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為自己圓好理由的宇文泓,正暗聽著自己的心跳聲,要慢慢攏起雙臂時,卻見蕭觀音停止了抹藥動作,驟然離開了他的身前。

  她的離開,像是將熱氣香氣帶走了大半,懷中驟空的宇文泓,在近乎空虛的一愣後,又緩緩鬆了口氣,暗暗靜等身體平複下來的他,在將要悄悄勻平燥亂的呼吸時,卻見蕭觀音突然又湊近前來,驚得他呼吸一窒。

  剛剛鬆了口氣的宇文泓,才將繃緊的身體剛剛放鬆了些許,就被蕭觀音這突然折返近前的動作,又弄得渾身繃直,他怔怔看著蕭觀音,看她好像是嫌之前看得不夠清楚,這次手裏拿了一隻明亮的小紗燈過來,用小紗燈照著他的身體,人比之前湊得更近,眸光幾是黏在他的身上,肆無忌憚地盡情打量流連。

  蕭觀音因想宇文泓後背癢前麵也癢,這是被小蟲咬得厲害了,搞不好小蟲不止一隻、現在還在他身上爬來爬去,擔心宇文泓睡下之後,還會被小蟲咬得渾身難受、睡不好覺的她,在把宇文泓喊癢的前前後後,都仔細塗好止癢藥露後,特地捧燈過來,照著宇文泓的身體,仔仔細細地查看,看他身上可有小蟲藏匿齧咬。

  蕭觀音是真真出於關心,但在滿腦子清奇心思的宇文泓看來,蕭觀音這宛若視察疆土一般,捧著燈、一寸寸仔細照看他的身體、雙眸近得都快貼上去的動作,真是的……真的是!!

  ……這個女子,這個女子!!

  ……她放肆!她放肆!!

  內心幾在咆哮的宇文泓,身體卻像是被施了定身符,在蕭觀音眸光的逡巡下,動也不能動,直到感覺到蕭觀音融暖的呼吸,細細地撲在他的身上,所過之處,簡直要激起一層戰|栗時,幾要渾身冒汗的宇文泓,也不管什麽認輸投降了,終於忍無可忍地要打斷蕭觀音這可怕女子的可怕動作時,見她又抬起頭來,在燈光中,含笑輕拍了拍他的肩道:“安心睡吧。”

  這一笑,在宇文泓看來,當真是意義豐富,沒在宇文泓身上發現小蟲的蕭觀音,在洗淨雙手後,將紗燈揭罩吹熄,放在榻幾上,安然睡下了,可一顆心不知已砰砰亂跳多久,到現在還不能平靜下來的宇文泓,要如何睡,如何……安心地睡……

  他潰不成軍地朝裏躺倒了,一顆心混亂到不行,連帶著睡著也是十分混亂,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好像夜裏是做夢了,又好像是沒有,等到翌日晨醒時,宇文泓身上汗濕地像是從河裏撈出來的,腦袋暈暈沉沉,十分不清醒地一手抱頭坐起身來時,垂著的眸光往身下一落,短暫的一怔後,立時暈意全消。

  第52章 雪光

  天已大亮了, 身邊人睡醒坐起的動靜,讓蕭觀音迷迷糊糊地蘇醒過來, 她一睜開眼, 就朦朦朧朧地望見她的夫君宇文泓, 呆呆坐在榻上、盯著什麽東西、十分失魂落魄的模樣。

  蕭觀音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眸, 一邊忍困坐起身來,要關心地看看宇文泓是怎麽了、又在看什麽時, 身子才剛移靠過去、雙目還沒看到什麽,就見原本動也不動的宇文泓,忽地一手伸來, 捂住了她的雙眼,而後, 似是就這麽一邊捂著她的眼, 一邊幾近慌張地跨過她的身體,像是要下榻。

  遮在眼前的手,隨宇文泓跨到榻邊的動作移開了, 蕭觀音怔怔看著宇文泓背影在前, 看他想要快點下榻,卻因動作太過慌亂焦急, 一腳踩在了鬆散的衣裳一角, 直接“砰”地摔倒在榻邊,隻好在他兩手及時撐在地上,沒叫腦袋直接叩地,而兩條腿, 則直挺挺地朝天撅靠著榻,整個人像一根種歪了的愣頭大蔥。

