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話音未落,清源眼皮一翻,昏睡過去。

  謝玄剛要探鼻息,清源就打起鼾來。

  胡亂把他塞進被子裏,整個人從頭蓋到腳,背上竹簍去找小小,走之前把那個酒壺也給帶上,一陽觀打這個主意,偏要讓蕭真人下不來台!

  小小點香未成,心中記掛謝玄,放出袖中的紙鶴,想讓它去探探音訊,紙鶴拍了拍翅膀,剛剛飛出去,就又飛了回來。

  小小推門一瞧,看見謝玄:“師兄!”

  “走!”謝玄牽著小小的手,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告訴她,想告訴師父叫人綁了,想告訴她,這就進京城去,拚得粉身碎骨也要把師父救下來。

  走到前院,眼看法會將要開始,遠遠看見蕭真人頭頂赤金蓮花冠,一身法衣在陽光映照下閃現絲絲金光,竟是用金線繡成的。

  謝玄心頭一股不平之氣湧動,師父從來不跟人爭執,鄉鄰有難他總要伸手,一年到頭赦孤放燈,走鄉治病,清白敢對日月!

  卻偏偏是蕭真人這樣的人麵獸心的家夥站在法台前受眾人矚目,師父卻叫人不明不白的捆走。

  紫微宮捆走師父,蕭真人又意欲奪寶殺人,統統不是好人!

  他一邊氣憤一邊咬牙,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小小看師兄的神色,忽爾明白過來:“師父……”

  蕭真人起壇點香,拈香道:“北方壬癸水,玄天上帝同,尊神鎮千古,威靈遍乾坤。”

  謝玄一把撒開小小,跳到壇前:“你這道門敗類,也敢給真武大帝敬香?”

  法會突然生變,湧在前麵的善信都看向謝玄,蕭真人麵上勃然變色,眼睛一掃沒瞧見幾個徒弟,暗罵一聲。

  讓他們仔細小心,就該等法會過了再下手,怎麽竟還讓人跑了出來,真是蠢材!

  上有官員鄉紳,下有善眾百姓,蕭真人微微一笑:“小道友這是從何說起,可是觀中慢怠了你們?實非所願,隻是一陽觀確是吃素,若有飲食上的不周,還請道友包涵。”

  底下善信一片嘩然,還以為謝玄是為了吃不上肉才要大鬧法會,為了這點小事竟然大鬧法會,紛紛推搡著要把謝玄拉下來。

  謝玄可不怕他,都已經鬧到法會了,鬧大了不能善了,不鬧大更不能善了。

  他一下舉起手中酒壺:“這是你大徒弟清源送來我房中的,你敢喝上一口嗎?”

  蕭真人眼神陰騭,站在階上,撚須一笑:“小道友,你明知我齋戒七日,沐浴淨身方才敢在真武大帝前拈香,如何能飲酒。”

  “你不敢飲,就找人來飲,喝上一口看看還能不能好好站在真武大帝前。”

  蕭真人輕輕搖頭:“胡攪蠻纏。”說著仰頭對四方善信說道,“為免誤了法會吉時,隻好將他先押在觀中,等法會之後,貧道自會對他有個交待。”

  底下善信紛紛附和,蕭真人麵帶微笑,招手就要讓弟子們把謝玄小小押進觀中。

  兩人畢竟年輕識淺,初出江湖就碰上了這樣的事,沒料到這些人竟然信蕭真人這種人麵獸心的東西,卻不肯信他們是被害的。

  小小從沒見師兄與這許多人對峙,雖不知道師兄為何突然發難,但一定事出有因,她見左右諸人都對蕭真人深信不疑,害怕謝玄吃虧。

  就在蕭真人百般作態之時,她退到人群中,矮下身來,從懷中掏出兩個小紙人,摸出一張黃符塞到它們手中,指了一個前排看熱鬧的漢子。

  輕聲道:“去,去,咱們幫師兄的忙。”

  小小站起身來,望著真武大帝神像,看神像威儀,心內有些害怕,默默祝禱“小小不敢在大帝麵前作此小道,但蕭真人太凶惡,您下降之時必能看見。”

