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宇文清沉默片刻,又啞聲問道:“若我說,那天夜裏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我是被人算計了,你信嗎?”

  ……不僅僅是他被算計,蕭觀音那夜前往位處澹月榭附近的晴碧閣,應也是被人有意引導,為讓他放下戒心,在得知蕭觀音去向後,真以為是蕭觀音相約,從而踏進陷阱——一個精心為他設計的陷阱,他事後查知,那侍妾柳姬,平時愛穿青著綠,偏偏那夜穿著蕭觀音常穿的縷銀素紗裙,披散著長發,不僅背影在隱約的光線中,像極了蕭觀音,就連她衣發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都有些似蕭觀音所用,處處都是為讓他宇文清,心甘情願地一腳踏進陷阱,而精心設計的……

  ……柳姬隻是一個侍妾,沒那膽量敢與未來執掌大權的雍王世子作對,真正的主使,是她背後之人,目的是為了讓父王|震怒,讓父王對他失望,讓他這個未來最有可能接過父王權柄的雍王世子,失了父王的信任……

  隻好在他以往所做政績斐然、無可指摘,單單一件“覬覦庶母”之事,雖叫父王動怒,但還沒動了廢他世子之位的心,隻這麽個能在雍王府內設下此事,並能引導蕭觀音行為和窺見他心思的幕後之人,藏在暗處,前方不知還藏有多少陷阱,叫人防不勝防,實在可怕,也不知此人,是否同樣是西苑圍場刺殺之事的幕後主使,他心底一直都有具體的猜測,隻是一直都查不實。

  宇文清心思雜亂地漫漫思量,心底都覺得自己可笑,他素來是個風流名聲,那夜又是那樣“眼見為實”的場景,連父王都不信他,他有何底氣這樣問蕭觀音,且他本就對她,心存不軌……

  正這般低沉地想著時,眼角餘光,卻見蕭觀音輕輕點了點頭,宇文清怔怔地抬起頭來,一下子連自己羞於見人的傷臉都忘記了,定定地望著蕭觀音問:“……為什麽?”

  “也沒有什麽為什麽,隻是這麽感覺”,竹影搖落在女子的衣上麵上,而她雙眸依然澈淨明亮,靜靜地望著他,望著他這個一點都不完美無瑕的雍王世子殿下。

  宇文清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隻是見她這樣澄靜地看他,心中似有清涼竹風拂過,也跟著靜了下來,人也不知不覺中,放鬆了不少,他曾那樣害怕世人窺見他的瑕疵,他一直在努力扮演一個雲端之上、沒有錯處的角色,一言一行都要克製,將這些克製背後的壓抑,都放縱在慕色風流裏,這一在當世權貴男子間,十分尋常,並不是錯處的喜好。

  他害怕完美被擊碎,他享受世人敬仰看他,隻是在享受時,心底是發虛的,因他知道自己骨子裏其實是個怎樣的人,他害怕被人窺見真正的他,尤其是蕭觀音,他害怕被厭惡,被冷嘲,被摒棄,他害怕自己有一絲錯處叫旁人皺眉,可現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和當下這副醜態,都落入了蕭觀音的眼中,本應是極難堪的,可聽她這麽說,見她這樣看他,一開始的難堪,竟像退潮般,慢慢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幾分輕鬆。

  ……不可思議……

  好像有生以來,從沒有這麽輕鬆過,身心輕暢,他站在她麵前,素日那個完美無瑕的世子形象,垮得幹淨,一層無形的殼子,慢慢就此褪下去了,他看著她,像是初生之人,顫著唇想喚“觀音”,兩個字到了口邊又為理智止住,正無言時,見她朝他微一福禮道:“是公主殿下留話讓我過來的,我這就去了,不能叫公主殿下久等。”

  宇文清見她要走,下意識道:“我帶你過去”,話說出口才想起她是認識路的,又補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公主說,順道一起。”

