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說完這話的沉璧, 人雖微低著頭,但眸光一直暗暗盯看著自家主子的神色, 見二公子在聽她說罷後, 僵默片刻, 彎了彎唇, 似是想在唇際勾出一抹開懷的笑意來,但努力許久, 都沒能成功彎唇展顏,那努力彎了些的唇角,不但彎不出什麽真心笑意, 反而弧度扭扭歪歪的,顯得他臉也有幾分扭曲。

  沉璧跟著沉默許久, 見彎不出笑意來的二公子, 放棄地耷拉了唇角,她望著他麵無表情的一張臉,試探著問:“公子可要去蕭……”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 就聽二公子大聲嚷道:“怎麽還不呈晚膳?!我要餓死了!”

  沉璧遂低了頭, 將未竟之言咽了下去,領著眾侍將剛做好的晚膳, 端呈入室。

  美味佳肴擺滿了食案, 二公子還是不滿,抓著一雙烏箸,飛快指了幾道食盤,命侍女撤下魚香茄花等幾道菜肴, 沉璧看這幾道都是夫人平時愛多用幾筷的,也不說什麽,隻是領芸香等人,將這幾道菜撤下去,再回身時,又聽二公子道不用人伺候,將她們這些侍從通通趕了出去。

  人趕幹淨了,室內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宇文泓心想,好,好極了。

  ……原想著要以此事為起點,同蕭觀音吵鬧許多次,才能成功將她趕回家去,沒想到她這麽不經氣,就這麽直接給氣回家了,真算得上是一勞永逸,再好不過了!

  身邊沒人,蕭觀音也不在,他不用再在人前裝什麽了,想怎麽樣便怎麽樣,等過會兒沐浴上榻,也可想怎麽睡便怎麽睡,不用擔心說夢話叫蕭觀音聽去,不用再將自己的個人時間,繼續同蕭觀音事無巨細地攪在一起,此後日常將大大減少“裝傻”時間,他可一個人清清靜靜、自由自在地做他的宇文泓,真是再好不過了。

  既是再好不過,心情就當也極好,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宇文泓這麽想著,手下也是如此做著,以風卷殘雲般的大吃大喝,阻斷自己腦中再想些別的什麽有的沒的,越吃動作越快,一口塞一口,都快將自己吃噎著嗆著了。

  將噎將嗆的那一刻,宇文泓手下動作停住,腦子也有了一瞬間的思考閑暇,這短暫的一瞬間,立叫他想起蕭觀音來,想起若她此刻一如往常坐在他的身邊,見他要噎著嗆著了,定會抬手輕拍他的背,並遞杯溫水過來,柔聲對他道:“慢些吃啊。”

  好像真聽到蕭觀音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宇文泓梗著脖子怔愣須臾,忙在心中搖首,將這煩人的聲音甩得遠遠的,胡吃海喝了一頓的他,又開了門提著燈,親自去菜地裏摘了隻甜瓜回來,一邊自己動手洗切,一邊在心中不停地道:好極了!蕭觀音不在,瓜也可以一個人吃,不用分給旁人,真是好極了!!

  他這麽想著,迅速洗切好了甜瓜,送到口中,卻發現,剛摘切的這瓜,味道不怎麽甜。

  這個夏天以來,瓜藤上結的瓜,被宇文泓摘了一隻又一隻,個個都清甜爽口得很,怎麽偏偏今夜摘的這隻,味道不好……宇文泓心裏正有些不快,又見蕭觀音養的那隻黑狗跑了進來,這裏瞅瞅,那裏看看。

  宇文泓隨手丟了它一片瓜皮,道:“吃皮。”

  黑狗視若無睹,聞也不聞,仍是這裏瞅瞅、那裏看看,嗅著鼻子,在屋子裏竄來竄去。

  宇文泓知道這狗是在找蕭觀音,他看它這樣,心中莫名湧起煩亂,吼了它一聲:“別找了,她不在!”