  又跟不知在何處的師父打聲招呼,這種左道法術,是跟著師父到鎮上替人破詛咒時學來的。

  師父收繳那惡道婆作法的符咒,讓小小燒毀,可兩人都覺得這東西有趣得很,自己偷偷試煉,先是在木人草人身上試,又在老牛山雞身上試,後來謝玄又讓小小在他身上試。

  起初不成,謝玄學著小小動作說話,小小還以為成了,嚇得要哭。

  謝玄看她要哭,不敢再逗她,小小這才知道師兄是騙她的,氣得有半天沒理他,後來雖然成了,也隻有眨眼的功夫。

  小小低頭看看自己手掌,要是被師父知道她用製七魄法來控真人元神,一定要打手心的。

  兩個小紙人兒抬著黃符,順著那個漢子的褲管往上爬,四周人都看得專注,隻那漢子覺背上一癢,伸手要去撓。

  小紙人兒已經把符咒塞進他衣裳裏了,手牽著手輕飄飄跳下來,又跑回小小身邊。

  小小作個劍指舉在眉心,口中輕念咒語:“太微玄宮,幽黃始青,與我互生,不得妄動。”

  大漢的手指剛撓到背心,忽然整個人一僵,目光漸漸迷蒙,耳畔似有聲音在催動他,他舉著腳尖邁了一步。

  小小指尖一動,那大漢就跌跌撞撞衝出人群:“我敢飲!”

  大漢走到謝玄身邊:“我飲,當著大家的麵,還蕭真人一個清白。”

  謝玄離他最近,隻見他目光渙散,知道小小在暗中幫忙,將酒壺遞到他手中:“好!這位兄台有膽量,請!”

  大漢拿過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半壺,酒壺還沒遞還給謝玄,轟一聲倒在地上,身子像座小山。

  人群之中嘩然生變,連官員鄉紳都看向蕭真人。

  蕭真人半點不懼,還嗬嗬笑了兩聲:“小友,這酒是你拿出來的,豈能認定是我觀中的呢?”

  謝玄見神台香爐中的香已經燒了一半,指著真武大帝的神像,疾言厲色:“你可敢對神君起誓?”

  蕭真人臉色微變,事已至此,當著官員百姓,若不起誓從此威嚴掃地,還如何執掌一陽觀,還如何調到京中。

  蕭真人略一遲疑,謝玄便笑:“你不敢!”

  底下又有人起哄:“真人莫要叫宵小猖狂,就起誓又如何。”

  蕭真人緩緩走到神台前,剛舉起手,天上“轟隆”一聲,一團閃電般的事物打了下來,正劈在神台前。

  一時火星四濺,嚇得蕭真人退後兩步。

  男女善信紛紛拜倒在地,謝玄怔住,他沒想到,一句話就讓真武大帝顯靈威了,突覺腦袋一疼,抬頭四顧,看見小小站在人群中。

  小小隻見一根拐杖輕敲謝玄的頭頂,那根拐杖敲完了謝玄,又轉了一圈,給他們指明了方向。

  小小一招手,謝玄牽著她,便往山下跑。

  蕭真人哪裏肯這麽放過二人,怎麽也不信是真武大帝為這兩個小賊顯靈威,剛喊出聲:“攔著他們。”

  真武大帝的神像“轟”的一聲,倒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土地公:你們沒想到吧~

  小小(低頭:師父要打手心了

  第15章 離池州

  謝玄先是牽著小小的手,發覺她掌心俱是冷汗,知道剛剛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製七魄術控活人傷到元氣了。

  把背簍往胸前一掛,背起小小,趁著眾人還在跟真武大帝請罪磕頭,幾個起落就跳到了山道。

  小毛驢就在路口等著他們,謝玄腳下似被輕風一托,兩人穩穩當當坐上毛驢,驢子被虛空中的拐杖一擊,猛得跳了出去。

  謝玄一把摟住小小,和袖子替她擦額角的薄汗,摸著她的手越來越涼,問她:“怎麽樣了?”

