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岑慶稍感驚愕,立刻道,“主子,不如走為上策。”

  顧湛麵色微沉,腳下一點,便攬著陸茗庭飛身掠上屋簷。

  身後自有兩個蒙麵人緊追不舍,一路掠過三個坊市,岑慶身形落在後麵,肩上被鮮血浸濕一大片,臉色也漸漸白。

  坊市的圍牆之外,是淮陰城的護城河。此時正值汛期,河中水位頗高,一路流進城外的小溪裏。

  顧湛沉吟片刻,垂眸問陸茗庭,“可會水性?”

  陸茗庭攀著他的脖頸,抿著粉唇,輕搖了搖頭。顧湛沉思片刻,道,“無妨。一會兒你抱緊我,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怕。”

  說完,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顧湛扣住她的身子自屋脊俯衝而下,一個猛子紮到了護城河裏。

  冰冷的河水從四麵八方湧來,陸茗庭心頭恐慌無比,剛嗆了兩口河水,便被擁入一個炙熱的胸膛裏,而她喘息艱難的櫻唇,也被兩片薄唇堵上,渡過來一口氣息。

  等回到行宮裏,已經星月當空。

  護城河的河水冰冷徹骨,陸茗庭本就體弱陰寒,又嗆了兩口冰水,此時坐在床榻裏,擁著一床錦被,身子瑟瑟顫抖著,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

  顧湛身上的大氅被水浸透,不住地往下淌水,借著窗外月光一看,竟是一股觸目驚心的殷紅血色。

  陸茗庭頓時慌了神,抓住他的雙臂不肯鬆手,惶急道,“你受了傷?”

  顧湛按住她的手,聲線輕柔,“不是我的血。”

  他怕她不信,三兩下脫下大氅和外袍,身上果然完好無損,一處傷痕也無。

  陸茗庭這才鬆了口氣,奈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淌,喉頭仿佛堵了一團棉花,什麽話都哽在了胸口。

  他唇角微揚,眸子深不可測,“乖,不怕。今晚的刺客是江氏派來的,為首之人武藝高強,雖然蒙麵,從招式中可以認出,和之前在河陰行刺的是同一撥人。至於掩護我們的……興許是故人。”

  要被行刺多少次,才會連刺客的招式都如此熟稔!

  陸茗庭沉默片刻,一股寒意順著脊背慢慢爬上來,陡然撲上去抱住他,“以前隻知道你在沙場上行走刀尖,殊不知平日也這樣凶險。那些人分明是想置你於死地……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到頭呢?我們還沒拜堂成親,還沒白頭偕老,我不要同你生離死別。”

  顧湛久久不語,將她擁進懷抱,雙臂箍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放心,我什麽事情也沒有。”他在她耳邊沉聲低語,“等這件事情過去,咱們就拜堂成親。”

  陸茗庭哽咽著點點頭,他抬手拭她下頜的淚水,手指無意觸及她脖頸間沁涼的肌膚,寒意似是能順著指尖傳到他心裏。

  他眉頭擰起,“這樣不行,請太醫來為你開一劑驅寒湯。再去隔壁的溫泉湯池裏泡一泡,暖暖身子。”

  “將軍!”

  岑慶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宮門外有一故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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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4 章

  岑慶身上的傷已經簡單包紮過, 此時臉色慘白, 見顧湛出來,欲抱拳行禮, 被他穩穩扶住,“可是賈公明?”

  岑慶愕然他料事如神, 頷首道,“正是他。”

  那日在夜市偶遇忠義伯, 說有一賊夥在東南盤踞多日, 因受東南王追剿,賊首一路沿著江浙北上,抵達了淮陰地界。顧湛便起了疑心, 命人暗中去查, 果然發現,那賊首就是當年在江寧地界有過一麵之緣的賈公明。

  賈家和淮陰晏家有姻親關係,當日晏明輝主動邀請兩人去玉春樓聽曲兒吃酒,敘舊攀談為其次,實則為賈公明通風報信。

  顧湛斂眸深思,步子轉過回廊,推開廂房的烏木大門。

  賈公明穿著一身夜行衣,顯然是在此等候多時,衝他一拜, “顧將軍,時隔一年半,咱們又見麵了。”

  顧湛落座於上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 端過菊瓣茶盅,撥了撥杯中凍頂烏龍的浮沫。

  賈公明含笑道,“今晚賈某人為一樁舊事前來,當年隱霧山一別,將軍答應賈某人,兩年之內,勢必讓乾坤滌蕩一清。如今賭約過去一年半,將軍答應賈某人的事情隻做到了一半。”

  “哦?”

  顧湛哂笑一聲,眼底隱著一層鋒銳的冷光,“宋閣老已經除去,賈家也已經翻案,當日之約,本將軍捫心自問,已經全部履行。賈公明,你卻於東南落草為寇,安營紮寨,又一路逃竄至淮陰,是否太過得隴望蜀,不自量力?”