  黑狗聞聲停下了尋找的動作,兩隻眼睛死死瞪視著宇文泓,在靜默片刻後,第一次衝宇文泓發怒吠叫起來,一聲又一聲,好像在質問眼前這個差點把它掐死的壞家夥,把它美麗的主人弄到哪裏去了?!

  一聲聲的吠叫,像把宇文泓心中的無名火也勾起來了,他騰地站起來身來,與狗大聲對罵: “蠢貨!她自己走了!她不回來了!!”

  “……嗚嗚……”

  犀利的言辭像尖刀一樣紮來,黑狗的吠叫聲漸漸地低了下去,化作委屈傷心的嗚咽,宇文泓見狀,心裏越發煩悶,幾是咆哮地大吼一聲:“蠢貨!她不要你了!!”

  這一聲下來,似掏空了他全身的氣力,微張著口的宇文泓,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無聲片刻,默默地閉了嘴,而黑狗則被罵垂了頭,成天歡搖的尾巴,也耷拉在身後,它一步步地走到蕭觀音常彈的那架紫檀箜篌旁,趴了下來,頭搭在地麵上,眼望著窗,默默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宇文泓看這蠢狗一副“一定會等到蕭觀音回來”的蠢架勢,心裏又有燥亂火起,不想再像個傻子一樣跟狗對罵的他,轉過身去,不再看狗,自去沐浴上榻,一個“大”字躺在榻上,心想,真好,又和從前一樣了。

  他閉上眼,想在久違的清靜自在中,無所顧忌地安穩入睡,卻怎麽也睡不著,一個人在榻上輾轉反側到夜深,聽外麵萬籟俱寂,連唧唧蟲鳴都沒有了,還是半點困意都沒有,隻身在寬大的錦榻上,從裏滾到外,從外滾到裏,翻來倒去不知多久,最終心煩意亂地坐起身來,睜著一雙眼,無聲坐在幽暗的夜色裏,孤身一人,連個陪他的影子都沒有。

  既睡不著,那就想想事情,宇文泓這樣想著,卻又發現自己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想事,心思像被什麽牽引著,總是不知不覺地飄到其他地方去,而其他地方是什麽,他自己也看不清楚,隻是知道自己腦中像是有一團亂麻,想什麽都想不明白。

  小的時候,父王曾給他們兄弟一人一團亂麻,讓他們設法解開,當時他一刀斬亂麻,幹淨利落得很,得父王稱讚果斷,往後做事,也秉持果斷之道,怎麽在近來,這般優柔寡斷,又拖泥帶水,又發傻犯蠢,半點不像過去的他自己,好像一切的不對勁,都是從那天晚上,看到那盒殷紅的野花花瓣開始的…

  腦子不清楚的宇文泓,趿鞋下榻,在寢室裏走來走去,想極力靜下心來理清一切,抑或是耗盡氣力後,可以安穩入眠,但他走來走去,事情沒想清楚,身體也沒走疲憊,而是不由自主地來到了室內檀架前,打開一隻錦盒,取出了那方繡有花瓣的雪白帕子。

  宇文泓望著帕角的殷紅點點,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裏,後悔謀劃蕭觀音與大哥有所苟且的他,瘋一樣地跑出了長樂苑,奔跑在無邊的夜色裏,那時的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隻是腳下跑得飛快,眼前盡是蕭觀音接過花束對他道謝的笑影,隻是跟隨自己的心,趕到了澹月榭,親手毀了自己的安排……

  那時他半點不明白,現在,在連日來的反思下,在這一夜的折騰中,他好像有點懂了,天地無聲的幽靜深夜裏,宇文泓心想,所謂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他是……有點喜歡上蕭觀音了嗎……?

