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大慈恩寺裏,平民百姓一概不許進入,大雄寶殿前方冠蓋雲集,玉階下設了明黃的供桌,擺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果品山珍。

  巫祝帶著麵具,手持一柄三叉長戟,正邁著步子亂舞,嘴中念念有詞。

  元慶帝相信巫祝是能通鬼神之人,更相信手裏那柄三叉長戟,則是驅魔迎神所用。故而屏退眾人,獨自跪坐在巫祝身後的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參拜。

  此時旭日東升,晨光萬裏。頗有佛光普照的祥瑞之相。

  顧湛立於禁軍之首,穿一身金甲,腰佩長劍,盯著那亂舞的巫祝,眉宇間略有不耐之色,不料寒光一閃,掠過他身上的甲胄,瞬間折射出刺目光芒。

  顧湛一怔,而後神色大變——尋常巫祝手裏的長戟作為迎神驅魔的道具,是不必開刃的,而剛才的寒光一閃,分明是兵器的利刃折射出的光線。

  那巫祝手中的長戟並非表演道具,而是實打實的兵器!

  顧湛身經百戰,沉思的功夫,大掌已經按上了腰間佩劍,再一抬眼,那巫祝果然轉身衝向獻慶帝,手中長戟騰空一刺,直逼元慶帝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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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元慶帝見兵刃逼至眼前, 一時躲閃不及, 左腰被長戟刺中,明黃的龍袍暈出一片殷紅血色。

  顧湛命王朗帶兵保護在場的官員, 自己則拔劍出鞘,飛身躍至玉階之下, 和那巫祝正麵過了十多招,刺中他身上三處關節。

  禁軍一擁而上, 同巫祝死戰, 那巫祝見大勢已去,不顧自身性命也要殺掉元慶帝,一邊勉強迎戰, 一邊尋找元慶帝的蹤影。

  元慶帝趁亂躲入供桌之下, 不料明黃的衣擺露在外麵,他正欲拉回衣擺,閃著寒光的長戟便刺了過來。

  顧湛鳳眸一凜,一劍砍飛長戟,將那巫祝壓製於地下。

  行宮。

  金殿裏,禦醫進進出出,端出一盆盆血水,看上去甚是駭人。

  元慶帝遇刺的消息震動了淮陰官場,金殿外跪著大大小小的官員, 一個個麵如土色,惶恐不已,等著元慶帝降罪責罰。

  禁軍將巫祝活捉, 押入地牢審訊。顧湛走出地牢,身上的鶴羽大氅烈烈生風,穿過廊廡,剛好遇上迎麵走來的張德玉。

  他擦了擦額上的薄汗,笑道,“將軍,皇上召您入金殿問話。”

  顧湛提前率兵抵達淮陰,本就是為了清掃可疑人等,保障皇帝參禪時的安危,今日賊人假扮成巫祝刺殺元慶帝,顧湛顯然要擔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顧湛微微頷首,俊臉上沉眉壓目,不怒自威,“皇上的傷可有大礙?”

  張德玉道,“幸得將軍及時救駕,禦醫說,皇上的傷口比較淺,沒有性命之憂,但因皇上腰上有舊傷,恢複起來比較難。需要好生調養。”

  說話的功夫,已經走到金殿門口,宮婢們挑開萬字紋的錦緞簾子,顧湛提步入內。

  元慶帝正躺在龍榻上,見他進來,胸膛上下起伏了兩下,顯然是怒火中燒。

  皇後在殿中侍奉湯藥,見顧湛入內,抬手叫他免禮。

  顧湛斂眸道,“回稟皇上,刺客已經被押入地牢審訊,奈何其性詭詐,無論用何等刑罰,都咬牙不說幕後指使是誰,再拖下去,恐怕就要斷氣兒了,臣特地來請皇上示下。”

  “把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他們是故意在這裏等候著朕,蓄意謀害朕!朕不能束手以待……”

  元慶帝麵色煞白,話說了一半,突然覺得這是極大的不祥之兆,他千裏迢迢來到淮陰參拜,佛祖不僅不原諒他,甚至險些讓他命喪於此……

  “顧湛,回京後朕再和你算玩忽職守的罪名,眼下淮陰不可久留,明日便整軍出發,火速回京!”

