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兩人帶上吃的,還坐毛驢出廟門,土地公握著拐杖敲地三下,一陣風托住了小毛驢,它四隻蹄子一撒,便飄出去一丈遠。

  幾下之後,就隻能瞧見土地廟外一片桃紅掩映,那棵掛了女鬼二十年的老槐樹,掩在一片紅霞之中,看不分明了。

  蕭真人拜倒在神像前,心中驚詫難定,莫非真的是真武大帝顯靈不成?

  神像一倒,眾人請罪,等了片刻,不再有異事發生,蕭真人趕緊立起,肅正衣冠,召喚弟子將神像扶起。

  沉著臉對善眾說道:“兩個小賊擾亂法會,隻恐怕大帝降罪,今日之後貧道閉關念經,滅罪消愆,為十言善信祈福。”

  還想四兩撥千金,把剛剛那一場大鬧給糊弄過去。

  百姓將信將疑,可官員鄉紳卻不好騙,剛剛那個喝了酒的人悶聲倒地,到這會兒還倒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辦這法會,不論是官府還是富戶都是出了錢的,不僅沒在神明麵前討著好處,反而倒了神像,誤了法會,臉色都不好看。

  蕭真人不俱那些富戶,憑他再富,總有求上他的時候。

  對官員更是已經想好了說辭:“實不相瞞,那兩個小道是北道中人,也是貧道一時疏忽大意了。”

  南道紫微宮,北道奉天觀,同出一門卻水火不容,這是人人皆知的。

  如今的國師是紫微上人,自然是紫微宮得勢,可今上久病,往後的國師是誰,可不好說。

  池州府扯扯臉皮:“蕭真人還是自行修書一封送進京城罷,此事我可不敢替你隱瞞。”

  各地大辦法會是為了替陛下祈福,若不然官府怎會出錢,鄉紳個個還爭破了頭的撒錢,法會沒辦起來,池州府自然要寫信稟報。

  蕭真人臉上一僵,池州府的信送上去,他還閉什麽關?念什麽經?趕緊卷著鋪蓋進京城請罪才是。

  池州府說完,拂袖而去。

  鄉紳見狀也跟著離開一陽觀,方才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散了大半,觀前冷清起來。

  蕭真人怒不可遏,拍碎了茶盞:“去把那三個逆徒給我帶來!”

  清源昏睡未醒,清廣清正首當其衝,承襲了蕭真人的怒火。

  兩人跪著,互相推諉,清廣告狀道:“師父明鑒,我本已經把謝十七哄得好好的,偏偏兩位師兄非要來插一腳,這才不成事的。”

  清正沒他口舌利,清源又未醒,他隻好道:“師父,我們是想幫小師弟的忙,進屋勸說的可是大師兄。”

  蕭真人一柄拂塵劈在他們臉上,打得兩人歪倒在地。

  “蠢材蠢材,還不趕緊下海捕書,罪過就以擾擾法會來定。”再把破壞法器也一並算上。

  二人既是道門中人,那便在道門中通緝,就不信他們能插翅飛了不成。

  清廣嚅嚅:“師父,他也是有道門的。”真鬧上紫微宮,隻怕事情不好收拾。

  蕭真人掃了這個徒弟一眼:“這天下有哪個道門,二十來人竟一點都不叫外人知道?”說完才想到,“若是北道的,那倒正好。”

  南道北道屢屢爭鋒,若那兩個小賊真是北道派來的,他也就有說辭能夠推脫了。

  “這事絕不許人傳,若有人傳就說那兩個小道是北道派出來的。”

  道門巡檢正要到池州來,若被他們聽見風聲,二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蕭真人嚼穿齦血:“我就不信這兩個小畜生能逃到天涯海角。”

  必要一雪今日之辱。

  小毛驢馱著師兄妹二人越騰越高,低頭一看,腳下便是池州城。

  蔣家大宅連喪事都沒辦,下人走的走散的散,袁氏一病不起,眼看著丫環開她的妝奩,躺在床上怒罵,這萬千家財,眼看就要散盡了。

  毛驢蹄子一動,路過梨花小園,看見白雪香正在花樹前燒紙燭元寶。

  毛驢一時調皮,蹄子往小院一拐,一陣輕風吹落梨花,似在在元寶香燭前落了一層雪,白雪香仰頭望向半空,隻看見一道紅影,仿佛雲霞飄過眼前。

  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到了池州邊界。

  毛驢蹄子這才停下,落在山間,那縷輕風搖身變作一女子,衝小小和謝玄行禮。

  小小雪白小臉浮現一點喜意:“是你。”