  順道一起的路,是那樣地短近,很快就走到了升平公主居室前,侍女回話說,公主殿下人不在,大概在一炷香前離開,似因公主府中突然有事。

  升平公主既不在,蕭觀音便要離開,宇文清先前怕見蕭觀音,現下卻想她留久些,在他眼前、在他身邊,再留久著,但,做大哥的,豈有挽留弟妹久坐的理由呢……

  他默了默,在送蕭觀音離開時道:“下次再看見我,應就不是這般見不得人的模樣了”,也不知哪裏來的心情,受傷以來第一次,讓他竟說了句調侃自己的話,“也不一定,也許腫得更厲害,到時弟妹都認不出我這大哥來了。”

  “怎會?”蕭觀音淡笑著道,“不管變成什麽樣,大哥還是大哥啊。”

  宇文清一定,望著蕭觀音再如儀朝他一福禮後,離開了雲蔚苑,他在她身後,望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絮絮亂亂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隻是直到蕭觀音身影為花木所掩,再也看不見,依然靜佇原地,一動不動,眸光長久在落在掩著她清姿遠去的木芙蓉花影上,看陽光在上隨風跳躍,一時明,一時暗。

  黃昏的時候,長樂苑收到了來自雲蔚苑的贈禮,捧著芙蓉來的侍從說,因為長樂苑無花,故而世子殿下遣他送上雲蔚苑的各色芙蓉,供長樂公夫婦平日閑時賞看。

  此後一次又一次,木槿、百合、鳶尾……夏日裏盛開的繽紛鮮花,在世子殿下的吩咐下,一次次地常往長樂苑送,五彩斑斕的絢爛之姿,引得平日看菜看夠的侍女們瞧得歡喜,個個幫著夫人選挑玉瓷插瓶、修剪花枝,室內熱熱鬧鬧,獨有人,嫌香氣嗆人,嫌花色紮眼。

  “我是不知有什麽好看的!”他袖手在一邊,將頭昂得高高的。

  沉璧在旁笑道,“哪有女子,不愛嬌妍香花呢?”

  “……花好看嗎?”他默了默,問那個被侍女眾星捧月般圍在正中、正認真修插花枝的女子。

  蕭觀音邊剪去手中鳶尾多餘的枝條,邊含笑回他道:“悅目怡情,自是好的。”

  特立獨行的宇文二公子不說話了,隻是任由身後歡聲笑語,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站在廊下,望向庭中,他親手種植打理的一畦畦青綠菜地,目光飄飄忽忽。

  一日,蕭觀音從外麵回來時,見宇文泓正蹲在一片新翻出的泥地裏,插種帶著綠葉的枝條,以為他興致上來,將一些菜蔬挖了,另種其他的,上前問他道:“在種什麽菜啊?”

  “不是菜”,夏日陽光,將宇文二公子的臉,曬得紅撲撲的,“是花。”

  第50章 身癢

  ……之前春日裏沉璧建議修整庭園時, 宇文泓直接否定了種花的提議,道花無用而菜可吃, 種菜才是上選, 於是才有了如今長樂苑滿目青綠的菜園, 怎麽忽然之間, 又改變了心意,想要種花了?

  雖說小孩子是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但心意變了,也得有個小小的因由不是,甚感稀奇的蕭觀音, 手挽著長裙,在他身邊蹲下問:“為什麽突然想種花了?”

  夏日陽光, 好像不僅把宇文二公子的臉蛋曬得紅撲撲的, 連帶著把他的聲音,也給曬啞了,垂著頭挖坑的宇文泓, 沉默片刻後, 低低地道:“沒有為什麽,就是突然想種花了……”

  蕭觀音望著地上那些帶有綠葉的枝條, 還有一些根部包土、移挖過來的綠植, 又問:“都是些什麽花啊?”

  “……等開了就知道了。”

  ……不知道為什麽,被她這樣一聲聲地問著,感覺人很焦躁的樣子,好像她這樣一聲接一聲地追問, 是在用力叩他的心門,一層又一層的門被她叩開,最裏麵的秘密,就要被她發現了……可是,最裏麵的秘密是什麽,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並且懷疑它的存在……有這麽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嗎……若沒有,他在蕭觀音的追問下,焦躁什麽呢……若有,那是什麽呢……