  顧湛聞言微愕,元慶帝原定十日後回京,屆時西北、西南、東南三地的兵馬剛好抵達京城,如今巫祝貿貿然打草驚蛇,貪生怕死的昏君想要提前回京,怕會耽誤大事。

  皇後盛了一勺湯藥送到元慶帝唇邊,勸道,“皇上,您有傷在身,從淮陰到京城旅途顛簸,不如歇息兩日再啟程?”

  元慶帝急促喘息著,猛地推開她的手,瓷勺在地上碎了個稀巴爛,“等不及了!傳朕口諭,明日便啟程回京!”

  顧湛麵無表情地應“是”,出了殿門,臉色驟然一沉,衝身後岑慶低聲道,“立刻飛鴿傳書,令西北西南東南三地加緊行軍。”

  ……

  元慶帝意外遇刺,行宮中立刻加強防衛,宮人主子們若無要事,一概閉門不出。

  來儀館內,小丫鬟走出廚房,手裏的朱漆托盤上端著一盅牛乳燉燕窩。

  從小廚房到正殿還有一段距離,鵝卵石小徑兩側栽滿盛開的木芙蓉,花叢中粉蝶流連,掩映著嶙峋的假山流水。

  小丫鬟緩行到花叢旁邊,自假山中閃出一個人影兒,問道,“可是殿下的燕窩燉好了?”

  小丫鬟看清來人,屈膝行了一禮,“原來是紅袖姑娘。小廚房裏剛出鍋的燕窩,婢子趁熱給殿下送過去。”

  紅袖笑道,“我正要去殿中給殿下請安,不如順路把燕窩送過去吧。”

  自打那日陸茗庭起了疑心,紅袖便一直在外殿伺候,不曾近身服侍,那小丫鬟知道此事,麵上有些遲疑。

  紅袖微露不悅道,“殿下最不喜歡廚房裏的煙火氣,你一個小丫鬟,身上煙熏火燎的,若進殿伺候,惹了殿下大發雷霆,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那小丫鬟聞言,略有驚惶之色,隻得把手中托盤交給了紅袖,“那便勞煩姐姐了。”

  紅袖點了點頭,目送小丫鬟轉身走遠了,見四下無人,才悄悄走到假山裏,借著山石的遮擋,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紙包來。

  這紙包是三公主命人送來的,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到陸茗庭的飯食裏。

  憑心而論,自從撥到茗嘉殿裏伺候,陸茗庭待他不薄,但她宮外的弟弟妹妹都被三公主捏在手裏,兩次三番以弟弟妹妹的性命要挾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三公主吩咐下來,縱使她不忍心,也不得不做。

  思及此,紅袖眼眶微紅,她顫抖著打開紙包,把裏麵的白色粉末倒入燕窩中,然後端起朱漆托盤,複往殿中行去。

  ……

  珍果一見紅袖出現在內殿,便變了臉色,“你怎麽在這兒?殿下說過不準你入內殿伺候,莫非你忘了麽?”

  紅袖笑道,“皇上意外遇刺,刺客雖然捉拿了,可誰知道有沒有同黨呢!這擔驚受怕的節骨眼,婢子不敢放不三不四的人進來,這些端湯送水的事情,還是自己人來做更妥帖一些。”

  珍果見她出於一片好心,神色不似有假,訕訕接過她手中的托盤,“理是這個理,可既然殿下下了令,咱們還是遵從的好,以後這些近身服侍的事情不用你經手。”

  紅袖眸色黯了黯,屈膝道,“是婢子唐突了。”

  珍果挑開簾子進了內殿,陸茗庭聽到動靜,揚聲道,“皇上怎麽樣了?可怪罪顧湛了?”