  賈公明聞言,麵露嫉恨之色,撲通一聲,屈膝跪下,“將軍明察!除去一個宋閣老,還有一個江尚書,天下依舊混沌,皇帝依舊昏庸,賈某在東南落草,殺盡狗官,為百姓消災解難,自覺無蓋世之才,不足以成大事,聽聞禦駕要來淮陰禮佛,特地在這裏等候將軍。盼將軍能高聚義旗,改朝換代!”

  顧湛臉色驟然一沉,鳳眸中駭厲的目光直直逼向下首之人,“據我所知,你在東南落草之際,斬殺的官員中不乏有清廉愛民之輩。”

  賈公明麵容扭曲,“他們皆是走狗奸臣的門生,隻有悉數斬草除根,才能不留後患!”

  話至此處,岑慶倒抽一口冷氣,朝中為官者,皆講究師從派係,賈公明一殺便殺人整個師門,實在是個心狠手辣之徒。

  顧湛聞言,攥著茶盞的手背上青筋畢現,一張不苟言笑的俊臉也沉的如同下刀子一般。

  賈公明此行,是盼望顧湛趁著元慶帝禮佛的時候取他性命,另立新朝,可如今萬事尚未具備,皇帝一死,天下必定大亂,顧湛手握的顧家軍並無十成十的勝算,屆時增援的大兵未至,若鄰國乘機入侵,隻怕會得不償失,令百姓遭受戰火荼毒。

  等賈公明離去,岑慶忍不住道,“將軍,賈公明雖然是草莽之身,勢力不容小覷,之前在東南落草的時候,暗中蓄積力量,匯集數千之師。頗得民眾擁戴,將軍可要和賈公明聯手?”

  顧湛目光森森。

  奪位之事,一旦出手,必須有十成勝算,容不得一絲馬虎。

  賈公明心中恨意滔天,為了拉下皇帝甚至不擇手段,和他要走的明顯不是一條路,

  “此人可暫時安撫。是否能為我所用,容後再議。”

  說罷,他提步往來儀館的方向走,“可請太醫來看過了?”

  岑慶怔了下,明白他說的是陸茗庭,“看過了,太醫給長公主診了脈,又煎了一副藥,眼下已經無礙了。”

  顧湛“嗯”了聲,邊往外走便道,“朝局中可有何變故?”

  岑慶笑道,“將軍先前布下的局,已經收網了,三公主出嫁的第二天,那幾封折子便遞到了禦史台,戴英連和江尚書之間嫌隙漸生,如今已經反目,開始互啄翎羽了。”

  “除此之外,數位節度使和東南王的兵力皆已按照約定,啟程發往京城。”

  顧湛頷首,“那便坐山觀虎鬥,等禦駕回京,便是和他們魚死網破之時。”

  夜色靜謐無瀾,大慶朝的權貴都於夢中酣睡,殊不知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開始收攏,網中的瀕死之魚,卻依舊大夢不覺醒。

  顧湛提步欲行,岑慶道,“將軍,前些日子派去景國的暗探有音信了。”

  顧湛猛然回首,“可是鸞鳳毒的解藥尋回來了?”

  “解藥還未得手。是……景國新帝的身份。”

  岑慶娓娓道來,“當年景國宮變,先皇後虐殺皇嗣,這位新帝和乳母一道逃出景國,流落民間十多年。從玉門關一路逃至揚州地界,在揚州明月樓做小廝仆婦。因江浙一帶多景國人經商居住,新帝和乳母的身份並不曾引人懷疑。可巧的是……新帝在明月樓中伺候的姑娘,正是長公主。”

  說罷,岑慶滿心不安地看了顧湛一眼。

  顧湛聽到這兒,已是全然明白了,他麵色鐵青,毫無血色的薄唇緊抿著。

  兜兜轉轉,所有線索和片段都被串聯到了一起——原來景國新帝便是當年陸茗庭身邊的小廝,尹承。原來他從即位起便大肆尋找鸞鳳毒的解藥,隻是想為她解毒。

  回憶起當日陸茗庭提及尹承時,眼中的依戀和不舍,顧湛頓覺心裏一緊,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她拿尹承當哥哥看,可尹承待她如此情深義重,又豈止兄妹之情?

  顧湛腦海中隻剩下一絲理智,勉強抑製著心底的混亂如麻,冷聲道,“把這件事壓下來,誰也不準透露。派人加緊盜取解藥。”

  ……

  是夜,戴府裏亮著一盞孤燈。

  臥房裏,三公主自榻上起身,一把掀開床幃,怒道,“都半夜三更了,戴勝元又去哪廝混了?”