  想不出答案、隻知自己越發焦躁的宇文泓,將手中的小鐵鍬,鍬得飛快,一鍬鍬黑黃的泥土,被他故意用力地往外拋,幾要濺上女子雪白的裙擺、迫使她離開時,裙擺微微動了,但不是如他所想地嫌棄髒土、起身走開,而是微微傾身近前,同時,一方涼涼滑滑的帕子,搭在了他冒汗的額角上。

  就像甘霖灑上了焦土,一下下輕柔的拂飾下,他心裏那些焦躁的小火花兒,都慢慢地熄滅了下去,並有清泉流淌在他宛如焦土的心田上,是她溫柔含笑的嗓音,輕響在他的耳邊,“就像有驚喜在前麵等著一樣,真是令人期待。”

  低著頭的宇文泓,無所覺地悄悄彎起了唇角,手中挖土的小鐵鍬,也漸漸放慢了速度,蕭觀音看向這片新翻出的黃泥地,問:“這裏之前種的是茄子嗎?”

  宇文泓“嗯”了一聲,蕭觀音道:“那今夜可以吃魚香茄花了。”

  宇文泓挖著土道:“茄花不好吃,茄盒好吃,今晚吃鍋塌茄盒。”

  在許多日常之事上,蕭觀音經常包容地順著她這位夫君,聞言便輕笑道:“那就吃鍋塌茄盒吧。”

  宇文泓挖土的動作更慢了,靜默片刻後,又道:“今晚可以做兩道茄子,一道鍋塌茄盒,一道魚香茄花”,再沉默片刻後,聲音更低,“或者,今晚吃魚香茄花,明天再吃鍋塌茄子,也行……”

  是夜最終端上長樂苑膳桌上的,是夫人喜愛的魚香茄花,鮮香酸辣,並其他七八道用現摘菜蔬佐就的美味佳肴,令人大快朵頤,而雲蔚苑內,精心烹就的美味佳肴,已擺在室內食案上許久,都快要涼了,仍沒等來主人的一筷半筷,宇文清人仍倚坐窗下,翻看著那幾本借來的箜篌樂書,將所有心神,皆沉浸其中,幾都忘了今夕何夕,怎還會記得用膳之事?!

  他是好樂之人,但現下這般,並非是因沉迷箜篌仙樂的緣故,而是在凝聚心神,仔仔細細地閱看著蕭觀音留在書上的筆記,從由淺至深的箜篌樂書,一頁頁、一本本看去,從起先青澀工整的女童筆觸,到後來越發自然、纖穠折中的閨秀字跡,他仿佛親眼看到蕭觀音在他麵前,從可愛靈動的青稚女童,一點點地長大,長成了溫柔動人的清麗少女,仿佛可從那一個個美麗的小字中,觸摸到她淨若琉璃的靈魂,可與她同喜同悲,同展顏同蹙眉,仿佛,他是在伴著她長大,好像很早很早就認識了她,並,一直在她的身邊。

  ……這行小字寫到後麵時,工整的字跡,漸漸變得有些潦草,可是因為現實中突然有事,有人喚她離開,是她的友人,還是家人?

  ……這首《白頭曲》的書頁上,有一點曾經洇濕的痕跡,是她曾不小心濺水上去,還是因她曾為這首悲曲落淚,晶瑩的淚水,不慎滴濺在書頁上,才留下這一點洇痕……

  ……這張書頁一角,畫有一隻小小的蝴蝶,為何會突然畫蝴蝶,可是因為她在室內看書時,有一隻蝴蝶自敞開的閨房花窗,翩翩飛進室內,飛至她的眼前,引得她信筆在書頁上,畫上了這隻水墨蝴蝶……

  隨著一張張書頁翻過,一道道關於蕭觀音的畫麵,如走馬燈般,在宇文清眼前掠過,他仿佛親眼看到她在聞喚後,匆匆擱筆,提裙跑開,身上所飾的珠玉,在清風中叮鈴脆響;仿佛親眼看到,她因箜篌曲哀,悲難自抑,聲咽氣堵,淚如梨花一枝帶春雨;