  “豐都閻君念我救人有功,發往土地爺門下,為他差役,直到輪回。”剛剛白雪香的紙燭就是燒給她的。

  “兩位小恩人,紅藥隻能到此處,山路難行,萬望珍重。”

  說完在毛驢臀上輕拍,毛驢“噠噠”往前,慢慢走入山坳中,小小回眸一望,那一點紅影一直矗立,直到走入青山,就見一點紅光又往池州掠去。

  謝玄眉頭難鬆,握住小小的手:“走,咱們去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謝玄&小小:突然被通輯,溜啦溜啦

  土地爺:不是我,我沒有,我不敢!

  第16章 野毒菌

  從池州到京城千裏迢迢,師兄妹二人又不能飛著去,隻能先去青州府,再去巴州,坐船一路南下。

  這是謝玄從池州客商那兒問來的。

  毛驢馱著小小,謝玄在前麵開道,揮舞鐵劍掃開道上的長草,讓毛驢好走些。

  從池州出城必要翻這一座山,小小還沒緩過勁來,軟綿綿趴在毛驢背上,閉眼歇息。

  謝玄絮絮叨叨:“就是幫我,也不能這樣冒險,下回再這樣幹,我也要打你手心了。”

  小小閉著眼睛,心裏想著,師兄才舍不得打她呢。

  今日也確實凶險,小小本就三魂不穩,她還很小的時候,夜裏睡著,魂魄跑出體外,被個小樹精拐到山間去遊玩。

  小樹精很喜歡小小,拘住小小的魂魄不叫她回來,想把她留下當個玩伴。

  第二日小小沉睡不醒,謝玄叫來了師父,師父替她點香,師兄為她喊魂,她才順著一縷香煙找到了回家的路。

  小小又還很小,說話都不清楚,說了半天隻知道有個木頭小人兒跟她玩,他們在大樹洞中吃許多甜漿果,還有小鬆鼠跟他們一塊玩。

  等找到了地方,才見是個棵幾人合抱的大樹,樹上確實有一窩鬆鼠,它們看見小小還吱吱喳喳打招呼,氣得謝玄差點一把火把樹給燒了。

  所幸那小樹妖靈智初開,還自懵懂,若是起了邪念,吞噬了小小的魂魄,便可奪走她的肉身了。

  從此之後謝玄和小小同睡一個屋一張床,有謝玄在側,就算小小魂魄虛浮體上,魑魅魍魎也不敢來犯。

  “是正午時分,人又這麽多,陽氣這麽旺,我以為不要緊的。”小小扁了嘴,沒想到操控真人這樣耗神,她累得連手腳都舉不動了。

  “傻瓜,你就算要挑人也該挑個瘦的,那漢子一看便元神強健,挑他自然更累。”謝玄隨手摘下山間野果,揀出甜的遞到小小嘴邊。

  小小趴在驢背上,雙眼緊緊闔著,聞見野莓野果子的香氣,張開嘴,謝玄往她嘴裏塞了兩顆。

  她嘴唇微微嚅動,舌尖嚐到甜頭,細眉舒展,嘴角露出淺淺笑意,謝玄看她笑了,心頭跟著一鬆。

  還是不要把師父的事告訴她,別叫她為師父擔心,讓她好好睡一覺。

  小小過片刻就張張嘴,謝玄便往她嘴裏塞兩個甜果子,一兜果子吃完,她也睡著了,唇上染著野果的淡淡紅汁,謝玄用手指替她抹了抹。

  山間濃蔭蔽日,抬頭看看天光,將要傍晚,夜裏山路不好走,今日是要露宿山間了。

  謝玄推醒小小,她揉著眼睛坐起來,深吸一口林間淡霧,指了一個方向:“那裏有水。”露宿山間也要吃飯,他們帶得有鍋,支起柴來燒水烤魚吃。

  走了一刻就到水邊,山間古木直插雲空,淺淺一道溪灣從樹下流過,樹邊青苔叢生,鋪上樹枝樹葉更加鬆軟,就在此處生火過夜。

  謝玄讓小小呆在溪流邊,自己去收羅枯枝碎葉,看看能不能再打些野味來,走了一路,肚子餓得狠了。