  隻有這個理由吧,他從未喜歡過一名女子,不知自己在動心後會是何模樣,所以近來種種言行舉止,連他自己都覺陌生,就像木雕人像一事,自在小的時候,悄悄為母妃刻雕木像,想在母妃生辰日時,給母妃一個驚喜,卻在那之前,發現了母妃對他的恨意殺意,親手將半成的人像毀了後,他在心底決定,這輩子再不刻人像,卻還是在前些時日,為蕭觀音破了例,盡管隻是一雙眸子,但這不該是他極能自持的宇文泓,會做出的事,也許隻有傳說中會讓人糊塗的“情”之一字,能讓他這般犯傻了……

  想到了“喜歡”二字,宇文泓燥亂許久的心,奇異地慢慢地靜下來了,他不怕難題,隻恐懼未知,或許找到了心中迷思出口的他,手握著這方帕子,慢慢坐回了榻邊,在沉思許久後,忍不住在心中想,蕭觀音此刻,在做什麽呢?她有多看重那片那伽花,他是知道的,那伽花被毀,她……會哭嗎?

  這樣一想,宇文泓握帕的手,不由緊了緊,他望著那帕角的繡花,不知怎的,又想起蕭觀音送他帕子那夜,他所做的奇奇怪怪的夢——一片紅色花海陡然化作火海,他離她隻能一步之遙,眼睜睜望著她在他身前、在肆虐的火海中,陡然化為幻影,如月光飄拂逝去,人間再不見她的清影……

  當時他醒後憶起這夢時,心中浮起莫名的不安,現下想起,這不安又似重了一層,這也是因為“喜歡”吧,因為“喜歡”,所以會莫名其妙地做奇奇怪怪的夢,會毫無必要地奇奇怪怪不安……

  自古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宇文泓從前曆過種種,就是沒有曆過情之一字,眼下遇上了,隻當考驗,將此關過了,往後再不會為情誤事,為情所迷,這塵世間,再沒有什麽,可讓他宇文泓的心,微起波瀾,他宇文泓,將無懈可擊。

  天色初亮時,在心中想定將這份“喜歡”,當作情關來過的宇文泓,也為自己找到了去往蕭家、勸返蕭觀音的理由,他推開寢房大門,一路走到庭院一角的鵝圈旁,想將那隻糟蹋蕭觀音寶貝花的大白鵝給找出來,卻見圈裏的鵝,一個似一個的肥白,隻隻都長得差不多,根本辨不清是誰在白日裏幹了壞事,氣得它們的主人之妻,一怒歸家不回。

  宇文二公子犯難地在鵝圈外杵站了片刻,找來了他的樂器大鑼,一陣“哐哐當當”,將長樂苑所有人,都給叫了起來。

  夏日炎熱,隻早晚能有涼意,故清晨時分,街上行人不少,有事需要外出的,都盡量趁這時候趕緊早起去辦了,安善坊前寬闊的宣義長街上,原正因此人人形色匆匆,但漸漸,腳步飛快的行人們,都為一奇異之景吸引了目光,紛紛停下腳步,小聲議論看去。

  住在安善坊附近的神都民眾,誰人沒圍觀過長樂公娶妻,俱認得出這抱鵝下車的年輕男子,正是宇文家的“二傻子”,但他一個人傻就算了,怎麽後麵的侍從們,一個個地都跟著他傻,男的女的年少的年長的,人人都如他們的主子,懷裏俱抱著一隻白白胖胖的呆頭鵝,就這麽一行人跟著在前帶頭的“二傻子”,浩浩蕩蕩如鵝一般走成一列,來到了蕭家大門前。

  蕭家長子蕭羅什,昨夜因母親暈病的緣故,一夜不曾合眼,到這時候,因母親已無大礙,而他昨日也已向吏部告假過兩日,故想扶同樣一夜未睡、猶有身孕在身的妻子,回房休息一陣時,人剛扶著妻子往外走了幾步,就聽門上小廝來報,說他那大妹夫長樂公忽然來了。

  聞訊的蕭羅什,登覺額邊青筋一跳,等他不解地迎上前去,見那一隻又一隻的呆頭鵝,個個朝他“嘎嘎”看來時,這青筋,簡直是在他額邊敲鼓點了。

  ……這個宇文泓,在長樂苑種菜養鵝還不夠,還想把他們蕭家,也變成他的農家大菜園嗎?!

  蕭羅什忍住滿腹怒火,咬著牙上前一揖禮道:“……不知長樂公來此,有何貴幹?”