  也仿佛親眼看到,春|光明媚,窗外香花蓬簇盛放、萬紫千紅,窗內少女正端坐看書,燦爛的陽光披拂在她的身上,令她發色若金,有幾絲鬢邊碎發,隨風輕動,如蝴蝶觸須柔顫,相較室外的滿園香花,有蝴蝶更被室內少女吸引,它翩翩飛入室內,飛至她眼前,為了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不停地輕扇著自己輕薄的翅膀,終於引得她抬起烏睫,將溫柔清澈的眸光,落在了它的身上。

  有那麽一瞬間,宇文清竟恍惚感覺自己就是那隻蝴蝶,書案後的少女,抬眸笑看著他,哪怕他平凡無奇,一點也不五彩斑斕,隻是最常見的白蝶,一隻有缺陷的蝴蝶,她依然將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並對著他,莞爾而笑。

  宇文清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隻知當他翻至最後一本的最後一頁時,心中戀戀不舍,隻知那時夜已萬籟俱寂,窗外清風明月,銀輝如水,他人倚坐在窗下,心中依然未想到半點食寢之事,纏纏綿綿在他心中的,是他自己也辨不明的心緒,像一支抑揚頓挫的曲調,如行雲流水,在他心中蜿蜒縈繞,百轉千回。

  翌日天明時,蕭觀音收到了來自雲蔚苑的樂譜,她從侍女手上接過打開,見紙上寫的是世子殿下為《相思引》所續的下闋,旁還有幾行小字,是世子殿下說,他昨夜試續此曲,完成得匆忙粗陋,請她得暇時看看,提提意見。

  蕭觀音無事在身,於是用過早膳後,便至那架紫檀螺鈿箜篌前坐了,依照世子殿下的續譜,緩緩彈奏著,宇文泓離開長樂苑時,見蕭觀音如此,心中便莫名發堵,等回來時,見蕭觀音還在對著他大哥派人送來的那張樂譜,緩撥樂弦,心中便大不痛快,背著手,繞著蕭觀音和箜篌,走了幾圈,問蕭觀音道:“我大哥續的曲,好聽嗎?”

  蕭觀音點頭,“比我之前所作,流暢自然許多,我之前那版,不知缺了什麽,總覺得有些不對,大哥這版,就順暢了不少,能與《相思引》上闋交融,盡管好像還是有些不足,但比起我那版,已好上很多。”

  她真心讚道:“大哥樂藝名不虛傳,我自愧不如。”

  宇文泓望著蕭觀音眸中的敬讚之意,沉默片刻,將頭一昂道:“我是不知有什麽好聽的!”

  蕭觀音驚訝看他,“可你之前,不是常誇讚大哥樂藝精湛、無人可及嗎?”

  宇文泓一滯,問:“……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蕭觀音如實道:“在我們剛成親那陣,你常說這樣的話。”

  她循著回憶,邊想著當時宇文泓的原話,邊告訴現在的他道:“就在我們成親第一天,在萱華堂,你引我見大哥時,就說過大哥的樂藝是頂尖的,當時你還說,無論騎馬射箭,算術下棋,書法劍術,大哥樣樣都是好的,說他人好極了,好像這世上的事,就沒有什麽是大哥做不好的,說大哥的好處,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數也數不完。”

  宇文泓:“……”

  蕭觀音微惑的眸光落在宇文泓身上沒一會兒,就見他突然背過身去,大步離開了,一手撩起的水晶珠簾,嘩啦啦如雨珠亂跳,好像他心緒也十分躁亂似的。

  蕭觀音不解地望著宇文泓身影走沒了,將心思,重又放回了《相思引》上,但,等她晚上沐浴更衣後,想在睡前再續彈一會兒時,卻見她原先放在書案上的大哥續譜,莫名其妙地不見了,她怎麽找也找不著。

  蕭觀音一個個地問侍女有沒有看見續譜,終日無聲的阿措,默默瞥看向悠哉倚榻的長樂苑主人,見他一手枕在頭後,一手輕拍了拍身邊的空榻,對蕭觀音道:“不要找了,還是早些睡吧,也許風把那張紙吹出去了,掉到某個池子裏,都溶得沒影了。”