  蕭觀音給宇文泓這一摔嚇了一跳,困意全消地趕緊伸出手去,要扶他起來,但宇文泓卻似不想被她觸碰、不想被她看到身前,她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裳,他就匆匆地爬起身來,背著她,快步走至衣櫥前,胡亂扯了幾件衣裳出來,而後就抱著衣裳,飛快地跑到另外的房間去了,背影很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這一“逃”,蕭觀音一個早上都沒見到宇文泓,苑內侍女說看到二公子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身邊半個侍從也沒帶,蕭觀音原想宇文泓是在王府園子裏溜達晨跑,還會回來用早膳的,但,她等到早膳都快涼了,也還是不見宇文泓的身影,這倒稀奇,從前宇文泓雖也常早晨離府去玩,但定是會用過早膳再走的,似今日這般,再聯想他晨起時的奇怪舉止,真是有點古裏古怪。

  宇文泓人不在,蕭觀音想關心問問這古裏古怪的因由也不能,便邊在長樂苑內做著自己的事,邊等待妹妹妙蓮的到來。

  妹妹妙蓮與弟弟迦葉不同,在她生辰之後,已來過雍王府長樂苑好幾次了,且每次來,在長樂苑裏與她親密敘聊個把時辰後,總央她帶她到雍王府花園走一走,今日也是如此,在如約而至後,於長樂苑坐了有一個多時辰,姐妹間說了許久話,並一同用了午膳後,妹妹妙蓮道沒有困意、不想午憩,央她帶她出去轉轉。

  蕭觀音想妹妹是看夠了窗外菜園,故而如此,回回妹妹走進長樂苑,看到一地的菜蔬,總是眉頭皺得高高的,並就此認為和長樂公一同生活是一件極為困苦之事,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無論她怎麽說,總覺得她的婚後生活糟糕極了,而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長樂公宇文泓。

  “若姐姐嫁的是旁的人家就好了,不是雍王府宇文家,那姐姐就可以和離改嫁了”,妹妹妙蓮有次這樣嘟囔著,片刻後聲音更低,“……若不是雍王府宇文家,姐姐一開始就不用嫁來的……”

  這兩個假設,在妹妹妙蓮那裏,連成了首尾相繞、沒法兒解開的結,蕭觀音每每見妹妹為她露出憂愁之色,總會好聲安慰,妹妹愛她關心她希望她萬事都好,她知道,她也很愛她唯一的妹妹,希望她日日都能展露笑顏,對她的請求,一般都不會推辭的,回回聽她說想去雍王府花園走走,總會應下陪她。

  這次也是如此,在離開長樂苑時,蕭觀音有指著庭園菜地,含笑對妹妹道:“其實也不全是菜,長樂苑裏也有花的,你看那亭子周圍,是迦葉贈我的那伽,到秋天應會開的,還有那一小塊花圃,是夫君他種的花,等開了,應也會很好看的。”

  ……姐姐的身邊,應是花團錦簇、萬紫千紅,這“萬綠叢中一點紅”,算什麽呢……

  蕭妙蓮還是不高興,還是討厭那個討厭的長樂公,討厭這個權勢赫赫的宇文家,逼得姐姐嫁給了這樣一個人,她忿忿地想了會兒,忽又想到一個同樣姓宇文的人,想他在姐姐生辰那日,站在熱鬧的人群中,如鶴立雞群,與宇文家一眾英俊子弟在一處,也依然是那樣顯眼,眉目昳麗,神氣清粹,無意間眸光與她對望,如越過山水看來,挾著蓊鬱林木間的澄淨清氣,合儀地向她微微一頷首,唇際浮著淡淡的笑意,那樣地清秀通雅、纖塵不染,好像他身後,都不是一畦畦粗俗的青綠菜地了,而是淡泊幽雅的蘭草,他身處幽穀,人亦如蘭。

  這樣想著,仿佛眼中又看見了他,就似那日,站在不遠處的菜地邊上,朝她頷首微笑,當時的她,雙頰止不住微微紅熱,現下也是如此,怕被姐姐瞧見的蕭妙蓮,用手中團扇,半遮臉龐,但團扇遮住了她麵上的紅意,卻遮不住她心底隱隱的期待,如春日裏嫩綠的新柳,在她心間隨風拂來拂去,忍不住地暢想:今日,會不會在園子裏遇到他呢?

