就愈冷。

  他掃過清源清廣的臉:“走罷,去一陽觀”

  清源清廣不敢再言,騎馬在前帶路。

  清源也顧不得跟清廣置氣:“你怎麽把蒙汗藥也說了出來。”

  清廣心裏罵他蠢,低聲道:“此時不說,上使打聽也能打聽得出來,不如這會兒就先把事圓了。”

  聞人羽一行跟在後麵,大胡子按捺不住,策馬上前,隱含怒氣:“公子,你真信那兩個牛……那兩個道士的話?”

  本想罵人牛鼻子,一想到聞人羽也是道士,這才把話給吞了。

  聞人羽輕輕搖頭:“這二人語多狡黠,目光閃躲,我們與那對兄妹有同路之誼,昨夜又一同涉入險地,若說見寶起意,能起一次意,就能起第二次。”

  大胡子聽不明白,他這究竟相信還是不相信。

  朱長文一聽便恍悟,公子身上的紫金羅盤與書符陣盤是兩件難得一見的寶貝,拿出來時卻沒見謝玄和小小露出半點覬覦之意,連打聽都沒打聽過。

  若說是沒見識過不知厲害,可山林中用過一次,洞穴中又用過一次,他們看也該知道這兩件是寶貝。

  什麽見寶起意隻怕是假的。

  “等會上山諸位還且小心。”

  聞人羽說完,朱長文立即道:“公子見事極明,我這就吩咐下去。”

  謝玄和小小還不知道一陽觀已經在背後追捕,擺脫了聞人羽一行人,慢慢悠悠下了山,走在小道上。

  小小坐在毛驢背上翹著腳尖一晃一晃,終於又是她和師兄兩個人了,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自在,外頭的這些人都聒噪的很。

  兩人胡亂說些聞人羽和大胡子的事,謝玄說:“咱們去了京城,還真能到胡大哥家喝頓酒,那個聞人羽人倒是還成,就是他身邊幾個人,顯得這人也不可交了。”

  小小在道上摘了一把山花,粉簇簇的,捏在手裏,一針見血:“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謝玄哈哈笑兩聲,又說:“那大蛇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怪物,是化神不成,所以才能沒產下蛇蛋?”

  大蛇的身軀都已經化作山石,上麵覆土生樹,沒個一二百年總歸不成,連同那些蛇蛋都一並化成石頭,所有蛇蛋隻有這一隻孵化出來。

  可它無力破殼,隻好吃些鑽進洞中的小獸,還啃不著肉,隻能吸食精氣。

  小小有些可憐它:“它一定餓了好幾百年了。”探頭往竹簍中一看,小蛇還睡著,隻是身子已經盤了起來,伸出手撓撓它的腦袋。

  小蛇睜開流火雙目,仰起脖子蹭了蹭小小的指尖,十分乖巧的“嘶嘶”一聲,等謝玄探頭看它,它又把自己緊緊卷起,半點兒也不敢動。

  謝玄看這小東西倒有幾分眼力見,知道怕誰,對小小道:“既然你喜歡,那就養著它吧,它這麽丁點兒大,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又走一程,眼看天色將暮,謝玄停下毛驢,坐在路邊準備吃幹糧。

  竹簍裏還有幾包糕點,半隻烤兔一隻烤雞,就算今日要露宿,也足夠吃了。

  掀開粗布一看,竹簍中一團狼藉,哪裏還有烤兔烤雞的蹤影,包著烤雞的油紙包裏不時吐出一段骨頭,再仔細一看,露在外頭一小截紅尾巴尖兒。

  謝玄把整個竹簍倒過來,倒出零零碎碎的雞骨、兔骨、糕餅屑,最後才掉出一團紅色,他伸手接住,一把捏住了小蛇的七寸。

  這才半天的功夫,這條蛇就把竹簍中預備的幹糧都給吃盡了,他們本想到下個城鎮再補給,這下可要餓肚皮了。

  謝玄氣得磨牙,拎著這蛇晃來晃去:“你這麽點小東西,怎麽能吃這麽多?”照它這個吃法,還沒走到青州,就要把他們給吃窮了。

  小蛇在他手中一點不敢掙紮,發出虛弱的“嘶嘶”聲,尾巴尖勾勾小小的手指頭,竟還知道讓小小救它。

  “師兄!”小小一把伸手奪過,“它是餓壞了,不是故意的。”