  方才得知元慶帝遇刺,她去金殿中探看,禦醫說元慶帝要靜養,她便沒有多留,更沒有見到顧湛。

  她穿一襲緋色如意祥雲紋的褙子,正坐在案後的黃花梨木圈椅裏,捏著一管玉筆謄抄佛經。

  許是心裏牽掛著他,一頁《妙法蓮華經》抄的心煩意亂,平時極擅長的蠅頭小楷怎麽寫都不滿意,一連團了七八張螺紋灑金紙,皆胡亂扔在地上。

  珍果放下托盤,笑道,“聽說皇上召見了將軍,卻沒有怪罪將軍,還令將軍整軍,明日便啟程回京,殿下不必憂心。”

  “明日?”

  陸茗庭有些驚訝,默了默道,“皇上大抵是被刺客嚇怕了,如今皇上的禦駕在外,身邊可用的隻有顧湛,若是把他治罪,回程的路上再遇刺,便無人能護禦駕周全了。”

  皇上忌憚他,又不得不倚靠他。

  她一臉憂色,若有所思,就連手中的玉管筆墜下一滴墨汁也未曾發覺。

  話音剛落,小淩子從外麵快步進來,笑道,“殿下,將軍命岑侍衛遞來消息,今晚他率禁軍巡視行宮,無暇□□來看望殿下,讓殿下莫要為他憂心。”

  陸茗庭聽了這話,一顆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來,心頭滿是溫軟的甜蜜,櫻唇綻開一抹笑道,“知道了。”

  珍果從托盤上端下一盞牛乳燕窩,笑道,“殿下先用燕窩吧,牛乳燉的東西,一涼就腥了。”

  陸茗庭端起瓷碗,拿瓷勺輕舀了一口,燕窩燉的入口即化,牛乳的醇香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她剛吃了幾塊牛乳酥酪,此時又喝牛乳燕窩,頓覺有些膩的慌,眉頭微皺道,“許是小日子快來了,胃裏難受的很,這燕窩有些吃不下,珍果,你先端下去吧。”

  珍果應了是,又叫小丫鬟捧上金盞金盆,服侍陸茗庭用清水漱了口,才吹熄燈盞,服侍陸茗庭就寢。

  夏夜微風徐徐,外頭金明池裏傳來蛙聲陣陣,皎皎月色透過軒窗,在床帳前投下一片搖動的光影。

  陸茗庭剛躺下,便覺得胃裏堵得慌,翻了個身,覺得胸口似有團火徐徐燒起來,一路順著四肢百骸越燃越旺。

  半夢半醒間,五髒六腑仿佛扭纏在一起,她渾身酸痛難忍,意識也漸漸朦朧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太對勁,想挪動身子,卻怎麽都使不上力氣。

  她心頭有個不好的猜想,勉強支起身子,試圖把床邊的玉如意推下去,好弄出點響動,引起珍果的注意。

  ——她還沒嫁給顧湛,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怎麽回事?

  珍果並未陷入沉睡,聽見裏間的窸窣動靜,揚聲叫了兩聲“殿下”,見陸茗庭遲遲沒有回應,一臉疑惑地披著衣裳起身,端著燭台撥開簾子,往床邊走去。

  燭光一照,珍果才察覺不對,陸茗庭極其痛苦地趴在床頭,瓷白的臉上冷汗密布,慘白的嚇人,一雙桃花目也失了焦般,渾渾噩噩地望著來人。

  “我難受……”

  話未說完,一線暗黑的血從她唇齒間蜿蜒淌下,順著下巴砸在月白繡牡丹的錦被上,匯成一朵淒豔的濡濕殷紅。

  “哐啷——”

  珍果扔了燈盞,抱住她驚駭地大叫,“殿下!殿下!快來人啊,叫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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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陸茗庭中毒的消息很快便傳遍行宮。