  綠衣瑟瑟道,“駙馬去……去酒樓了。”

  三公主成婚之後,本想著戴勝元會看在她金枝玉葉的身份上有所收斂,沒想到,區區幾日功夫,戴英連便和江家反目,戴勝元愈發不把她這個嫡妻放在眼裏,整日和青樓花魁廝混,甚至還變本加厲,想為青樓女子贖身,納為小妾!

  三公主一想起那些不幹不淨的地方,便露出嫌惡的神色,當初她奉旨下嫁戴家,本是他們高攀皇家,如今戴家和江家反目,戴家竟然對她百般輕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三公主暗自咒罵的功夫,傳來“篤篤”敲門聲,綠衣出去片刻,折返時,手裏握著一紙書信,“殿下,紅袖來信了,是從淮陰快馬加鞭送回來的。”

  三公主神色一變,立刻接過書信,展開細看。

  原來,當日紅袖在殿外聽到了陸茗庭和顧湛的親密交談,將其情狀寫成書信,寄回到了三公主手中。

  每看一行,她麵上的怒容就更增添三分,一封信讀完,竟是將書信撕了個粉碎,狠狠扔了出去,“賤人!賤人!我就知道,她和顧湛絕非一幹二淨,原來早已經勾搭成奸!”

  綠衣試探著問,“聽說長公主入宮之前,曾在揚州待過一陣子,而當初顧將軍身邊有個美妾,據說是揚州瘦馬出身……莫非他們那個時候就認識?”

  三公主聽聞此言,腦海中白光一閃,整個人如遭雷劈,瞬間便紅了眼睛。

  當時她還未出嫁,捧著一顆真心傾慕顧湛,就算他常常冷臉相對,不惜三番兩次放下羞赧,苦苦求元慶帝賜婚……而陸茗庭,那個時候便常伴顧湛身側了,之後進了宮,又做出一副單純不諳世事的模樣,騙去元慶帝的寵愛,更把她這個皇妹耍的團團轉!

  三公主流了滿臉冷淚,如同被抽去全身力氣般,癱坐在床榻上,喃喃道,“令人去查,令人去查!年前顧府放了一批舊仆人,便從她們下手!陸茗庭進宮之前的事,我要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狠狠拭了下淚,冷笑道, “回封信給紅袖,我要送給陸茗庭一份大禮!”

  ……

  千裏之外的北地,景國。

  夜幕四合,宮闈深深。太監匆匆穿過廊廡,跪在寢殿門前。

  “皇上,半柱香前,有刺客妄圖潛入珍寶閣裏盜取解藥,已經被禦前侍衛捉拿,奈何還未審問,便咬破毒囊自盡了。”

  說完,太監頗有些忐忑不安。自打尋到這味鸞鳳毒的解藥,深宮便接二連三地被刺客光顧,意欲盜取解藥,上回禦前侍衛也捉到了刺客,沒等審問便服毒自盡了,這次也如出一轍。

  夜風沁涼,太監兀自打了個哆嗦。

  過了半晌,一個清潤低沉的嗓音才從殿內傳出來,“增加防衛,解藥務必萬無一失。”

  “是,皇上。”

  “去揚州尋人的探子可有回音?”

  太監伏地道,“皇上恕罪,那位陸姑娘……還未有音信。”

  新帝手段狠戾,有帝王之才,登上皇位才短短兩年,便大刀闊斧,鏟除異己,安撫社稷。

  可怪就怪在……從登上帝位那天,他便下了兩道密詔,一道是尋找鸞鳳毒的解藥玉珍露,一道是去大慶朝揚州地界,尋找一位陸姓的女子。

  思及此,太監大著膽子抬起眼,往寢殿內瞄了一眼。

  殿內軒窗大敞,一男子著明黃寢袍,長身立於窗前,沁涼的夜風穿殿而過,吹拂起他鬢邊的鴉青烏發,一張英氣的側臉在燭光的映襯下明暗交疊。

  他手裏緊緊握著一支金釵,許是用力過度的緣故,指節都有些泛白,過了半晌才啟唇道,“茗兒,你到底去了哪裏?”

  ……

  五日之後,元慶帝的禦駕抵達淮陰,淮陰地界大小官員數百人皆等候在碼頭,列陣迎駕。

  顧湛先前在鬧市遇刺,知道此地並不太平,趕在禦駕來臨之前加緊布防,大慈恩寺的禁軍裏三層外三層,就算一隻鳥雀飛進來都插翅難逃。

  這些日子,戶部撥出賑災款項,工部在各地旱區修建灌溉水渠,旱情已經得到極大的緩解。

  元慶帝將其歸功於陸茗庭誦經祈福的功勞,到了行宮之後,便召陸茗庭上前好生嘉獎了一番。翌日馬不停蹄,率禮部官員趕到大慈恩寺中舉行祈福大典。