  並不懂男女之情的蕭觀音,如何窺得妹妹的小心思,隻是如她所願,攜她離了長樂苑,來到雍王府花園內,隨意閑走,並聊說閑話,詢問嫂嫂孕事,托妹妹妙蓮回頭離開時,將她為嫂嫂腹中孩子所繡的嬰兒肚兜、虎頭小帽等物,帶回家去,送給嫂嫂。

  因午後地上燥熱,盡管蕭觀音盡量撿著林蔭下走,但還是有暑意侵襲,令人不適,她遂漸引妹妹走至臨水長廊,與她一同在撲麵而來的舒愜涼風中,賞看翠葉菡萏,悅目怡情。

  臨水折廊上,擺有大大小小的花缸,裏頭種有灑錦、玉蝶、春曉、醉半熏、釵頭鳳、朱簾半卷、仙女散花等品種各異、適合缸植的小型蓮花,而廊外池中所植,是青毛節、朱紅台、黃舞飛等蓮花品種,亭亭玉立,姿態各異,並有清香隨風拂麵,令人心曠神怡。

  蕭觀音與妹妹妙蓮邊一同賞看,邊閑議蓮花品種,見池中有一株蓮花,與別不同,花葉碩大,花瓣纖長,如彩蝶飛舞,姿態優雅飄逸,前所未見,正不解它是何品種時,聽有少年清音漸近,“這是舞妃蓮。”

  蕭觀音聞聲看去,見是四弟宇文渢手持一柄釣竿,走近前來,向她見禮,含笑問他道:“四弟是在此處垂釣嗎?”

  宇文渢噙笑點頭,“午後無事,便拿了柄釣竿過來,在此打發閑暇時光。”

  他二人是如常閑話,而站在姐姐身邊的蕭妙蓮,在望見少年郎走來的那一刻,心就不可自抑地“噗通”跳了起來,眼望著他一步步地走近,手中的帕子越發擰攪地不成形狀,在看他在同姐姐說了幾句話後,眸光轉落在她的麵上,看著她一施禮道“蕭小姐”時,忙不迭也要還禮,卻因心慌意亂,在微屈膝一福時,將手中帕子掉在了地上。

  還未等她含羞躬身去撿,如珠似玉的少年,即已為她彎身撿起,含笑遞來,蕭妙蓮輕聲道謝接過,想與宇文渢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麽,靜了靜,找話問道:“四公子既是在此垂釣,怎不見攜帶魚簍呢?”

  宇文渢挽了釣線,將線尾釣鉤拿與蕭妙蓮看,蕭妙蓮見是直鉤,訝然笑道:“……這不是‘願者上鉤’嗎?”

  “正是願者上鉤”,宇文渢含笑望著蕭妙蓮道,“我對釣物無興趣,隻是單純享受坐蔭垂釣的樂趣而已。”

  蕭妙蓮與宇文渢聊說了幾句垂釣之事後,心中不舍就此無言,又沒話找話,指向池中舞妃蓮旁的一株粉紅蓮花,問宇文渢道:“四公子可知這是什麽蓮花?”

  “這叫千瓣蓮,嫂嫂應當認識的”,日逐流水的粼粼波光,漾得臨水曲廊光影繚亂,宇文渢看向蕭觀音道,“傳說觀音娘娘所坐蓮台,即為千瓣蓮所化。”

  蕭觀音正要說話,有長樂苑侍女急急走近,向她恭聲稟道:“王妃派人傳話至長樂苑,讓夫人現在就去映雪軒。”

  母妃相召,蕭觀音隻能離去,在離去之前,她原要遣侍女送妹妹妙蓮離開王府,但妹妹說她還想再看會兒蓮花,又道她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等會兒就回長樂苑等她,若她久不回來,她會自己回家的,讓她不用擔心。

  蕭觀音遂留下鶯兒等侍女陪她,自帶著阿措離開,在走了有一段後,她回身看去,見妹妹妙蓮正與四弟憑欄閑話,池風吹得少年少女衣袂飄飄,妹妹臂間所挽的水綠輕紗披帛,隨風曳在身後,在滿廊蓮花香氣中,輕飄顫搖。

  去到映雪軒後,方知不過是府中女眷聚在一處看戲用茶而已,蕭觀音陪了母妃許久後,再回長樂苑時,聽侍女說,妹妹妙蓮已經離府了,她沒在苑內看見妹妹,但看見了一大早就消失不見的宇文泓,走上前去,要問他早上是怎麽了、這大半天都去了哪裏、在外可有好好吃飯時,人剛離宇文泓稍近了些,就見宇文泓板著臉繞走開了,好像當她是洪水猛獸,靠近不得似的。