  小蛇仿佛也知道小小在替它說好話,它細長長的尾巴尖一卷,托出個亮晶晶東西,它竟然還偷偷藏了一顆粽子糖。

  謝玄叫它氣笑了,覺得這小東西雖能吃,到底還算有靈性,蛇母都被鄉民建成廟宇了,說不定它真來曆不凡。

  手指一鬆,小蛇便落到小小的手上,趕緊盤成一團,把蛇頭也藏起來,一聲都不敢出。

  兩人總要吃飯,謝玄幾下攀上路邊一棵大樹,站到樹冠上往遠處眺望,近處無山,無處可打野味,不遠處倒有一片青色田野,偶有炊煙升起。

  腳尖一點,輕飄飄落下,對小小道:“前頭有個村莊,咱們買些吃的去。”

  村莊看著近,走到時天色已晚,謝玄在外頭看了一圈,有一戶人家這會兒家中還冒著炊煙,竹籬笆紮得齊整,小院裏還種了桃花,很是幹淨的模樣。

  點點門戶說:“這家怎麽樣?”

  小小抬頭一看,眉尖一蹙,這一家的氣十分古怪,她還沒辨出是什麽,從小屋中出來一個素衣婦人。

  手裏捧著木盆,抬頭看見小小和謝玄,放下盆走過來,笑盈盈問他們:“可是要喝水?”

  她衣著簡樸,可慈眉善目,小小看著她不由自主便點點了頭:“我和哥哥想借宿一晚。”

  婦人站在原地,似乎猶豫,可看小小謝玄風塵仆仆,到底不忍心將他們拒之門外,打開了門舍,把他們帶到一間屋舍中。

  “家裏實在沒有空餘的屋子,這一間原是我夫君教書的地方,如今……也沒有孩子來了,你們在這兒歇一夜罷,我去取些被褥來。”

  屋中果然設著十來張學字讀書用的小桌,地台架高了,一排大窗推開就是桃樹青竹,睡在這兒倒有些意趣。

  謝玄很快便把小桌壘起來,婦人說屋裏久無人來,可處處都很幹淨,席子往窗邊一鋪,便能對著明月桃花入睡。

  婦人很快端了吃的來,她臉上有些羞意:“家裏實在沒什麽可吃的。”

  盤中兩碗麥飯,幾樣野菜,一點葷腥都無。

  小小看這婦人頭頂繞著一段瑞氣,不該如此清貧,正覺疑惑,正屋中走出個柱著拐杖的人來,一麵走一麵低喚:“瑛娘,可是家裏來了客人?”

  這人瘦得一把骨頭,頭頂分明瑞氣纏繞,可命火卻十分黯淡,眼看……就要不久於人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蛇:爹我餓咧!

  謝玄:養不起養不起

  第23章 苦鴛鴦

  瑛娘急急放下手上的托盤,趕緊到屋外扶住她丈夫:“你怎麽出來了,還是進屋躺著罷。”說著看向小小和謝玄,“是對來借宿的兄妹,天這樣晚了,就讓他們歇一夜。”

  那人強支病體,點一點頭:“是該如此。”握著瑛娘的手,輕聲對她道,“桃花開得這麽好,我想陪你再看一次。”

  “胡說什麽,等你好了,咱們還能再看五十年的桃花呢。”瑛娘眼底含淚,月華桃花之下,一點淚光淒楚動人。

  那人反而疏朗一笑:“生死由命,我能活一日便陪你看一日花。”

  瑛娘聽了,默默回屋中搬了兩把竹椅,擺在桃花樹下。

  臉上也收了淚光,盈盈笑道:“難得你今日精神這樣好,我整治兩個小菜,咱們賞花喝茶。”

  可家中實在沒什麽可吃的東西了,瑛娘出門片刻又回來了,帶回來淺淺一竹篾的雞蛋和一簍窄蝦。

  小蝦剝出肉來,裹上雞蛋麵糊,炸得微紅酥香,擺在鋪了一層青竹葉的碟子上,還摘上兩朵桃花夾雜其間。

  香椿苗和豆皮絲涼拌,最後又捧出一碟櫻桃,香色鮮穠,顆顆紅珠。

  不過片刻,桌上紅白黃綠,樣樣齊全。

  連小小和謝玄都分了一些,拿個竹編盤子,每樣盛了一點兒,也摘了一把桃花擺著,送到他手上:“許久沒見這樣的好月亮,你們也賞賞月色罷。”