  小小輕輕搖頭:“緩一陣就好了。”

  剛剛那個大漢,元神十分強健,製魄術到底是旁門左道,小小又是第一次在陌生人的身上用,剛剛勉力支撐,一鬆懈下來便支持不住了。

  謝玄看她這樣,更不能立時告訴她師父的下落,隻覺得頭頂一亮,這片刻的功夫,已然從綠蔭山道跑下了山。

  這驢子的腳程竟然這樣厲害,伸手去扯驢子頸中的紅纓,可驢子全不聽他指揮,一路飛跑。

  謝玄又要護著小小,又想控製住驢子,還得拿住包袱,兩隻手根本顧不過來。

  小小揪住師兄的衣角:“是拐杖,土地公公來幫我們了。”

  這驢子果然一路跑到土地廟,進了廟門才停下,謝玄扶著小小下來,左右一看,這裏已經煥然一新。

  碎磚都起出來,鋪上了整整齊齊的方磚,神台上掛著黃帳,添了供果香爐。

  謝玄眼睛一溜,目瞪口呆,土地公的旁邊,添了一尊土地婆,花衣白發,笑得十分慈祥。

  這麽會子功夫不見,連土地公都娶上媳婦了。

  他心頭剛這麽想,腦袋上就挨了一下,輕輕一記,謝玄抬起頭來,望著那兩尊泥塑,知道是土地爺罰他不敬。

  他衝著神像拱拱手:“多謝您老人家啦。”

  小小緩了一路,終於不再出汗,隻是臉色還白,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她靠在謝玄的身上,肚皮輕輕“咕嚕”一聲。

  每回她勉強自己使法之後,立刻就會肚子餓,是以謝玄懷中總少不了點心,沒錢的時候是一包糖豆,有錢了就買各色甜點心給小小嚐鮮。

  偏偏今日身上沒備著吃的,昨兒買的花糕都吃完了,謝玄一看神台上供著好些,扶小小坐下。

  自己到神台前,作了個揖:“您吃了咱們不少,今兒咱們也吃您幾塊糕。”

  挑了桔紅甜糕,玫瑰細沙糕,捏一捏還軟著,是今日剛供上來的,送到小小嘴邊,小小張開嘴,糯米牙咬了一小口。

  舔著裏頭的甜豆沙,身上才算舒服些。

  慢慢吃了兩塊糕,這才抬頭對土地道:“土地公公,謝謝你幫忙。”

  自打他們進了廟,土地公就一直都在,隻是謝玄瞧不見,小小又精力。

  他周身都換了彩色綢衣,頭上的帽子是紗的,腳下的鞋子是繡金的,連拐棍都換成龍頭杖,杖上懸著一塊靈玉,笑眯眯看著兩個小娃。

  “你們這兩個娃娃,膽子可真是大。”

  土地伸了伸腿,謝玄替他在池州城裏揚名,鄉民替他供了一尊土地奶奶,隻是塑像剛受香火,還未有靈,等受香火的時候長了,他在這小廟中也不寂寞了。

  小小聽完又問:“您把神像推倒了,真武大帝會不會懲罰?”

  師父罰人隻是樣子很凶,竹杖高高抬起,輕輕落下,便是這樣小小也害怕懲罰,土地爺為了他們把神像都給弄倒了,必要受到責罰。

  土地公連連擺手:“誒,這個罪過,我可不敢當。”

  他廟小神微,自然不敢動真武大帝,本來隻想揍那個蕭真人一頓,就是他把本地香火都攬去了一陽觀,要不然他的廟宇也不會衰敗。

  可沒想到,拐杖還沒打上去,天上一道雷電劈下,至於神像倒地,那便不知是何緣故了。

  土地公雖穿得光鮮了,可蹲在小小身邊的樣子跟原來別無二致,翹著胡子問:“你與你師兄究竟是什麽來頭,竟能讓真武大帝顯靈。”

  真武降世,鬼怪不敢行凶,偏偏是人沒有敬畏。

  蕭真人僅此一事,再當知觀是不能夠了,他弟子眾多,必要來找小小和謝玄的麻煩,土地點點神台:“趕緊多帶些吃的,我送你們出池州。”

  他也正好寫一份神疏上達天聽,叫上神知曉一陽觀在池州的所作所為。

  小小又謝一聲,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土地的話來,師父的腳沒有踩過池州的土,她倏地看向謝玄:“師父去哪兒了?”

  謝玄也還是少年,沒了師父又要照顧師妹,好在胸中那口濁氣出幹淨了,他強笑道:“師父去京城了,咱們到京城去找他。”

  小小那雙滿含著霧氣的眼睛在謝玄的臉上輕輕一掃,伸出手去,握住了謝玄的手,且小聲且堅定:“嗯,我們去京城,去京城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