  還未見宇文泓這般過,一見她就繞開,晚上用膳也與她保持距離,全程不與她說一個字,冷冷淡淡得很,蕭觀音對此不解,而板著臉不說話的宇文泓,心裏麵,其實也是亂七八糟得很。

  從昨夜亂到今晨,再從今晨亂到現在,宇文泓一整天都在回想自與蕭觀音相識以來的種種,越回想越覺自己不對勁,很不對勁,在麵對蕭觀音時,好像不知不覺會做一些傻事,不是有意裝傻,好像……真的有點傻……

  他認認真真地反思自己,到了夜裏,仍一邊拿了隻桃子慢慢地啃,一邊凝神認真反思,努力想理清心中的迷思時,見沐浴後的蕭觀音,穿著清涼地朝他傾身靠來,燈光下,玉山巍巍,一片雪光迷離,繚花人眼,滿腹疑思登時滯住,人僵如石,動彈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點兒~第一章作話說過,再說下,這文主寫狗血感情,男主有事業線,但第一階段涉及很少,後麵寫到了也會寫的相對簡單,這文主要就是寫感情啊寫感情,作者就是想紮紮實實細寫一本男女主之間的愛情是如何產生如何發展,不會著重給男主的雄圖大業占很多篇幅,男主的事業是服務於感情線的。

  第53章 回家

  從早上一睜眼, 發現自己竟然那般了,宇文泓這一天, 人雖“落荒而逃”地跑出了長樂苑, 但一顆心, 還是留在了長樂苑裏, 全然係在了身在苑中的蕭觀音身上,一整天裏, 都在反複回想他與蕭觀音之間的日常之事,越想越是覺得,他與蕭觀音的每一件日常之事, 都好像透著股傻氣,似是真的傻氣, 不是出於在人前扮演“二傻”的需要, 似在她麵前,真的會腦子不太清楚,人也有些不對勁。

  ……若不是真傻, 有何必要在蕭觀音睡著、也無人旁看的情況下, 扯了根尾巴草,去撓她足底, 有何必要, 看黑狗睡在蕭觀音懷裏,強行將它拽下來,還不許它出聲驚醒蕭觀音……

  類似這樣的發傻之事,他以前還沒覺察, 如今這一細想,那真是不要太多,十根手指根本不夠數的,宇文泓越想越是心驚,明明白日裏是豔陽高照,人卻像是從頭到腳,都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激靈清醒過來,再回想昨夜之事,想自己根本“敵”不過蕭觀音,夜裏那般潰不成軍,今晨又是落荒而逃,都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他不是大哥,不是風流慕色之人,對女子向來是心如止水,當初人人稱讚柔媚綽約的眉嫵,半點不穿地來勾引他,他看眉嫵都如看石雕泥像,還是看著很糙的石雕泥像,心中半點波瀾不起的,怎會被衣裳完整的蕭觀音,隨便手撫了幾下,就那般方寸大亂?!

  他從前還想著任蕭觀音“溫水煮吧煮吧”,反正他是不會被“煮”透的,結果,不知不覺都被“煮”傻了,居然糊裏糊塗到現在才醒覺!且,不僅傻了,自製力、意誌力等,也是大不如前,從前,他被銀針紮入連心的指腹,都能忍著一動不動的,而昨夜,蕭觀音不過是摸了他幾下,他竟幾次三番忍耐不住,到最後,還生出了向她投降認輸的心思!

  簡直可怕!!

  白日裏想得混亂心驚的宇文泓,在回到長樂苑後,依然遲遲沒能想出個答案來,隻知道蕭觀音有如洪水猛獸,該離她遠些,再遠一些,在冷冷淡淡地用過晚膳後,沐浴更衣後的宇文泓,繼續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一邊隨手拿了果盤上一隻桃子,食不知味地慢慢啃著,一邊暗暗理著心中的種種疑思,試圖找到迷思的出口時,見沐浴後的蕭觀音走了進來,在燈樹輝映的明光中,坐在離他不遠處,以手為梳,慢慢梳攏著披散的長發。

  ……真是奇怪,他早見過蕭觀音麵容,在成親之日洞房夜,她移開障麵的團扇後,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她生的是何模樣,為何偏偏近些時候,在看著她時,會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好像雙眸更澈更亮了,好像長發更黑更滑了,好像肌|膚更柔更白了,好像她笑起來的時候,更加璨光迷離,直讓人移不開眼了……

  原邊默默望著蕭觀音,邊細理心中疑思的宇文泓,望著望著,竟不自禁盯著蕭觀音的麵容,漸漸出神了,直到燈樹上的燈火輕輕一跳,他的心也猛一咯噔,才意識到自己又在發傻了!