  蕭觀音想了想道:“你先睡吧,我趁現在還記得曲調,將它寫記下來”,說著就走到書案後,鋪紙執筆。

  榻上的宇文泓,神色一僵,望了片刻那個隔簾奮筆疾書的身影,忽地“砰”一聲,動靜極響地朝內翻過身去,而後像座烏沉沉的山脊,鬱氣沉沉地一動不動,好像真睡著了。

  但,等蕭觀音記完樂譜,屏退諸侍,來到榻邊,準備就寢時,卻見榻上如山不動的人,忽地坐起身來,眼望著她道:“身上癢……”

  夏日裏蚊蟲多,雖然窗紗細密,地上燃香,但還是可能會有小蟲鑽進屋裏來的,蕭觀音以為宇文泓被小蟲咬了,取了止癢的藥露過來給他,但她的夫君卻不伸手接,而是在寢室光暈迷離的燈火中,眸光幽亮地望著她道:“後背癢,我手夠不著,你幫我擦擦。”

  第51章 止癢

  當蕭觀音於簾外書案後奮筆疾書時, 寢室榻上的宇文泓,人如烏沉山脊, 一動不動, 心裏麵卻像是燒開的沸水, 咕咚咕咚地冒泡不停, 整顆心,都像被騰騰的水蒸氣給包圍了, 憋悶燥亂地亂七八糟的,一時想這個,一時想那個, 想來想去都定不下心來,沒個消停。

  ……大哥雖然平日多是清雅文人的做派, 但其實是個習武之人, 與衛珩那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不同,身體是頗為英武俊健的,對蕭觀音這等又饞人臉又饞人身的女子來說, 應是合她口味的……

  ……饞吧饞吧, 等饞出事來,他正好有借口休妻, 將她攆回家去, 他此後也少了一樁心事……

  ……大哥是風流慕色之人,蕭觀音若有意投懷送抱,大哥定會笑納,他與大哥是隱含生死權勢之爭的對立關係, 為何要讓大哥稱心如意,為何要讓大哥白白得了便宜?!

  將自己心中的燥亂,最終總結為不想讓大哥稱心如意的宇文泓,決定暫舍小己,令蕭觀音“曾經滄海難為水”,遂等她過來時,坐起身說什麽“身上癢”,小小滿足一下這個女子不可告人的饞人心思,讓她從此“除卻巫山不是雲”,再看不上別人的身子,讓他無往不利的大哥,也嚐嚐被女子嫌棄的滋味。

  如此想著宇文泓,又說了幾句是後背癢、自己手夠不著,要蕭觀音幫擦的狗話,還說著就在迷離的燈光中,將自己的寢衣除至腰處,蕭觀音雖已可做到視袒身的宇文泓如無物,但到底還沒有真的上手碰過,聽他這樣說,並直接將背轉露給她,不由有點猶豫。

  猶豫片刻,蕭觀音終還是將瓶中藥露,倒在了自己掌心,她是心善之人,想著被小蟲齧咬的宇文泓,身上定然瘙癢難受,想幫他人排憂解難的心思,最終戰勝了心底那份羞意,蕭觀音將止癢的藥露,在掌心勻平,問宇文泓道:“後背哪裏癢?”

  宇文泓道:“都癢,你都擦擦。”

  蕭觀音遂將手掌探了上去,如刷抹顏料般,在宇文泓的後背上,一道道地刷抹止癢的藥露,她從前隻是肉眼看男子身體強壯結實的樣子,從未真正上手碰過,此時因為給宇文泓塗藥露的緣故,伸手觸碰到了,才真切感受到男子肌|體之韌實,與女子之柔軟大不相同。

  這廂,認真塗藥露的蕭觀音,心裏泛起幾分新鮮的驚訝,那廂,宇文泓心裏頭的滋味,可就比蕭觀音複雜得多了,他原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等看慣會裝得淡然的蕭觀音,在上手之後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模樣,但,當那隻掌心塗藥露、涼涼滑滑的柔軟纖手,伸來為他塗藥,甫一探上他的後背、往下一滑時,他的脊背,立像順滾過一道電|流,簡直忍不住要跟著一顫,幸好及時醒過神來,強行抑住。

  但,這一下是抑住了,後麵蕭觀音塗藥露的動作,緊接著又來,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宇文泓起先是鬆快地坐在榻上,等看蕭觀音笑話,整個人身體狀態都放鬆得很,但很快,隨著蕭觀音這一下又一下塗抹藥露的動作,他不由漸漸繃住了身體,且越繃越緊、越繃越緊,整個人像塊大石頭僵坐在那裏,好像就快要裂開了,在蕭觀音這一下又一下的抹藥動作下,嘩啦啦碎裂開來,在她麵前,變成一地散亂的碎石。

  “……別塗了!”身上幾要冒汗的宇文泓,終於忍不住喊停。

  蕭觀音停下塗抹藥露的動作,側首問宇文泓:“後背不癢了是嗎?”

