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主公說,在南雍等您歸來的,不隻有他,還有一人”,尹老望著少年的清執的背影,低著嗓音,一字字道,“您的母親青夫人,還活著。”

  少年離去的步伐猛地頓住,周身僵硬,如磐石定在門前。

  門外,北境冬日的第一場雪,無聲地落了下來。

  紛紛揚揚,如吹棉扯絮,很快覆得處處銀白,宇文泓人立廊下,望著長樂苑庭園一片素潔如銀,心想,若蕭觀音在,此刻會正做什麽呢?是會安安靜靜地賞雪品茗,還是會同侍女們笑捏小雪人,同黑狗在雪中自在嬉戲?抑或取一狐裘,披在他這個總是任性的夫君肩頭,柔聲叮囑他小心著涼,不管他如何不耐,還是執著地將一溫暖的小手爐,塞入他的手中?

  他不知道,這一年,他與她春日成親,共度夏秋,還沒有一起走過冬季,他想這個冬天她在他身邊,還有以後的許許多多的冬日,許許多多的春夏秋冬。

  不是沒有想過,蕭觀音涉嫌刺殺一事,正好可叫他徹底擺脫她,他不是一直如此想嗎?想著與她一拍兩散、不管死活,既然他這邊鬼迷心竅地一日日地拖著,遲遲沒有動手,將她推離他的身邊,現成的契機,從天而降,他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需做,就可看著蕭觀音這顆暗雷,被挖得幹淨,從此與她再無幹係,此後不必再渡所謂的情關,他不用再被喜歡這一無用的情緒,百般糾纏地寢食難安,不會再一次又一次地犯傻,可重新做回從前的宇文泓,不是很好嗎?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理智勸說自己,可最後的結論是,不好,豈止不好,根本是糟透了!

  在真正的險境前,他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心,那一夜,他努力說服自己的話,都是反的,她沒有不好,她好極了,天下間,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他也沒有不喜歡她,他喜歡她喜歡極了,他根本休不了她,不是因為鬼迷心竅,而是因為他喜歡她喜歡到根本離不了她,時時刻刻都離不了她,秋日裏不過離了她一夜,他便醒覺自己陷入戀慕,而如今三日未見,想她這三日,或在獄中受苦,便心如刀絞,恨不能以身代之!

  假以時日、抽絲剝繭、徐徐查之,應能查出幕後之人,可他沒有這個時間,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極有耐性,可對蕭觀音身處險境,他沒有這個耐心,無法忍看蕭觀音在險境中,再多待一天,為她洗冤的“障眼法”已經定下,相關線索,已不著痕跡地出現在大哥屬下眼中,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待,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從前為自己的事,隱忍等待上十幾年,亦能氣定神閑,可現在,他時時如在鍋上熬煎,憂心如焚,好像眼前所飄,一片片不是輕雪,而有千鈞之重,重重積壓在他心頭,迫得他直往深淵墜沉,從不信神佛的他,竟忍不住在心底向蕭觀音所信的神明祈禱,祈佑計劃萬無一失,祈佑他的娘子,能毫發無傷地回到他身邊來。

  ……觀音……觀音!

  第68章 相思

  雖然長樂公夫人涉嫌刺殺雍王殿下, 傳聞正被囚牢中受刑拷問,但其母家蕭氏一門, 暫未受到牽連, 不僅蕭道宣、蕭羅什父子, 官職暫未有變動, 蕭氏一家人也未被軟禁府中,仍可自由如常。

  但, 雖可行動自由如常,人人身心,皆飽受煎熬, 自知蕭觀音出事,蕭家上下心憂如焚, 急議如何為其洗冤、將其救出, 就連孕中的裴明姝,都想著去往王府向姑姑求情,隻眾人最終, 都為蕭羅什攔住, 蕭羅什同樣為妹妹急憂不已,但他深信一人, 深信雍王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秘密派人傳話來說,蕭家此時需得穩住,不宜有所動作,又道他定會盡快救出他的妹妹, 讓蕭家等待數日,切勿因急躁生事,令所謂刺殺一事,更加複雜難解。

  得世子一諾,蕭家忍等數日,心中急憂越發狂亂,如火灼心,身為人母的蕭夫人衛紫蘭,早在初知愛女出事時,即因驚憂過度引發舊疾,三日憂懼驚惶下來,從前用藥即會很快緩解的頭痛,不僅藥石無靈,反因時時刻刻擔心女兒在獄中受苦,愈發劇烈難忍,但,縱是如此,衛紫蘭又如何能安心臥榻養病,又一次從女兒受苦的噩夢中,驚醒過來的她,再難忍等,下榻從一塵封多年的密匣中,取出一道匕首袖起,即忍痛推門而出。

  ……既如此銜恨報複,那她拿命償了就是,用她的命,換回她女兒的命,還有她的孩子們、蕭家往後的安寧,她一人拿命換了就是!