  幾是惱羞成怒地“哢哢”啃了兩下桃後,在心中厲斥自己一聲的宇文泓,趕緊收斂心神,繼續認真反思,但,認真了沒一會兒後,蕭觀音就起身走了過來,她穿著極清涼,就這麽傾身靠前,驟然一片雪白柔軟呈現在他眼前,瞬間耀亂了他所有的思考,直令他立時呼吸一窒,周身動彈不得。

  好在隻一瞬,她就直起身子,在拿了他身邊玉壺春瓶裏的一支雪白木槿後,重又坐到一邊,差點被喉中桃肉噎死的宇文泓,這才像被解了定身符,恢複了氣力,他將卡在喉中的桃肉硬咽了下去,臉也跟著漲紅,眼睛瞄向蕭觀音,心裏頭翻江倒海。

  ……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是不是!!

  披穿著輕薄紗製寢衣的蕭觀音,還真不是故意的,夏日炎熱,夜裏穿得輕薄些,本就尋常,而且,她視宇文泓身體如無物,宇文泓也視她身體如無物,那在宇文泓麵前,有何好遮遮掩掩,自是穿著舒適為上。

  她是心坦蕩身清涼,而宇文泓是心鬧騰身燥熱,且一邊燥亂,一邊忍不住想,有何好亂,方才又為何像個傻子一般動彈不得,早在成親第一日,在鶴夢山莊時,他就見過蕭觀音沐浴時的樣子,當時為何能做到心如止水,而現下為何會心慌意亂?現下蕭觀音雖穿得若隱若現的,但好歹還是穿了件衣裳,他為何反而會不如從前,為何在她靠過來的那一刻,一顆心,會噗通亂跳,就像是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了!

  ……竟真像是被她煮沸了!

  宇文泓悄看蕭觀音的眸光愈發複雜,起先還凝有幾分嚴峻沉重,但漸漸,又不由心神微恍,如風逐流水,晃晃悠悠,看蕭觀音人在燈光下,手攏長發,以木槿花枝為簪,鬆鬆地挽了個發髻,忍不住在心底道:……還……怪好看的……

  這一聲在心底響起的同時,猛地醒覺自己又在發傻的宇文泓,一口啃在了桃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自己發傻還好,現在知道自己時不時就要犯傻,卻還怎麽都控製不住,這感覺幾要將宇文二公子給逼瘋了,他草草漱口、捂著牙倒榻朝裏了,再不看蕭觀音一眼,直到蕭觀音也上了榻並沉入睡夢,方在長久的糾結後,慢慢慢慢地轉了過來,一手抵枕撐頰,側身看向枕邊人熟悉的睡容。

  ……鍛……鍛煉一下?

  宇文泓凝望著熟睡的蕭觀音,竭盡全力地控製著自己的心跳,一手撐在榻上,慢慢低身靠去,一分分地與她麵容更近,幾要與她貼麵相對時,極力維持的心跳,因他拚命的克製,依然如常平穩,未因這愈發貼近的距離,而變得十分急促。

  ……不過如此,兩隻眼睛一隻鼻一隻口,人都是這樣的……他從前是被她“煮”得著魔了,如今醒覺了,往後就好了 ……

  宇文泓正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時,忽見她睫毛微閃,心中立時跟著一抖,慌慌張張地翻過身去,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忙不迭做假寐之狀。

  她並沒有醒來,依然是安恬入睡,而匆匆忙忙背過身去的宇文泓,耳聽著自己清晰的心跳聲,簡直想拿頭撞牆了,濃重的挫敗感,在他心中彌漫開來,他一手抱著頭蜷得更緊,在心底“悲憤”地呐喊著道:至少,該分榻分居了!

  翌日晨醒時,宇文泓即說有話要對她說,但蕭觀音眼望著宇文泓,等啊等啊,直等到用完了早膳,都沒從他口中聽到半個字。

  於是蕭觀音在放下箸勺時,主動問了他一句,“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呢?”