  謝玄接過竹盤,捏捏兜裏的錢,還有十好幾兩,走的時候給他們一些,這對夫妻倒是好人,自家窮成這樣,做了這些細食還要款待他們。

  瑛娘坐回樹下,男人撿了一顆櫻桃,手中撚著櫻桃梗,口中漫吟道:“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闌。”

  說完,把櫻桃送到瑛娘嘴邊,瑛娘微紅著臉,瞥了一眼小小和謝玄,到底還是張嘴吃了,男人的手掌還攤開著,等著接她嘴裏吐出來的櫻桃核兒。

  她羞的都不再看向小小謝玄,粉白麵上淡淡一層紅暈,更添幾分嬌美。

  那邊謝玄一接過櫻桃就先挑了盤裏最紅最大的,往小小嘴裏一塞。

  小小含著櫻桃,舌尖嘬著櫻桃肉,看見瑛娘側過身去,心中想到,喂個櫻桃有什麽好羞的?

  想著把嘴一張,櫻桃核兒“啵”一聲落在謝玄的手心裏。

  瑛娘輕聲道:“這是小虎子今日才剛送來的,說是他自己摘的,孝敬先生。”

  男人聞言一頓:“小虎子還讀書嗎?”

  “不讀了。”瑛娘搖搖頭,這鄉間就隻有一間學堂,束脩收得少,孩子們還能識得幾個字,自從丈夫病後,家裏富裕的還能送到鎮上去,家裏窮的,隻能打柴種地去了。

  男人歎息一聲:“他是個讀書的材料,不該這麽荒廢了。”

  “等你好了,小虎子就不荒廢了。”瑛娘取出個酒壺,男人眼前一亮,她伸手一刮丈夫的鼻子,“大夫說了你不能飲酒,這裏頭盛的是白水,就喝個意思罷。”

  二人雖然貧病,卻也自得其樂。

  小小吃櫻桃,謝玄吃小蝦雞蛋餅配麥飯,東西雖然粗糙,可做得十分精致。

  兩人也算吃過好東西,鼎香樓裏吃過席麵,蔣大戶和白雪香也上過美酒好菜,都不如這婦人捧出來的有風味。

  窗前還掛著竹製風鈴,微風一動便發出悅耳聲響。

  小小又吐了一個櫻桃核:“這個男人的病,有古怪。”道道黑霧在那男人腿上繚繞不散,憑他的命火壓製。

  初見之時他命火黯淡,這會兒倒亮起來些,小小一邊吃櫻桃,一邊看向謝玄。

  師兄頂頭金光灼灼生輝,照得滿院皆明,竟使那男人的命火也跟著旺起來,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謝玄扒著麥飯配蝦餅,很快吃了一大碗,滿不在乎道:“等我吃飽了,替他看看去。”

  醫道不分家,比起抓鬼來,師父更常替人看病,鄉鄰有什麽小病小痛的,也不去鎮上抓藥,就請師父去看。

  每回幾個雞蛋一筐菜蔬也就抵了診費,比去鎮上要方便得多。

  謝玄常年跟著師父進鄉中替人瞧病,識得許多藥草藥方,偶爾師父吃醉的時候,他就背著箱子替人看病去。

  飯碟吃得空空的,謝玄說:“走,咱們替他瞧瞧去。”

  拿著托盤送到院中,謝過瑛娘的款待,又對她說:“我跟師父也學了幾年醫,不如我來替先生看看。”

  瑛娘一時猶豫,似乎不大相信謝玄這個年紀就能替人瞧病,鎮上那些大夫,個個都胡子一把,從醫多年,也瞧不準這到底是什麽病呢。

  反是那男人笑了:“成啊,死馬就當作……”話沒說完,打了自己一下,對瑛娘道,“是我口快。”

  一個“死”字,說得瑛娘眼淚漣漣,她蹲下身去,輕輕掀開男人身上布袍,露出他腿上的“病”來。

  說是病,實是爛瘡,布滿了整條小腿,那瘡已經從紅泛紫,有好幾處長了膿包,輕輕一碰便有膿血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