  上次求見不得,這一次,或也會被直接阻攔,心生死誌的衛紫蘭,欲通過妹妹綠萼,見到那人,在家人的勸攔下,仍抱著病軀往外走時,長子羅什,忽地滿麵含笑地快跑了過來,高聲宣布喜訊,“無事了!無事了,母親!妹妹被放出來了!!”

  暮光靄靄,浮在昨日落了一夜的滿園白雪上,亦灑落在那一動不動、定站在庭園旁的男子肩頭,冬日暮陽,冷寒無溫,侍立那年輕男子身後不遠的侍從,都忍不住悄悄抓緊了袖角,不叫暮時冷風灌入,但前方負手靜立許久的年輕主子,卻似感覺不到寒意,仍是如磐石定立在風口處,像是已不知這人間寒暖,隻是一副軀體僵站前方不遠,心神飄搖,早已脫離。

  混著雪意的冬暮冷風,撲麵而來,如刀子般,刮得人臉生疼,但再疼,又怎及他心中憂切半分,自將秘密部署安排下去後,宇文泓已等待近一夜一日,這一夜一日,他未曾闔眼一時半刻,時時都在等聽蕭觀音的消息,但,為何蕭觀音還沒有歸來?是他計劃有失,大哥懷疑“線索”來源,不肯順此追查?還是父王的心思,並不似他所揣摩,不肯相信大哥所查結果,仍在懷疑蕭觀音,不許放人……?

  在決定使此“障眼法”前,他仔細琢磨過每個環節,並細細揣摩過大哥與父王的心思,確定此事一舉多得,既可救蕭觀音,又順大哥、父王心意,應無萬一,但,等了這麽久仍不見蕭觀音歸來,宇文泓不由開始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算錯了,是不是何處出了意外,應該如何補救,如此越想越亂,腦子漸漸無法清晰思考,而強抑在心底的懼怕,無法自控地狂湧至心頭,令他如溺水之人,幾難呼吸時,忽聽有急快腳步聲,匆匆跑近,是承安欣喜地奔近前來,高聲呼道:“公子,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

  宇文泓如聞仙音,心中一震後狂喜緊跟著湧上,忙向長樂苑大門處跑去,並翹首踮望,見蕭觀音已走至苑外附近的梅林了,心內喜不自勝,步伐飛快地跑入林中,要迎上前去時,又見蕭觀音身邊陪走著大哥,登時腳步一頓,放緩了些,克製著心中的激動,行速如常地走近前時,又見蕭觀音聞聲抬眸朝他看來,忽地想起那天夜裏,他對她說過的那些狗話,腳步一下子緩僵在了原地,像深陷在爛泥坑裏,拔不出來了。

  “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多穿一些?”

  先說話的,是走近前來的蕭觀音,她的腕臂處,挽搭著那夜宇文泓披在他身上的衣裳,見身前的宇文泓穿得單薄,便將這件衣裳,重又披在了他的肩頭。

  宇文泓雙眸一瞬不瞬地盯望著蕭觀音,看她雙手和麵容似都沒有傷痕,但說話的聲音,有些沙低,人也像是瘦了些,麵色不好,沒什麽血色,不知這幾日受了多少驚嚇苦楚,心中揪疼,囁嚅著唇道:“……他們說,你做錯事被關了起來,那地方冷不冷,有沒有飯吃,有沒有……有沒有人打你……”

  蕭觀音輕輕搖頭,“我沒有事的,隻是在別的地方,單獨住了幾日而已,那地方不冷,有人送飯,也並沒有人苛待我”,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宇文清,再安慰宇文泓道,“大哥已幫我洗清冤屈,我不會再回去那裏了,不用擔心。”

  宇文清亦在一旁道:“事情已經查明,弟妹清白無辜,父王英明,不會冤屈無辜之人,弟妹已是平安無事了,二弟不必懸心。”