  “……急什麽!”好像被她問急了的宇文泓,急急地回了這一句。

  蕭觀音道:“我沒有急”,她看宇文泓沒怎麽用早膳,好聲勸道,“今早這道百合粥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再吃點,我讓鶯兒給你多加點糖……”

  她話未說完,就聽宇文泓嚷了一聲:“……我不吃!”而後就見他搬了隻小杌子,一個人坐到門口去了,誰也不理。

  蕭觀音望了會兒宇文泓倔強的背影,看他好像真的不想被她打擾,便袖了樂譜,安安靜靜地從他身後掠走過去時,宇文泓背後卻像長了眼睛,也不轉過來看她,就這麽背著身問:“你要去哪裏?”

  蕭觀音是因聽說升平公主回來了,便去找她,順便將她默記下的樂譜拿給大哥,她心中坦蕩,便如實對宇文泓道:“我去趟雲蔚苑。”

  背著身的宇文泓不說話,蕭觀音道:“那我去了。”

  宇文泓還是不說話,蕭觀音看他坐得太靠廊外了,等會兒太陽烈起來,是要挨曬的,臨走之前,又叮囑了一句:“往後坐坐吧,或進屋子裏,不然待會兒要嫌熱的。”

  她的夫君宇文泓,聞聲把身下杌子往前挪了挪。

  “……”蕭觀音看他好像莫名有股氣性,但她自己從昨日起,也是莫名得很,因想著有沉璧等人在,不會看著宇文泓曬到中暑的,蕭觀音還是先往雲蔚苑去了,宇文泓聽著蕭觀音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心裏的煩悶,正似愈烈的陽光,越發燥湧炙熱。

  ……就那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為何看著她的雙眸,就是說不出口!他宇文泓裝傻多年,什麽話不是張口就來,就連對著他的母妃,都能配合表演各種母慈子孝,說出各種親昵言辭,為何就簡單的一句“分榻分居”,對著蕭觀音,死活說不出來?!

  ……他早晚要將蕭觀音休了的,可現在這麽一件簡單的事都做不了!枉他一直自以為戲外之人,殊不知受她擾亂如此之深,這太可怕!太可怕!

  越想越是心緒陰沉煩亂的宇文泓,眸光無意一抬,正見有隻大白鵝撲騰著翅膀,飛踩到了圍著那伽花的柵欄上,它這一下去,蕭觀音種下的那伽花必得遭殃,宇文泓下意識抓起廊下一塊石子,要打飛那白鵝,但手揚到半空,卻又僵住了。

  終是沒有擲出石子,見尚無侍從注意到此事的宇文泓,也像沒看見一樣,將手中石子隨扔到一邊,沉著一張臉,無言地離開了長樂苑。

  他這一走,又是大半天才回,回來時,先走到亭子旁看了眼,見柵欄裏的那伽花,果被摧殘了不少,宇文泓人在柵欄外站了站,又往苑室走,邊走邊心想,極看重這那伽花的蕭觀音,定會為此動怒,怒及這滿苑白鵝的主人——他。

  ……也好,為何要相敬如賓、平靜度日?!既想休妻,想拔了她這顆暗雷,早該鬧將起來的,以此事為起點,一日日地同蕭觀音懟怨越深,最終鬧到人盡皆知、再在同一屋簷下過活下去就要出人命的地步,解除了他二人的夫妻關係,將她攆回安善坊蕭家去,不是正好?!

  宇文泓如此想著,在走至苑室前時,腳步卻緩了緩,好像……有點怕見發怒的蕭觀音……好像……不太想和她吵吵鬧鬧……

  又又又犯傻了!

  宇文泓甩了這念頭,大步走入室內,像要極力證明什麽似的,直接往蕭觀音最常在的書室去,在沒見到她人後,便一間接一間地找,像想立刻將蕭觀音找出來,與她大吵一架。

  可他把他們的房間一間間都找遍了,也沒見到蕭觀音的影子,宇文泓頓住腳步,站在空蕩蕩的室內,問:“……她還在雲蔚苑嗎?”

  沉璧搖了搖頭,“夫人回蕭家了”,她小心覷看著她的主子道,“夫人上午從雲蔚苑回來後,看到那伽花被鵝毀了,立就回家去了。”

  第54章 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