  在明白自己是有點喜歡蕭觀音後,“娘子”這個從前被他隨便喚來喚去的稱呼,像是不太能輕易喚出口了,宇文泓靜默片刻,方慢慢道:“我找……我娘子。”

  妹妹觀音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想讓妹妹不被傻子打擾、能夠好好休息的蕭羅什,正要替妹妹設法拒見時,聽妹妹的聲音,已經從後傳來,含惑問宇文泓道:“怎麽過來了?”

  第55章 同榻

  蕭觀音看向宇文泓身後浩浩蕩蕩一群人, 同他們懷中同樣各抱的一隻肥嘟嘟的大白鵝,嗓音更是疑惑, “……這是?”

  她這廂含惑發問時, 她的夫君宇文泓, 也一直默默盯看著她, 且抱鵝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惹得懷中的大肥鵝,不自在地“嘎”了一聲。

  ……她看起來十分憔悴,泛紅的雙眸也比平日腫了些, 這是……因那伽花被毀,傷心泣淚了一夜未眠……?

  宇文泓本就滯澀的嗓音, 因這一想, 更加堵在嗓子眼裏出不來了,他在蕭觀音的再一次詢問下,默了許久, 抬手打了下懷中白鵝, 輕輕地道:“它不乖……”

  懷中白鵝莫名挨了這下打後,又見它的主人, 看向了它一眾同類, 嗓音低低地道:“也許不乖的不是它,是它的哪個兄弟姐妹……”

  蕭觀音見狀怔了怔,忽然有點明白宇文泓領著這麽多人、將鵝抱來的因由了。

  昨日上午,她從雲蔚苑回來後, 見到沉璧滿麵含愧地告訴她說,有鵝飛跳到了她的那伽花地裏,侍從疏忽,待鵝在裏麵踩了一會兒才發覺此事,等侍女們將鵝弄出來時,地裏的那伽花,已被毀去了不少。

  那伽花種乃弟弟迦葉所贈,她當時聽了,自然心疼,正站在亭外,暗暗惋惜時,家裏又有侍從忽至,告訴她母親暈過去了,她聞訊自是心急如焚,托沉璧告訴宇文泓她的去向後,便匆匆趕回家去了。

  回到家時,父兄嫂妹,聚圍在昏迷的母親榻旁,因母親厭見迦葉,為防母親蘇醒後見到迦葉,會動氣傷身,父親和哥哥皆未通知迦葉趕回,她知道母親有頭疼的舊疾,但回回發作,吃藥休息即會好的,從未見母親這樣不省人事過,心中焦急的她,急問父兄是怎麽回事,哥哥說他也不知,隻是聽家中侍從說,母親今晨出門禮佛,等回來時,從馬車上下來後,跨過門檻,走沒幾步,便忽地雙足一軟,暈過去了。

  大夫把脈說母親是因受刺激、氣血上湧、牽動舊疾,故而如此,待喂下藥後,再歇躺些時候,便會蘇醒,但她與家人直等到天亮,方見到母親醒來,且一醒來,便有漣漣淚水,於母親麵龐順頰而下。

  她從未見過性子剛強的母親落淚,縱是當年迦葉身份因意外被揭露時,氣急大怒的母親,在與負心的父親決裂時,也是神情冷傲,脊背挺直,沒有落下半滴淚來,她看怔在那裏,父兄等人亦然,早將雙目熬紅的父親,在幾度躊躇後,終還是小心輕握住母親的手,顫著嗓音問:“……紫蘭……怎麽了……紫蘭……”

  母親不答,隻是輕將手抽離,背過身去,低聲說她無事,讓他們都去休息,心係母親的她,讓熬守了一夜的父兄等人,皆去歇息,留她照顧就好,但父親不肯,反將他們幾個孩子都勸了出去,一個人留在室內,坐在母親榻旁。

  離開母親居處的她,原是要回在家住的青蓮居的,但沒走幾步,就聽到宇文泓忽然來此的消息,心中不解的她,在走向大門附近時,見到浩浩蕩蕩一群人與鵝,更是驚怔,在看到她的夫君微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低低說“它不乖”後,明白了事情因由的她,再望向這一群人與鵝,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看著看著,心底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