  宇文泓忙向宇文清道謝,連聲道“多謝大哥”,宇文清製止二弟躬身行禮的動作,淡笑著道:“事涉父王安危,職責所在,我本就該對此事深查到底,不必言謝。”

  蕭觀音卻正色朝宇文清福禮致謝道:“大哥是職責所在,但亦救我脫離險境,救蕭家脫離險境,春日在西苑圍場時,我即承蒙大哥相救,此次亦然,恩情無以為報,當銘記於心。”

  “弟妹言重了,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本就該互幫互助”,此次深查刺殺一事,遠比他所想的要順利許多,宇文清心底疑慮難消,也未在這時多說什麽,隻是道,“父王手下能人眾多,換旁人來徹查此事,定也能還弟妹清白,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宇文泓心裏十萬火急地想把蕭觀音帶回長樂苑去,看看她是否真的毫發無損,按捺著急性,默默聽大哥與她說了這幾句後,立在旁急躁道:“娘子我們快回去吧,你不在,狗都不吃飯的,它快要餓死了……”

  蕭觀音再向宇文清一福後,隨宇文泓往長樂苑大門走去,慢走在後的宇文清,望著他的二弟又將蕭觀音不久前為他披上的衣裳,轉披到蕭觀音身上,手攬著她的肩,小心翼翼地,如嗬護著易碎的珍寶,將她帶回長樂苑中,與春日裏那個討厭成親、覺得妻子麻麻煩煩的宇文二公子,判若兩人。

  ……判若兩人的……又豈止是他一人呢……

  並肩遠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眸光可及處,宇文清無言沉思片刻,將心思又落到了那份疑慮上,緩緩向雲蔚苑走去,而長樂苑中,因為夫人歸來,侍女們高興地如過年一般,全都歡喜地圍在夫人身旁,這個捧暖毯,那個拿手爐,這個燒熱茶,那個擰毛巾,個個都往夫人身前湊,把個正經主子長樂公,都給擠到一邊去了。

  著惱的宇文泓,正要開口趕人時,見蕭觀音喜愛的侍女鶯兒,在往蕭觀音身上撲,又隻得暫時默默閉了嘴,蕭觀音見撲至懷中的鶯兒,一雙眸子腫如桃兒一般,想是這幾日不知為她哭了多少次了,輕撫著她的臉頰,邊幫她擦眼淚,邊柔聲安慰道:“沒事了,不要哭了。”

  喜極而泣的鶯兒,點點頭道:“我知道小姐不會有事的,小姐哪怕出丁點兒事,那都是老天不長眼!”

  蕭觀音又安慰了會兒鶯兒後,邊撫摸著犬背,邊看向四周,見眾侍女均圍站一旁,獨阿措離她稍遠,且在她看向她時,不似平日迎看過來,而是匆匆低下頭去,像是不太敢看她似的。

  還是第一次見阿措這般,是被這件事嚇到了嗎……蕭觀音不解地朝她伸手喚了一聲,阿措聞喚,身子一定後,慢慢地走近前來,抬手搭上了她的掌心,蕭觀音輕握著阿措的指尖道:“我沒事的。”

  不會言語的阿措,沉默無言,隻是在凝望她片刻後,垂下眼去,於她身前,緩緩地跪了下來。

  天,漸漸黑了,冬夜寒風漸烈,呼嘯著吹打窗扉,雲蔚苑書房中,宇文清已靜思許久,心底的疑慮仍是飄忽不定,落不到實處,也無法完全排除。

  刺殺一事,查得太順了,且這結果,對他有利,父王也樂見幕後之人乃尚書令鄧豫,從最初發現的那條線索開始,一步步順查下去,是尚書令鄧豫因正遭蕭羅什暗查,懷恨在心,欲栽贓蕭觀音,以牽累蕭家,令蕭羅什自身難保、遑論調查,從情理上可以講通,從證據上可以查實,更重要的是,父王樂見這樣的結果,對於鄧豫這樣早年有大功、如今貪腐敗壞的官員,父王從前從重處理,一批勳貴老臣將有怨詞,但鄧豫自己做下這樣的不可饒恕之事,無人再會為鄧豫,不平半分。