  小毛驢放出去吃草,這裏沒人,小小把兩個小紙人放出來,讓它們坐在毛驢的腦袋上,等小毛驢吃飽了,再把它帶回來。

  小小從竹簍裏取出鍋子,他們還帶了米,燜一鍋飯,再烤些鳥雀魚肉,也算有一餐了。

  她將鍋洗淨,自己去樹的四周撿些蘑菇,掀開巨葉一瞧,上頭長了一排鮮靈靈的小蘑菇,小小隻撿最小的那種。

  這種味兒最清甜蜜,跟飯一起燜,清香撲鼻,是師父最愛吃的。

  小小隻要站在林中,天生便能知道何處有水,何處有獸,哪種野果清甜多汁,哪種菌子肉厚可口。

  撿了滿滿一裙兜,帶回溪邊,謝玄已經捉到了野雞,架起了巨枝,把鍋吊在枝上,底下生火,煮起水來。

  竹簍也派上了大用場,把裏麵的東西倒幹淨,謝玄卷起褲管,拿著竹簍在小溪流水處一接,半簍指長的小魚。

  生得淡淡粉色,一看便肉質細嫩。

  他看著這魚感歎一聲:“要是有油就好了,這麽大的魚用油炸了,一口一個,不知多香。”

  小小料理了雞,串到枝上烤著,雞油滴到飯鍋裏,沒一會兒那鍋中就泛出野菌米飯的清香,這指長的小魚,過火就熟。

  謝玄摘了兩片大葉當碗,不等雞熟,魚已經吃了一半。

  小小吃得不多,幾條小魚一個雞翅就飽了,謝玄把啃完的雞骨扔遠,搭起樹枝,蓋上厚葉,在溪邊造了個帳篷。

  天色很快暗下來,樹葉的縫隙間能看見零碎的幾顆星子,兩人躺在鬆枝上,謝玄在胸口摸了一通,摸出一根紅線來。

  小小乖乖伸出手指頭,一頭係在她的指上,一頭係在謝玄的指上。

  謝玄伸手扯一扯,看係得牢不牢固,這裏是山間,不僅有鬼怪還有山間林魅,係著更安全些。

  小小側睡在謝玄身邊,係著腕帶的那隻手與謝玄的疊握在一起,聽著寂靜山風,很快便安謐睡去。

  圍著他們睡著的那棵樹,水畔石上亮起綠幽幽的螢火。

  毛驢係在樹上,煩躁不安的動了動蹄子,小紙人扯扯毛驢耳朵,毛驢這才安靜下來,靠著樹睡下了。

  四林寂然,隻有細葉繁枝中陣陣風響聲。

  小小夢中睜眼,隻覺得林間一切都叫她無比舒暢,一花一石,一草一木盡數在她腦海中。

  眼睛一轉便能看向遠處,隱隱看著林中有一點火光,走到近前時,聽見馬聲人聲,隔著樹全看見有五六個人也在林間露宿。

  每一個都錦衣華服,三三兩兩圍著一堆篝火,火上烤著一隻山雞。

  其中一個滿麵大胡子的道:“嘴裏淡出個鳥來,明兒進了池州城,先他娘的吃一頓!”

  另一個看上去斯文些,皺皺眉頭:“公子麵前,不可如此粗鄙。”

  小小這才看見有個比師兄大兩歲的少年,錦帶絲衣,麵如冠玉,獨自坐在一邊,手裏拿著水袋正在喝水。

  他喝了一口,從袖中掏出錦帕,拭拭嘴角:“不要緊,出門在外,還禮多拘束,也無趣得很。”

  那個大胡子拿過烤雞,卻不給那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反而送到嘴邊亂啃一通,吃得滿嘴是油:“旁的不說,這雞肉還是香的。”

  餘下幾人臉上一點異色也無,取下一串串烤菌子,先送了一枝遞到那位小公子的手上:“山間實沒什麽可用的,等進了池州城,再給公子辦些精致素齋。”

  “不防,這樣便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