  ……原本是不癢喊癢,但現在,怎麽感覺真的絲絲麻麻地癢起來了……

  宇文泓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剛從熱氣騰騰的浴桶裏撈出來的似的,每一絲灼人的水霧熱氣,都緊貼在他的肌|膚上,往他的毛孔裏鑽,讓他渾身上下,尤其是被蕭觀音來回塗藥抹觸的後背,燥燥麻麻地發癢,簡直要癢出一層汗意了。

  他僵著身體不動不說話,看關切望來的蕭觀音,仍是一臉平靜的模樣,雙頰半絲紅暈也無,雙眸如常澄澈幹淨,沒有他預想中的半點反應,他看著她這般,心裏麵鬧哄哄的,好像有許多念頭攪在一起,理都理不清時,忽有一個念頭,一騎絕塵,衝到最前。

  ……蕭觀音這般能裝,若他就這樣喊停,放棄揭開她平靜表麵下的種種心思,豈不就代表他失敗了,他輕易地向她投降認輸了?!

  宇文泓這樣一想,複雜凝看蕭觀音的眸光愈深,嗓音慢慢地道:“後背不癢了,前麵癢。”

  蕭觀音聽宇文泓這樣說,又拿起擱在榻幾上的藥瓶,在掌心再倒了些止癢的藥露,仔細勻平後,坐到宇文泓身前,看著他問:“前麵哪裏癢?”

  宇文泓道:“都擦擦,都擦擦。”

  蕭觀音遂再次開始像塗抹顏料般,給宇文泓塗抹止癢藥露,她手剛一探上,宇文泓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決定錯了,怎麽在前麵好像比在後麵,更加熬人,蕭觀音這一下一下的塗藥動作,來來回回,不停地拂過他的心口,好像把他的心跳也給勾起來了,一下下地,隨她動作,跳得越發厲害了。

  前麵與後麵到底有些不同,宇文泓正迷迷恍恍地想著時,認真塗藥的蕭觀音,手不小心碰到了某處,她自己都微怔了怔,而被碰到的宇文泓,這次真沒忍住,身體不由自主,因此微微一顫。

  ……天地造化,陰陽之別,近似卻又不同,真是神奇呢……

  思考著人體的蕭觀音,如一位最是稱職的醫女,繼續認認真真地為宇文泓塗藥,而被上藥的宇文泓本人,本就燥亂得很,這下心裏麵更是如翻江倒海,幾是在心底呐喊道:……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故意塗藥動作輕輕柔柔地,故意在碰觸那裏後又故意繞開,故意在周圍把止癢藥露塗來塗去,讓他的身體越發難受,一方麵僵熱如鐵,另一方麵又像石落靜水,隨她不停塗藥的動作,有漣漪就此一圈圈地蕩漾開來……

  宇文泓簡直覺得自己是在忍受酷刑了,可看蕭觀音,仍是一臉認真平靜的模樣,澹靜如水,波瀾不起,與他似是身處冰與火兩個世界。

  縱是如受酷刑,宇文泓還是遲遲沒有開口喊停,強忍著身體難受的他,邊暗想著不能向蕭觀音低頭認輸,邊看在前塗藥的蕭觀音,朝他越靠越近,簡直快要依在他的懷裏,隻要他雙臂微攏,就能將她抱個滿懷。

  這樣想著,雙臂竟不自覺微動了動,宇文泓想,她是故意的,故意如此勾他,不如暫順她意,然後在她以為將要如願之時,再突然拒絕她,叫她這極會裝的饞人女子,從雲端跌至地上,豈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