  原本因母親暈病落淚,她的心憂惶不安得很,但見到這樣一幅可愛的情景,這樣一隻隻可愛的大白鵝,還有身前這位言行可愛的“孩子”夫君,蕭觀音原本憂鬱的心情,因此放鬆了些,她伸手輕撫了撫宇文泓懷中的白鵝道:“沒事的,花根還在,雖然今秋開不了了,但等到明年秋天,一樣可以看到它們綻放的。”

  宇文泓覷著蕭觀音神色問:“……不生氣了?”

  蕭觀音輕搖了搖頭,宇文泓默了默道:“那……我們回去吧。”

  蕭觀音還是搖頭,“我母親病了,我得在家留幾天。”

  “……你母親病了?”宇文泓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蕭觀音道:“昨日,我正是為這個回家來的”,她看宇文泓像是才知道的樣子,也是驚訝,問道:“沉璧沒告訴你嗎?”

  在後抱鵝的沉璧,默默地垂下頭去,等待著主子責罵的同時,心底卻悄悄泛起笑意,宇文泓看了看身後的沉璧,再看了看身前的蕭觀音,忽然明白自己又犯傻了,蕭觀音昨日哪裏是被氣回家的?!她神情憔悴、眸中泛紅,又哪裏是因為哭花哭了一夜的緣故?!領著一堆人抱鵝來此的他,真是蠢透了,蠢貨,大蠢貨!

  之前宇文泓每次意識到自己在為蕭觀音犯傻時,總會惱羞成怒,但這一次,在剛意識到自己是有點喜歡蕭觀音了後,宇文泓發現自己再一次為她犯傻,起初的羞窘之後,心中竟浮起幾分坦然,坦然地接受自己又為蕭觀音做了一回傻事,或許動了心,就是會一次又一次地做傻事吧……

  他想了想,覺得既已為蕭觀音犯傻,再傻一點也無妨,抱著懷中鵝道:“我去看看嶽母。”

  蕭羅什在旁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母親剛從昏迷中醒來沒多久,陡然見這糟心女婿抱了隻鵝過來,怕不是又要直接氣暈過去,他忙開口攔道:“我母親已睡下了,現在不方便見人”,又對妹妹觀音道,“你也累了一夜未睡了,快回青蓮居休息吧。”

  宇文泓聽了,便將懷中白鵝交給侍從,跟著蕭觀音一起回了青蓮居,又與她一起洗了下手和臉,看蕭觀音寬衣上榻,也走到榻邊對她道:“我也一夜未睡了,也要休息。”

  蕭觀音便朝榻內挪了挪,綠雲堆枕地望著宇文泓道:“上來吧。”

  宇文泓除了自己的兩隻鞋,與榻邊蕭觀音的並排放好,上榻躺在了蕭觀音身旁,兩手交疊在身前。

  蕭觀音問他:“昨夜為何不睡?”

  “……”宇文泓閉上眼睛道,“寢不語。”

  蕭觀音輕笑,“好,睡吧。”

  於是青天白日,朝陽越升越高,將燦爛的光輝灑向大地時,青蓮居門窗緊闔,重重簾幕低垂,一男一女一同躺睡在榻上,宇文泓雖然一夜未睡,但實際仍無半點困意,自驚悉自己的心意後,他精神得很,在閉眼不動許久後,睜眼看向身邊人熟悉的麵容,心想,他有點喜歡上蕭觀音這件事,其實並不是不能理解。