  他也早想收拾尚書令,為救蕭觀音,而查出這樣的結果,正是一舉兩得之事,可說是意外之喜了,但,若這意外,不是意外呢……

  靜望窗外夜色、深思良久的宇文清,緩轉過身,在書案後坐了下來。

  ……不管是不是意外,他都隻能這般順查,因為這是能夠救蕭觀音的最快的一條路……

  幽深沉思的眸光,落在書案上未續完的樂譜上,漸漸變得柔和,宇文清望著其上婉轉頓挫的曲調,心思又像回到了這幾日的焦灼與憂懼,當得知蕭觀音陷入這樣一件要命的可怕之事時,當聽聞她身陷囹圄、正受刑罰拷問時,何為心如刀絞,他算是明白了,何為相思摧心肝,他也算是真正懂了!

  紫毫舔墨,從前總無法做到十分諧和的曲調,在筆下,如流水順暢淌出,青廬初見、圍場相救、水榭醉擁……到向父王稟明此事真相,將她救出,望著她在雪光中,向他一步步走來,自相識以來的每一幕,隨著筆下樂調,在他心中閃現不停,而筆下樂調,亦隨之寫就不停,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在續就下闋,寫下最後一調落筆的瞬間,無窮無盡的相思纏綿,在心中盈起蕩氣回腸之感,令他難耐激動地,將這終於完全譜成的《相思引》下闋,緊緊抓在手中,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向長樂苑匆匆走去。

  冬夜冷風撲麵而來,凜寒刺骨,可一顆心,卻是火熱,快步走近苑內正房的宇文清,見室內燈火暈黃,而她正坐在窗下,清影映窗,如月中嫦娥,腳步微一頓後,抓緊手中下闋,耳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欲近前入室時,卻見二弟身影靠近窗前,將她親密地打橫抱起,微微低身,吹熄燭火,與她同融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22 17:15:38~2020-04-23 16:58: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8950848 6瓶;鳥baobao 2瓶;子非魚、千門柳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9章 吻頰

  晚膳是極豐富的, 夫人平日愛多用幾口的菜肴,擺了滿滿幾食案, 數量是平日用膳的幾倍, 蕭觀音看她和宇文泓再怎麽吃, 十分之一也吃不完的, 便讓室內的侍從,都一起坐下享用, 侍從們聞言,俱抬眼看宇文泓,宇文泓大手一揮, “聽夫人的!都聽夫人的!”

  於是鶯兒等侍女,俱捧著碗, 圍坐在豐盛的食案周圍, 今夜晚膳,如此之豐盛,自是宇文泓特意吩咐, 他擔心蕭觀音這幾日食不果腹, 想讓她好好補補,但, 蕭觀音卻似對滿案佳肴無甚興趣, 並不怎麽動筷,宇文泓望著她微垂眉眼的模樣,小心問道:“是晚膳不合胃口嗎?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讓廚房去做……”

  “不是,菜肴味道很好”, 蕭觀音輕咳了一聲道,“是我自己不太舒服,感覺身上寒浸浸的,沒什麽胃口。”

  她為身邊的阿措夾了一筷酸梅鴨,對她道:“等用完晚膳後,幫我煎一碗祛寒湯吧。”

  一直低著頭的阿措聞言,立抬起頭來,認真看了她麵色一眼後,就要起身去煎藥,蕭觀音拉住阿措的手道:“不著急,等用完晚膳再去。”

  一旁的宇文泓早聽急了,“你病了嗎?怎不早說,我去給你找大夫!”

  他人剛站起,就被沉璧攔住,“讓承安去找大夫就好了,公子快趁熱用膳吧”,她含笑看向蕭觀音道,“夫人不在的這幾日,公子在長樂苑,都沒怎麽用飯的。”

  蕭觀音看宇文泓是瘦了些,亦拉他在身邊坐下,給他夾他平日喜歡吃的菜,並問她這原先胃口總是很好的丈夫,為何不好好用膳?