  昨日在大慈恩寺遇刺已是雞飛狗跳, 如今陸茗庭中了毒, 元慶帝更覺得是不祥之兆,親生女兒危在旦夕, 竟是連來儀館的殿門都不進,隻差張德玉來問了一句情況如何。

  消息傳到顧湛耳中, 他幾乎是三魂盡失,六魄皆散, 慌得失了一貫的鎮定威嚴, 也顧不得什麽避嫌、掩人耳目,徑直便衝到了來儀館裏。

  禦醫們齊聚來儀館,為陸茗庭診了脈, 又見她雙唇發烏, 十指指甲泛著青紫,明顯是身中劇毒的症狀。

  顧湛坐在床榻一側,握住陸茗庭的手,看著她死氣沉沉的蒼白臉色,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扼住,幾欲提不上氣來。

  自打到了淮陰,妖魔鬼怪便層出不窮,先有江尚書的刺客暗殺,後有賈公明派巫祝刺殺元慶帝, 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他鳳眸中頓染殺氣,指節捏的悶聲作響,掃了一圈珠簾外跪著的禦醫, 怒聲道,“既知中了毒,還不開方子救人!?”

  這男人一身金甲,腰佩長劍,舉手抬足間壓迫感極重。下首的禦醫見輔國將軍在來儀館中坐鎮,皆以為是元慶帝的授意,紛紛打了個寒顫,為首的李太醫壯著膽子道,“長公主睡前可用了什麽吃食?若能拿來驗一驗,也好對症下藥。”

  珍果伏在床榻上嚎啕不止,恨自己一時疏忽讓陸茗庭吃了摻了毒藥東西,聞言立刻擦幹了淚,從外殿端進來一疊牛乳酥酪、一盅牛乳燕窩,“殿下睡前隻用了這兩樣,說胃裏不舒坦,便早早歇下了。”

  李太醫立刻起身,掏出一卷銀針,在那兩樣吃食裏驗了驗,銀針剛碰到牛乳燕窩,便泛起烏黑之色,李太醫又湊近嗅了嗅,神色大變道,“這牛乳燕窩裏摻了提煉過的斷腸草粉末。《本草綱目》裏記載,此草性邪霸道,若用的對症,能以毒攻毒,消腫止痛,若蓄意害人,兩三片葉子就能要人命。”

  這話引經據典,說的玄乎難懂,可在場的人都知道,上古傳說裏的神農氏嚐百草,嚐了兩片斷腸草,便肝腸盡斷了。

  上古神仙都扛不過的劇毒,竟然拿來用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其心何其毒也!

  顧湛聽的一陣心驚肉跳,刀削斧刻的側臉陰陰測測,李太醫咽了口唾沫道,“幸得長公主隻吃了一小口,攝入斷腸草的劑量不大,否則……早在半柱香前,人就該咽氣兒了。”

  李太醫請求為陸茗庭催吐,撥開珠簾入內,看到兩人緊攥在一塊兒的手,眼皮子蹦了蹦,複垂眸裝作什麽也沒看見,自珍果手裏端過煎好的催吐湯。

  陸茗庭意識全無,灌了整整一碗催吐湯,搜腸刮肚隻吐出一丁點,一開始吐出的東西泛著烏黑,後來吐出的盡是鮮紅的血絲,顯然毒性已經侵入體內了。

  “臣開一方子,以綠豆、金銀花和甘容草急煎後服用,便能緩解一二毒性,好叫將軍知道,眼下毒性已經擴散,長公主能不能完好無損的醒過來……臣不敢妄自定斷……”

  顧湛猛地睜開鳳眸,猙獰地掃過去一眼,“少拿這些話來糊弄我,若長公主醒不過來,這半碗牛乳燕窩便賞給你們太醫院!”

  外頭的太醫見他這般跋扈做派,皆膽戰心驚,磕磕巴巴道,“將軍稍、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