  首先,蕭觀音長得順眼,他在洞房夜看到她第一眼後,心中警惕雖重,但並沒有對她產生厭惡之情;第二,蕭觀音這女子不同於眉嫵,隻會簡單地解了衣裳勾引,而是手段高超,極擅在各種日常之事、在他沒有防備之時,與他講甜言蜜語,並有種種親密之舉,不著聲色地一點點來“煮”他,想來換了旁的風月老手,也不一定能抵擋她這般攻勢,何況他從未經過男女之|事,也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他宇文泓雖然年輕,但人生經曆並不淺薄,獨獨在男女之情上,完完全全是初次涉獵,就這麽快被蕭觀音“煮”熟了才醒覺過來,雖然狼狽,但也並不十分丟人,與其日後因情誤事,倒不如現在好好曆練一番,好好體驗下所謂“心動”、所謂“喜歡”,在體驗明了之後,知曉男女之情是為何物的他,日後才不會再陷入這樣腦子不清醒的狼狽境地裏來,正所謂想要放下,需先得拿起。

  宇文泓是決意將這份被“撩勾”出來的“喜歡”,當作情關來度了,甚至已想好了自己度了此關後,從此真正心如止水,再不為情之一字所迷,莫說一個蕭觀音,就是十個成天繞著他轉,也撩勾不了他心弦半分。

  他肘撐著軟枕,一手支頤,望著枕邊之人,再不克製逃避半分,就這麽任自己的眸光,落在她的麵容上,長久地凝望著的同時,心裏也沒忘了思量他這樁婚事的由來,在深查蕭觀音本人以及與他母妃可有密聯,皆一無所獲後,他將目光移到了蕭家身上,蕭家這些年,處處平平,唯一曾稍微掀起點波瀾的事情,就是蕭觀音那弟弟蕭迦葉,從“養子”變做了“親子”,惹得神都民眾有段時間,茶餘飯後議論紛紛。

  宇文泓靜默地望想了一陣,見蕭觀音睜開眼來看他,“怎麽不睡?”

  從前這樣“偷看”被發覺後,他總要急急地轉過頭去,這次竟然沒有,宇文泓靜靜地望著蕭觀音道:“……你也沒有。”

  蕭觀音心係母親,一閉上眼,總是看到母親落淚的情景,故而身體疲憊極了,可精神卻半點歇息不了,在沉默片刻後,輕輕地道:“我睡不著。”

  窗外燦爛的陽光,雖被一重又一重的垂簾所隔,但還是灑有幾絲入帳,淡淡地落在枕邊人的麵上,令她雙眸浮耀明光,恍似那夜醉眸明亮,宇文泓望著這樣的蕭觀音,慢吞吞地道:“要不要……喝點酒助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就寫到這兒吧,今天身體抽風唉……感謝在2020-04-09 16:47:58~2020-04-10 16:13: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喬c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勍 20瓶;妮妮醬 10瓶;南裏亦寒深 3瓶;suakinaki、禿禿 2瓶;試用千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6章 改嫁

  “罷了, 我這裏沒有藏酒,讓侍女去取也是麻煩, 鶯兒等跟著我累了一夜未睡, 無謂再打擾她們休息”, 自澹月榭一醉後, 至今未再沾酒的蕭觀音道,“飲酒雖可助眠, 但我近來,有些估不出自己酒量,別一不小心, 又喝醉了,反使醒後頭疼。”

  她說著語氣難掩疑惑, “從前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就是一兩杯, 也一向自持,不會多飲的,去澹月榭那天晚上, 怎麽會喝得那麽醉呢……”

  心裏有鬼的宇文泓, 聞言默默不說話了,隻交疊在身前的兩隻手, 十根手指無聲地撥來撥去, 他這般靜默了一陣,開口對蕭觀音道:“無謂多想,天下間,總有很多難以解釋的事情。”

  他這話說罷, 卻見蕭觀音靜靜地盯看著他,登時虛上加虛,停了亂動的手指,問:“……怎麽了……這樣看我?”

  蕭觀音淡笑搖頭,“無事,隻是聽你這話說的,和你平時說話不太一樣。”

  宇文泓道:“……我有長大,每一天都在長大。”

  蕭觀音含笑點點頭,宇文泓沉默片刻,猶是心虛找補,“天下間也真的有很多難以解釋之事,比如日升月落,比如夏熱冬寒,比如……世間女子千千萬,為什麽偏偏就是你,成了我娘子呢……”

  蕭觀音道:“是啊,世間男子千千萬,為何偏偏,我就嫁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