  宇文泓原擔心他那夜說的“不好”“不喜歡”“休了你”,會氣著蕭觀音,會讓她再也不想理他,但看蕭觀音現下這般,是“寬容雅量”、“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他這個貨真價實的二傻子計較的,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眼望著她,低聲答道:“我一想你在牢裏可能沒飯吃,再好吃的東西,也吃不下……”

  蕭觀音重獲自由後,方知這幾日外麵都在說她被關進牢中、受刑拷問,但事實上,並沒有,她沒有被關進陰暗可怕的地牢中,隻是被父王命人鎖進一座閣樓裏,她這幾日也並沒有經受拷問、粒米不進,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且皆是鮮湯熱食,與平日所食相差不大的,外麵說的她這幾日像是經受了天大的苦楚,但其實,她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那裏被關了幾日、行動不得自由而已。

  隻是,雖然身體上未受苦楚,但心理上,卻甚是焦惶不安,不解是何人如此害她,更擔心此事,會連累她身後的蕭家,她這幾日過的,可謂是度日如年,幸好大哥及時查明此事真相,還她清白,也將蕭家從險境中解救出來,蕭觀音對此甚是感激,將此恩情記在心中,對宇文泓道:“已經沒事了,大哥救了我,我不會再回去那裏了,別再擔心,而且,我黃昏時同你說過的,我在那閣樓裏時,也是一日三餐齊全的,快別想這事了,趁熱用膳吧。”

  當從蕭觀音口中,聽說她這幾日的真實情況時,宇文泓暗暗長舒一口氣,高懸數日的心,因此安然放回腹中後,心中又浮起疑惑,先前蕭觀音入獄受刑的消息,不會是空穴來風,既然真實情況並非如此,那就是有人有意放出這假消息,別有目的……

  ……目的為何呢?

  ……放出這假消息的人,是別有目的之人,還是,就是此事真正的幕後之人?

  宇文泓一時想不明白,此事連同刺殺之事,還需秘查,現下隻是慶幸自己沒有急亂到明麵出手,一下子暴露自己並不癡傻的事實,而是借大哥之手,救出蕭觀音,但,慶幸之餘,想到蕭觀音在梅林時對大哥的感激神情,心中不免有些泛酸,酸著的同時,聽蕭觀音的話,夾菜入口,又覺佳肴很是香甜,這樣一同用膳的日常之事,在與她分離的這揪心幾日,他才知是多麽可貴,與她在一起的每一日尋常,都閃閃發光,勝過珍寶,當好好珍惜。

  宇文泓想著便站起身來,親自為蕭觀音舀了一小碗她素日喜愛的蟹黃豆腐羹湯,送到她手中道:“吃不下東西,那喝點這個吧,喝了暖暖身子。”

  蕭觀音接過道謝,宇文泓靜了靜,望著她輕聲道:“不用說謝謝的,我……是你丈夫啊。”

  蕭觀音淡淡笑了笑,將碗中羹湯用了小半,後又在大夫來望聞問切後,用了碗祛寒湯,如此梳發盥洗後,在窗下靜坐了一會兒時,見將室內炭爐撥得暖意融融的宇文泓,走上前來,望著她道:“快上榻休息吧,別坐這兒凍著了。”

  蕭觀音輕搖了搖頭,“我讓鶯兒去收拾偏室榻褥了,待會兒我過去那裏睡。”

  宇文泓聽僵在那裏,“……為什麽……為什麽要分開睡”,他怔怔問出這一句後,不待蕭觀音回答,即像是忽然明白了過來,雙眸睜大,急切問道,“你在生我氣是不是?為我那天晚上說的混話生氣是不是?”

  “觀音!”

  像是怕娘子會忽然離他遠去,宇文泓一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在她身前屈膝半蹲,仰麵深望著她,慌張急亂地解釋道:“觀音,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我是在胡說八道,我心裏不是那樣想的,我沒有覺得你不好,我沒有不喜歡你,更沒有想要休了你,觀音,我……我不會休了你的,不會的!”

  他這樣急切地說著,到最後慌張到情難自禁,緊牽著蕭觀音的手近前,輕吻了下她的手背,焦切地仰望著她,聲音輕低,像是略大聲些,就會震碎了琉璃珍寶,隱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生平未有過的溫柔,“觀音……”

  蕭觀音見宇文泓忽然吻她手背,原是一驚要縮手的,但見燈光下他懇求的眸光,小心翼翼,一瞬不瞬,是她從前沒在宇文泓身上見過的,一怔後沒有立刻掙離,靜靜望了宇文泓片刻後,柔聲對他道:“我知道那夜你是在說醉話,我沒有放在心裏的。”

  宇文泓心中愧喜糾纏,他緊握著蕭觀音的手不肯放開,眸光黏膩地望著她道:“那你不生氣,我們就上榻歇息吧,不要分開。”

  蕭觀音仍是輕搖了搖頭,“我感染風寒,身上有病氣,和你一起睡,可能會過給你的,還是分開睡的好。”

  宇文泓聽蕭觀音要分榻睡原是為這個,心中一鬆,立接道:“沒事的,沒事的,宇文泓身體好得很,不會生病的!”

  他說著就順拉著她的手臂,攬腰將她打橫抱起,微微低身,吹熄了窗邊幾上的燭火。

  蕭觀音沒有澹月榭那夜醉酒的記憶,以為是生平第一次這樣被人打橫抱起的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勾住宇文泓脖頸,問:“做什麽呀?”

  一片暗色中,宇文泓眸光晶晶亮的,“睡覺、睡覺”,他這樣含笑說著,抱著蕭觀音往內室榻邊走,“宇文泓身體像個大火爐,百寒不侵,可以幫娘子捂得暖暖的。”

  等到了榻上,蕭觀音原是要如常與宇文泓各攏睡一床被子歇息的,但,宇文泓人一沾榻,即將被子用力一揚,直接將她與他一起裹了進去,真像他所說的,將她攏抱在懷中,幫她取暖。

  其實,雖然已是冬天,但因榻邊炭爐暖熱,榻上並不冷的,蕭觀音被宇文泓這樣親密攏抱、靠在他的身前,忍不住想起那次秋末雨夜裏,與宇文泓的第二次行房,身體和心裏,都不由有點不自在起來,邊將宇文泓攬她腰上的手拿開,邊往後退道:“我不冷的。”

  但她的夫君卻不肯分開,不容她後退,手臂微一使力,又將她帶到他身前,將她攏抱得更緊,口中道:“我冷我冷,你幫我捂捂。”

  蕭觀音從宇文泓懷中抬起頭來,啞然失笑地看向他道:“宇文泓的身體,不是一尊大火爐嗎?”

  她的夫君輕捉住她一隻手,探放在他的心口處,在柔攏羅帳的淡淡榻燈燈光中,定定望著她道:“沒有娘子幫捂,火爐裏的火,就是熄滅的。”

  蕭觀音聽宇文泓又在說“趣話”了,彎唇笑望著她道:“你這樣抱著我,壓著手臂,睡不著的。”

  懷中笑靨如花的女子,仰麵看他,星眸璨亮,櫻唇染朱,吐氣如蘭,宇文泓望著這樣的蕭觀音,抱她的手臂不由又緊了緊,心裏也輕輕敲起小鼓,似在一聲聲催他,催他……低首俯就那香軟紅唇。

  “……我……我們……”

  踟躇片刻後,對望著女子清澈雙眸的宇文泓,終將心裏的鼓點聲強壓了下去,隻是道:“我不困,我們……這樣說說話。”

  他細細問她被關閣樓那幾日是如何度過,其中吃穿冷暖等等,如此一一細問遍後,看銅漏接近亥正,想蕭觀音晚膳沒吃多少的,摟著她問道:“你要不要吃點夜宵?”

  雖見蕭觀音搖頭,但宇文泓還是勸道:“多少吃一點吧,肚子空空,對身體不好的”,想了想,又唇浮笑意道,“我給你弄點新鮮的,以前夜裏沒吃過的。”

  蕭觀音看宇文泓坐起身來,披衣趿鞋出去了沒一會兒,提了個小竹筐進來,她趴在床邊看去,見筐裏裝的是番薯、玉米、芋頭等之前收獲自室外庭園的蔬菜,宇文泓將它們一一拿起,撥著火鉗,埋入了炭盆中,又從房內幾上的果盤裏,取了兩隻橘子放在炭盆架上,笑對她道:“等等就有的吃了。”

  等柑橘的香甜氣息,同食物的香氣混飄起在榻前時,宇文泓又忙得不亦樂乎地將它們從盆中夾出,蕭觀音還未這般吃過夜宵的,瞧得有趣,見宇文泓將那幾粒烤熟的芋頭,夾放在盤中,要拿一隻試吃看看時,手還未碰到,即被宇文泓迅速捉住。

  “好燙的,別燙著手了。”

  他這樣說著,自己卻像不怕燙,拿起一隻芋頭幫她剝了皮,送至她唇邊,蕭觀音咬了一小口,感覺十分香軟可口,笑對宇文泓道:“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